狗日的城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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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关键字:狗日,城市
  • 发布时间:2011-04-27 13:31
  六

  白雪应酬多,经常拉上金凤,说有金凤这么漂亮个姐很有面子。有一次在一起吃饭,枫哥说,白雪你本来是很漂亮的,可你总让金凤在你旁边,你就成了她的陪衬人了。白雪明白枫哥的意思,说,我乐意给凤姐做陪衬人。如果我是男人,我还要娶她呢。说这些时金凤只是羞怯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白雪还硬拽着金凤去商场给她选了两套衣服两双皮鞋,都是白雪刷的卡,得有几千块钱。金凤特不好意思。白雪说,算我借你的,等哪天凤姐你发达了再加倍还我。衣服拿回家,永利看了没说啥。金凤说你要是觉得不妥我到商场把衣服退了吧,把钱还给白雪。永利说,刷卡消费退也是退回卡里,不退钱的。算了,穿着吧,白雪是好人,人家诚心诚意你不领情倒显得咱们小家子气了。金凤放松下来,问永利,那我能穿吗?永利说为啥不穿?

  人是衣服马是鞍。这两套衣服一上金凤的身,比那些走在红地毯上的明星还漂亮。走在路上,比那些妙龄女子还吸引男人的眼球。

  三哥第一次找金凤出去吃饭是一个晚上,金凤没立即答应,说问问永利,三哥那头就笑了,说,好,问完后给他回话。永利说三哥叫你你就去吧。于是金凤就答应了三哥。

  以后的日子里,金凤的应酬增多了,衣服也多了。原来是金凤等永利,现在大多时候是永利在等金凤。金凤回来后都是一身的疲惫,身上有酒味、烟味。

  小翔对永利说,我妈妈这样你觉得正常吗?永利阴着脸没有说话。

  这天早晨,永利准备出车,金凤叫住他,说有事商量。永利问啥事。金凤说,明哥说和我合伙开个美容店,他投资我经营,白雪也说可以帮我。永利说,有这好事?你看着办吧。明哥又来和金凤谈过开店的事,说金凤我收回说让你给我当情人的话,我们合作,我投资,你经营,利润对半分。金凤没有说话。这一天,金凤和白雪说起了明哥要和他合伙开店的事,白雪考虑了一会儿,说凤姐我早就看出来了,明哥对你有意思,你自己决定吧,按说有这样一个机会,你就起来了,可你要想好,没有谁能无缘无故对你好,你也得付出许多,别把家庭整散了。我们女人没有男人支持,做点事难啊!先把事做起来,慢慢你再摆脱他。

  明哥再来,金凤就对明哥说,明哥,我同意和你一块儿开店。明哥说,好啊,好啊。可等了一段时间,明哥却像没有这件事一样,只字不提了。金凤等得都有些焦急了,便又给明哥打电话。明哥说在宾馆呢,叫她去那儿谈。金凤明白明哥的意思,自己都这把年纪了,难得有人还看得上你。金凤想起白雪的话,女人做点事不付出点啥,行吗?金凤决定去宾馆见明哥。

  金凤找到明哥开的房间,明哥把金凤迎进屋。金凤没说话,开始脱衣服。明哥说,金凤你是不是觉得明哥很卑鄙?金凤说,没有,明哥是看得起我。金凤的泪在眼睛里打转,她强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金凤脱光身子躺在床上。明哥也脱了衣服,身子朝金凤的身体压过来。明哥感觉到自己身下那美丽的身体冰冷,并且在颤抖。明哥起身说,算了吧金凤,你起来吧,你这样子好像我欺负了你。金凤闭着眼睛,伸出双臂将明哥抱住,说明哥我愿意。金凤将脸扭到一边,眼泪终于顺着腮流到耳朵里,像小虫在爬,凉凉的。

