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去做DNA(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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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07-29 15:53
1
早七点一刻,雾霾弥漫,把曙光远远遮挡在了外面。这栋住宅楼的三层向南的窗子内,谢平和李倩两口子正在小餐厅吃早饭。因为外面天色过于晦暗,屋子里开着灯。
嘀嘀,嘀嘀……手机响起短信提示声。谢平放下碗筷,翻出一条短信:莎士比亚说,爱是一种甜蜜的痛苦,直到现在,我才领悟出这句话的真谛。尽管短信上未署名,但是谢平一看那个熟悉的号码就知道是自己的下属,人称一枝花的司筱丽。
李倩见谢平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也搁下碗筷不吃了。谁发来的短信?李倩问。谢平说是天气预报。李倩说拿来我瞧瞧,看待会儿出门用不用带伞。谢平忙说没雨,没雨。
李倩从饭桌那边转过来,要过手机,翻出那条短信一看,顿时一颤,像被火炭烫了一下,还说瞎话!这人是谁?公司里一同事,肯定是闹着玩哩。谢平不敢再绕弯转圈了,怕李倩顺藤摸瓜,一把圪针捋到头。李倩皱一下鼻子,先别忙着肯定否定,我只问你,这人是男是女?谢平老实回答,司筱丽,你见过的。
已近不惑之年的谢平是欣欣制衣有限公司办公室主任。司筱丽二十六岁,某学院计算机系毕业,三年前招聘来的,负责办公室里的一应文印工作。李倩打工的纺织厂离谢平所在的公司只有两站地,她曾多次见过司筱丽。
李倩说是那个小妖精哟,她可真够大胆的,吃饭时间也敢发短信?短信内容还这么黄?谢平苦笑,黄啥黄?年轻人抒发一下对人生的感慨是正常的嘛。李倩说就算是感慨,为啥不对别人发?偏对你发?这里面有问题!铁定有问题!谢平继续苦笑,我说你甭多心好不好,八成她发错人了,你想啊,待会儿上班我俩就见着了,有话不能当面说?发短信干吗?李倩说两日不见如隔三秋呗!幸好星期天我说去娘家没去,要真去了的话,你俩没准儿就上床了!李倩眼眶里竟有泪花闪烁,我得找小妖精问问,看她安的啥心!谢平说打住打住!还是我来问吧,就你那破嘴,少门插儿没门鼻儿的,不喷出场风波才怪!
谢平说罢忙拾掇碗筷,去小厨房洗涮,完了又出来抹桌子。这时李倩已经走了,这是她第一次不辞而别。
五十米外一派混沌,能见度极低的大街上,车辆很多,行人也很多,骑自行车的人不敢快骑,怕擦刮到小轿车,惹出麻烦来。那些车辆走走停停,一分钟开不出两米,还不如开动十二号脚板带劲呢,于是有人弃车疾步而去,没入汪洋恣肆的雾霾中。
谢平骑着那辆山地自行车,钻小巷穿胡同,总算没有迟到。上到二楼,见司筱丽正用墩布拖地板,谢平打了声招呼,小司,你早来了哇?司筱丽说我刚到几分钟。说罢捋一把挡在眼前的碎发,回谢平一个妩媚的微笑。
司筱丽发现谢平在盯着自己看,目光怪怪的,便停止拖地,来回转几下头,自己的穿着没啥问题呀!谢主任,你是有事要交代吧?司筱丽疑惑不解地问。小司,七点一刻你给谁发过短信没有?谢平问。司筱丽怔一下,说那会儿又没上班,业余时间发条短信主任也管?顿了一下,急口问道,哎,谢主任,你咋知道我发过短信?
谢平仿佛卸下千斤重担,掏出手机翻出那条短信,把手机递给司筱丽,说筱丽你瞧瞧,好好瞧瞧,是不是这条短信?哟!这条短信咋跑你手机里去啦?司筱丽羞赧得又跺脚又捂脸,嗨!都怪我,最后那位号码八摁成九了。谢平哭笑不得,你呀,忒马虎了,差点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谢平打算中午把司筱丽请到家,三照同面跟李倩好好解释一下,想了想,觉得不妥,怕弄巧成拙,越描越黑。
2
谢平走进总经理室时,廖成功正在压低着声音打电话,佳佳,这几天没去看你,我实在脱不开身,柳欣欣盯得忒紧。
谢平本想退出去,廖成功招手示意他坐下,继续讲他的电话,佳佳,我人不能去,脑子里其实一直在盘算,把你安顿到一个清净地方。这样,你把随身衣服用品准备好,待会儿我去接你。去哪儿?去邺城乡下我老家葫芦嘴。放心,柳欣欣轻易不去葫芦嘴,以前她一般都是春节去一次,这几年公司忙,春节也顾不上去了。你赶紧拾掇,待会儿见!
宋佳佳快生了吧?谢平问。噢,廖成功说你千万别给柳欣欣透口风哟!谢平说我是那样人吗?廖成功说跟李倩也不能说,女人的嘴,没把门儿。谢平忍不住发笑,这话你叮嘱我十多遍了。廖成功说小心不出大岔,等到宋佳佳给我把儿子生出来,柳欣欣知道也迟了。唉!都怪我那姑娘智商低,初中读四年,高中读六年,跟她小学同窗的有几个大学毕业都读研了,她还没拿到高中文凭。你嫂子不能生了,你说我咋办?
