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路上的瓜州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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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07-29 15:32
一、闹灾
“咔嚓咔嚓咔嚓……”
达吉礼被“咔嚓”声吵醒,以为是大胆的鼠辈啃咬土炕边的木箱子,伸手拍了几下炕沿,咔嚓声没停止。转身面向窗户,天已经麻麻亮了,窗户纸上爬了好几只长腿蚂蚱,窗户上的牛皮纸已经被它们啃噬得千疮百孔。贴在炕边墙壁上的牛皮纸,也爬了好几只蚂蚱。
他快速套上衣裤,跳下床,拿起鞋底朝墙壁上的蚂蚱们一顿胡乱抽打,惊醒了他熟睡的媳妇慧慧。慧慧披上衣裳,出门拿进来几块干牛粪和一把干麦草,拿洋火点燃熏蚂蚱,顿时屋里浓烟弥漫,呛得他们小两口涕泪涟涟。
他拿起防身的骆驼鞭走出门,不死心地再去他家庄稼地里看一遍。
这年春种后,天一直灰蒙蒙的,没完没了地刮着不大不小的毛毛风。刮风最容易耗干地面上的水分,两个多月老天爷没肯施舍一丝雨星,连疏勒河里的水都被毛毛风耗干了。村里老人们说,这是上百年都没遇到过的旱灾。达吉礼家的十多亩小麦苗被旱得趴在地面上了,全家人拿水桶从井里拎水浇麦苗儿,能保住几亩地麦苗儿,就能保住全家五口人的口粮和来年的种子,可是到了麦苗儿出穗的时节,连井里的水都干了。又袭来一场蝗灾,家家户户地里的庄稼都被蚂蚱啃光了,只剩下他家半间屋子大的一片绿豆地还绿意盎然。眼看这年颗粒无收,远近的村里人家都扶老携幼,拖儿带女逃荒去了新疆,他家和他岳父母家也商量要去新疆。这一去不知道哪年才能回来,他想再去看一眼他家的庄稼地。疏勒河旱干涸了,沿疏勒河两岸的百姓都如断了奶的娃娃,拖家带口去新疆。偏偏这时候,沿疏勒河两岸窜来许多饿狼,他出门就得带着骆驼鞭。
他手拎驼鞭在自家地里转了一圈儿。地里旱死的麦苗儿全被蚂蚱啃光了,连地头的榆树皮都被人和蚂蚱啃得白森森的,一派毫无生气的苍凉景象。最后他在绿豆地里蹲下身,伸手抚摸着绿豆秧子说:“绿豆呀绿豆,草木庄稼叶子全被蚂蚱啃光了,你们还这么鲜绿,可我们全家人顾不上你们了……”泪水模糊了他这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的双眼。
泪眼模糊中,他看见几百步的山梁上站着一只似狗的动物,抹了把泪,定眼望去,那是匹髭毛乱卷的饿狼。他又看见那道山梁下有个鲜红的东西,仔细看是一个头围红头巾的女子,蹲在山洼里,露出白花花的屁股。
村里年轻人全跑光了,只剩下他媳妇和小姨子秀秀。她俩平日出门围红头巾。慧慧这阵子在家烧牛粪熏蚂蚱,那女子肯定是他小姨子秀秀。秀秀平日嫌茅坑里臭,喜欢去沟洼里解手。小姨子在解手,当姐夫的咋好意思走近?但饿狼盯上了小姨子,他必须去救她。
他边朝那道山梁子走,边想如何既不惊动小姨子,又能吓跑饿狼的两全之策,只听“啪”地一声如鞭炮般的脆响,是秀秀站起身朝身后打了一响鞭。饿狼吓跑了,秀秀又蹲下身。怕秀秀看见他,他也急忙蹲下身。直到秀秀站起身往回走,他才站起身远远跟在秀秀后面几百步远的地方。
这天早晨天麻麻亮,石清泉老汉也起床去自家庄稼地里转了一圈儿。旱死的庄稼和树叶被蚂蚱啃光了,树上爬满了灰压压的蚂蚱,地里没一点儿指望了。他彻底死了心,没有回家,朝几百步远的亲家家走去。他的大闺女慧慧这年正月里嫁给全村地亩数最多、门当户对的达金娃的大儿子。闹灾荒的这些日子里,他们两家一直合计着,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不能丢下房产庄稼地去逃荒。
石清泉罗圈着两条短腿走到亲家家门口。达金娃老汉圪蹴在门口一口接一口地吸着长柄烟锅,用烟锅指了指门边一块长条石头,示意亲家坐下。