  七

  金凤和明哥的美容店开张的那天来了许多人,三哥和白雪送的花篮摆在最显眼处。永利没去出席开业典礼,金凤也没说非让他去。为了表示对金凤事业的支持,白雪把能干的助理小薛借给了金凤,说金凤的店如果走上正轨小薛愿意回来也行,继续在金凤的店也行。小薛谈的那位技术员的未婚妻来白雪店里和小薛谈了一次,说小薛如果再瞎掺和就给她好看。小薛就和技术员断了。

  有了事业的金凤更忙了,有时都没空回家,晚了就住店里。她代理的品牌公司经常有活动,比如学习了,报告会了,集体旅游了,高端客户答谢会了。有时永利经常十几天见不到妻子,一打电话,说在三亚呢。过两天又打说在北京呢,和女儿在吃麦当劳。女儿就接过电话和永利唠几句。永利也不着急赚钱了,儿子的花费基本上都是金凤拿,自己挣这点钱显得可有可无了。有了闲的永利便经常去找王云喝酒。王云过去也有老婆,自从他在工地上干活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断了腿,老婆伺候了他一个月以后,留下一封信,跑了。如果是男人抛弃了断了腿的媳妇,那肯定要遭到舆论的谴责;可女人做出这样的举动,人们都会说,女人啊,不容易啊。做理解万岁状。王云知道金凤现在很风光,说永利算是熬到好时候了。永利听出王云的讥笑,装作没听见。自己有这么漂亮的老婆,还不许别人眼红说几句风凉话吗。永利问王云,你总说三哥瞧不上你,到底是为什么?王云苦笑了一下,说,我刚来湖城那年,三哥为我和人打架,我在旁边不但没帮手还吓得蹲地上尿了裤子。事后三哥说出来混孬种是不行的。从此后不用正眼瞧我了。永利便笑了。王云有时会让永利给看会摊,说一会儿就来。永利问,去干啥?王云说,放炮。王云赚的钱几乎都扔到炮房了。

  有时候永利也去附近的二人转小剧场听场二人转,买边座,五块钱一张票。最前排的座卖一百元,有果盘、红酒伺候。坐前排的大爷们是来玩心情的,听高兴了就给演员们赏钱,少的一百块,多的有给上千的。得了赏钱,演员们就更卖力了。再往后有五十的,二十元的,十元的。坐边座的大多是工地上的农民工,有许多是江苏人。湖城的建筑业几乎都是江苏人在做。这些南方人估计听不懂二人转,只是来看个热闹。有许多戏永利百听不厌——新书熟戏吗,比如《秦香莲》,每次听都让他热泪滚滚。二人转小剧场空气污浊,许多人在喷云吐雾。地上有瓜子皮、水果皮,耳边除了唱戏的声音和乐队的声音,还有嘎巴嘎巴嗑瓜子的声音。永利喜欢听那些老二人转艺人的大戏,不愿意看那些年轻人演的所谓的绝活、小品。唱歌就好好唱呗,非得倒立着唱;吹唢呐就好好吹吧,非得用鼻子眼吹,除了说你自虐,还能说啥。就像写书法的非要反笔,或者左笔,正儿八经把字写好就不错了。可观众大多喜欢这些胡闹的东西,你真给他唱一个小时大戏,能把他唱睡着了。有许多二人转老艺人提前告别了舞台,因为他(她)们不愿意随波逐流,再说也过了哗众取宠的年龄,唱正戏没人听,甚至被哄下台。永利就见过一个老艺人被哄下台,被哄下台的老艺人脸上闪着屈辱的泪光。在剧场里,有眼影画得黑黑的女子朝永利抛媚眼。永利知道,这些女子都是附近小旅店里的暗娼,东北人叫她们是跑皮的。尽管好长时间都没有和妻子亲近了,对于暗娼们的挑逗,永利连正眼都不瞧她们一眼。那些人不管长得如何,给他的感觉就一个字,脏。兼济天下做不到,只能独善其身了。

  有时候拉学生到双鹤镇的书店,永利也会把车停在一个不碍事的角落,进去看会儿书。他还是比较喜欢古典文学,喜欢古代文人那种闲适。永利想,什么时候自己也没有生活的烦恼,过上古人那样的生活呢?