谢平没法回答他的话,咋办?你不是已经办妥了吗?其实那句话无需回答,因为当中蕴含着只得如此,这是万全之策的意思。
廖成功喊谢平过来是有件事必须马上办,帮他把宋佳佳送走。谢平有点为难,我不会开车,你知道的。廖成功说你坐车总可以吧?我亲自开车,就说去邺城招熟练工。谢平明白了,你这是拿我做挡箭牌啊!没办法,不这样不能瞒天过海,自圆其说。廖成功说罢挥挥手,麻利走!
欣欣制衣有限公司是柳欣欣官居高位的老爸扶持他们鼓捣起来的。柳欣欣长相平淡无奇,嘴皮子特棒,多年跑外,并未出过风流韵事。她曾约束老公:不准偷嘴吃,否则……廖成功从未想到过离婚,家庭与事业这两样他都要,第三样也要,但不好明说,只能暗中行事。廖家三代单传,许是受传宗接代陈腐观念影响,又或许和事业的蒸蒸日上有关,廖成功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动起了借腹生子的念头,并付诸于行动。
宋佳佳的住处挺隐蔽,在向阳旅馆顶楼最里头一处居室,带小卫生间和小厨房,各种摆设蛮现代,超薄电视、笔记本电脑、冰箱、电饭锅、电磁炉、吸尘器等一应俱全。宋佳佳长像白皙,个头高挑,是个万里挑一的大美女,由于十月怀胎,即将分娩,肚子大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宋佳佳说廖总,万一柳欣欣要去邺城你老家葫芦嘴呢?廖成功说哪儿有那么多万一,她不会去的。宋佳佳说最近她不是老疑心你吗?指不定哪天心血来潮,真去查看呢。廖成功犹豫片刻,才说,要不,我送你去邺城二姐家,二姐跟柳欣欣有矛盾,柳欣欣应该不会去那儿自讨没趣的。宋佳佳说好,邺城比乡下好!
嘀嘀,嘀嘀……是廖成功的手机在响。他用左手打开手机,翻出一条短信:你在哪儿呢?廖成功给对方打了过去,不耐烦地说,欣欣,有事在电话里直接说不好吗?发什么短信?我在去邺城的路上。谁在车上?不是跟你说了吗?谢平谢主任。啥?让他说话?好好好!
谢平接过手机,说董事长您好,噢,噢噢,好咧,好咧!我一定那啥,有我在,您尽管放心!
终止通话后,谢平将手机递给廖成功。廖成功打趣道,你呀,聋子的耳朵——摆设。谢平回应道,你呢,离了这摆设试试,寸步难行。廖成功说是吗?谢平说不是吗?宋佳佳插话道,你俩是一对儿死党!廖成功说你呢,名副其实的地下工作者。廖成功哈哈大笑,宋佳佳窃笑,谢平哂笑。
廖成功仿佛想起了什么,倏地止住笑,拔腿就往楼下跑,到停车场打开车门就发车,随之又打开音响,发动机的嗡嗡声和汪峰近于撕裂的嗓音响成一片。果然,他的手机响了。柳欣欣问,方才怎么没听到汽车行驶的声音?你又在骗我吧?你俩到底在哪儿?廖成功说,方才路况不好,不敢快开。
那边廖成功刚放下手机,这边谢平的手机里来了短信。谢平说现下好多女的真会捉弄人,胡乱发条短信,够你琢磨半宿。谢平翻出那条短信,干脆读出了声,李倩说弄清那条短信的来龙去脉后立即告诉我不然的话我就上房揭瓦了!廖成功说别理她!上房揭瓦?你家是楼房,也没瓦可揭呀!宋佳佳说就是!谢平边摁键边说,惹不起呀,那是个常有理呀!
谢平很大声地说,李倩,那条短信我问清楚了!是司筱丽要发给她妹妹,错发到我手机里了!那边李倩的声音很小,是嘛?谢平说司筱丽妹妹吧,正在处对象,她吧,非让姐姐帮她编几条短信,于是,司筱丽把网络上流传的一条短信发给了她妹妹司筱霞。李倩说是么?谢平说你咋不相信人呢?要不,你把我手机尾号改成八打一下试试,看对方是不是司筱霞。
谢平关掉手机,唉了一声,说李倩老是疑神疑鬼。廖成功说哪天赶上你俩正吃饭,我虚拟个女人的名字,或慧慧或梅梅,给你手机里发条短信,暧昧几句,吓吓弟妹。可别可别!李倩爱把针认成棒槌。谢平正色道。
宝马车行驶到郊外时,雾霾不见了。也许这里没有密林似的烟囱;也许起风了,雾霾被吹到了九霄云外。这才是你软它就强,你强它就烟消云散。其实雾霾没有完全散尽,这些有害物大多时候你看不见,摸不着,但它们依然存在于空气中,存在于每个人的呼吸里。
廖成功并非左撇子,却习惯用左手打手机,并总结出用左手打手机的诸多益处:不耽搁和人握手;不耽搁炒菜捞面条;不耽搁喝酒搛菜;不耽搁签字批阅文件;不耽搁骑自行车、摩托车;不耽搁与女人勾肩搭背;不耽搁做爱……简直不胜枚举。总之,有益于提高工作效率和生活水准。此刻,他派头十足地用右手操纵方向盘,将宝马车开得飞快,左手熟练地拨打手机,不一会儿就布置好了公司里的几摊工作。这让谢平心生敬佩,可惜自己愚笨,学不来。一心不可二用,这又是宏观又是微观的,又是眼前又是背后的,稍稍走神儿,就命悬一线了。谢平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提醒的话不能说,嘣一个字也是多嘴,作为下属,尤其一个合格的下属,带上耳朵就中了,把嘴巴供起来,留待下顿吃喝时派上用场不失为明智选择。
廖成功开这辆宝马车已经六年了,他的技术日臻娴熟,车的性能及外观均属优良。
