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间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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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07-29 15:44
一 知道地名由来的人已经故去了
在九间房居住的人中,只有高景林的爹高山知晓此地名字的由来。当我作为省报的外派记者拿着相关证明手续住进他们家的时候,高老爷子已经故去一年半了。所以当我问及房檐搭房檐土墙挨土墙的八套院落住着八户人家缘何叫九间房时,高景林无奈地摇了摇头。
握手时我看到高景林的左手掌中心有道疤痕,印迹很深。
说实话,我对这座伫立在北方黑水河畔的重工业城没什么好感。那蔽日遮天的烟尘把偌大的城市变得朦朦胧胧肮脏不堪,走在街上,无来由的会有一些微小的颗粒落在你的头顶、身上、心里。你的手就会挥舞起来,像轰一群惹人生厌的嗡嗡作响的苍蝇。
肖主编对我说,你去吧,下下周的星期天版面需要九间房的神秘色彩。
我说,不就是城中村嘛,有啥稀奇?还要跑去另外一个城市,咱们这疙瘩也有啊!
肖主编说,相信我,九间房是绝无仅有的。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说十年前他曾去过,是住在一个叫高山的八十岁的老人家里,而且正赶上高家最小的儿子娶媳妇。
我问,去九间房单单只是因为它名字的吸引力?
肖主编目光深邃地说,在那里只有你想不到的。
我再问,难道十年前你一无所获?
肖主编不无感慨地咏出一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说完后再不发一语,仰坐于靠背椅中感伤得几乎垂泪。
我识好歹地退出主编办公室。
高景林是高家的老小,十年前肖主编是喝过他的喜酒的。在老屋的墙上如今依旧挂着一张由当初的肖记者拍摄的全家福照片。
哪个是嫂子呀?
在高景林身旁并没有花枝招展的新娘站立。
高景林说没有,喜宴过后新娘子就失踪了,至今杳无音讯。
啊?我大惊。这刚来头天便获得了一条袭人眼球的奇闻线索,难怪肖主编紧着催促自己前行。我也很奇怪,按说肖主编当日也在场啊,怎么从未听他提及此事?这则新闻在十年前多多少少能带来点经济效益的啊!
我带着诸多疑问住了下来,随身携带的索尼笔记本电脑让高景林九岁的儿子羡慕不已。
老哥再婚了呀?我摸着孩子圆滚滚的脑袋瓜问道。不知为何,我对这孩子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没有。
那这孩子?
哦,九年前在门口捡的。
啊?我再次讶然。也太巧了吧:洞房花烛夜新娘子跑了,第二年在门口又得了个婴儿。高景林让儿子别打扰我,去自个儿房间玩那台组装电脑。我对高景林说谢谢他对我的信任。他问为什么呀?我说你告诉我媳妇跑了又捡个孩子的事呀。他说以为我知道了呢。
高景林的家在九间房的中段,院子的面积刨去一间自行搭建的厕所和一间煤棚子、一个杂物间还能剩个五六十平米。一棵果树立在当央,看粗细的程度也有个十年八载。主体的两屋一厨由红砖砌成,房顶的瓦片是那种最为原始的灰暗的长方形带塄的,围墙则是黄泥和着炉灰渣子垒起的,有一人多高。高景林说家家都是如此结构,外来人很容易进错院。
家里其他人呢?
吃过晚饭我和高景林坐在院子里的小木板凳上喝着茉莉花茶闲聊。夜空璀璨,繁星点点,四周的楼宇耸立。我俩,九间房,就像身处群山环抱之中。从全家福上看老高家一脉人丁兴旺,可是现在却只见他们爷儿俩。
爹妈,大哥二哥三哥,大姐二姐三姐,全走了。高景林默默地说道。
天啊、天啊!怎么会、怎么会?我在心里狂吼。
他们全部死在九间房,在十五年里。高景林又淡淡地道。
此时此刻不能仅用震惊来形容我的心情了。十五年里一家连续死了八口,外界因何没有报道?肖主编非比如来佛,他十年前来此了解到的只能是以前发生的事,那他十年后派我入住九间房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我的脑子出现暂时性缺氧。可喜的是在我的脑海频现空白的间歇还能想到发问:是传染病吗?间隔有规律吗?