石清泉从腰里取下长柄烟锅,用手捏了一撮亲家的烟叶,摁在自己的烟锅里,拿洋火点燃,吸了几口,说:“老天爷又打雷又闪电,闹腾了一夜,没舍得挤一点点尿水子,不知道还要旱多少日子。”
达金娃又咂巴了几口烟,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说:“管球它旱多少日子,反正庄稼地里没指望了,趁这阵子还有些填肚皮的东西,腿肚子还有些力气,赶紧走吧!将来能有命回来,房子和地还是咱们两家的,没命回来死在外头,该死的娃娃毬朝天。”
石清泉老汉大半辈子没出过远门,遇事听他亲家的。亲家年轻的时候拉骆驼去过新疆太平县,见多识广。太平县地处新疆东门户,离甘肃瓜州近,是一个气候寒冷的高山盆地草原,人烟稀少,只要人手脚勤快,能吃苦,种多少地没人管。他的达亲家就是当年跟人拉骆驼,把内地的马茶、布匹、瓷器、日用货驮到太平县,换成皮毛货、雪莲和鹿茸等贵重药材,驮到内地赚取大洋,回来置办了房屋地产。他石清泉的家产是祖上传下来的。石清泉一直有逃荒去新疆、等年景好了再回来的打算,但听说远近村庄逃荒的人,饿死病死在路途上的很多,整个河西走廊都在闹饥荒,讨一口饭很不容易,死在逃荒途中是自然的事。已经四十六岁的他,父母双亡,十八岁的大女儿嫁给了达金娃的大儿子达吉礼,家中只有一个十六岁的二女儿和十四岁的儿子。他和老伴一家四口人要逃荒,跟走过东闯过西的达亲家一家人走,才有安全感。听了达亲家这番话,他立马说:“咱家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两头牛六块大洋卖给了邻村的田老财家,说好了临动身一手交钱一手牵牛。哪天走,就等你一句话了。”
石清泉的大女儿,已经是达金娃的大儿媳,颀长的身材、留着两条齐腰际长辫子的慧慧,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过来,对门口的公爹和父亲细言慢语地说:“公爹,咱爹,吃饭了,吃过饭了,你们再聊吧。”
早饭是包谷糊糊和红薯干。全村人都饿得啃树皮了,达金娃家早晨喝包谷糊糊,吃红薯干,是为了人走远路腿脚有力气。不然,这些东西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是舍不得拿出来的。
石清泉和达亲家盘腿坐在炕桌旁,大口咀嚼着饥荒年比大鱼大肉还香的红薯干就酸菜。达金娃胡子拉茬的嘴巴顺碗沿吸溜了一大口包谷糊糊说:“田老财在远近庄子上买了十几头便宜牛,再过一两个月要是能下几场雨,蚂蚱死毬光了,这些牛就有救了,他可捞大便宜了。往年一头牛值十几块大洋,闹灾荒这阵子一头牛才值三块大洋。不管啥时候,有钱人就是比穷人强。”
做了一家五口人的早饭,来了个吃早饭的亲家,怕早饭不够吃,达金娃就故意细嚼慢咽,没话找话说:“咱家的便宜不是他田老财好占的,咱昨天就打发吉礼把三匹马和马车吆到县城里卖了,留下一匹骡子,去新疆的路上驮东西。太平县不闹灾荒,牲口都比这阵子便宜,咱们手里有大洋,不愁买不到好牲口。后天是五月端午,咱们就动身上路吧?”
人高马大、脸膛黑红、紧闭着憨厚的嘴唇的达吉礼手拎驼鞭走了进来。他媳妇接过他手里的驼鞭,为他在炕桌上放了一双筷子,双手捧碗给他端上一大碗包谷糊糊。他双手捧起碗,吸溜了几声,一大碗糊糊就吸溜光了,开始用长舌头舔碗。
去新疆的日子确定下来了,要丢下浸泡过祖祖辈辈汗水的庄稼地和房屋,全家人去新疆,不知能不能再回来,石清泉老汉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抬头端详走东闯西见多识广的达亲家和身板壮实、稳重憨厚的女婿,心里又踏实了些:“咱家也留了一匹骡子路上驮行李,两家人两匹骡子,不知够用不?”
“有啥不够用的,人路上好孬带了干粮和水垫饥,它们没有骆驼耐性大,一路上全是干戈壁,饿不死也会渴死,别指望它们能走到新疆,只能送咱们一程是一程。咱们两家要带上苞米、小米、绿豆和黄豆种子,太平草原气候寒冷,光能种植青稞、小麦、大麦、油菜籽和豌豆,过几年年景好了,咱们回来没有种子可咋整?”