都说人要衣配,马要鞍配,廖成功和这辆车,就是绝配。他作为成功人士,虽然已年过半百,配一个山区丫头也算时髦,可他有老婆,这就成了乱配。廖成功曾对谢平说,他和宋佳佳能走到这一步,全得益于短信。宋佳佳外表腼腆,与男人说话时常常脸红,短信里的她却热情似火。她说你才是个真男人,女人都想倚靠一个坚实的肩膀,她说真爱就是全身心的付出,不图任何回报。
顺着107国道开到月城水库边时,宋佳佳柔声叫道,哇!这里的景色真美,廖总,我想下去看看。廖成功没当回事,看啥看,不就一片水吗?有嘛看头?宋佳佳不依,不嘛不嘛!廖成功说好吧,看一眼就走,快中午了。廖成功靠边停车,搀扶着笨如企鹅的宋佳佳走向不远处的凉亭。
谢平在近旁一块青石板上坐下,又翻阅一条短信,之后打手机说,筱丽,你给我发短信说,让我管教你嫂子,你嫂子怎么啦?就听司筱丽气鼓鼓地说,她在电话里骂我是下三滥!谢平说李倩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司筱丽说不懂事,她是两三岁孩子吗?谢平说当然不是。
司筱丽满肚子的委屈,当然要一吐为快,嫂子给我妹妹司筱霞打手机,没得到满意的解释,就给我打过来,兴师问罪,大有把软柿子捏成烂泥之势。我俩在手机里吵了一架。嫂子拧着劲儿说我那啥,我说我爱给谁发给谁发,我还想给上帝发条短信,请他老人家莅临下界明察秋毫颁发一沓一沓离婚证,好让众多有情人终成眷属。嫂子说这是人话吗?我说不是人话是屁话,扔嘴里吃了戗死你!司筱丽说话时,附带还抽了两声鼻子。
谢平忙不迭地赔罪,真对不起,你嫂子就那倔脾气,在家但凡我说句错话,就像往生石灰堆上泼了瓢水,腾一下就大冒狼烟,编排数落个没完没了,日久天长,我都麻木了。
重新上路后,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谢平练起了用左手摁手机键。宋佳佳瞥见他的举动后,嗤之以鼻。
3
正吃晚饭,谢平的手机响起短信提示声。他把手机主动递给李倩,有释嫌的意思。李倩却不接手机,忙着往嘴里扒饭。谢平只好自己翻看那条短信,并读出了声:移动彩铃提醒:您已获赠免费十五首铃声奖励资格!回复KTJ开通咪咕特级会员立即送!李倩白他一眼,什么也不说,倒让谢平平添了几分尴尬。
谢平问过,这些垃圾短信,就像汹涌的潮水,无法阻挡,因为连移动公司都束手无策,都是不法分子安装设备接入移动运营商的系统私自发的,也有运营商主动发的广告短信。因为垃圾短信种类繁多,谢平懒得一条一条翻看,但得空还是要集中翻看一下子的,怕耽搁外事或内事。这几天夜里谢平老睡不踏实,干脆把手机设置成了静音,好不容易睡个大头觉,醒后第一件事就是翻看手机,看有没有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垃圾短信必须及时删除,以免正经事被潮水般的垃圾淹没。
每顿饭吃罢,都是谢平刷锅洗碗抹桌子。刚结婚那阵李倩吃饭并不快,不久她迷上了化妆,就跟谢平提出个要求,谁吃饭慢谁刷锅洗碗。之后她为了减肥吃面食很少,谢平还没吃到一半,她就吃完了,一头扎到梳妆台前,去做出门前必须做的准备工作。这不,李倩又在涂脂抹粉。谢平有点疑惑,以往李倩化妆都是在早饭和中午饭后,这大晚上的,化什么妆啊?
谢平走出小厨房时,李倩刚打开房门。李倩,你这是要去哪儿?谢平好言好语问道。李倩冷冰冰地说,我爱去哪儿去哪儿!就兴你和小妖精见天鬼混,不兴别人潇洒走一回?谢平挠挠头,胡咧咧啥哩!望风捉影的事,经你一演绎,快成真的啦!李倩说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跟啥人学啥人,跟着端公学跳神,整天衣冠楚楚一本正经,乍看不失君子范儿,没准儿跟那些包养小三儿的权贵和大款老板一个球样,吐口痰也能腥气死人!李倩说罢,不容谢平分辩,摔门而去。
电视连续剧《永不磨灭的番号》是谢平每晚必看的节目,由于走神儿,里面的情节竟有些串联不起来。他心神不宁地在客厅里转小磨,突然听到短信提示的声响,是从卧室发出的。走进卧室,从梳妆台上拿起李倩的手机,翻出短信一看,谢平气得直打哆嗦。那条短信内容是这样的:人生难得一知己,把你整个生命交托给我,我也把整个生命交托给你。落款:闲鹤。再往前翻,又一条闲鹤发过来的短信:你就是冬天里的那把火,每天,我都享受着温暖和光明。谢平继续翻:常和你在一起,使我不至于变得粗糙。第四条:除了和你在一起,没有任何一种药物可以治疗我的心病。第五条:假如你是嫦娥,我就是手捧桂花酒的吴刚,别想把我撵离这唯一的月亮地儿。
谢平留意了一下,这五条短信都是同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在傍晚时发过来的。他给对方打过去,听到有个女声说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谢平继续看电视,那个频道却成了健康养生节目。一位专家正在讲如何预防偏瘫,说全国每年会发生二百多万偏瘫病例,病发原因多种多样,并不都是高血压引起的……末了说,目前预防半身不遂换句话说就是预防偏瘫,再换句话说就是抗血栓的药物不多,在此推荐一种,阿司匹林肠溶片,每晚临睡前服用三片……谢平拿着遥控器乱摁一气,连换十几个频道,居然没有一个节目能吸引眼球。
