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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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07-29 16:00
一、公子
卫宣公和他的正室夫人姜夷,率领文武百官出城十里,迎接率军凯旋而归的公子子寿。
官员们大清早就来了,有的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现在都快晌午了,连个大军的影儿也没见着。初夏的太阳已经有些毒了,宣公和夫人站在黄罗伞盖下,有茶水侍候,累了还可以在绸缎铺的软垫靠椅上坐下歇息。苦就苦了那些整齐排列着的文武百官,在大太阳下站了好几个时辰,又饥又渴,有些体弱的都快撑不住了。今天迎候的公子子寿,就是眼前这位最受卫侯宠爱的姜夷夫人的儿子,卫侯对姜夫人言听计从。如果换了别人统率大军,即便打了再大的胜仗,岂能让国君和满朝文武在烈日下苦苦等候?正当众人焦急不安的时候,探马飞驰来报:“公子来啦!”大伙儿不禁精神一振……
大军沿着官道迤逦而来,旌旗林立,犹如一条看不见尾巴的长龙。将士们虽然神色有些疲惫,但那股得胜之师的威武之气却直冲云霄。军队离欢迎队列十余丈远时停了下来,队伍最前列,众星拱月般地簇拥着一位银盔银甲的白马小将军。他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皮肤白皙,面目清秀,尽管脸上尚有一丝未脱的稚气,但眉目间却透着超出自己年龄的睿智和果敢。他滚鞍下马,趋前跪拜在卫侯和夫人脚下:“孩儿见过父亲母亲。”
姜夷连忙扶起儿子,疼爱地问长问短,一边用熏香的巾帕擦着儿子脸上的汗。宣公捋须笑道:“我儿此次率军与郑国交战,大获全胜,大长我卫国气势,可喜可贺!”子寿到底还是个孩子,一别数月乍见父母,兴奋得脸色涨红,不无表功地说:“那郑国国君有眼无珠,派出的将军蠢笨如猪,被孩儿几个回合就杀得落花流水……”说得宣公哈哈大笑。众官员纷纷围拢上来,趁机大拍马屁。吵吵嚷嚷之中,子寿看见父亲身后站着的那位宽袍大袖、丰神俊朗的年轻人,正用沉静的目光看着他。子寿心中一喜,连忙上前跪拜道:“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连忙将他扶起,和颜悦色地说:“公子不必如此大礼。公子此次率军出征,凯旋而归,功莫大焉,实是一件幸事!”子寿谦逊地说:“此等小胜,何足挂齿?若论腹中韬略、将兵之才,太子胜过臣弟十倍……”
回到城中,子寿去军营交割了兵权,回到宫城中自己的居处,梳洗一番后,换上轻便的袍服,便去姜夷夫人的宫中问候母亲。
姜夷拉着儿子在身旁坐下,推心置腹地说:“你父亲一向不喜欢太子,娘亲这次推荐你率军出征,就是希望你立一个大大的军功,讨你父亲欢心。你放心,娘亲一定会让你成为太子的!”
