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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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0-02-20 14:56
十三岁意味深远:青少年,看PG-13(美国电影分级中不适宜13岁以下儿童观看的电影)的电影,独自外出,随时会堕入情网。让父母最头疼的,是第二次反抗期的开始。心理学家认为,第一次反抗期在三岁左右——行动上独立,第二次在十四五岁左右——思想意识上独立。
我还没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变化已有迹可循:她开始注意穿戴,打耳洞,涂指甲,留披肩发,和全美国的女孩子们一起,迷上电影《泰坦尼克号》(Titanic)的男主角。为了顺应潮流,避免沉船,我给她买来《泰坦尼克号》的音乐磁带。
在音乐上的对立早就开始了。平时还行,关门各听各的。去年圣诞节开车和她去拉斯维加斯,她的范晓萱嗲声嗲气,何止影响驾驶,简直让我发疯。换上我的革命歌曲,她堵着耳朵,大喊大叫:“一代人一代歌,不可能沟通”音乐是植根于人的生理本能的,我一听《春节序曲》,嘴里就有股烂白薯味。1958年冬天志愿军从朝鲜回来,堆在我们家阳台上的白薯正发霉。这两件本来不相干的事让《春节序曲》给连起来了:当我坐板凳上啃白薯时,电台播个不停。
中国人在西方,最要命的是孤独,那深刻的孤独。放了学,田田旋风般冲进来,自己弄点儿吃的,就地卧倒,开电视,看脱口秀。那是媒体用大量废话,变成笑料,填充人与人之间沉默的深渊。她最爱看的还是《我爱我家》。这个一百二十集的电视连续剧,她至少看了几十遍,几乎都能背下来。这是她在寻根,寻找北京话耍贫嘴的快感,寻找那个地理上的家,寻找美国经验以前人与人的亲密、纠葛与缠斗。
去年田田暑假回北京,那个地理上的家。回来后,我问她,若能选择,你想住在哪儿?
她闪烁其词,我知道我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在国外住久了,“你爱哪个家?”这问题恐怕连大人也答不上来,你只能徘徊在那些可能被标明为家的地点之间。
我带田田去宠物商店,让她选个生日礼物。她转来转去,竟看中了只小耗子。我坚决反对,理由一:她妈妈最怕耗子;理由二:耗子最怕猫,我们家有恶猫两只,隔着笼子,也会吓出心脏病。给耗子做心脏手术,我们负担不起。
我跟田田分开了六年,从她四岁到十岁。我满世界漂流时,暗自琢磨,恐怕只有田田这个锚,才能让我停下来。有一天,住在英格兰的朋友告诉我,他们乡下有幢老房子正出售,便宜得难以置信。他还找来照片:歪斜的石头房子和开阔的田野。这成了我的梦,我愿客死他乡,与世无争,只求做麦田里的守望者,把田田带大。
昨夜惊醒,田田站在我床前,用手蒙着眼睛,嘟嘟嚷嚷。她做了噩梦,梦见吸血鬼,我不知道她是否梦见过那幢石头房子。她告诉我,她总是在梦里飞翔,自由自在。看来事与愿违,她想远走高飞,留下无边的麦田和影子西斜的老父亲。
(王婷荐自《阅读与作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