忽然听到腰间的手机响起短信提示声,谢平打开手机盖的动作有点迫不及待,好像等待这条短信已经很久。风是透明的,雨是滴答的,云是流动的,爱是疯狂的,心是可以彼此拥有的。落款:我是我自己。对方的手机号码居然和给李倩发短信的手机号码一样。谢平恨得咬牙切齿,同一个手机号码发过来的,那个落款闲鹤,这回改头换面,变成我是我自己了,蒙面大盗啊你?我倒要看看,你是天上的神仙。还是地下的鬼魅!谢平再次打手机,听到的还是那句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将近午夜,李倩用钥匙开门进屋。她走进卧室,拿起手机翻看,咦,谢平,你动我手机了?谢平说没有啊。李倩说下班那会儿我明明听到起码三次短信提示的声响,怎么一条短信也没有?谢平在长条沙发上翻个身,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说,短信提示的声响都差不多,你听到的很可能是别人手机里发出来的。李倩不再吭声。实诚人的话最容易被人接受,偶尔哄骗一次也没啥,出发点是善意的嘛。谢平这样安慰自己。
4
谢平在办公室里闷闷不乐,提不起精神,还在纠结昨晚那些短信的事。他对自己手机里的短信倒没怎么在意,主要是担忧李倩,后院起火,燃起熊熊烈焰,搁谁能平静如水啊?
半晌,谢平又收到我是我自己一条短信,他飞快打过去,仍然关机,对方的诡异行为跟眼前这条短信一样,充满了魔幻色彩。我是我自己说:结婚是错误,分居是觉悟,离婚是大彻大悟。没有情人是废物,情人多了是动物。天气变得真快,气温变得真坏,好好保持心态,这是对你关爱。
司筱丽霞朵般飘进来,手里拿着块抹布,擦罢那套真皮沙发,一言不发,留下一屋子暧昧的香水味,轻飘飘离开,去了她的文印室。不一会儿她又进来给暖瓶续水,和方才一样含蓄地笑了笑,那种类似熟甜瓜的香水味道更浓郁了。不一会儿司筱丽进来整理起了橱柜里的文件。
谢平的眼神儿随着司筱丽兜圈转弯。司筱丽不自然起来,谢主任,你怎么老看人家,也不说话?谢平说你又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司筱丽说凭第九感觉。谢平说第六感觉我听说过,第九感觉,头回听说。
这些天,嫂子还好吧?司筱丽问。谢平说不好。司筱丽说怎么个不好法,可以告诉我吗?尽管有家丑不可外扬那句俗语,但我还是想知道个中情况,因为这和我有关。谢平说是和你有关,李倩还在跟我怄气。怎么解释也白搭,这不,我连续几个晚上都是睡沙发。司筱丽停下手里的活儿分析起来,冷战导致分居,分居导致分离,很正常的逻辑,非正常的心态。谢平说这几天晚上她老出去,很晚才回家,问去哪了,要么不搭理我,要么拿话戗我,好像我是个罪人。
司筱丽突然说,昨晚我见过嫂子。谢平忙问,在哪儿看见的?司筱丽说在世纪广场。当时我正跟一位闺蜜打招呼,刚说几句话,嫂子就不见了。谢平好奇地问,你也爱去外面溜达?司筱丽说是呀,一个人守一大间房子,多寂寞啊,外面的世界才精彩,说啊唱啊跳啊闹啊,饿了吃,累了睡,做个梦,里面的景色也新颖别致。司筱丽眉飞色舞,谢平不由心生羡慕。
谢平想起去年九月份,公司组织去峰矿区旅游,下元宝山时,司筱丽居然刮风似的沿坡道往下奔跑,那才叫活力四射。谢平说年轻真好,富于幻想,蓄势待发,就像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司筱丽说你还不到四十岁,正如日中天呢,怎么老长吁短叹,让人听着像日薄西山?谢平说这两天我突然觉得老了许多。司筱丽嘲讽一句,为老婆所累,悲哀!谢平说我是心里冤,没处诉。司筱丽妩媚地一笑,找我呀!我有大把时间。谢平说得了,我还是找你嫂子吧。他低下头继续看报纸,却心不在焉,那些字像蚂蚁搬家似的胡乱爬动,串联不成词汇,末了一句也没记住。
5
傍晚,下班回家路上,李倩接到柳欣欣的电话,说想请她坐坐,这是李倩求之不得的。她俩在鸿宾楼三楼雅间坐定,柳欣欣急切地说,我想问你点事。李倩也想说这话,但既然是人家请自己来,当然先要满足对方。李倩问什么事?只要我知道的。柳欣欣说你肯定知道。李倩歪歪脑瓜,为什么那么肯定?柳欣欣说有些事,谢平可以不告诉别人,不会不告诉你。李倩觉得好笑,就因为我是他老婆?柳欣欣说可不呗。李倩说不一定,现在的男人比狐狸都精明十倍,好多事情都背着老婆。果然如此,两人相互打问一番,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谢平回家后,给李倩打手机打不通,关机。他坐不住了,就给岳母家打电话。接电话的是李倩奶奶,说小倩爸妈出去看电影了。奶奶问,你俩是不是闹别扭了?谢平说没闹别扭,小倩没回来吃晚饭,我手机里有她一条短信,说不要等她了,没说去哪儿,我以为她去看您和爸妈了呢。奶奶说那你打她手机呗。谢平说打不通,她关机了。嘁!奶奶责备道,买手机不就为说话方便么?关什么机哟!放下电话,谢平想,也许,李倩又去吃请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李倩妈打来了电话,当然要盘问一番。谢平说没事,真的没事,李倩关机,十有八九是手机没电了。李倩妈说没事就好,小万都那么大了,你俩再不要玩小孩子捉迷藏那一套了。噢,谢平说,妈您和爸还有奶奶尽管放心吧。
