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路不明的百万善款(上)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来路不明,善款
  • 发布时间:2011-06-24 15:33
  一 有求不应

  碧云峰上有座问心庵,每天翻山越岭前来烧香许愿朝拜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据传这庵有上百年的历史,庵内供奉的观音大士有求必应,十分灵验,故而香火旺盛,长久不衰。时至今日的庵主已是第六代衣钵传人,法号馨慧师太,虽说年过花甲之龄,但依然耳聪目明,身板硬朗,每天迎来送往,笑口常开,精神得很。

  不过,近些日子馨慧师太似乎有了什么心事,没人在身边的时候总是眉头紧皱,唉声叹气,仿佛有解不开的疙瘩。十天前,有人给庵上汇来了一笔百万元的巨款,汇款单上却无汇款人姓名和地址。开始还以为是有人写错了收款人的地址,几经查问,邮局答复没错,说不定是哪位大富翁发迹之前在问心庵许过愿,后来心想事成,好梦成真了,故而今日为感激神明暗中庇护之恩,特意汇来巨款重修庙宇,再塑菩萨金身。本来这是树碑立传、名垂千古的大好事,可这位施主为何隐姓埋名呢?难道其中另有隐情么?

  馨慧师太虽说久居深山古庵,每天通过与南来北往的香客交谈,也能知道外面的复杂世界。譬如某地发生了重大车祸,某地发生了抢劫杀人案,某地贪官携国家巨款潜逃等等新闻传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馨慧师太由此也便增长了不少见识。所以这次收到匿名的百万元汇款单后,她就很快产生了一个疑团。说不定这巨款来历不明,或许是贪官的不义之财,或许是强徒杀人越货的染血赃款,他们深恐留下马脚,引起东窗事发,所以预先转移赃款,以期等到风平浪静之后再来取款,编造种种理由要求完璧归赵……

  想到此间,馨慧师太不由连着打了几个寒噤。如果事实真个如此,自己不就成了窝赃犯,将要受到犯罪分子的牵连?而且还亵渎了神灵,玷污了名庵。唉,人心还真太险恶了!老师太仰天长叹数声,急忙双手合十,喃喃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可这笔巨款总得要处置啊!退还给邮局还是报警呢?馨慧师太斟酌再三,觉得暂时不能这样做。因为万一这位施主果真是真心实意慷慨解囊而又不愿哗众取宠的话,那么一旦鲁莽而造成误会,岂不是伤害了一颗善良的心?

  经过这么一番反反复复的慎重考虑,馨慧师太最后决定还是采取不动声色、以静制动的方法,暗中留心,静观事态的发展。她算计,这位施主既然抛出了这笔巨款,决不会掉以轻心,必然会密切关注。也许正躲在暗处偷偷观察监视自己究竟将如何动作?所以,她便也下定决心,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了。

  从此,馨慧师太便心存戒备,经常暗中打量上山来的香客,留意他们的一言一行,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争取从中发现蛛丝马迹,以便趁机套出实情。

  工夫不负有心人,馨慧师太要寻找的嫌疑人还真的出现了。

  这天黄昏,夕阳西斜,鸟雀归巢。上山朝拜的香客们陆续下山了,问心庵重归于寂寞之中。就在这时,馨慧师太忽听得大殿里传来一个女人轻微的叹息声。她便从偏房里轻轻踱步而出,探头一瞧,只见一位华年少妇正跪在观音菩萨的神座前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默默祈祷。尽管老师太的脚步很轻,但少妇还是给惊动了。她蓦然回首,脸上露出了几丝惊慌的神色,张开樱桃小嘴,欲言又止。

  馨慧师太念了声“阿弥陀佛”,慈祥地笑了:“女施主有何吩咐么?”

  少妇凄楚一笑,抬手指着观音神座上首写着“有求必应”四个字的红布横幅颤抖着问道:“老师太,这四个字真的会灵验么?”

  馨慧师太微笑作答:“心诚则灵,不信则无。那就要看女施主许的是什么愿了?”

  少妇低头讷讷回应:“要是有人因一念之差犯下了罪过,而今事后醒悟悔过,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求得神明庇护,以赎罪过呢?”

  馨慧师太心念一动,不露声色地循循善诱:“女施主,那就要看罪孽的深重、罪过的大小,因人而异啊!”