子寿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诚恳地说:“母亲,孩儿不想当太子。孩儿只愿长伴在父母身边,以尽孝道。”姜夷蹙起秀气的眉毛,刚想责备儿子胸无大志,可转念一想,儿子刚刚回来,此刻不宜为此事而起争执,闹得双方不愉快,便把话题转到别处去了。
隔了几日,子寿照例去给母亲请安,刚走到大殿前面,就看见几个太监推着一名宫女从台阶上下来,嘴里嚷着要把她打死。那个宫女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身体瘦弱,她被反绑着双手,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子寿匆匆扫了一眼,认出是母亲宫中的婢女,名字却不记得。这名宫女名叫珠儿,她一看见子寿,好像盼到救星一样,连忙跑下台阶,“扑通”跪倒在地,一边叩头一边央求:“公子救命,公子救命……”
子寿连忙问:“到底怎么回事?”一名管事太监跑上前来,谄笑道:“回禀公子,这贱婢胆大妄为,偷了宫里的东西。夫人吩咐,将她杖毙!”珠儿一个劲儿地叩头,声音发颤地哀求道:“公子大慈大悲,求您向夫人求个情儿,饶了奴婢……”
子寿扶她起来,问:“你为什么要偷宫里的东西?”珠儿垂泪道:“奴婢娘亲病重,可怜奴婢家贫,无钱医治。奴婢一时糊涂,想偷点儿东西换钱,给娘亲治病……奴婢下次不敢了。公子一向宽仁,求公子救救奴婢吧……”说罢复又跪下,叩头如捣蒜。
子寿对管事太监说:“你们等着,我去见母亲。”说罢匆匆登上台阶,走进了大殿。
管事太监对跪地的珠儿说:“今天算你造化大,有公子为你求情,你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说罢也不等公子回来,便吩咐手下把珠儿的双手解开了。
工夫不大,子寿从殿中出来,说夫人已经赦免了珠儿。珠儿连忙叩头谢恩,子寿拉起她,从袖中摸出一只金锭,约二三两重,放在她的手心里,说:“快去给你娘请郎中吧。”珠儿慌忙摇头:“奴婢不敢要。”子寿在她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笑道:“傻丫头,难道要让你娘亲病死吗?快去吧!”珠儿这才收了钱,千恩万谢,抹泪而去……
二、太子
子寿是个闲散公子,平时不参与朝政,经常与一些贵族子弟出城狩猎,留情于山水之间。这日黄昏,子寿披着晚霞狩猎归来,远远看见宫城前的广场上跪着一个人。此人面朝宫城方向,像小鸡啄米一样不停地叩头。远处,三三两两地聚集着一些闲散百姓,正在指指点点。子寿不知道哪位大臣得罪了父亲,在这儿罚跪,驱马走近一瞧,不禁大吃一惊——跪在地上的竟然是太子。也不知道太子跪了多久,叩了多少个头,额头已经磕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滴在石板地上,令人感到触目惊心。子寿慌忙下马,叫道:“太子,你这是怎么啦?”说着上前要去搀扶太子。可是,他的手刚触到太子的身体,就被太子狠狠地推开了。太子扭过脸来狠狠地瞪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憎恨。
子寿呆住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太子突然如此仇视他。他犹豫了一下,刚想再次去扶太子,耳旁听到的却是太子的一声低吼:“滚开!”子寿愣怔了片刻,只得转身牵马怏怏地走开了。他走到宫城门前,见当值的是一位熟悉的侍卫统领,便问发生了什么事。统领说他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人说太子今日入宫,竟闯进了姜夷夫人的寝宫,惹得国君大怒,所以在此罚跪。
其实,这是姜夷设的一个陷阱。她派了一个亲信太监,冒用宣公的名义诓太子入宫。太子不住在宫城里,因为父亲不喜欢他,所以他也不常进宫。父亲之所以不喜欢他,是因为当年父亲曾派人去齐国为他选妃,选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父亲见她貌美,就自己娶了,那个女人就是姜夷。其实,在这件事情上,他根本就没有什么错。他并没有丝毫怨言,难道做得还不够好吗?可是,父亲娶了姜夷,也许觉得有些内疚。一个儿子竟然让父亲内疚,这不是大逆不道吗?所以,父亲厌恶他,也是有道理的。
太子的母亲去世得早,没有靠山。这些年,他谨言慎行,行事低调,生怕触怒了父亲。为了避免招惹是非,他很少进宫,只有在不得不向父亲请安时,才进宫一趟。他每次见父亲的地方,都在银安殿左侧的一间暖阁里,父亲平常就在那儿处理朝政。问安之后,他就径自出宫,并不去其他地方游逛。宣公这几年大兴土木,对宫城进行扩建改造,所以太子对整个宫城的布局已经不太了解了。那位诓他进宫的太监领着他七拐八绕,进了一座大殿。这座宫殿高大宽敞,从屋顶悬下许多幅精美绝伦的鲁缟,五颜六色,随风轻拂。大殿之中寂静无人。太子回头一看,那名太监已不知去向。他正茫然间,蓦然发现大殿中央的悬梁上挂着一块匾,上面闪着“瑞祥宫”三个金光大字。太子大吃一惊——“瑞祥宫”不是姜夷夫人的寝宫吗?自己怎么被带到这儿来了?他刚想转身离开,可是已经晚了,姜夷挑开一幅垂幔走了出来。她上身只穿着一件亵衣,几乎半裸着身子。她一看见太子,连忙装模作样地尖叫起来。随即,仿佛从地缝里钻出来一般,出现了许多宫女和太监,将太子团团地围在了中央……
太子知道中了姜夷的圈套,所以将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在子寿身上,谁让他是姜夷唯一的儿子呢!子寿虽然不明就里,可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跪在那儿被百姓围观,成何体统?他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他匆匆回到自己的宫中,换上便袍,便去见母亲,请她去向父亲求情,赦免了太子。
姜夷声色俱厉地说:“你母亲遭受羞辱,你心中不仅不愤慨,反而胳膊肘向外拐,是何道理?”