不是,没有。政府派了卫生防疫部门、医疗机构过来,查了好几年也没查出个子丑寅卯。
公安局是白吃干饭的吗?我给两人的杯里续上开水,茶色变淡。
一切高科技手段都用了,结论是:有待进一步考证。
哦,出了这种怪事,邻居们吓坏了吧?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呵呵,各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高景林见怪不怪地一笑。
不知为什么,他的憨厚一笑让我的后背起了一层凉霜,在这皎月当空的盛夏夜晚,竟然有些阴冷。高景林说八家从左到右依次排开的姓氏为:吴、柳、陆、高、李、杨、赵、孙。这八户人家的祖上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搬来的,具体是哪年哪月哪日谁也说不清楚。所以盖建的房屋、院落如出一辙。
城市规划多年,九间房身在闹市,咋没拆迁呢?我茫然不解道。
许多开发商来过,量了又量算了又算,最后一个也没谈成。
你们狮子大开口了吧?
不是,完全依照建筑面积和房产证上的米数测定的。
哦,那就是土质未达标盖不了高楼开发商嫌赚得少。
也不是,你看旁边的四座高楼哪个不是十层以上。
会不会……我说了你别生气,会不会是风水不好?
呵呵,我们八家一直居住在这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里的风水好。我们每家每户都出了大学生、政府官员、大老板,我的三哥、二姐三姐死前全是国家公务员。我的二哥、大姐做的买卖也顺风顺水,只是……唉!高景林轻叹一声。
怨我怨我,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我就弄不明白了,你们问过吗?我想着要转移话题。
政府不强迁我们才不愿意搬呢,冬暖夏凉,小院子、果树,哪找这么好的地儿去。
是啊是啊,闹中取静,市内桃源。唉,我是个记者,我的职业特性就是瞎打听,问多问少语轻语重的你别见怪,为了有口饭吃,没招儿。
嗯,没事,不过我知道的也不多,有啥说啥吧,你们做记者的说话办事都很像。
他是在拿我和肖主编做比对。高景林说话时从不正脸瞅我,从侧面瞧他额头的皱纹很深,特别是在喝热茶的时候,一条条的横竖交错。虽然眉头紧锁的次数较多,但他的眼神始终是散着的。他的外表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老成一些。头脑稍微冷静下来我在想,高氏一门人员健全的时候一家九口住得可够紧巴的啊。不知道其他八家的状况如何?当初肖主编来此是住在他们家吗?
你结婚够晚的啊?我道。十年前高景林四十五岁。
是呀是呀,我也是老来得子吧。
哈哈,你今年才勉强算是个中年人,我管你叫高哥,咱哥儿俩是同辈中人,现在人的寿命可比过去长多了,算法也不一样了。
你今年有三十岁?高景林大口地喝了茶后问道。
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小四十啦。我随着举起茶杯。
真年轻,孩子几岁?上中学了吧?
嘿嘿,不好意思高哥,我还幺鸡单闲呢。
什么,光棍?不会吧!记者还能耍单帮?一般人谁有你们牛,听说你们坐车、乘船、吃饭、住店全免费。
传说,完全是谣传,过去也许还能占那么点特权,现在不让人揍就烧高香了。
也是,谁让你们净挖人家隐私。
高哥,你不会揍我吧?
论块头、体力也是你灭我啊。这时高景林才端正地目测了我一眼。
岂敢岂敢!我拱手道。
与高景林天南地北地胡侃着,他的九岁的儿子高耸不时出来打断一下我们的谈话,以他的年龄在应对电子计算机里随时蹦出来的疑难杂症显然为时过早。
高景林说,叔叔是专家,问他。那孩子便拉了我的手,用劲儿向屋内拽。小小的人儿力气蛮大。对着显示器上排列着的无数个弹跳出来的网页窗口,孩子的表情是无奈的,是束手无策的。我手把手地教他,详详细细的,那些不怀好意地悬挂着的网页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一个个逃开。
叔叔你真厉害!孩子用无比羡慕加崇尚的眼神望着我说。
只是个技术工种,你再大点就什么都会了。我用指尖刮着他的鼻头道。
可是老吴家的哥哥都大学毕业了,他们家的电脑咋总是坏的?高耸说的是九间房靠左侧把边的吴姓人家。
中病毒了吧?我猜测道。
换了好几台新的也不行呀。
是吗?