达金娃大石清泉五岁,有两个女儿,凭姣美的容貌和标致的身段,已经嫁到瓜州城里一户毡匠和一户皮匠家。把闺女嫁到手艺人家,是凭着他走东闯西认准的灾荒年饿不死手艺人的道理。他家还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一个十三岁的儿子,三女儿不愿跟他们逃荒去新疆,要跟两个姐姐一样,凭她的姿色选择了瓜州城里一户木匠家当童养媳。女儿都像父亲,可能从娘胎里就受父亲拉骆驼跑买卖讲实用的遗传影响。
二、 遇 险
端午节一大早,达金娃和他的石亲家,用土块封住各自家的门窗和院子大门,将四个扁型水桶和干粮驮在两匹骡子背上,带两家大小九口人,泪流满面,几步一回头地上了路。达金娃年轻的时候拉骆驼,是从内蒙古包头绕道外蒙去新疆,从河西走廊去新疆的路上闹匪患,他只走过一次。他牵着骡子在前头带路,尽量从有沟沟峁峁的地方走,因为沟峁里有草木的残枝败叶,骡子可以吃残枝败叶垫饥。
烈马乖张骡子奸,马性子烈,骡子心眼儿多。一行人走出沟峁,前方全是黑砾戈壁滩,两匹骡子不愿往前走了,人拿马鞭狠劲抽打它们,它们才很不情愿地往前挪着步子。
中午的戈壁滩上,酷热如火炉烤,大人娃娃都被遍地沙砾磨破了布鞋。布鞋脱了帮,拿细麻绳绑住鞋帮。无遮挡的戈壁上,偶尔能看到几棵红柳,很少见到绿草,更找不到水源,成天刮着热烘烘的风。驮在两匹骡子背上的四个扁形水桶里的水不多了,人都连渴带累走不动了,才吃一把炒熟的包谷面或红薯干,喝一口水润润干得要冒烟的嗓子,继续赶路。两匹又渴又饿又乏的骡子,听见驮在它们背上的扁木桶里水哗啦哗啦响,时不时地转过头眼巴巴地闻闻水桶,却喝不到一口水。这节骨眼上,水贵如金,怎么舍得让它们喝?远处地平线上每天都看到流水般的虚幻景象,就是走不到跟前。
走了三天,都没碰到能遮阴凉和有人烟的地方,缓慢地朝前走的时候还好些,一旦停下来休息,就被烈日烤趴在地上站不起来了。达金娃一再给大家鼓劲:“再往前走一天,前头有片梧桐林,梧桐林里有泉水有草。”
达吉礼年轻力壮,叫大家用手抓住他手里六步长的驼鞭,他拖着大家往前走。走过一段寸草难生的光戈壁,前方出现黑色的荒山,一行人白天找一处可遮挡烈日的峭壁休息,早晚和夜间凉快些了赶路,好在近几天夜里有月亮。
荒山背阴处的低洼里顽强地生长着几墩芨芨草,碰见芨芨草就停下来让骡子吃。在家的时候,灾荒年牲口饿极了才啃树皮和枯芨芨草莛,这阵子几棵芨芨草很快就被两匹骡子连枯草莛都啃光了。
危难中的牲口比人灵敏。一行人走出荒山,两匹骡子已乏得耷拉着脑袋,张大嘴巴,大口地喘息,摇摇晃晃快要跌倒的样子。一阵西北风吹来,它们突然尾巴摇得很欢实,亢奋地叫唤起来。骡子的叫唤声是半驴半马音。
达金娃老汉立马高兴地说:“骡子这样叫唤,前头就快到梧桐林了,牲口的鼻子尖(灵敏),已经闻到梧桐林子里的潮湿和青草的香味儿了。”
言毕,取下骡子背上的扁木桶,让大家用桶里剩下的水润了润嗓子。
爬过一道小山梁,远远望见一片绿色的梧桐林子,大家立马来了精神。两匹骡子看见树林,比人跑得还快。
梧桐林子里有一眼碗口粗的泉眼,喷涌出的泉水流淌成一条小溪流。沿溪流两旁长有稀稀落落的梧桐树和沙枣树,蒿草和灌木丛很茂密。大家疾步走近小溪流,趴在水面上痛痛快快喝了一肚子清凉的泉水,躺在草地上,很快就迷糊过去了。两匹骡子贪婪地啃着青草。落日时分,一行人都醒来了,达金娃的二儿子宝娃,石清泉的儿子石喜子,各牵一匹骡子去树林深处吃草。达金娃朝他们大声喊:“你们两个人别走远了,小心牲口吃饱草了偷偷跑回家,树林里有狼。”
沿小溪流两边长有咸菠菜,大家拔咸菠菜,用铜盆煮熟吃,省下粮食路上吃。当年达金娃拉骆驼去新疆迪化,用羊皮跟俄罗斯商人换了两个铜盆,他们两家带在路上用。