随着年龄的增长,李倩的脾气也见长不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谢平非但不能反驳,还得笑脸相对,偶尔有所表露,就捅马蜂窝了。有一次家长会后,为儿子谢小万一周内翘四节自习课去网吧玩游戏的事,气急的谢平朝小万的屁股拍了一巴掌,李倩勃然大怒,摔盆子砸碗,然后带小万回了娘家。三个多小时后两人乖乖回来了。后来才知道,李倩被爸妈狠狠数落了一顿。李倩爸妈的意思是,男人管孩子严些不好吗?让小万有个怕头不好吗?小万屡次翘自习课应该表扬吗?不就拍他一巴掌吗?你小时候不听话妈还拧过你呢,拧比打可疼多了知道不?爸还一把将你扒拉倒,膝盖磕出一大块乌青呢!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你当那个家是旅馆呀?动不动就响雷打闪,跟自己男人撒火下冰雹,你当自己是武则天呀?屡次告状告不响,李倩索性变换策略,打冷战,一闹别扭就与谢平分床睡觉。好在谢平眼皮活,能让,能忍,还会哄,日子就这么酸酸涩涩辛辛辣辣地过了下来。
将近十一点李倩才回家,满嘴酒气,她说话和走路一样,磕磕绊绊,你咋不关、电视,梦里还、还听广告、新闻呀?谢平睡眼惺忪,回应道,广告和新闻催眠。李倩问睡沙发舒服吗?谢平说当然不舒服,你的意思是,我回床上睡?谢平说着就卷被子往卧室走,被李倩一把拦住,做你的大头梦去!谢平说还没完了?李倩杏眼圆睁,活该!说什么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吹水泡儿吧!你们这些臭男人!
谢平曾教过儿子谢小万吹水泡,杯子里倒些洗衣粉水或肥皂水,用一个细塑料管,一吹就吹出好多水泡。有时用匀气只吹一个,能把水泡吹成小皮球那么大。可惜,经不起风吹草动,几秒内就爆了。
隐隐约约听到窗外那棵粗壮高大的毛白杨树上有鸟的嘀咕声,这么晚了,它们在谈论什么呢?该不是在叫床吧?鸟儿们的叫声和它们的大脑一样简单,不会受人挑唆,不会疑神疑鬼,不会揪小辫子,不会撞到南墙不回头。偶尔吵吵嘴,有可能是埋怨对方不去觅食;偶尔打打架,有可能是性爱前戏。在爱情这方面,人得向鸟学习,简单些,再简单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长地久,亘古不变。谢平想到这里,抑制不住笑出了声,那不成鸟人了?
谢平隔着玻璃窗朝外探望,推测风肯定很大,因为灯光照耀着的秃枝在大幅度地摇晃。那只篮球般大小的雀巢,随着秃枝的摇晃弹来弹去,像唯一的一枚叶子,摇摇欲坠,令人揪心。灵感突如其来,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首小诗很快被敲进电脑,《雀巢》:一枚叶子晃在枝梢/悬着/冬日的风声/一棵树于空旷中/紧抱着/一只雀巢/多大的风/也不能使它落下来。
6
次日,天黑透了,李倩还没回家。电视机开着,播放的是电视连续剧《媳妇的美好时代》。谢平躺在长条沙发上,满脑子都是李倩。他认识李倩那年才二十四岁,李倩作为纺织厂销售科的经销员,数次来欣欣制衣有限公司催要布料款,对从省财贸学院毕业、英俊潇洒的谢平颇有好感,三来五往,俩人竟黏糊上了。当时李倩谈着个对象,那人叫郭奎,长相粗壮魁梧,在市帆布厂当会计,临了郭奎倒未曾胡搅蛮缠。最近,谢平得知郭奎被分流下岗了,李倩保举他进李倩爸爸当厂长的轴承厂干起了保安。李倩她该不会去和大个子郭奎重续旧情了吧?谢平想,也许正是当初郭奎的大度,为现下的死灰复燃埋下了伏笔。
李倩提出离婚时,谢平点点头,表示同意。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怎么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呢?起码该表白一番,自己一向是顾家的,从未做过一件有损夫妻感情的污浊事。即便有时跟廖成功下舞厅,进包房,也只是喝酒唱歌,手拒绝和靓妞儿链接,眼睛拒绝过电,更甭说有肌肤之亲了。再说了,谁能预知离婚后另找个伴,比原配强还是不强呢?还有正在寄宿学校读初中的儿子谢小万,没有温馨的家庭这块根据地做后盾,学坏了那可咋办呢?走!立马去民政局把离婚证领了!李倩霸道地说。就像在木板上揳了颗铁钉,不容挪移。谢平像匹被遥控的木马,心里不愿意,腿却一拖一拖朝那个紫漆大铁门迈。当他返回家时,见二居室被劈成了两半,和拍室内电视剧临时搭建的简易房一模一样。他站在剩余的半个客厅里,感觉身子轻飘飘的,浮云般缺少分量,直想从残破的三楼忽悠下去。谢平号啕大哭,却发不出声音,仿佛有棉花堵在嗓子眼,呼吸也是那么困难。当当当……谢平被座钟的报时声敲醒。那根最长的秒针哒哒哒哒跑动得飞快,他却觉得时间凝固了,空气也凝固了,令人窒息。