是真的,请了好几批维修的来看,全说没啥毛病,可就是开不了机。
哦,是有点邪门儿。我不由得点点头。
这时高耸向我招招小手,意思是让我附耳上去。我照着做了。他说,爷爷以前和我说过,老吴家从这头数是第一家,但从右侧把头的老孙家数起就是第八家,离第九家也就是传说中的九间房最近,千万别去他们家串门,也要离他们家人远些。小家伙说话时表情严肃得要命,好像危险真的近在咫尺。
老孙家的电脑也出现故障了吗?我顺嘴一问。
叔叔你好聪明,和老吴家的一样,按下开关什么动静也听不到,这个——他用手指着显示器说,黑的。
孩子的讲述质朴自然,可听在我的耳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恐惧。想象中,吴、孙两姓人家在夜晚来临之际屡遭一股神秘的力量掐断连接电脑的电源……啊,多么可怕啊!恍惚间我看到一只从墙壁中探出的惨白的留有长长指甲的女人的手。为什么是女人的手而不是男人的?我也不知道。
高耸的一句话让我从迷幻中挣脱,他说,叔叔,你哆嗦什么?
嘿嘿,叔叔有点冷,你爷爷还跟你说了什么?我想从孩子的嘴里多透点儿关于九间房的内幕。
爷爷还说……
高耸刚说出几个字,高景林进来打断了他,别烦叔叔,早点睡,上学再迟到看我不打你屁股。
高耸冲我吐了吐舌头。我也回了他一个鬼脸儿。
与高景林重回院中坐定,借助门斗灯的光亮,望着枝叶茂盛的果树,我突然发现树上一颗果子也没有。我未再发问,我想,老高家和另外七家各自怀揣的秘密和共同保守的秘密定会远远超过我此刻的所见所闻。事实上,守口如瓶的高景林只是向我主动说出了他的媳妇和儿子的事。他在生活中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没想过为孩子找个妈?我没话找话道。
试过,没成。他简单地回答。
哦,这些年你又当爹又当妈的也真是不易。
呵呵,凑合吧,稀里糊涂的小耸就大了。
提起孩子,高景林面目上的表情起了些许的变化。
他学习好吗?
挺好,挺好!
嗯,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小家伙,我夸道,孩子跟爷爷很亲吧?
是啊是啊,跟亲的没啥两样。
这可好,真是答记者问,我问一句他回一声。
老爷子身体够棒的,送走了自己的六个儿女啊!我感慨道。
唉!要是没有小耸也许我……高景林叹道。
这嗑让我唠的,散了。我正想往回找补,高景林起身将两杯凉了的茶水泼在地上。他说,茶水喝多了闭不上眼睛,洗洗睡吧。
我住哪屋?
我问了一句废话,总共两个屋,一间住他们爷儿俩,我当然是睡另一间了。
你睡老爷子那边。高景林还是回答了我。
关上房门,坐在铺了凉席的火炕上,望着墙上挂着的那张全家福照片和窗台上的一盆黄菊花,我是一点困意也没有。不仅没有困意,神经还莫名地紧张起来,瞳孔如猫眼绽放,那照片中的人逐一在眼前缓缓地摇晃。特别是高老爷子,我都能见到他的眼皮一张一合的。我打起冷战,尿意袭来,拉开房门几步蹿到院里,进了厕所哗哗撒开,随着尿液的喷发,揪紧的心情也渐疏松——活人还能让死人吓着!
从厕所出来我让木愣愣手扶果树站立的高景林又吓了一跳。离我那么近的他背影看起来飘飘忽忽的。我怀疑是我的眼睛花了。
高景林说起雾了。说完进了厕所。
起雾了?明明是烟嘛。大片大片的在夜晚看起来黑云般的烟尘兜头盖顶地压下,星光消逝,月色隐匿,风从西面吹来带起呜呜的哨音,果树上的枝叶哗啦啦作响——变天了。
好半晌高景林也没从厕所出来,我失去等待的耐心漫步返回屋中关紧房门,在我没有按下开关时,灯,自动熄灭了。这时我听见高景林在外面说,姜记者,炕洞里有蜡烛。我说,好好。我躺下盖上毛巾被,一股腐叶的味道钻进鼻孔,我向上挺了挺身子。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静得出奇,我能够清晰地听到高景林的鼾声。他的睡眠质量胜我多筹,记忆中,我还从未有过在十分钟内睡熟的记录,就更别提那种安详的呼噜了。靠爬格子过活的人一挨枕头便能进入梦乡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睡到后半夜突然来电了,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支起身子去关灯。开关可能是坏掉了,摁动几下屋内依然亮着。也许是茶水喝多了的缘故,小肚子胀胀的,我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2:00。真不愿动弹啊!