  老师太的话音刚落,只见一团黑物从少妇身边“呼”地飞掠而过,惊得少妇“哎呀”一声跌坐地上,浑身大汗淋漓。待到凝神细看,才认出是一头黑猫闯进老师太的怀里,兀自扭头又冲着少妇咪叫了两声。少妇这才惊魂稍定,羞得满脸通红,将脑袋耷拉在胸前。老师太将黑猫放下,双手合十,又念了声“阿弥陀佛”,弦外有音地微笑:“女施主勿惧。自古道,为人莫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少妇双眉一抖,沉吟半晌,终于站起身来向馨慧师太施了一礼,言词恳切道:“老师太,实不相瞒,我的亲人因一念之差犯下了贪污巨款大罪。我想替他花钱消灾,退财去祸,不知能否求得菩萨保佑而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馨慧师太终于心中有底了,但依然毫不放松地追问:“阿弥陀佛!但请女施主道个详细,以便老尼向菩萨请示。”

  少妇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抖出了老底:“他是一位高官,与人合谋贪污了一笔数额不小的救灾巨款,近日来心里总是忐忑不安,上下眼皮发跳。尤其是晚上睡不着觉,净做噩梦,心惊肉跳,仿佛有大祸临头,总觉得就要东窗事发了!”

  老师太闻言心中豁然开朗了,闭目点头,冷冷接上了话茬:“于是他就托你给老尼庵上汇来了一百万巨款,意在向神灵赎罪,保佑自己渡过难关。”

  少妇连连点头,充满无限希望地问道:“问心庵历来有求必应,菩萨显灵,声名远播,看来必能化解这场灾难!”

  老师太沉吟片刻,诵了声“阿弥陀佛”,侃侃言道:“女施主且请听老尼解释,此庵为何取名‘问心’二字?乃是警示世人进得庵来先要扪心自问,是否做了什么亏心事?小则能悔过,大则当受罚。神灵并不会宽恕作恶之人!”

  少妇闻言勃然变色,有些恼怒,反诘道:“如此说来,这捐赠的百万巨款岂不打了水漂?还敬什么神?信什么佛?”

  老师太并不着恼,言词依然铿锵有力:“女施主息怒,恕老尼直言相告,像这般罪孽深重,确实是金钱摆不平的。表面上你是想以做善事来赎罪,但可惜善事并不等于善心。试想,如果能够以一两件善事来抵消罪恶,那么这个善就不是真善,而是恶的帮凶,神灵怎么会答应呢?你就是搬来一座金山银山,也是有求不应啊!更何况,这百万捐赠之款本来就是赃款,用来欺骗神灵,罪莫大焉!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笔所谓的捐款不但难以消除罪恶,甚至可能还会加重罪孽!”

  少妇听罢,顿时语塞,神情沮丧,无言以对,沉默半晌喟然长叹出声:“难道说还真的应了这句老古话——恶门易开,善门难进。人一旦陷入罪恶的泥坑,连金钱都赎不回自己的罪过。可悲啊可悲!”

  “是啊,要不然世间又怎会流传这句惊世骇俗之语——有钱难买后悔药!”老师太目光炯炯,似乎洞穿少妇的心房。

  少妇便又打了个寒噤,颤声道:“老师太,难道就没有解脱之法么?”

  老师太又诵三声佛号,虔诚作答:“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择其善者而从之。阿弥陀佛!”言罢,竟自转身进入禅房去了。

  少妇怏怏起身,步出庵堂。只见暮色沉沉,夜幕降临,便急着赶路,正沿着石阶拾阶而下,冷不防斜刺里冲出一个高大的人影,几乎将少妇撞倒。少妇毫无防备,猛地惊呼出声,粉脸变色,脚下一软,竟跌坐在石阶上……

  二 孤魂鬼影

  黑黝黝的蜈蚣岭就像一头怪兽蹲伏在黑沉沉的夜色之中。岭上,野草萋萋,坟墓成片。新坟挨着旧坟,层层叠叠,挤挤挨挨,布满山岗。

  白天,此间人迹罕至,荒凉寂寞,冷冷清清。夜晚,磷火闪烁,野禽凄号,更显得阴森恐怖。只有挨近清明节前,才有祭祀扫坟的人出现在岭上。于是爆竹声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坟前香火缭绕,纸灰纷飞。当地人戏称“茅叶丛中寻祖宗”。