  八

  三哥出事了。

  金凤电话告诉永利时永利刚拉上一个活。永利停下车问,为啥呀?金凤电话里说,我也不知道,白雪都急疯了。

  三哥是在一个早晨被抓的。据说三哥的案子被定为湖城打黑大案。其实湖城警方有点小题大做了,湖城哪来的黑社会呀。说起来三哥可是老江湖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三哥刚出道,在省城给当时有名的一位大哥当过跟班。那位大哥后来被枪毙了,许多小弟都进了局子。三哥入道晚,那些道上的朋友只知道他叫三儿,不知道他的尊姓大名,来自何方。大哥这棵大树一倒,三哥及早抽身来到湖城,很快,在湖城站稳了脚跟。克山县来湖城谋生者都知道三哥。三哥在湖城本来能做大,但他记得那位大哥的下场,做大了也就完蛋了。政府有时候是先惯着你,等你感觉天底下盛不下你了,你也就该完了。三哥做事有几个原则,不涉毒,不涉枪、不摊人命官司。有一年一位克山籍青年在南方做了大案,来投奔三哥。手里还有枪和子弹。三哥婉拒了,说自己做的是小生意,根本用不着这样的高端人才。按江湖规矩,人家给你交了底,要么收留,否则你得有所表示。三哥拿出三万块钱。那人分文未取,说自己只是想找个容身之地,并不缺钱。说完拱手告辞。此人后来在江湖上多次提到三哥,于是三哥的名声也就不局限于湖城了。

  在湖城,三哥的朋友遍布各行各业,许多政府部门解决不了的问题,三哥出面都好使。那为什么这次就拿三哥开刀呢?江湖永远是险恶的,今天和你称兄道弟,明天就能把你灭了,这叫大义灭亲。再者说,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是斗狠的年代,三哥还讲究一些江湖规矩,迟早是会被淘汰的,这一天迟早都要来,早来对三哥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警察本以为三哥这么大的名气,整天香车美女的,家里的钱肯定不少,结果到他住处一搜,根本没搜查到现金和值钱的物品。到银行去查,也没有查到三哥名下有资产。三哥那辆大奔车,被开走后就成了警察们的公务用车,有时还应婚庆公司之约,去当个婚车拉个新娘,挣点外快。为什么三哥没有钱?三哥这些年过手的钱倒是不少,可有些钱根本不等过夜就又到了该去的地方。三哥这里成了金钱中转站,过下手就像水一样流走了,受过三哥帮助接济的人不下百人。在湖城,只要是三哥插手的市场都有了秩序,比城管踢摊子管用。这些事情也不能算成三哥的罪证啊!

  根据警方掌握的情况,湖城几年来的多次进城务工农民的斗殴事件都有三哥的影子,但都没有造成太大后果。有时斗殴双方不管有没有吃亏,警方来调查,都坚决否认斗殴事件的存在。警方派出许多干警搜罗三哥的罪证,却一无所获。找不到钱又没有三哥犯罪的确凿证据,该如何给三哥定罪呢?女人!三哥这些年身边美女如云肯定没少祸害妇女。找来许多与三哥打过交道的女人,却都不承认与三哥有染,且说如果三哥要,自己很愿意,但三哥从来只是碰一下你的手,或搂你跳跳舞。这么说来三哥倒真是圣人了。