谢平想起在酒场上听到的一则笑话,有个打工仔,老婆出走,寻找月余,无果,竟四处张贴寻人启事,大意是,谁若把老婆送回来,必有重谢。说这则笑话的人附加一句奚落,竟有此等傻男,让人用罢自己的老婆再送回来,这不是掏钱买绿帽子戴吗?越想谢平越坐立不安,像猫抓着心,火烧着猴腚。不行,我得赶紧出门,去找李倩,弄清她每晚出去干什么了,有没有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谢平骑自行车到轴承厂大门外停下,隔着玻璃窗往门岗房内窥视,见大个子郭奎正在看电视。有个丰腴的女人提着饭盒从小侧门进去,回头跟谢平打招呼道,同志,您找人?谢平说不,我骑累了,停下歇歇。丰腴女人转向门岗房,尖细着嗓音喊道,哎!郭奎,饿坏了吧?郭奎走出门岗房,嬉皮笑脸道,老婆,你一来我就不饿了。你个狗日的,嘴里吐不出一颗象牙!丰腴女人推搡郭奎进屋。谢平悄然离去。
谢平站在交通亭附近打手机,喂,胡科长吗?那边说我姓胡,你谁啊?我是谢平,知道李倩去哪儿了吗?谢平很少跟胡科长打交道,难怪人家听不出自己的声音。胡科长打着哈哈说,哦,小谢呀!我这儿有个饭局想让李倩来作陪,她推说有事不能来,问她有什么事她不说,不到下班时间就提前走了。
廖成功打西边晃悠过来,从背后拍一把谢平肩膀,我说谢平,你不在家陪李倩,胡转悠啥哩?谢平说李倩没回家,我一个人呆着没意思,出来溜达溜达。你呢?廖成功说和你一样,独守空房,郁闷得很,正想找人吹瓶酒呢,这么巧,碰上你了。不容谢平分说,他指一下不远处,那边有个小吃店,走!顺便跟你说个事。
二人进到小吃店坐下,叫了酒菜。哎!廖成功挠一把秃顶说,柳欣欣知道我和宋佳佳的事了。谢平说我绝对没给柳董透露过什么,真的!廖成功说我没有怀疑你,柳欣欣身为董事长,手下能没几个心腹?纸包不住火,但也暴露得忒快了些,她居然顺藤摸瓜追寻到了向阳旅馆420房间。好险!要不是我提前把宋佳佳转移到邺城,真他妈就坏菜啦!
廖成功的手机响起短信提示声,他打开手机,翻看短信。谢平问,柳董发来的短信?廖成功说嗯。谢平又问,有事?廖成功说没说有事,只说让我回家。谢平说那你还不麻利回家?廖成功说不理她!咱喝咱的,回家我就说没听见短信提示。谢平一本正经道,可别拿老婆的短信不当事,有人说短信能肇事,不知你信不信,反正我信。她说有事肯定有急事,她没说有事有时候事比天大。我还得去找李倩呢,干脆,咱俩一人一大杯,把这瓶酒平分得了。两只半斤装玻璃杯倒满,酒瓶空了。两人不再说话,只顾大口喝酒,抢着搛菜,像在搞什么比赛。
临分手时,廖成功说咳!差点把正事给忘了,省城有个订货会,你去参加一下。谢平怔了,订货会?我去不合适吧?廖成功说最近我老牙疼,吃不好睡不稳。换句话说,就是寝食不安,你忍心让我带病上阵吗?谢平说订货会应该柳董事长去,她不一向负责销售跑外吗?我就是个做现成活儿的料,好多事情没法拍板。廖成功说她也走不开,你只管去,遇到难事及时跟我俩联系。廖成功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推三阻四,就有不服从领导的嫌疑了,谢平只好答应下来。
7
廖成功没害牙疼病,寝食不宁倒是真的,因为宋佳佳的预产期就是这几天。同样因为这个原因,柳欣欣也走不开,她要把廖成功盯死在眼睛里。为这,两人不得不撵鸭子上架,把谢平推到省城订货会上。好在有手机,可以随时发短信请示汇报,收短信读取指令,谢平等于是颗棋子,总经理廖成功尤其董事长柳欣欣在三百公里之外动动手,他在省城就挪一挪。
谢平从省城回来才知晓,宋佳佳生了,是个带把儿的。柳欣欣做了让步,条件是廖成功必须快刀斩乱麻,和宋佳佳彻底绝交,附带勒令把小杂种扔给葫芦嘴老家公婆,眼不见,心不烦,她不想身边多根圪针。
8
谢平从省城回来后的第二天,傍晚下班回来路上,他拐到菜市场买了二斤排骨,回到家时已经七点半了。他开锁进门,和往常一样喊了声,李倩,我回来啦!没人应声。谢平进卧室,出卧室。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他打开手机翻看短信:有应酬,晚饭别等我。谢平打手机,李倩关机了。他在客厅里转悠一会儿,然后点烟,出门。
同一时间,廖家煤气灶上正熬着小米粥。廖成功停止切菜,打开手机翻看短信:有应酬,晚饭别等我。廖成功打手机,柳欣欣关机了。他在客厅里转悠一会儿,然后点烟,出门。刚下几层台阶,又返身上楼,开锁进屋,把煤气灶关掉,再次出门。
谢平无精打采地走在大街旁的人行道上。一只白色塑料袋落在脚前,他用脚一踢,塑料袋重新飞起,落下,再踢。那边,廖成功踢着一只黑色塑料袋晃悠过来。两人越踢越近,及至到跟前,瞭一眼对方,同时哈哈大笑。廖成功问,李倩不在家?谢平点头,发来条短信,说有应酬。廖成功说柳欣欣给我也发了条短信,也说有应酬。谢平说柳董事长说有应酬八成真有应酬,李倩一个小办事员,能有啥应酬?