磨叽有一会儿我还是决定去肃清膀胱。
夜空重回清朗,黄黄的圆月硕大无朋,仿佛就挂在树梢。那月中的山峦、植被在假想中映入眼帘。院中的果树就恰如水中的倒影。我尝试着轻踢了几脚树干,呵呵,圆月是圆月,果树是果树。我撇嘴笑笑,唉!现在的记者全靠臆想混日子啊!
等等、等等,有人、有人,厕所内有人在说话,一问一答,有板有眼,听起来分明是一老一少。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即使高家父子同厕,也没必要在臭烘烘的环境里唠家常吧,况且声音也不符呀!我脑海中出现照片中高老爷子的脸。我屏住呼吸,壮起鼠胆,轻抬脚慢落步向厕所贴近,在侧耳倾听时我想起《好奇害死猫》那部电影。
老人说,想爷爷了吗?
孩子答,想。
老人问,哪儿想?
孩子说,心想。
我听见砰砰的声响,显然,孩子在拍胸脯。
老人说,想爷爷怎么不去看我?
孩子委屈地说,看门的不让进。
老人笑道,你一定是忘带通行证了。
孩子说,他们欺负人,才过期一天就要让我等一年。
老人叹道,这世道,小鬼比阎王爷难缠。
孩子说,爷爷,你去九间房那么久了咋没混个一官半职?
老人说,呵呵,我大孙子也世故起来了啊,爷爷没钱送礼啊!
孩子不信道,爸爸没少给你寄呀。
老人说,这边的物价飞涨,一瓶茅台就要三亿,你说咱贿赂得起吗?
孩子说,不行回来吧,我爸涨工资了。
老人说,没地儿住啊。
孩子说,还住你自个儿那屋。
老人说,傻小子,那屋不是有人占着呢吗?
孩子说,你是说姜记者吧?他人可好了,还帮我修电脑呢。
老人说,姜记者住不了几天,我说的是和他同屋的那个人。
啊?什么,和我同屋的那个人?老天爷啊!我回身撒腿开蹽,直奔高景林的住屋。
高哥、高哥,醒醒、醒醒,出事了、出事了。我咣咣砸着房门。
姜记者、姜记者,醒醒、醒醒,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我住屋的房门响声如雷。
哦,哦,没事、没事——
是我在做梦,我压根就没去撒尿。
二 柳处长说今晚
一定要好好唠唠
早起时眼泡略肿,高耸问我属啥的?我说,蛤蟆。坏小子笑着去上学了。早餐主食是油条加豆浆,小咸菜有腐乳、黄瓜条、芥菜丝。我和高景林说起梦境里发生的事。他说我可能是换地方睡不踏实。我说做记者吃百家饭睡百家炕,早习以为常了。高景林说,那可能就是尿憋的。我和高景林说想去其他七家走走,一个多星期一晃就过去,肖主编交代的任务必须完成。其实肖主编这次派我前来并没有命题采访。高景林劝我最好别去,说是有几户人家脾气挺特,事前没沟通好容易引起纠纷。我说那好办,晚上我做东,由他出面邀请七家的户主来高家小酌一番。高景林说我要是真有那份心现在就得去组长家通知,要不待会儿家中主事的都去上班了。我问谁是组长。高景林说,住在二号门的柳家。传说柳家为柳公权的后人,而他们家中的老老少少字儿写得都还有章有法。
柳处长还有两年就退下来了,他没少为九间房的问题向上级打报告,身为房产局一分子,他有责任为左邻右舍排忧解难,这是他自己说的。高景林道。
那就麻烦高哥陪兄弟走一趟。我放下碗筷擦着嘴巴。
行,我正好顺路去上班,这是院门钥匙。高景林站起身。高家七个孩子,只有高景林和他的大哥身在工厂。
柳处长名叫柳续儒,外貌也是儒字当头,浑身上下收拾得一尘不染,正要出门的他让我和高景林堵个正着。听罢介绍,他热情地和我握手,边握边抖边夸我是无冕之王,是百姓的代言人,是正义的化身。我羞臊难当,连呼不敢当不敢当,区区一狗仔,靠攒小道消息混饭吃,有伤大雅,有伤大雅。
我说出来意,柳处长拍手称快,说是自从当年的肖老师走后,九间房还不曾有第二位记者入住,今晚一定要好好唠唠,召集邻里的事他让我放一百二十个宽心。我说那就有劳柳处长了。他客气道,责无旁贷。
高景林骑车去上班了,他指给我农贸市场的方向。我问他准备多少个菜合适?他说随便。
七户人家,至少会来七个人,算上我和高景林爷儿俩,十二个菜足够。好在咱也是半拉厨子,掂对个家常小菜不费吹灰之力。
高景林提前回来半个小时,我擅做主张把酒席摆在了院中。高耸放学归来在我面前腚后兴奋异常地来回跑跳着。这个年岁的孩子正是讨狗嫌的时候。