  白雪为营救三哥把这些年的积蓄都花了,那些官员们酒照喝,钱照收,事情只是拖着,说等等看。钱花光了,白雪决定把美容院兑出去,说,没有三哥我也没心思做生意了。店兑出去那天,白雪和几个美容助理抱在一起都哭成了泪人。这个店就是姐几个的家呀!没有店姐妹们也就没有家了。几个小姐妹分别来自不同的县,有一点却是相同的,就是都来自农村。不管你来城市几年,你都只是城市的一个过客,一点风吹草动就动摇了你的根基。你又将面临刚到城里时的尴尬。在城里生活过几年的人,如果再回到农村,很难适应乡村生活。乡下人以为他们已经是城里人了,但城里人永远把他们看成乡下人。乡下人只要进城,就逃脱不了这种上不去下不来的尴尬境地。

  金凤知道白雪要兑店,觉得很可惜,白雪的店已经有了稳定的客源,没有几年的信用支撑是做不到的。她劝白雪再等等看,别急着把店兑出去,也许三哥很快就回来了。可白雪已经和买家谈妥,人家今天就来接店了。白雪抱着金凤哭了,说三哥不回来,我也不活了。白雪钱花了不少,可就是没人表态放人。公安报批捕,被检察院又退了回来,要求补充侦查,公安也没啥好补充的。这一天晚上,白雪约了湖市分管政法的一位领导在一家茶楼会面,那位领导只是摇头,说,他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有人写了举报材料。白雪脑子里立即闪过那个甘肃人的身影。白雪将一个皮箱推过去,说,这是二十万,您运作也需要花钱,只要三哥能出来,你让我做什么都行。领导将皮箱放在自己脚下,站起身,将一个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门外,然后走到白雪身后,从白雪衣领里把手伸了进去……

  九

  三哥进去这段时间,克山老乡们都蒙了,都到白雪这儿来讨主意。白雪没了店,暂住在金凤店里。于是,金凤的店便成了克山老乡们聚会的地方。白雪安慰大家,三哥没什么事,大家该干啥干啥。没人的时候,金凤就陪着白雪掉眼泪。永利见到白雪也不说话,永利想,如果三哥真出不来,我们在湖城还能混下去吗?

  可就在此时,薇薇在学校也出事了。

  薇薇所在的学校有许多艺术类学生,每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于是社会上许多有钱有闲的王八蛋便盯上了这些涉世不深又爱慕虚荣的孩子们。先是有学生出去陪人吃饭,继而有学生到娱乐场所去陪侍。“天上人间”被查处的时候,北京也有许多或大或小的娱乐场所被突击检查,薇薇当时就在一家夜总会坐台。

  永利接到薇薇学校的电话,脸色就变了。金凤在旁边着急地问:到底咋了?永利说,你养的好闺女!

  金凤了解情况后,急眼了,恨不能马上飞到北京。永利说,薇薇已经回到学校了,学校说暂不做处理,以观后效。金凤才放下心来。但两人还是决定去一趟北京,见见薇薇。坐了一夜的火车,永利和金凤就到了北京。薇薇对自己所犯错误有些满不在乎,见爸妈急急火火赶来,说,都是学校多事,事情都过去了,还告诉家长干啥?看到女儿安好,永利金凤放下心来。起初两口子担心女儿想不开做出傻事,女儿的不以为然也让夫妻俩感觉怪怪的,现在的孩子们咋都这样了呢?挺丢人的一件事,在他们看来成了无所谓了。孩子大了,打不得骂不得。永利临走,给薇薇留下一句话:人活着是要有尊严的。

  白雪找了那位分管政法的领导不久,就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说让她去取三哥的奔驰车。车开回来了,车上的许多东西都被拆走了,能把车给你就不错了。白雪自作决定,准备把奔驰车卖掉。卖给谁呢?白雪想到了黑子。

  黑子来到白雪店里一再跟白雪解释,说三哥进去他很着急,毕竟朋友一场。现在市场格局和三哥在时是一样的。白雪说黑子你多心了,姐找你来,是想问你,你看三哥这辆大奔值多少钱?黑子说,这车是我和三哥去年去大连接的车,裸车就一百一十多万,现在怎么也得八十万吧。白雪说,黑子你帮我找个下家,八十万卖了吧!黑子说,把车卖了,三哥出来坐啥?白雪说顾不了那么多了,捞人要紧啊。