石清泉说:“咱们瓜州的蚂蚱把地里青草和庄稼啃光了,这里却不见蚂蚱,草长得这么鲜嫩旺盛,你说日怪不日怪?咱们还不如在这里落脚开荒,两家人守着这股泉水饿不死。”达金娃说:“你别看这满地长着青草,可这里是盐碱地,种不成庄稼。这泉水也有些苦咸,刚才你喝了没觉出来,是咱们一路上渴坏了。这里也是狼的驿站,狼群不会让咱们在这里蹲安稳的。”
正说着,远处传来狼群如歌般的嗥叫声,女人们都吓得站起了身。达金娃叫大家别怕,赶紧在梧桐树下拾干树枝,燃火堆,叫亲家和达吉礼赶快去树林深处接应宝娃和石喜子。
石清泉和达吉礼朝树林深处奔跑了几十步,就传来宝娃和石喜子的呼救声:“狼群来了,爹,妈,快救命啊,救命啊……”
“快救娃娃和骡子去呀……”达金娃声嘶力竭地喊,一行人都抄起木棍,朝两个娃娃呼救的方向奔去。
大家朝树林里跑了百十步,看见一群瘦骨伶仃的饿狼蜂拥而上,把两匹骡子扑倒,又扑向两个娃娃。一眨眼的工夫,狼群就把两个娃娃、两匹骡子撕扯得七零八落,叼着娃娃和骡子的肢体,向远处逃窜。
因距离太远,达吉礼甩了几驼鞭,只起了吓唬狼群的作用。
两位女亲家撕心裂肺般呼唤了几声自己儿子的名字,昏厥过去。
达金娃回过神来,仰面朝天长吼:“咱拉了几年骆驼,只见过大雪天饿狼集群偷袭羊群。这大白天的,狼群咋也敢吃人和牲口呀?!老天爷呀,天旱成这样,蚂蚱翻了天,饿狼也发疯了,你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呀?”
从这些狼髭毛乱卷、骨瘦如柴的模样看,可能是内地战乱不断,它们往西迁徙,途经这里。怕狼群再来,达金娃叫大家把两个昏迷的女人抬到火堆旁,拾柴把火堆加旺。
两个弟弟被狼群瞬间就吃掉了,还有大小七口人要赶路,在这里多呆一阵子,就多一分危险。在两家五口人呼天抢地悲痛欲绝的时候,慧慧照顾着母亲和婆婆,陪母亲和婆婆落泪。秀秀却显得格外理智冷静,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将两个水桶和猪尿泡灌满水,解开玉米面粉袋子,往已经煮熟的咸菠菜铜盆里撒了几大把玉米面,煮成玉米糊糊,盛在铁碗里,依次端给大家吃了。
这时候显得最沉着冷静的是达吉礼。他没落一滴泪,紧闭着憨厚的嘴唇,紧锁两道剑眉,把铜盆里剩下的几碗玉米面糊糊,全装进了他的大肚子。他拾柴把火堆加旺,让大家休息,他手拿驼鞭在大家跟前守了一夜。
天亮,大家喝了些咸菠菜玉米糊糊,收拾行李,泪汪汪几步一回头地离开了丢了两个娃娃两匹骡子性命的梧桐林。
荒芜、干热的戈壁上,寂静得光能听见人沙沙沙的脚步声,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梧桐林离前方的野马河有一天的路程,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悲伤过度,加上一路的饥渴疲劳,步履踉跄,只能由大家搀扶着前行。
野马河是一条百十步宽、头北尾南数十公里、长年干涸的河床,由千百年来上游暴发的雨雪洪水冲刷而成。一旦发洪水,滚滚洪流如脱缰的野马,汹涌奔腾,故得此名。一行人走到野马河,已经是落日时分,抬头能望见东天山最高峰——托木尔提冰雪峰了。盛夏酷暑难耐的时节,托木尔提峰仍然是冰雪皑皑的景象。
达金娃老汉长长舒了一口气,说:“托木尔提冰雪峰西北处就是咱们要去的太平县。”大家心里升腾起求生的希望。
太阳像个大火球,刚接近西天地平线,就被一块乌云吞没,刮起了大西风,风沙打得人睁不开眼睛。一行人走下野马河长有红柳丛的台阶,吃了些干粮和水,躺在红柳丛里休息。两位母亲又想起被狼群吃掉的两个活蹦乱跳的儿子,眼泪汪汪的,慧慧和秀秀姐妹俩也陪两位母亲落泪。