  此刻,时至半夜三更,山睡了,水睡了,整个世界像死了般的宁静。月亮埋在云层里,迟迟难以露面。只有几颗星星,投给大地一丝熹微的光。就在这万籁俱寂时,半山腰间的那条羊肠小道上出现了两个行色匆匆的人影,正朝岭上奔来。

  山道崎岖,又没有照明工具,两个人影沿途磕磕碰碰,步子踉跄,踩得山道上的乱石嘎巴直响,不时惊起树上和草丛里的野禽扑翅乱号,叫得人心惊胆战,头皮发麻。

  一阵大风刮过,驱散了天边的浮云,月亮终于露面。但月光朦胧微弱,照见半山腰间的这两个人影更显得有点神秘。走在头里的是个彪形大汉,身材魁梧,精明强干,年纪三十岁上下。紧随在他身后的便是在“问心庵”上出现的那位少妇。

  当这一男一女登上岗顶后,借着朦胧的月色举目四望,只见野草丛中,那一座座坟墓就像一具具僵尸,纵横交错地躺在这乱葬岭上。风吹草动,仿佛鬼影闪现,让人心寒胆战。少妇连着打了几个哆嗦,急忙将身子贴近彪形大汉,颤声问道:“航虓,你怎么将我带到这荒山野岭的鬼窝子里来了?”

  航虓冷笑:“可不,我的史秘书,看来我们几个人离这黄泉路上也不远了啊!”史秘书大吃一惊,颤声道:“事态还没有发展到这么严重的地步吧?”

  航虓鼻孔里“哼”了一声:“别净做好梦吧!要不是我航虓手眼通天,嗅觉敏锐,及时探得消息,我们今晚就得锒铛入狱了!”

  史秘书又吃了一惊:“难道真的东窗事发了?”

  航虓不吭声了,朝前走了两步才回过头来冷冷回应:“别穷啰嗦了,闻局和黎主任还蹲在坟堆里等我们哩,等下会面后,什么都清楚了!”

  史秘书一瞧对方今晚的态度如此傲慢,不免有点怒从心头起。你不就是我们民政局开车的一个车夫么?平日只会晓得巴结我和闻局长,今晚吃错了什么药,竟敢顶撞起姑奶奶来了?正要发作,但转念一想,眼下可不是发脾气的时候,等会儿见了闻局长的面再说。只得忍下气来,紧随航虓身后钻进了那片茂密的茅叶帐中。

  在坟地中央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上,独自矗立着一座上了年代的古坟。一位年逾不惑之龄的中年人背着双手正绕着古坟焦急地转圈子。他的身材偏瘦,长脸细眼,络腮胡子,像头毛驴。就在古坟侧边的一块石头上还坐着位个子矮小、脸色白净、戴着副深度近视眼镜的年轻人,头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朝下点,看样子实在太困了。

  毛驴踱得不耐烦了,猛地朝眼镜吼了一声:“黎主任!黎浩!”

  黎浩猛地打了个寒噤,终于惊醒过来,惶恐问道:“闻局,有什么情况?”闻局长便叹了口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困得这样沉?”

  黎浩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嗫嚅道:“闻局,车到山前总有路,急也没用。”闻局长便气得吼了起来:“哼,车到山前必有路!什么路?——黄泉路!”吼声刚落,便听得一阵茅叶沙沙响,闻局长顿时一惊,神情显得紧张起来。随着两个人影的闪现,他才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达兰,小航,你们终于来了!”

  史秘书不知是走累了的缘故,还是惊魂稍定的缘故,一个劲地直喘气,等到气平了才发问:“老闻,事情还不至于发展到如此严重程度,你们是不是杯弓蛇影、疑神疑鬼了?”

  闻局长狠狠地瞪了史秘书两眼,用低沉的语调应答:“达兰,如果不是小航的机警果断,我们今晚恐怕见不到面了。你知道么,昨天市纪委经请示市委主要领导后决定对我进行‘双规’。幸亏小航这段日子一直与给市纪委书记开小车的司机小李保持紧密联系。就在昨天下午市纪委决定对我采取‘双规’行动前,小李及时为小航通风报信,我才得以脱身。还真好险啊!前后就差半个小时,几乎就给市纪委的堵上了。小航还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这辈子我闻某没齿不忘!”

  史达兰不由一怔,双目失神地望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嘴里喃喃自语:“早知道今天这个结局,何必又寄托什么神灵保佑庇护?让我又是匿名汇款,又是烧香拜佛,有个屌用!而今鸡飞蛋打,百万巨款打了水漂,还真应了一句俗语:行时人不要菩萨保,菩萨不保背时人!”