  过了几天,黑子果然找来一个买家,但只同意出六十万,说这还是看在三哥够江湖,想帮三哥一把。且说明,三哥如果出来了,想要车还我六十万,车还是三哥的。话说到这份儿上,白雪同意了,说车在三哥一位朋友名下,我也不认识,过户还得问三哥怎么联系人家。买家对过户不着急,说过户早晚都行,三哥的车,信得过。

  六十万块钱在白雪手上没驻几天,就分别流进了官员们的腰包。

  羁押那么长时间,警察真没找到三哥多少犯罪证据。有一个领导模样的警察问他,其他不说,你身边那么多女人,判你流氓罪总没问题吧。三哥说,你们说别的也就罢了,我把所有和我交往的女人都当亲姐妹看待。

  最后给三哥定了个扰乱公共秩序,罚点款,完事。公安们说,抓你来,你就有事,如果没事,难道是我们错了?

  三哥出来那天,天上飘着雪花,看守所门前站满了克山县在湖城混生活的男男女女。永利和金凤陪在白雪身边。黑子还有几个江湖上的朋友也来了,枫哥、勇哥、明哥来得更早。三哥出事后,枫哥、勇哥没咋敢露面,毕竟是吃官饭的,真把你当成保护伞就麻烦了。其实二位也有些多余,如果他们也算保护伞,这伞未免小了点。许多人此时才知道三哥叫张成山,有知情者说,起初江湖上叫他山哥,不知怎么叫来叫去叫成了三哥,三哥也就将错就错了。三哥出来了,人们都围上去,女人们都哭了。

  三哥头发更短了,脸有些白,还有点虚胖,还是笑眯眯的。白雪抱着三哥哭成了泪人,说,三哥,我把你的车也卖了,我的店也卖了,我们啥也没有了。三哥哈哈大笑,没了就没了,我们来湖城的时候不是啥也没有吗?

  黑子上来说,三哥你的车卖给我一朋友了,没事,我让他开来。三哥说,别了,我用不着了,黑子,往后我那些老乡你多照应着点就行了。

  三哥那几位朋友说,先领三哥去洗个澡,理个发,去去晦气,酒店都已经定好了。此后的几天里,三哥一直在赴压惊宴。

  在一次宴会上,三哥说感谢白雪,如果没有白雪,或许我还在蹲笆篱子。白雪说,三哥,你若不嫌弃老妹,你就娶了我吧。三哥说,老妹,三哥准备回老家去种地,你愿意吗?白雪连连说愿意、愿意。在座的都流下了眼泪。

  三哥和白雪离开湖城时,没告诉任何人。两人啥时走的,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两人的手机也都停用了。

  十

  金凤的店逐渐走上了正轨。原来白雪店里的几个美容助理在白雪把店兑出后都回了趟老家,再回湖城时就转投金凤门下了。金凤也很高兴,都是好姐妹,又都是成熟的美容助理,要知道培养一个成熟的美容助理需要很长时间的。

  永利的港田车已经属于半歇业状态,因为儿子补课的费用金凤已经不再跟他提了。金凤见永利这样,知道他对自己有看法,没办法,还是那句话,女人做成点事不付出点啥,成吗?