高哥你看,凉的有牛肉腱子、水爆肚、秋林红肠、烟熏骨架、沟帮子烧鸡、木耳炝黄瓜片。热炒是扒猪脸、烧三菇、红焖鲫鱼、青椒驴板肠、山东肉丝、熘白肚。冷热各半,全是下酒菜。酒呢,白的两瓶,红星二锅头,正宗爷们儿酒,啤的正赶上促销,简直是便宜到家啦,我搬了两箱,有缺口的话去街边的仓买再换。我对桌面上的菜肴指指点点,多少有些显摆手法快的意思。对了,还有。我进屋拎出一个装满小食品和饮料的大塑料袋。给小耸的。我说。
太破费了,太破费了,弄几个凉菜就成。小耸还不快谢谢叔叔!高景林不安地互搓双手。
谢谢叔叔!高耸捧着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向屋内走去。半个小时以后他才出来,嘴巴四外全是油渣渣。
能报销吗?高景林摆放碗筷时还在考虑钱的问题。
能,老能了,高哥,你就安心地吃吧。我们主编说了,让我替他好好感谢感谢你。
肖主编,呵呵。高景林莫名地发出冷哼。
高哥,椅子可能不够,是不是去邻居家借几把?
我去,我去。小耸,小耸,跟爸爸去搬椅子……这孩子,跑哪儿野去了?
五时三十分,柳处长率领邻里鱼贯而入,他一一地向我做着介绍:一号门的吴定贤供职于电信,咱这八户人家的宽带没他再熬十年也装不上。三号门的陆高参是武装部的,有几户人家的孩子当兵走的是他的后门,现在当兵可不比以往,不点银子不上炮那是甭想,老陆可是当了几回雷锋啊!五号门的李永法可是位大才子,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八家过年时的春联全是他的墨宝,堪比大家啊!李永法接过话茬说,再大也难攀柳少师千分之一二。听此话,柳处长满面红光地谦逊道,过誉,过誉。那神态,柳公权嫡系传人无疑。柳处长接着道,六号门的杨德才在税务局工作,你看他那肚子,油水肯定是大大的,街里街坊各家各户做买卖的也没少借他光,基本还属清廉,这年头只崩吃蹭喝的应算好官。七号门的赵凯是位中学老师,可别小瞧人家,连续四届的全国优秀教师,爱人在市教育局主管人力资源,两口子比着争当先进啊!百年大计教育为先,功德无量的职业,我们应该向他致以崇高的敬礼!八号门的老孙,孙连仲,可是这片儿的风云人物,咱让他自己说。
呵呵,什么人物,老柳就爱埋汰个人,咱不过是自来水公司小小的收费员,哪如你们个个科、处宝座地占着。我就是个挨骂没够的跑腿子,承蒙各位的抬爱,这些年下来除了造一脸唾沫,身体发肤还没受到伤害。孙连仲随大伙坐下。
遵照惯例,酒席开始,东道主首先要致辞。因为是借高景林的宅院,所以我礼貌地让他先说。高景林腼腆着不肯开口。柳处长呵呵笑着让我就别难为他了,在座的有谁不知高景林是金口玉言啊!如果高老爷子健在,哪还轮得到咱们?姜记者你就别客气了,该说啥说啥,在座的诸位就当答记者问。柳处长热心地为我进行了铺垫。
我以记者敏锐的眼光迅速地扫瞄了一圈,发现八家中一号门的吴定贤,三号门的陆高参,七号门的赵凯,神色比较淡然,超脱事外四个字写在脸上。高景林口中说的几户脾气鹤立的人家就指他们吧?无需过多思考张嘴就来是记者的强项,当然偶尔犯些低级的傻B小错也在所难免。
各位前辈,我远道而来,不为别的,一是上指下派,二是圆梦,圆我们肖主编的梦!我们肖主编对九间房的情感是超过职业本身的,他说九间房的老少爷们儿当年对他像亲人一样,供吃供喝供住,热情周到,给了他家的温暖。十年过去,风雨飘摇,但他对各位的厚爱却从不敢淡忘。
话说得有些冠冕堂皇,我还没想妥措词,有几位已经迫不及待地伸筷夹菜了。还是在喝酒的过程中逐步地将话题往九间房的神秘色彩上引吧。说实话,不用深度挖掘,光是高家一门十年内所发生的事情就够我圆满完成任务的了。我相信自己的公关能力,高景林迟早会吐出真情。我抓紧时间加快速度说出了肖主编子虚乌有的梦想:他要利用做记者得天独厚的优势改变九间房的整体面貌!我呸呸呸,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在放屁呢!谎话顺嘴就来,肖主编做几辈子美梦也当不上土地规划局局长吧,他自己的三居室才住几天啊!