  闻局长便叹了口气:“达兰,话不能这么说,每个人都有个精神寄托。要说迷信这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不,至今报刊上经常曝光,某某政府选地址建房特意请来风水先生勘查,某某单位嫌风水不好提出移星转斗等等,不就充分说明,冥冥之中还是有菩萨,举头三尺有神灵。这次虽说没灵验,但也许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其实,就我个人认为,这百万捐款并没有打水漂,因为大伙这次平安脱险,说不定就是神灵暗中保佑。”史达兰还想说什么,航虓却抢先发话了:“闲话丢开,目前的燃眉之急是考虑我们的退路问题。其实,我们的安全依然时刻受到威胁,随时都有身陷罗网的危险!说不定政法部门此刻已动用一切宣传工具向全社会通缉我们,到处都在布网设卡,我们怎能掉以轻心哩!”

  这话一出口,还真将众人镇住了,面面相觑,心有余悸。最后,还是闻局长出面鼓气:“刚才航虓提出的是个严峻的现实问题,我们现在面临的处境是——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唯一的出路就是外逃!只要越过了国境线,一切都好办了。今晚就给大家透个底,这两年我趁着出国考察的机会,先后将五千余万元巨款全部转移到国外的银行了。也就是说,没有我账户密码谁也无法将钱取出来。现在,命运将我们四个人紧紧绑在一起,日后就得要同生死,共患难。只要我闻彬能将你们带出国外,大伙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五千余万元巨款将二一添作五,平均每人一份,我闻彬决不多要一分一厘!”

  闻彬这番话语就像给这三位部下各自打了一针兴奋剂,俱都兴奋起来。航虓首先表态,誓死紧跟闻局,上刀山,下火海,脸不变色心不跳。黎浩叹息一声,我才参加工作两年,既没成家也没立业,芒槌掉在刺蓬里——无牵无挂,只是可怜家中二老爹娘。不过我是闻局一手栽培的,自然得舍身图报。史达兰瞟了闻彬两眼,嗲声道,我早已是闻局的人了,难道还有二心么?

  闻彬见三人均已表态,便满意地点点头:“行,从今晚起,我们就像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生死在一块儿。我与航虓初步商定的出逃计划是先在四川绵阳一带绕个圈子。航虓曾经在那儿当过兵,地形熟悉,还结交过几个黑道上的朋友,至今保持着联系。我们到那里休养一段时间后,再设法向边境靠拢,争取偷渡。只要踏上了异国的土地,便大功告成,就会进入大家梦寐以求的天堂!”

  这时,天边一团乌云袭来,遮没了那轮月亮,蜈蚣岭又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起风了,飘落几颗雨点。航虓便催促道:“天快要下雨了,我们得赶快离开此地,按计划行动!”

  于是,航虓打头带路,闻彬和史达兰居中,黎浩断后,一行四人开始从蜈蚣岭的背面下山。羊肠小道崎岖难走,行至半山腰间,果然一阵暴雨袭来,将四人淋得像落汤鸡似的。羊肠小道更加泥泞不堪,一步三滑。航虓在前头不住地提醒后面的人:“小心!小心!小……”第三声还没喊完,便听得背后猛地传来“哗啦”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先后撞翻了闻彬和史达兰。航虓反应极快,身手敏捷,急忙闪过一边。就在这一瞬间,只见身后的三个人就像三根圆木,骨碌、骨碌地直朝岭下滚去,夜空中传出一阵凄厉的惨号声……

  三 亡命深山

  凌晨。居住在深山老林间的何大爷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过来,他猛地抓过床头那杆双管猎枪,厉声喝问:“谁?”