天黑透,月亮从东方慢慢升起,风渐渐停了,暑气有所收敛,一行人仍然昏昏欲睡,达金娃和儿子达吉礼轮换着手拿驼鞭,看护大家。夜半时分,河床上游雷鸣电闪,达金娃老汉怕发生突发事件,喊醒大家爬到岸上保险。
达吉礼醒来,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先搀扶岳母爬上岸,又下河床搀扶母亲。距母亲十多步远,随着一阵沉闷的轰鸣声,借助月光看见上游一片亮光闪闪的洪流向他们扑来,他没来得及抓住母亲,只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唤,母亲和其他人都被洪流卷走了。
他双手抓住几根红柳,站在齐腰深的洪流里,拼命呼唤着父母亲和其他亲人,回答他的是咆哮的洪水声。
洪峰来势凶猛,退得也快。退得齐他小腿深的时候,听见岳母在岸上的呼唤声。他挣扎着爬上岸,搀扶岳母沿河岸往下游寻找大家。在下游几百步,传来秀秀的呼救声。他急忙走下河床底,在一片芨芨草丛里循声找到了秀秀,让秀秀爬上他的脊背,背着秀秀上了岸。两人搀扶着浑身哆嗦的岳母,朝下游寻找其他人。
天,渐渐亮了,洪水全退,露出了满是淤泥沙的河床底。他们三人在一片淤泥沙滩上找到了达金娃老汉。达金娃老汉半个身子露在淤沙外头,人早已经冰凉了。达吉礼和秀秀把老汉抬上岸,在干沙滩上用手刨了个浅坑,掩埋了父亲。
经不住这种打击的岳母,已经迈不动脚步了。达吉礼和秀秀把岳母安顿在一个小沙包上,继续沿河床朝下游走了十几里远,河床消失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滩里,却没找到其他亲人的踪影。亲人们埋在了长达十几里的那片淤泥沙里。
火辣辣的太阳,又悬在了头顶上空。怕岳母一个人遭遇什么不测,他们又沿河床往回去。走到岳母所在的小山包上,听说他们再没找到一个人,岳母立马昏厥过去。达吉礼走下河床,将衣服在水里浸湿拿上岸,往岳母嘴巴里拧了几口水,岳母睁开眼睛,嘴里吐出几个字:“达吉礼,你要带秀秀……”又昏迷过去,就再没能醒过来。
一路上,人的生命脆弱得似秋后的蚂蚱。达吉礼和秀秀用手刨了个浅坑,掩埋了岳母。秀秀的身体已经虚弱得走不动路。他们连一口吃的东西都没有了,在这里停留久了就有走不到太平县的危险。达吉礼又用衣服在河床底蘸水,爬上河岸,往秀秀嘴巴里拧了几大口水,背起秀秀上路了。秀秀软若无骨的身体趴在他的脊背上,他的手不敢接触秀秀的身体,只用驼鞭兜住秀秀的屁股。
三、 救 人
冰雪皑皑的托木尔提峰是他们的路标。达吉礼背着秀秀走到托木尔提峰西南的山脚下,又一条河床拦在他们面前,河床底流水潺潺。他把秀秀放在一棵沙枣树下歇阴凉,他走下十多步深的河床底,美美喝了一肚子清甜冰凉的天山冰雪水,又用衣服蘸了水上来为秀秀解渴。岸上传来驼鞭声和秀秀的呼救声:“姐夫,狼,狼来了……”他急忙爬上岸,看见秀秀手里拿着驼鞭,在抵挡一匹高大雄壮的独狼。独狼龇牙咧嘴地要朝秀秀身上扑。达吉礼手起鞭落,“啪”地一声脆响,鞭梢抽打在独狼后腿上,独狼嗥叫着向远处逃窜。达吉礼迅速收回鞭梢,盘在手中,去追赶独狼,没追赶上,回到秀秀身边。秀秀说这匹独狼偷偷走近她,她将驼鞭打出去,抽打在独狼身上,独狼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朝她身上扑,她来不及收回驼鞭了。达吉礼说,咱们找到落脚处,你练好快速收回驼鞭的功夫,才能防身。他把湿衣服上的水拧给秀秀喝,背起秀秀继续赶路。
太平县,地处东天山四面环山的高山盆地,东邻伊吾县,两县交会处有条名叫“口门子”的山沟,是两县通往外界的唯一进出口。所谓的“口门子”,只是东天山最低的一段大坂,走进山沟里几十里,翻越海拔三千多米高的大坂,才进入两县。