  这一天,孙姐又来做美容。金凤安排好刚想离开,孙姐喊住她,说有事和她说。金凤就让美容助理离开,自己亲自给孙姐做。孙姐说,金凤我麻烦你件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金凤说,孙姐您信得过我就说,信不过就别说。孙姐说,你知道,我家那死鬼在外面有两个外室,其中一个还有了孩子,我哭过也闹过,可我坚决不离婚。你想想,我这一年到头守空房,能不闹心吗?!姐就想,你能不能帮姐找个人,提前说好,我付费,完事后,两不相欠。金凤第一次听说这事,说我去找谁呀?孙姐说,又不是让你现在去找,有合适的再说呗,姐相信你的眼光,只要是你能看上眼的我就能相中。金凤说,我看中我老公了,你能相中吗?孙姐笑着说,行啊,只要你愿意。二人都当成笑话来说了。孙姐曾经见过永利,还夸过永利干净。毕竟是当过教师的人嘛。过了一段时间,金凤真动了心思,真如孙姐所说,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尽管孙姐没有自己漂亮,可也白白净净利利索索一个人,也不辱没永利。这些日子自己总觉得有些对不起永利,如果真如孙姐所说,也算对永利有所补偿了。

  这天金凤早早回了家,给永利做了两个菜,还热了一壶酒。

  永利从外面回来了,这段时间他没事就到楼下一个棋牌室去看一帮老头老太太打牌,东北人叫卖呆儿。今天回来得比往常稍晚,看到桌上的饭菜,心里涌上一股暖意。这种感觉好久没有了。金凤在卧室叠被,永利从后面搂住了妻子。金凤不说话,任由丈夫给她脱衣服。完事后,永利穿衣服下床。金凤躺在床上不起来,说有事和永利说。永利说,啥事?说吧。金凤就把孙姐的事说了。永利说,这活你也揽?你上哪儿给她找去?我曾经听王云说过城里有鸭子,专干这活,可你哪儿去找鸭子啊?金凤说,鸭子是能找到,酒吧里,某些交友俱乐部里都能找到,你听说过吗?永利说没听说过。金凤说,孙姐看上你了,你干吗?永利愣了,像是不认识她似的,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金凤有些后悔,知道不妥,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继续说,你可以去干一次,我不介意。永利真急眼了,像是不认识自己的妻子那样瞪着她,说,你以为什么都可以出卖吗?你以为我会和你一样吗?你不介意,我介意!永利饭也没吃,摔门出去了。金凤在床上傻傻的愣了许久,才开始穿衣。她问自己,怎么会弄成这样,难道是自己错了吗?

  此后的日子里,夫妻二人很少在一起吃饭了,更别说一块儿睡觉了。金凤夜不归宿也不再给永利打电话了。

  小翔的户籍在枫哥的帮助下,迁到了湖城,算是招商户口,金凤给帮忙办事的人五千块钱,又请枫哥吃了顿饭。小翔中考就可以在湖城考了。

  初四一年,学校规定强行补课,周六周日都上课,另外下午课时延长到晚七点放学。当然,老师们牺牲休息时间给孩子补课是要报酬的,周六周日每生每天二十元;下课延时到七点每生每日五元。学校没有这块支出,还得家长负担。据说湖城所有初四班都这样,如果你不补别人补,你哪来的好成绩?学校和学校间也是要比中考成绩的。对老师们来说,补课又有额外收入,又提高了学生的成绩,于人于己都有利,何乐而不为呢!