  “是我,闻彬。”门外传来一个挺熟悉的嗓门。

  “啊!是闻局长?”何大爷又惊又喜,急忙下了床。开门一瞧,不由瞠目结舌。我的天老爷,只见这位市民政局长浑身泥巴,灰头垢脸,十分狼狈。紧跟在他身后的两男一女也都是这副可怜兮兮的难堪样子,衣衫不整,湿漉漉的,身上似乎还有伤痕,一个个瞧着何大爷,脸上露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何大爷吓得失声惊呼起来:“闻局长……你们……究竟……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闻彬挺镇静地挥了挥手:“何大爷,没事,没事。我们昨天进山考查一个投资项目,出山时迷了路,又淋了雨,一路上连滚带爬,在半山腰间摔了一跤,差点连命都丢了。最后凭着记忆,老虎行熟路,还是摸到你老住的地方打扰来了。肚子饿极了,先给点吃的吧。”

  何大爷显得很尴尬:“闻局长,真对不起,锅里只有几个包谷,先将就充饥吧。”话音刚落,航虓早已揭开锅盖,抓过那几个包谷一一分给大家,四个人于是狼吞虎咽起来。啃完这几个包谷后,一阵倦意袭来,闻彬便开始靠在桌上打起了呼噜。其他三个似乎受了感染似的,竟也东倒西歪地倚着墙壁响起了沉重的鼾声。

  “阿弥陀佛!”何大爷见状不由心疼得叹出一声。他与这位市民政局长相识的时间很短。半年前,闻彬带着司机航虓进山打猎,发现了长年累月居住在这深山老林中的老人,受到了热情款待。于是善心大发,不仅慷慨解囊捐赠物资,而且还送给了老人一杆双管猎枪。以后又陆续来往了几次,结下了这段友谊。

  当一缕阳光射进这林间小屋时,闻彬首先惊醒过来了。他揉了揉双眼,便催促何大爷弄早饭。等他们吃饱喝足了以后,就匆匆提出有任务在身,要急着赶路。

  虽说喘息了几个小时,但除了航虓外其余三人依然感到心力交瘁,疲惫不堪。昨晚从蜈蚣岭上下来时,走在后面的黎浩脚下一滑,身子便倒了下去,砸着了史达兰;史达兰倒下的身子又砸着了闻彬,于是三个人便像滚木排似的从半山腰间滚到了岭下。幸喜这坡不算陡,都没有受重伤,只是各人的手足等处还是擦伤了一些皮,有点火辣辣的痛,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直皱眉头。黎浩更惨,戴着的哪副深度近视眼镜不知掉到哪里去了,眼前模模糊糊,这会儿只能拄着一根木棍探路前行。

  闻彬他们顺着崎岖山道才走出一里路光景,便听得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航虓眼尖,扭头一望认清来者是何大爷,便招呼众人继续赶路,自己则停下来。

  何大爷肩扛猎枪,气喘吁吁地近身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小航,你们走错路了,这是通往邻省牯岭乡蛤蟆村的一条山道!”

  航虓将手摇了摇:“何大爷,谢谢你赶来指路,我们正是要去这蛤蟆村联系工作,你老打转身回去吧!”说罢,自顾扭转身子继续赶路去了。

  何大爷呆呆地立在山道上,望着远方逐渐融入了大山深处的这四个人影,突然一阵狐疑袭上心头——这次闻局长他们的行踪实在太蹊跷了啊!昨晚半夜进山,一个个形象狼狈,就像被人追赶似的。今天清早赶路,行色匆匆,鬼鬼祟祟。堂堂一个市局领导,就是有紧急任务在身,也得注重自己的仪表形象啊!这么一反思,疑团便一个又一个地涌上了脑际:这四人昨晚如果是开车进山的话,那么车子就该停在山那边的村子里,距此间不过几里路远,徒步上山也不至于这般劳累狼狈,更不会迷失方向啊?这会儿如果去邻省牯岭乡蛤蟆村的话,更应当返回山那边驱车前往,岂不省事多了!何必舍近求远、跋山涉水、自讨苦吃呢?

  何大爷越想越觉得这事太可疑了,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就在这当儿,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响。“山虎!”何大爷转身兴奋地喊了一声,只见一条牛犊似的黑犬直奔老人。原来这就是何大爷平日相依为伴的那条猎犬。何大爷一家早已搬进县城,就他独恋青山,平日就靠这头猎犬两边联系,传递物资和消息。昨天黄昏打发山虎下山后,今天它身上又驮来了一个背包,里面装着盐、油等日常生活用品,还有一个信封。进山后不见了主人,它便嗅着气味跟踪上来了。何大爷首先发现了背包里的信封,急忙抓过来拆开一瞧,不禁惊得瞠目结舌,原来这是市公安局刚刚散发的一张“通缉令”,上面还有油墨香。通缉一个携带巨款潜逃的贪官,上面还印着一张照片,不是别人,正是市民政局局长闻彬。