子寿辩解道:“太子一向品行端正,今日之事一定是一场误会,还求母亲明察。”
姜夷毕竟做贼心虚,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便叹了一口气,道:“寿儿,母亲都是为了你。你父亲虽然宠爱我,可君心难测,我一旦失宠,就护不得你了。再说,你父亲年事已高,一旦驾崩,太子登基,你我母子怎么办?”
子寿笃定地说:“太子一向仁厚,即使当上国君,也会善待我们的。”
姜夷冷笑一声,道:“寿儿,你年纪虽轻,却也饱读诗书。自古王室骨肉相残的事还少吗?史书上哪一处不充满了血腥?所以,这太子之位,母亲一定要帮你争到手!”
子寿“扑通”跪下,哀求道:“母亲,孩儿不想当太子,更不想让太子受到伤害,求母亲答应孩儿,今后不要再为难太子了!”
姜夷狠心地扭过脸去,坚定地说:“寿儿,别的事母亲都可以答应你,唯有这一件,母亲决不答应!”
中秋之夜,宣公在御花园中摆下宴席,邀请姜夷共赏明月。姜夷连忙派人去唤儿子,这是个拉近他们父子关系的好机会,她自然不愿放过。可派去的人回来说,公子已经出去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子寿去找太子了,他想陪太子一同赏月,可太子不愿意见他。他以为,太子还在为那日之事耿耿于怀。可实际上,太子是怕他今夜来,又是姜夷使的什么花招,所以闭门不见。子寿只好一个人出了城,在一条小河边徘徊。月光下的河水闪着碎银般的光芒。他抬头望着空中的一轮皎月,心中却无比感伤。小时候,他与太子感情很好,太子教他骑马,教他射箭。记得有一次,他淘气爬上御花园的一棵桃树摘桃子,结果被卡在树杈上下不来。太子让人搭梯子,亲自爬上去把他抱下来……
那天,太子额前流血的伤口,还有那憎恶的眼神,像一把刀似的刺伤了他的心,至今仍感到隐隐作痛。想到太子,想到母亲,他觉得有些左右为难。此刻,他真希望自己出生在一户普通的百姓人家,亲人之间除了亲情,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那该多好啊……
三、毒计
姜夷买通了太医,了解到宣公已患有隐疾,来日无多。她知道,是放出自己豢养的那条恶犬的时候了。恶犬是用来咬人的,咬的就是太子。姜夷很清楚,宣公因为娶了她而厌恶太子,她所要做的,就是加深宣公对太子的厌恶,直到必欲除之而后快……
姜夷的这条恶犬既不是江洋大盗,也不是侠客高人,而是宫中的一名普通的太监。但是,他是个勇死之士。姜夷用五百两黄金收买了他。他将父母和兄妹送出卫国,用自己的一条命,换取家人今后的富贵生活。
太监每天负责侍候宣公膳食。按照计划,他在盛菜的托盘下面藏匿一把匕首,靠近宣公的时候行刺,事败后就嫁祸给太子。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太监小时候练过一些拳脚,身手敏捷。他刺中了宣公,但是偏了一点儿,将宣公宽松的衣袍肋下刺了个大洞,武士们拥上来将他扑倒。严刑之后,他招出了主使之人。当天夜里,关押他的牢房铁窗外丢进一粒红丸,太监吞服后一命呜呼。这理所当然地被认定为太子潜伏在宫中的同党杀人灭口。
宣公派士卒包围了太子宫。一时间朝野震动,人心惶惶,官员百姓议论纷纷。但两天后,包围太子宫的士卒撤走了,事情戏剧性地结束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这一切,子寿都不知道,因为他出城打猎去了。这一回,他去的日子不短,十几天后才返回都城。没料到,在他离开的这一段日子,城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子寿满载而归。他路过母亲宫殿附近时,碰见了珠儿。珠儿看见他后神色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还偷偷向他使了个眼色。
子寿下了马,让几名侍卫牵马先回去,然后把珠儿带到僻静处,问她发生了什么事。珠儿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低声说:“公子,有件事,奴婢想告诉你,但你得保证不能让夫人知道,否则,奴婢就要被活活打死!”