达吉礼背着秀秀走到“口门子”南山口,已经是半夜时分。南山口住着几户维吾尔族人家,为防备野兽的侵袭,家家都养狗。有气无力的秀秀趴在达吉礼的脊背上,汗湿的前胸紧贴在姐夫的后背上。走近一条在月光下银光闪闪的小河流,两人趴在河边喝了一肚子水,躺在草地上打了一个盹儿,天就大亮了。两人在河水里洗了把又脏又黑的脸,向维吾尔族老乡家讨了一块馕饼吃了,有了精神,又赶路。两人脚上的鞋底已经磨通,露出脚趾在乱石滩和刺草丛里穿行。沟底自上而下一条小河发出哗哗的流水声,山沟两旁是龇牙咧嘴陡峭的悬崖。越往山沟里走,空气越清新凉爽。脚下的路在步步抬高,每迈一步都很吃力。
太阳偏西时,他们才走到天山大坂脚下。翻越大坂有条弯弯曲曲、人和牛车走过的又窄又陡的盘山道。
达吉礼把秀秀放在小河边,想在草木丛里找点儿野果野菜垫垫饥,发现几百步处乱石丛里有几只白山羊在吃草。他走近山羊,一连喊了好几声:“这是谁家的羊……”没人应。他抬手将驼鞭朝一只山羊甩过去,山羊一头栽倒在地,他掏出刀子剥羊皮,开膛剖腹,将羊肉大卸几块,拾柴草烧火烤羊肉吃。没有盐和调料,烤得半生不熟的羊肉,两个饿极的人吃起来却特别香。光达吉礼一个人就吃了一条羊腿,又将羊的心肝肺烤着吃了。
两人的脚被乱石块和刺草割伤几道血口子,达吉礼拿刀子将羊皮割成巴掌大的小块,包在两人的脚上。
火堆的袅袅青烟,引来一位骑一匹大膘枣红马、头戴尖尖帽的哈萨克族汉子,用生硬的汉语问他们是干啥的。达吉礼说他们俩是逃荒的。哈萨克族汉子立马口气和善地说,这几只山羊是他放丢的。哈萨克族牧民有个规矩,逃荒要饭的落难人和寻找丢失牲口的人,路途上如饿极了,碰见羊群和牧民丢失的羊只,可以杀掉吃了赶路,但羊皮要挂在树枝上或放到高处,这是向牧人表明,是落难的路人吃了他们的羊,牧人知道了就不会肚子胀(生气)。他们谢了牧羊人,带上剩下的烤羊肉,开始翻越天山大坂。盘山道陡而险峻,加之高山缺氧反应,达吉礼背着秀秀每走几十步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吃了烤羊肉有了点精神的秀秀,要下来自己走。她身子依傍着达吉礼,每朝大坂顶上爬几十步,都要停下来休息一阵子。人站在盘山道上往山下看,腿肚子打战。
太阳不高了,两人才爬上大坂顶,立马就感到浑身凉飕飕的。大坂顶呈马脊梁状,天山北坡长满葱郁墨绿色的松树林,几朵白云浮在山腰树林上空,整个山北草原像个巨大的锅底,如诗如画的景色收进眼底。从闹旱灾蝗灾的家乡走到这里,一路上都是酷热难熬的光戈壁,很少见到绿色,眼前的景色令达吉礼心里升腾起一股有奔头的希望,不由得深深吸了几口清凉的空气。
秀秀仰面躺在山坡上,自梧桐林和野马河痛失亲人,这一路她像丢了魂,很少开口说话。她长得像姐姐慧慧,鹅蛋形的脸盘,一双会说话的杏眼,眼睫毛又黑又长,颀长的身材,性格却与慧慧截然相反,泼辣、开朗,甚至有些野气。达吉礼和性格温柔的慧慧从小在一个村庄长大,并且他看上了对他也有意的慧慧,二人性格都内向,有数的几次偷偷见面,还是秀秀暗中传递情报。逃荒路上失去几位亲人,秀秀成了孤儿。从今往后,达吉礼和小他六岁的秀秀就成了相依为命的兄妹俩,他决心要呵护好秀秀,不能有半点亏待秀秀的地方。
“呕儿——呕儿——呕儿——”
大坂北坡半山腰传来几声喊叫。他们俩站起身,望见几十头毛驴驮着麻袋,如一条长蛇阵沿盘山道蜿蜒而上,向大坂顶走来。达吉礼听父亲讲过,因太平草原只有一个进出口,不论春夏秋冬,都有骆驼、毛驴、牛车商队驮运着粮食和皮毛货,从这里走出去,再换成布匹和日用货,从这里走进来。
毛驴商队从他们眼前经过,有位壮汉问:“你们两个年轻娃娃是逃荒来这儿的吧?”达吉礼点了点头。壮汉从毛驴背上一个羊毛搭子里掏出两个大饼、两个白萝卜递过来:“你们是小两口,还是亲兄妹?”