  何大爷心里豁然一亮,什么都明白过来了,闻彬原来是个大贪官,那么他的三个部下都是他的同伙了,怪不得如此狼狈不堪,肯定是昨晚出逃的!老人家平日恨透了鱼肉百姓的贪官,想不到这个市民政局长竟也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吃人不吐骨头,而且今天竟然还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过去了。何大爷义愤填膺地当即抄起放在地上的猎枪,朝山虎吼了一声:“追!”就大步如飞地朝前方撵去,猎犬紧跟着像箭似的“射”了出去。

  闻彬一行四人刚刚进入一座密林中,冷不防从灌木丛中蹿出一头黑乎乎的东西,吐出血红的舌头,龇牙咧嘴地拦住了去路。史达兰已吓得瘫坐在地上,尿了一裤子,连声惊呼:“虎……虎……”闻彬和黎浩也给惊呆了,倏地变了脸色,只有航虓镇定自如,一眼认出这是何大爷的猎犬,便将手一招,亲热地呼唤着:“山虎,过来,过来!”

  山虎似乎也认出了航虓,毫无戒备地靠近身来。突然,航虓身形一闪,不知啥时手中多了一把贼亮的匕首,敏捷地刺中了山虎的咽喉处。山虎来不及吼出一声,便砰然倒地,四肢挣扎了一阵,鲜血染红了身边的草木,终于一动也不动了。

  惊魂稍定的闻彬亲眼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后,不由发出连声赞叹:“小航,你可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今天方才领教了你的功夫。佩服,佩服,有你这样的赵子龙保驾护航,我们此行定保无忧了!”

  航虓冷冷一笑:“闻局过奖了!我们才刚刚跨出亡命天涯的第一步,路上肯定还险着哩!”说罢,俯身从山虎的背包里翻了两下,掏出了那张“通缉令”,只瞧了一眼便递给了闻彬。闻彬一瞧上面的照片,脸色就刷地变了,哀叹出声:“看来前途未卜,凶多吉少啊!”

  “是啊,你们已经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随着一声粗犷的暴喝,只见何大爷横眉怒目天神般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手中紧握着双管猎枪一眼不眨地对准了眼前的这群“猎物”。

  “天啦!”闻彬又是一阵惊呼,茫然四顾,怎么不见了航虓,难道他已捷足先逃了?

  史达兰刚刚惊魂稍定,还没等回过神又受一惊,吓得“啊”地一声昏迷过去了。

  黎浩瞪着那双迷蒙的近视眼,跌坐在地上,全身就像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空气似乎就要凝固。只见一道亮光闪过,随即“砰”的一声巨响,火花闪耀,呛人的硝烟顿时弥漫了林间。

  四 死里逃生

  牯岭乡蛤蟆村位于三省交界的地段。村子距公路还有几里路远,不过有简易砂子路通村里,村民进出也挺方便。

  村内住户比较分散,像羊拉屎似的东一栋房,西一座屋,分布在山上山下,极不均匀。离村子最偏远的当属长虫沟的马寡妇家,孤零零的一栋老屋藏在山沟深处,离村委会尚有三里路远,显得冷冷清清,十分寂寞。

  马寡妇今年五十余岁,生有一儿一女。三十岁那年丈夫一病不起,撒手西归。从此她便含辛茹苦将一双儿女带大成人。而今儿女先后外出打工挣钱去了,家里就剩下马寡妇一人,她耐不住寂寞,找了个年岁较大的相好,暗中经常有来往。

  这会儿天快黑了,马寡妇炒了三个菜,烫了一壶酒,正等着老相好共进晚餐。左等右等,不见露面。正等得心焦,突然门口闪过一团黑影,马寡妇急忙拉亮电灯。我的天,进来的竟是四个陌生人。三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闻彬这伙亡命之徒。

  还没等马寡妇张嘴,航虓先开了口:“大婶,我们进山办事迷了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今晚能否在此投个宿,放心,决不会亏待你老人家!”