子寿赌咒发誓一番,珠儿才说:“国君派太子出使齐国,暗中买通了强盗,要在国境线上杀死太子。他们约定的暗号是太子手中的白旄,强盗只要看见手持白旄的人,就会杀了他!”
子寿大吃一惊,忙问:“你是怎么知道的?”珠儿俏脸一红,轻声道:“我是……偷听到的……”子寿略一思索,问:“太子走了几天了?”珠儿答:“三天。”
子寿没有再问什么。他叮嘱珠儿不要再跟别人提起,便匆匆回宫,连衣服也没有换,便去马厩牵了一匹脚力强健的好马,一出宫城便打马如飞,驰离了都城……
太子危在旦夕,子寿心急如焚。他计算着路程,不知道自己能否在太子到达国境线之前追上他。如果追不上怎么办?为了加快速度,每到一处官驿,他便掏出宫中的玉牌,让驿卒为他换一匹好马……
宣公性情暴虐凶残,又一向厌恶太子,当他听到谋刺的太监招供是受太子指使后,便动了杀心,欲除掉太子,所以派兵包围了太子宫。可后来为什么又撤兵了呢?因为他觉得,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如果公开处决,大臣们一定会反对。如果他强制执行,必将引起朝野震动,于江山社稷不利。再说,他也不想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杀死亲生儿子的污名。于是,便派心腹与强盗联系,定下毒计,让太子死在强盗之手。
经过一日一夜的狂奔,次日晚上,子寿赶到了卫国边境上的辛蔟。辛蔟有一座破败的官驿,只有三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看守驿站的是一位耳聋眼花的老兵。
还好,太子正住在这所官驿里。他一个人住在一间土坯房里,几名侍卫住另一间。此刻,太子屋中的几案上燃着一盏油灯,太子孤独地坐在案旁,胳膊支着脑袋,正在想着心事……
当父亲派兵包围他的宫殿时,他大吃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听说有人行刺父亲,还说受他指使,这让他更加慌张。他百口莫辩,不知道父亲将如何处置自己。正当他惶恐不安之时,士卒却撤走了。他刚刚喘了一口气,又被父亲召入宫中。他的心又忐忑不安起来,不知道父亲召见自己是不是当面问罪?然而,他多虑了,见到父亲时,父亲满脸微笑,面目慈祥。父亲语气和缓地对他说:“你是一国储君,必须多加历练,将来才能继承大统。寡人委你一件重任,派你出使齐国。齐国是东方大国,与我卫国又有姻亲,对卫国十分重要。所以,你的使命很重要!”说罢,从旁边一位太监手中接过一根系有白旄的竹竿,递与太子:“你持此节杖,代表寡人出使齐国。完成这次使命,便是大功一件!”太子叩首谢过父亲,接过白旄,紧紧地握在手中……
太子斜倚在案旁,正在胡思乱想,忽听“砰”的一声,破旧的木门被踢开了,一个人影闪了进来。随着人影还卷进一阵冷风,差点将油灯吹灭。太子惊叫一声:“谁?”一边用手护住灯火。待屋里重新亮堂后,他才看清站在面前的竟然是子寿。太子错愕地问:“怎么是你?”
子寿披头散发,衣袍凌乱,神色疲惫不堪。他一屁股坐下,端起案上的一碗水,“咕咚咕咚”地一气灌下,然后一抹嘴巴,喘息了几口,才说:“太子,你不能去齐国!”