  学校如果有家长会,一般都是永利去开。初四第一学期第一天开学,小翔的班主任就召开了一次家长会,主要是通报一下补课的重要性。班主任还说了自己十岁的女儿学特长班的情况,说他女儿周六周天有四个学习班,分别是:奥数、小主持人、舞蹈和钢琴;并且说女儿上半年的特长班学费钱就达五千多块。言外之意是,我是你们孩子的老师,我也是我们孩子的家长,我都认了,你们也认了吧。像小区有业主委员会一样,班主任给家长们成立了一个所谓的家长委员会,简称家委会,班主任当场指定了两位家长为家委会委员,班主任暂时回避,说让两位委员与家长们商定怎样恳请老师们补课;并负责收取老师们的补课费。永利觉得好笑,这真是又想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两位委员很积极,甚至有点受宠若惊。显然在此之前老师和两位委员私下交流过,俩委员说老师补课很辛苦,咱们每节课(四十五分钟)每个孩子给老师拿五块钱。还说暑假期间集体补课还有二十天没收钱,班主任委托他们俩代收,每个学生六百元。永利算了一下,小翔的班级共有五十人,这一次一个班收补课费就是三万元,不知道几个老师分。暑假补课是实,补了一段时间突然停了,据说是有家长举报到了电台。后来上面过问,老师们承认补课了,但没收孩子们的钱。所以说,以后补课就由家委会的两位委员代收。永利能说什么?好在老师们对小翔的成绩还满意,说如果发挥正常,小翔进省重点没问题。开完家长会,永利回家计算了一下,孩子们多在校的一分钟,合一毛多钱。一节课一个孩子五块,五十个孩子就是二百五十元,老师一分钟赚六块多钱。老师们利用国家提供的资源,在挣自己的钱。国家的九年义务教育就这样变成了高收费教育。有些孩子在校根本不知道珍惜时间,觉得时间有的是,可以挥霍。但现在你再挥霍时间,就是挥霍家长的血汗钱啊。补完课孩子们的成绩就好了吗?不好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强者自然强,弱者还是弱。

  关于补课的费用问题,永利没少给小翔唠叨。小翔是个懂事的孩子,见爸爸都算出分秒多少钱来了,就说要不我不参加补课了,在家自学。永利说,不行,课你必须跟着补。

  小翔也看出了父母的异样,有一天晚上临睡前小翔问永利,爸,你和我妈怎么了?永利起初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他问小翔,假如我和你妈离婚,你跟谁?小翔问,你们真的不能过下去了吗?

  父母的这种状况让小翔很难过,如果让同学们知道自己父母要离婚,该怎么看自己呢?小翔开始失眠了,翻来覆去总在想,如果爸妈离婚怎么办。他实际上早就看出妈妈在外面有人了。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他和几个同学坐公交车到市里去买书,在一个路口,他看到妈妈和一个男人手挽手从一家商场出来,走到一台车前,男人驾车妈妈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两人显得很亲密。小翔看呆了,站在那儿久久没动,直到同学们喊他。回家后,小翔没有告诉爸爸。现在看来,爸爸也知道妈妈有外遇了。

  十一

  湖城一年像是只有两季,冬天刚过去,还没感觉到春的意思,就又是夏天了。

  小翔中考前更忙了,永利把出租车的事放下,专心伺候小翔备考。金凤也经常放下生意,给小翔去买各种吃的,今天是牛肉,明天是鲫鱼,看着菜谱给儿子改善。小翔状态却不是太好。

  这天,趁永利和金凤都在,小翔把爸爸妈妈叫到自己跟前,说有话对父母说。金凤看看永利,永利也有些纳闷地看看金凤。小翔说,爸爸,妈妈,我仔细想过了,我不想参加考试了。永利问,为什么?小翔说,你们这样子,我即便考上好的高中,再考上好的大学又怎么样呢?我求求你们,千万别离婚,我希望咱们家都好好的,我回家就能看到你们,像过去咱们一家在乡下生活那样。说完,小翔呜呜哭了起来。金凤也抹起了眼泪。永利起身,开门出去,眼泪哗哗的。自己好好的家怎么变成这样了呢?他开始后悔来这个狗日的城市了。中考如期而至,永利和金凤都等在考场外,两人都不说话,面无表情。等儿子一出考场才笑着迎上去。

  中考结束了,令人煎熬的等待开始了,永利既期待考试成绩,又怕知道成绩。当有人说能查中考成绩了,他都不敢面对。他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

  成绩出来了,小翔只考了五百八十分,这个成绩比他模拟成绩还低一百多分。省重点是没戏了。一家人两年多的付出在这一刻都变得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十二