达吉礼很感激地回答:“是亲兄妹。”
另一个汉子伸手拍了拍达吉礼的肩膀:“小伙子这么棒的身板,到了太平县吆车、上山放牲口、下草湖打草、种庄稼,啥活儿都难不住你。”
他们跟毛驴队朝大坂南坡下走去。
有了锅盖大的两块锅饼,够他们二人垫饥走到山下有人烟处。
落日时分,他们走到大坂下的山沟里。天阴了下来。山道旁有一栋圆木墙壁、土房顶上长满草的房子。房门关着没上锁,不大的窗户敞开着。达吉礼伸手去推门,从窗户里蹿出一只狼。达吉礼手起鞭落,驼鞭抽打在狼身上,狼躺在地下不动弹了。他快速收起驼鞭朝狼走了几步,狼迅速爬起来朝不远处的树林里奔去。
小木屋分里外间,都有一条长炕,屋里再什么都没有。他们打算在木屋里住一夜,趁天亮多拾些柴,加火堆防备夜里野兽侵袭。达吉礼在屋里找了一截羊毛绳,带秀秀去树林里拾柴,盘山道上传来“咯吱咯吱”的牛车声,抬头望去,有八套老牛车沿盘山道很缓慢地朝山下走来。木轮牛车没有刹车,朝山下走的时候,每套车后都拖着一根长木头,以此减缓车速。车户们手里再拿根粗壮的木棍站在车辕木上,要刹车时,木棍一头朝地下,中间担在车辕木上,车户使劲朝后一扳木棍,别住牛车前行,就刹住了车。
达吉礼和秀秀拾够烧一夜的木柴。夏季的天山如娃娃的脸,山沟里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落了小雨的山道上很滑,有一套牛车下山坡时车速过快,拖在车后的长木头撞在石块上,撞断了拴木头的铁链子。慌乱中车户手里的刹车木掉落在山道上,失控的牛车在距木屋百十步一段陡山道上向山下驶来。
后头的车户们都喊:“跳车,快跳车,你跳车呀……”
眼看一场车毁人亡的事故即将发生,达吉礼疾步迎上前去,一把逮住了牛缰绳,顺势跟牛车奔跑了几十步,瞅准路旁一块较平缓的草地,死命地拽住牛头上的缰绳,将牛车拐向草地,稳稳停住。因用力过猛,达吉礼的右臂被碰伤,鲜血染红了衣袖。
这位二十来岁的车户吓愣了,还站在牛车辕木上。达吉礼帮他把牛车吆到木房子门口停下,他才缓过神来。
雨越下越大。离山沟口处的平路上还有里把远,车户们打算在木房子里避雨住一宿,第二天雨停了再赶路。虽是盛夏时节,天山里下雨还很凉,达吉礼和秀秀身上穿得单薄,在木屋里地中央燃起一堆火,屋顶上有个天窗,木柴的青烟顺天窗乖溜溜地钻出去。
车户们都拿毛毡盖好各自牛车上的货物,让牛们放任自由地在草滩上吃草,走进木屋取暖休息。被达吉礼搭救的小伙子,手捧一卷花洋布,“扑通”一声跪倒在达吉礼面前,要以此答谢达吉礼的救命之恩。
正在让秀秀帮他包扎伤口的达吉礼,腾出一只手去扶那个小伙子:“咱也是吆车的出身,吆车出门在外,谁都会遇上三长两短的事。你的心意咱领了,东西决不能收。你们都豁出命吆车跑生意,翻越天山大坂,为的是养家糊口,不容易。”
达吉礼不收下东西,那个小伙子就跪着不起。
一位年纪大些的车户说,给逃荒赶路的人送布匹不太合适,送他们几块大洋吧。他们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好买个避风挡雨的窝。
小伙子从怀里掏出六块大洋,说啥都要达吉礼收下。六块大洋是岳父卖给田老财的两头牛钱。推来推去,最后达吉礼只收了三块大洋,那个小伙子才肯站起身。
车户们都带有小麦面粉和伙食家具,要秀秀帮他们做饭。他们七手八脚地把毛毡镶在屋里长炕上,拿出牛肉干和青稞酒,要达吉礼陪他们一块儿喝酒。酒过三巡,他们告诉达吉礼,他们是去太平县用洋布和日用百货换粮食和皮毛货,要达吉礼和秀秀明天早晨坐他们的牛车,一道去太平县。他们打算下一趟去伊吾县。“口门子”山沟口有一条马路向西去太平县,一条马路往北十多里,再向东通往伊吾县。
木屋里很快被木柴火堆烘热了。达吉礼和汉子们喝酒的时候,秀秀在里间屋里长炕上,盖着车户们的羊皮大衣睡着了,梦见站在家乡疏勒河旁一座山峁上,跟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对山歌:
山峁上的毛眼眼
你低头往山下看
河边有个情哥哥
为你日夜把心牵
河边的愣头汉
你若敢对妹妹耍心眼
妹妹拿木锨
把你的愣头拍扁
……
四、说媒