太子狐疑地看着他,没有吱声。
子寿压低声音:“我得到消息,父亲买通了强盗,要在边境线上截杀手持白旄的人……”
太子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依然一声不吭。
子寿从太子的眼睛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便诚恳地说:“你要相信,我不会骗你。虽然我母亲屡次设计陷害你,可是,我对你并没有敌意……如果你不愿意回国都,可以去宋国。你母亲是宋国公主,宋国会保护你的。等将来父亲驾崩,我会亲自去宋国,迎接你回来继承大位。”
太子沉默半晌,开口道:“不,我要去齐国!”子寿惊讶地问:“怎么,你还是不相信我?”太子摇了摇头,沉静地说:“我相信你,也相信你告诉我的消息是真实的。但是,如果父亲让儿子去死,做儿子的怎么能逃走呢?”
子寿哭笑不得:“太子,你真是愚不可及,明知道前面是火坑,还要往里跳吗?”
太子坚定地说:“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何以安身立命?唯忠孝耳。岂能因为贪生怕死,而毁掉个人名节?”
太子是圣贤之书读得太多,中毒太深了,子寿费尽了口舌,仍然无法说服太子。望着太子视死如归的坚毅面孔,子寿一方面心中敬佩,一方面暗自叹息。他站起身走出了屋子,不一会儿抱来一坛酒,又在案上摆了两只粗陶碗,然后斟满酒,对太子说:“太子,咱俩经常一起饮酒。既然你决意赴死,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让我们最后痛饮一次吧!”说完干了碗中的酒。太子也二话没说,端起另一只碗一饮而尽……
两人一碗接一碗地喝着,太子渐渐有了醉意。子寿趁他不注意,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包,将药粉倒入他的酒里。太子浑然不觉,将那碗酒也干了。
太子烂醉如泥。子寿扶他倒在土炕上,然后举起油灯,将屋子的各个角落都照亮,发现那只白旄静静地靠在一个角落里……
四、赴义
次日,天刚蒙蒙亮,子寿就走出屋子。见院中有一名侍卫正在刷马,子寿走过去对他说:“太子连日行走太疲惫了,昨夜又睡得很晚,今天要在此歇息一天,你们不要进去打扰他。”侍卫垂手应道:“是,公子。”
子寿径自走向马棚,牵出自己的马,然后牵马走出了院子。天空灰暗,铅云低垂,显然是个阴天,早晨大概看不到日出了。初冬的冷风袭来,呜咽低鸣,令子寿一阵战栗。他回过身,恋恋不舍地看着院落,看着太子住的那间土坯房,心中百感交集。他心下一横,转身朝前走去。等走出一箭之地后,他才取出用衣袍包裹着的白旄,踩镫上马,手持白旄,驱马向国境线上奔去……
卫国边境的饮马河畔,著名的强盗头子展跖率领一百多名喽啰驻守于此,他们已经等候好几天了。展跖收了卫宣公大笔财宝,任务是在此截杀手持白旄的使者。当哨探发现一个人手持白旄疾驰而来时,立即奔回来告诉了展跖。展跖立即召集人马,严阵以待。当他看清来人只有一人一骑时,高兴得嗷嗷大叫,对手下喊道:“快,冲上去,冲上去杀了他,卫国国君许诺的另一半酬金就到手啦……”
当强盗们蜂拥而至时,子寿跳下马来,手中紧攥白旄,在寒风中傲然挺立……
太子醉酒醒来,第一眼就发现白旄不见了。他走出屋子,看见日头已经偏西了。太子立即召集侍卫向国境线上赶去。当他们奔到饮马河边时,发现丢弃在乱石上的白旄,旁边还躺着一具无头的尸体……
如血的残阳,映照着石滩上的斑斑血迹。太子通过衣衫认出是弟弟的尸身,他扑到尸体上,放声大哭,悲不可抑。
太子在那儿驻留了一天,亲自用一截木头雕刻出子寿的头,然后连同尸身一起埋在附近的一处山坡上。
几个月后,太子出使齐国回来,在饮马河边,他取出盘缠遣散了侍卫,然后在河边结庐而居,耕种而食。每天,他都会到弟弟的坟墓前坐一坐,陪他说一会儿话。他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兄弟,我永远在这儿陪你,咱们一辈子也不分开……”
余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