  马寡妇顿时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这……”

  航虓随即掏出三张老人头塞进马寡妇的手里:“大婶,这就是我们今晚的食宿费。”说完,又从腰间解下一只野鸡扔在地上:“这野味也是在路边拾的,请你老人家帮帮忙。”

  马寡妇收下这三张大钞,当即眉开眼笑,满口应承:“好吧,我这就给你们收拾去。”弯腰拾起野鸡进了厨房。

  闻彬见状,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叹道:“还真是祸兮福所依,想不到又闯过了一道险关!”几个小时前,当何大爷在密林间用双管猎枪对准他们,而他们却束手无策时,冷不防一把雪亮的匕首在半空中寒光一闪,猛地刺进了何大爷的后背。何大爷身子一抖,挣扎了几下,终于扑地倒下。就在倒下的前几秒钟,那杆装满了弹药的双管猎枪脱手落地,正好撞在一块大石头上,猎枪走火,射出了一串愤怒的火花,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闻彬三人虽然没有中弹,却已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随后,只见航虓从暗处闪身出来,从何大爷背后抽出匕首,又朝要害处捅了几下,嘴里恨恨咒骂:“老家伙,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寻来。活该!”

  至今,闻彬眼前一浮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胸口便怦怦直跳。想不到跟随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小车司机竟然如此功夫了得,心狠手毒,实在出乎人意料之外。还真是应了那两句诗:“平常不露相,偶尔露峥嵘。”

  约摸一个小时后,饭菜全弄好了。尤其是那盆香喷喷的野鸡端上桌后,馋得这三男一女更是涎水直滴。他们早已饥肠辘辘,此刻见了这山珍美味,顾不得半点斯文,四双筷子犹如四条蛟龙出水,只搅得杯盘狼藉,残汁四溅。片刻工夫,吃了个烟消云散,盆底朝天。史达兰打了个饱嗝,掏出手帕刚要擦嘴,猛然只觉得腹内刀绞般地疼痛,眼前一黑,扑地倒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其余三人见状,不由大惊失色,刚喊出一声:“不好了!”竟先后也像倒木排似的倒下了,症状一个样。

  马寡妇在厨房里听见外屋的异常响动,急忙跑出来一瞧,顿时骇得魂飞天外,浑身抖个不停,张开嘴喊不出声来。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怎么能掉以轻心!马寡妇一旦冷静下来之后,便急忙夺门而出,跌跌撞撞地朝村委会奔去。

  不一会,村主任带着一伙人连奔带跑地冲进了马寡妇的家中。随行而来的一位个体医生仔细检查了躺在地上的这三男一女,最后结论为食物中毒,必须赶快送乡医院灌肠输液。于是,村主任亲自开来了一辆小四轮,连夜将这四位中毒的陌生人送进了乡医院,立即进行紧张的施救。马寡妇一直吓得脸色苍白,嘴里小声念叨着,天上掉下个祸!听到医生说是食物中毒时,她才倏地想起他们进门时带来的那只野鸡,莫不是吃了这野鸡中的毒?幸喜锅子里还留有一点准备和老相好享受的鸡汤,于是急忙倒出来,请医生一化验,还真不出所料,野鸡肉里有蜈蚣毒液。马寡妇便恍然大悟了,这野鸡百分之百是被猎入击中后倒毙在野草丛中一直没人发现,后来被过路的这四个陌生人拾到了,而他们压根儿也没想到,断气之前的野鸡躺在地上流出的鲜血吸引了有着剧毒的蜈蚣,它们闻着血腥味钻进了野鸡的伤口处,在吮吸血液的同时排出了大量毒液,让这只山鸡变成了一只毒鸡。

  谜底揭开以后,马寡妇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这下可以洗清自己了!

  经过一番紧张的抢救后,四名中毒者先后脱险了。航虓到底身强力壮,首先恢复知觉。睁眼一瞧,才发现置身在医院的病床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容他找到答案,便听得门外有人窃窃私语:“这四名中毒的陌生人虽然脱险了,但抢救的医疗费该由谁付呢?等天亮后让他们告诉我们所在的地址,再打电话要他们的家里人先汇款过来!”

  航虓听罢大吃一惊,人家要是这么一盘查,岂不会顺藤摸瓜,将老底抖出来给一锅端了?看来这医院虽说救了我们的性命,可很快又会将我们送进鬼门关啊!