四面环山的太平草原,地形都带有一定的坡度,土地肥沃,雨雪水充沛,草木茂盛。盆地中央是方圆上百里的芨芨草滩。牛车从“口门子”往西走了大半天,到了一户用土夯筑成高墙大院的人家。达吉礼和秀秀下了车,和车户们挥手告别。被达吉礼救过的小伙子,非要送给秀秀能缝一套衣裳的花洋布。他说从今往后他和达吉礼是亲兄弟,秀秀是达吉礼的妹子,自然也是他的妹子,哥哥送给妹妹花布做衣裳,理所当然。
高墙大院的主人姓高,中等身材,三十多岁,慈眉善目,一脸和气生财的模样。打量了一番达吉礼高大结实的身板和憨厚的棱角分明的脸膛,说:“你们逃荒打老远走到这儿很不容易,先吃饭,好好休息一夜,明天赶早去南山坡麦地里浇水。这几天是麦子灌浆的时节,正缺人手。”
高东家在南山坡上有二百亩麦地,一半用碗口粗的一眼水泉浇灌,一半靠老天下雨创收。地头上有三间土房子,屋后有土夯筑的牛圈,散发着一股牛粪味儿。南山坡的麦地离东家家六里远,土房子是供春种夏管秋收来人住的,冬天空着。太平县一年只五个月无霜期,盛夏时节南山顶上还是冰雪皑皑的景象。土房子门前有一条一人多深的河床,一股冰雪水从天山里流淌下来,因河流坡度大,水流发出很大的轰鸣声。
达吉礼在麦地周围转了一圈儿,问高东家的几位长工,为啥不把门前河流里的水拦截上来浇麦地?要等老天爷下雨搞创收?长工们告诉他,四面山体到处有这样的河流,河床太深,坡度又大,水流没法拦截。如果打坝拦截河流,春夏季天山里发洪水,会冲毁庄稼地。达吉礼说拦截河流里的水流,不必要打多大的坝,只要在河流上游挖一条斜渠下来,水就能顺斜渠而下,流淌进麦地里。不用水了,堵住斜渠口子,洪水就不会冲毁庄稼地。
高东家家有四百亩庄稼地,牛马上百匹(头),羊三百多只,雇长工放牧。他隔三岔五骑一匹大膘黑走马来山坡地转一圈儿。东家再来山坡地,达吉礼就把挖斜渠拦截河床里水流、开垦麦地周围草地的想法向东家说了。高东家不光待人和善,思想也很开明,说达吉礼的这个想法可以试试,跟达吉礼沿河床上游察看了地形,选准挖渠的位置,由达吉礼带领几名长工挖了五天,就挖成了一条长两余里、两步宽的引水渠,放荡不羁的山水,按人的意志顺渠道淌进麦地里。
高东家夸奖达吉礼:“你小子不光干活儿攒劲(棒),脑瓜子也好使唤。咱们这咋(里)人活了多少辈子,咋没想到这个办法拦截河流浇麦地?”
高东家还答应达吉礼,从今往后,他们兄妹俩可以长期住在这里,看管地里的庄稼,配备给他们牛和犁铧,开垦周围的草地。
太平草原的村落很稀疏,村庄与村庄之间相距几里、几十里远,山坡地远近几里没有人烟。三间土房子分里外间和一个独间,达吉礼住在外间长炕上,把秀秀安顿在里间屋里炕上。头一天夜里,老鼠们打群架,打得“吱吱”乱叫,秀秀吓得抱起被子跑到外间屋里长炕上。第二天夜里,她说啥都不去里间屋睡了。达吉礼故意激她:“你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家,跟姐夫睡一个炕上,像咋回事儿嘛?”
“这里没人知道你是咱的姐夫。自逃荒路上没了爹妈和姐姐弟弟后,咱就把你当成了亲哥哥。从今往后,咱就你一个亲人了……”秀秀说到这里有些哽咽。
达吉礼的眼眶也有些发热,就让秀秀睡在外间屋里长炕上另一头。夜里刮大风,刮得房檐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啸声,秀秀害怕要挨近他睡。他把她当作小妹妹,没忍心阻拦。
白天达吉礼在麦地里浇水,套牛拉犁铧开荒。秀秀做好一天三顿饭,有空帮达吉礼拿铁锨开水口子堵水口子,跟达吉礼学扶甩头犁犁铧。
达吉礼的爷爷年轻的时候给肃北的蒙古族牧主放牧过骆驼,练就了一手甩骆驼鞭的好功夫。达吉礼从小跟爷爷学会甩骆驼鞭,六步长、皮绳粗的驼鞭,猛地一使劲甩出去,说打鼻子,不打眼睛,驼鞭便成了他出门防身的工具。每天干完活儿回到土房子里,他们俩容易回想逃荒途中发生的悲惨遭遇,他就想办法逗秀秀开心,教秀秀练驼鞭。自慧慧过门后,秀秀就叫姐夫教她练驼鞭。她练驼鞭很用心很着迷,半年的工夫就练得驼鞭打出去能发出很响亮的声音。但没有达吉礼打得准、收回来得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