二人去了凤凰酒家。进雅间坐定,廖成功招来服务小姐,大咧咧地说来盆清炖排骨,再弄个爆炒腰果虾仁,上瓶酒,白的,内供永不分离。谢平说酒菜就甭上了,简单吃点饭得了。廖成功说进雅间不点俩好菜能中?我胃里的酒虫快吵翻天了!谢平说我还有事呢。廖成功不以为然,这会儿有啥鸟事儿?该不会是去找李倩吧?跟你说,是你的铁定是你的,不是你的,再怎么找,也找不回来。再说了,人不是东西,有两只脚会挪动,有一颗脑袋会思想,会随时冒出这样那样稀奇古怪的念头,谁能揣摩出她这一刻下一刻的行踪?所以说嘛,你找也是白找。谢平嗫嚅道,可我、我心里没着没落的,我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大街那边,玫瑰歌舞厅内,音乐时而激越时而低沉,霓虹灯旋转,激光闪烁,使得众多男女的身姿与面容有些变形。柳欣欣和李倩分别在男舞伴的牵引下旋转,二人接近的一瞬,相对莞尔一笑。
这边廖成功和谢平已经喝光一瓶内供永不分离,菜也下去大半。女领班推开雅间门走进来,笑容可掬地说,两位大哥,需要什么特殊服务吗?廖成功说叫俩靓妞儿过来,再开个单间!女领班转身打开门,做个手势,一高一矮两位小姐笑盈盈进门。女领班问,两位大哥,她俩中吗?廖成功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又伸鼻子闻闻,然后说中吧。女领班说彤彤,带这位大哥去九号房。
矮个儿姑娘白皙瘦削,单看她一人并不显矮,尤其那温暖的微笑,蛮可人的。她坐到谢平身边,谢平立即浑身不自在起来,说我真有事。廖成功走到门口又转回头说,得了,磨磨叽叽,跟娘们儿似的。我说你思想咋放不开呢?海啸、地震死人,雪崩、泥石流死人,火山喷发、核泄漏毁人,瓦斯爆炸直接把人埋进坑道,能喘气就是幸运,得乐且乐,整天愁眉苦脸,我看着都累得慌。再说了,又不用你掏钱。女领班附和道,挣钱就是为了提高生活水准,时代在发展,消费观念在更新,能挣钱与会花钱应该成正比。廖成功说就是嘛!攒再多的钱,临死能带走吗?谢平说我不是心疼钱,我是……廖成功说万事开头难,有一才有二三四五六七……把心态放大点,心大一点不就是个“态”字么?
窗外树枝摇曳,狂风劲吹,仿佛有人在打唿哨。谢平没话找话说,小姐,你叫什么名字?小姐说我叫珊珊。谢平说是假名字吧?老家哪里?珊珊白他一眼,有必要知道这个吗?谢平有点尴尬,噢,没、没必要知道。二人沉默,屋里的空气更憋闷了。珊珊说大哥,咱们唱歌吧。谢平伸了个懒腰,好哇!二人对唱《糊涂的爱》。
结账时,廖成功递给收银小姐六张百元钞。谢平扯扯廖成功衣袖,我什么也没做。廖成功说这人,不早说。哎,小姐,麻烦你核实一下。收银小姐打手机。噢,噢噢,知道了。打罢手机,她转向廖成功,先生,退您二百五。
9
这天中午,廖成功要招待一个客户吃饭,给谢平发了条短信:十二点前到凤凰酒家二楼梨花厅,陪一个重要客户吃饭。谢平正在删除那些垃圾短信,对突然冒出的这条短信未加思考就选择了删除。刚删掉他就懊悔不迭,十二点前?这应该不是垃圾短信。这会儿已经十一点三刻,十二点前有什么事呢?还有一刻钟,时间紧迫,他没多想,就给李倩打手机。大白天的,李倩你关什么机哟!又给廖成功打手机。廖成功问,怎么,没空?谢平心里那块石头顿时落地,他说有空,你要我去做什么?廖成功说敢情,你没看到我那条短信哟?谢平解释说不小心当垃圾短信删掉啦,还好对前面四个字有印象,就赶紧探问究竟。廖成功哈哈大笑,这幸亏是我发的,要是李倩发的,你就等着挨罚吧你!谢平苦笑,因为自己正在挨罚中。
客人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士,从谈话中听出,他与廖成功并不熟悉。谢平想,这人应该是柳欣欣的关系户,柳欣欣去应酬市里一位政要,才让廖成功应酬这位。又想廖成功肯定会高规格不惜动用荤色款待客人。出乎预料的是,廖成功并未招呼小姐过来,只是点了几个特色菜,要了瓶洋酒。谢平转而琢磨,也许廖成功把与柳欣欣相熟的客户视为间谍,才不敢暴露自己食色之本性的。
将近两点时,突然听到手机响起短信提示,谢平不敢大意,麻溜打开,果然不是垃圾信息。短信是李倩发的,只有一句话:下午三点你去开个家长会。谢平回复了一条短信,说自己正在陪客户吃饭,走不开。好大会儿不见回复,谢平只得打手机,李倩又关机了,谢平有点恼火。