  秋天是在树叶的哗哗凋落中来临的。环卫工刚清扫过的路面,再回头看,又是一地金黄。永利决定离开湖城回乡下前找金凤谈过,两人约定,为了小翔暂不离婚。金凤在湖城继续陪孩子读书,永利先回乡下去。永利最后说到了他们的初恋。永利家和金凤家相距有三十里路,两人是在一座桥下避雨时认识的。

  那是乡里一个集日,永利和金凤都去赶集,好好的天气过来一片云就下起了雨。起初人们都不在意,因为好长时间都没下雨了,有时候见天阴得厉害,可就是不下雨。地里的庄稼都要旱死了。所以说当这片云过来,小雨淋头的时候,人们都兴奋地谈笑着,心里说,要下你就来吧,我们正盼着呢。在民间,这个举动被称为祈雨。和皇帝的祈雨有区别,皇帝是没下雨时设坛请求龙王爷降雨。老百姓的祈雨是雨已经下起来了,还站在外边,让大雨淋头。没想到这雨还真就越下越大了。于是,赶集的人们纷纷找地方避雨。离集市不远,有一座桥,因为长期干旱,桥下早就没有水了,人们便往桥那儿跑。人群里就有永利和金凤,那年他俩都二十岁,都是高中刚毕业,都是高考落榜。永利是在县一中读的书,金凤是县二中,所以说两人过去都没见过面。两人都站在了桥下,相距不到一米。因为人多,有个长得很猥琐的男人就往金凤身上蹭。金凤厌恶地瞅了一眼那人,身体靠向永利这一边。那人还向金凤身上蹭,永利果断地把金凤拉到自己身后,自己挡在金凤前面,那人觉得没趣,挤到一边去了。雨越下越大了,永利见身边的女子身体在哆嗦,就把身上的一件衬衣脱下来给她披上,自己只穿一件背心。这场雨足足下了有一个钟头,直到桥下避雨的人们双腿都泡在了水里,雨才停。人们从桥下走到桥面上,看着雨后的大地,还有东边的彩虹,都很兴奋。永利和金凤在桥下都没有说话,到了桥上还是金凤主动问的永利,永利就说了自己的情况,金凤也介绍了一下自己。等两人要分手的时候,都感觉已经认识很久了。

  此后的几个集日,永利都说服父亲,自己去赶集。每一次都能在那座桥上碰到金凤。许多年后,永利经常梦见那座桥,心里甜甜的。

  永利对金凤说,如果回到乡下,首先就到那座桥下去看看,二十多年了,那地方不知变了没有。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多年了,一切都在变,那座桥能不变吗?他说他永远铭记那个地方,因为那是他们的爱开始的地方啊。金凤听着永利的诉说,面无表情,低头看自己的鞋子,她不舍得放弃自己在城市所拥有的。如果可能的话她再也不愿回到乡下去了,即便那座桥还在,再回到那座桥下,还能等来自己曾经的爱人吗?毕竟这是生活,不是电影啊。

  永利知道,自己的诉说已经唤不回自己的爱人了。

  永利是在一个阴冷的雨天离开湖城的。永利拒绝金凤去车站送,金凤也没有坚持。永利感觉金凤的眼神不再对自己有些许眷恋了,冷冷的,像是陌路人。永利心里又开始诅咒这狗日的城市,把恩爱夫妻变成了这样。小翔已经在湖城一所普通高中就读,他压根就没告诉儿子今天走。不过王云还是来了,两人默默地坐在候车室里,王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湖城到克山的大巴一天只有一班。开始检票了,永利对王云说,你回去吧。王云说,我在这儿等会儿,张驴儿家的老三和老蔫吧家的二丫头要来湖城打工,说今天来,我等他们。

  长途客车缓缓驶离车站,又缓缓驶离市区,到了国道上,就开足马力向远方驶去。

  永利回头看了眼身后越来越远的城市,眼睛模糊了。

  责任编辑 成 林

  插图 高兴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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