  五 功亏一篑

  天还没亮,一辆标着“警察”二字的越野吉普驶进了牯岭乡公安派出所。从车里下来的是邻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肖雄和刑警小马。

  三天前的那个下午,也就是市纪委准备对市民政局局长闻彬宣布“双规”时,发现闻彬已经潜逃,于是随即向市公安局通报了案情,并要他们提前介入,捉拿闻彬归案。市公安局除了及时发出通缉令外,并由刑侦大队组织精兵强将,兵分多路跟踪追击。肖雄和小马次日下午接到了群众的举报线索,在蜈蚣岭下找到了市民政局遗弃在岭下的那辆“宝马”轿车,于是跟踪上了何大爷的住地,在这栋小屋里又发现了四个逃亡者留下的蛛丝马迹。然后调集警力在山上搜索了一天。黄昏时,终于在密林里发现了何大爷和猎犬的尸体,于是很快判断出了案犯的逃亡方向。这时,天已断黑了,追兵只好就地休息一晚,准备次日再继续搜山。为稳妥起见,肖雄和小马又连夜下山绕道驱车赶赴山这边的邻省牯岭乡公安派出所及时通报案情,要求协助设卡捉拿逃亡案犯。当地公安派出所立即采取紧急行动,及时与各村村委会电话联系,通报案情。消息很快反馈上来。蛤蟆村的村主任亲自赶来汇报,将昨天晚上马寡妇家突然来了三男一女四位陌生人,误食有毒的死野鸡,全部中毒被送进乡医院抢救的整个过程讲了个一清二楚。

  肖雄听罢,当即兴奋地拍案而起:“不错,就是这四名案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到底落网了!”于是,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立即驱车直奔该乡医院,准备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这时,天开始蒙蒙亮。乡医院里劳累了半夜的这几位医生尚沉浸在睡梦之中。肖雄他们赶到时,人家还没起床。于是在四周布控后,叫起了医院的院长。院长带着他们直扑四名中毒者的病房。谁知推门一瞧,全都大吃一惊,无不瞠目结舌。病房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了!

  肖雄果断地将手一挥:“就地发动群众进行地毯式搜索。天刚亮,谅他们没逃多远!”

  话音刚落,那边传来院长的一阵惊呼:“天啦,我们的救护车怎么不见了,难道是被那伙人偷盗走了?”

  肖雄的脑子便“嗡”地涨大了,如此说来,这四名案犯盗车潜逃了!他当机立断,立即与小马上了自己的越野吉普,朝着山外的公路疾驶而去。

  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代表着通往三个县市的不同方向。案犯究竟是朝哪个方向逃窜的呢?总不能将越野吉普分成三部分去追踪啊!

  肖雄只得将吉普停在一旁,自己下了车,站在路边仔细观察思考着。根据路牌所指示的方向,一条公路通往贵州,一条公路通往四川,剩下的一条通往本省的几个市县。案犯劫持的救护车究竟朝哪个方向逃窜去了呢?此间没有设收费站,自然无从查询。好在路边有两家日夜小卖店,店里的小灯泡还亮着。肖雄灵机一动,急忙趋步上前,朝正站在店铺门口的一位老者打听:“大爷,您老刚才是否看见一辆医院的救护车从此间经过?”

  老者点了点头:“要说从这三岔路口经过的大小车辆还真不少,别的说不上,可这辆医院的救护车倒还有点印象。两个多小时以前从那个方向开走了!”随着老者指示的手势,肖雄认定是贵州的方向。于是急忙道了声“谢谢”,跑步返回吉普车上,朝小马指了一下方向,吉普便像离弦之箭似的“射”出去。

  还只开出几公里远,果然发现前方靠右边方向的路边停着一辆白色救护车。肖雄顿时一阵狂喜,让小马将吉普开到救护车的前面停下来,然后自己下了车,朝救护车走过去。

  救护车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肖雄猛地拉开车门,掏出枪朝里一瞧,啊,还真是一辆空车!

  肖雄遗憾地摇了摇头,正要转身,眼角的余光倏地发现车后座侧翻了,下面似乎压着一个人。于是他便举着手枪小心翼翼地挨近前去,猛地将座椅掀开,却发现是一具咽了气的尸体。他急忙掏出手机,与市局领导及时取得了联系。

  两个小时后,增援的警力及时赶到。肖雄及时作了简单汇报,并推测案犯在此间弃车而逃,一定登上了开往贵州方向高速公路的班车,所以必须通知前方收费站及时协助堵卡捕捉。同时,又从救护车上抬下尸体进行尸检。有人认出,这死者不是别人,正是市民政局办公室主任黎浩。法医突然发现尸体胸口尚有余温,并有微弱的跳动脉搏,于是兴奋地点头:“这人还有救!”

  肖雄狠狠地吐了一口气:“总算逮住了一个活口!”可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却中了案犯的调虎离山之计。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