以往开家长会,都是谢平参加,李倩不是在外地出差,就是上班走不开。有时候,谢平也走不开,尽管忙得不可开交,也只好冒着挨骂的危险,找借口说谎话去儿子的学校听训。那次家长会后,因为谢平教训儿子时动粗,李倩不依不饶,谢平说既然我说不得打不得,下次家长会你去开,过后孩子长一树疯枝,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也许李倩知道谢平不愿意去开家长会,才故意关机的。
谢平联系不上李倩,心里老大不高兴,脸上也就没有了笑模样。廖成功问清事情后,说你走你的,这儿有我呢。
家长会开场时,班主任刘萍老师走上台,盯一眼谢平,忍不住弯腰捧腹,笑个不住。与此同时,底下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一屋子女人的目光纷纷砸向谢平。
会后,儿子谢小万小脸红得像猴子的屁股,眼里噙着泪,埋怨不止,爸你开家长会还开上瘾了?我给妈妈打手机说让她来,你来这儿瞎搅和啥?真丢人!谢平忙说对不起小万,爸让你现眼啦。全怪你妈,给我发了条命令后就关机了。
原来,这次是妈妈家长会。
10
从学校出来后,谢平去了附近的市图书馆。傍晚回家路上,经过沁河桥头时,街灯亮了,谢平突然想拐个弯,找老酒鬼喝两杯。郁闷仿佛能繁衍酒虫子,最近谢平喝酒有点上瘾。
老酒鬼并不老,比谢平还小三岁,所以被喊为老酒鬼,当然是因为这家伙太爱喝酒了。老酒鬼曾经当过几个月办公室副主任,因为屡次酗酒误事,改任质检组副组长,一年后沦为锅炉工。又一年后,仍然因为酗酒误事,烧锅炉的活儿也胜任不了了,成为清洁工。这个工作不用整天耗在公司,前半天清洁罢大院、缝纫车间和办公大楼的楼梯楼道,后半天就不见他的人影儿了,八成喝醉后钻犄角旮旯蒙头大睡了。如果他不是廖成功姨表弟,怕是有十个老酒鬼也早炒成五对儿鱿鱼干了。
起先,老酒鬼喝酒全怪他那个病秧子老婆,挣几个钱不够给她买药、打针、输液的,他是外债摞着外债,就像他身上的衣服,这补丁压着那补丁。借酒浇愁愁更愁,渐成嗜好,直至上瘾。因为手头拮据,他只买一元钱一斤的高粱王散酒,不讲究菜好菜赖,咸菜疙瘩照样可以下酒,哪顿不吹个半斤八两,上班就打不起精神,活脱一副饿死鬼样。喝足了呢,嗓门贼亮,可眼睛是塌蒙着的,所以常常耽误正事。
前年冬,老酒鬼的病秧子老婆得癌症去世了。都以为他背一屁股债,没有哪个女人会当替补队员的。却不料,四个月后,老酒鬼要续弦了。对方三十出头,样子蛮靓丽,据说是个传销员。那天谢平也去凑份子吃喜酒,和老酒鬼碰杯后说,老弟你以后得改邪归正。老酒鬼疑惑不解地问,改啥邪?归哪门子正?谢平说戒酒啊!又说归正就是清清醒醒过日子呗。老酒鬼说是啊是啊!再不能没太阳没月亮地胡闹了。
谁都没料到,两个月后,老酒鬼喝酒更甚,醉了就抽自个儿的耳光,吼些外人听不懂的话,我咋那么憨呢?我咋不透气儿呢?有回他把脸抽成了发面枣糕,眼睛眯缝成了席篾,数日后,腮帮上还汪着蚯蚓似的血丝。
老酒鬼住在棚户区,即“贫民区”,全是些简易房,倒也独门独院。谢平推一下那扇用废铁皮焊就的街门,发现门从里面插着,屋里亮着灯,他连喊几声,没人应,灯却灭了。谢平掏出手机,打老酒鬼家里的座机,听到屋里的电话一声接一声在响,却没人接。屋里的人能拉灭灯,为何不接电话呢?这个老酒鬼,该不会又醉糊涂了吧?能关灯就不至于糊涂,咋不接电话呢?该不会只有他老婆在家吧?或许,他的传销员老婆正忙着别的事,顾不上接电话,可熄灯后能忙什么事呢?她该不会把自己传销出去了吧?冷不丁地,谢平打了个寒战。他打老酒鬼的手机,没人接听。只好发短信,问,你不在家吗?好大一会儿,不见回复。
谢平返回桥头时,见巷口有两个人,相互扭拽着对方的胳膊,头顶头,你拱来我拱去的,其中一人霹雳打闪般吼道,今儿不把账结清,看老子不要你石蔓菁的好看!谢平听那声音很耳熟,走过去借附近的路灯光细瞅,果然是老酒鬼。难怪他既不接手机也不回复短信,原来忙这个呢。那个与蔓菁有几分相似的粗短胖子从谢平的话中听出他是老酒鬼的同事,忙说大哥快帮帮忙!让这个疯子撒手!谢平说有话好好说嘛,牴个什么劲儿!老酒鬼撒手后,呼喘着说,他欠我钱!老酒鬼是公司里有名的借遍天,乍听有人欠他的钱,谢平心中一喜,他盼老酒鬼经济翻身已经六年啦,他一翻身,借自己的四千块钱就有着落啦。粗短胖子说回回喝醉酒来讨债,扭脸就忘,他、他把我当摇钱树啦!这回非得等他酒醒后才给,我他妈再不当冤大头啦!说罢他就泥鳅似的溜进了黑胡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