二锅头轮了一圈便没了一瓶,高景林用眼神示意我别只顾吃喝忘了正事,他还在心疼这桌酒席。我点头表示收到信号,同时报以感激的浅笑。可是一时间我还真找不到话引子,因为事先我已经得知九间房名字的由来随高老爷子羽落尘埃了。昨天高耸说的话我还铭记脑海,就从吴、孙两家的电脑故障说起吧。
我以开玩笑的口吻轻描淡写地说起昨晚突然断电又突然来电的事,还装腔作势地用一知半解的电路知识提醒众人该如何保护好家用电器和延长它们的使用寿命。坐在我身侧的高耸见涉及到电脑就用手指着吴定贤说,吴大爷家的电脑总坏。高景林听到马上伸手制止,可是晚了。吴定贤本来就阴晴不定的面孔彻底地灰暗下来,他说,胡扯。说完抱着膀子也不吃菜也不喝酒。孙连仲倒是满不在乎,他说孩子说得没错啊,咱两家的电脑两天不作妖三天早早的,真活见鬼了。说完他喝尽整杯的二锅头。
鬼字出现,太好了,这正是我希望的!肖主编跟我玩伤感,玩情怀,不明不白地派我来九间房,是我没留意他的暗示吗?此刻回想一下他的每一句话,越发觉得他派我来的目的极其明确——他怀疑高家在五年内去世的人是非正常死亡的!
孙连仲的一席话替我打开了方便之门,蒲松龄笔下的离奇故事陆续从我口中脱颖而出,从《席方平》《梦狼》到《三生》《林四娘》《青凤》……最终以《崂山道士》收尾。我几乎是一鼓作气将《聊斋志异》的精华部分白话个淋漓尽致。说完抄起啤酒瓶咕嘟嘟地滋润着干渴的喉咙。其实,在我的记忆中,所有的妖魔鬼怪浓缩到一起也抵不上一支在夜风中飘荡的白纸灯笼所带来的惊悚。
小耸冲我竖起大拇指,他说,姜叔叔真牛,你和电脑比,谁记得多?我说,看情况,电子计算机没有选择的权力,咱能。但也说不好,现在科技如此发达,未来也说不准人类变成计算机的奴仆。小耸说,那可完了,一天搬它三趟能累死我。我说你没事折腾它干吗?小耸说电影里的主人都骑着奴隶,葛优还骑个胖女人呢。我说高景林咋什么都让孩子看啊?《活着》当初可是禁片。高景林说他自己在电脑里翻的。
呀!你们说世上会不会真有穿墙术?孙连仲摸着后脖颈子说。他联想到什么?
有,我见过!吴定贤沉声道。
谁,谁会,谁能?孙连仲急问。
耗子。
哈哈哈……大伙这个乐。场面逐渐热闹起来,第二瓶二锅头也转瞬即逝。孙连仲叫嚷着,启啤酒,启啤酒。小耸眼明手快地每人递上一瓶。
酒后吐真言,我首先要做到的是,自己别喝高了。我偷摸地对小耸说,待会儿你把雪碧和茶水掺到一起倒叔叔酒杯里。孩子挠着脑袋问,那还能喝吗?我说能,但不许跟别人说。小耸说,姜叔叔,你是不是要耍赖呀?我说,叔叔喝高了爱瞎摸,你们家的电灯开关不好使,叔叔怕电到。小耸靠近我小声说,叔叔,可邪性了,我爷爷活着的时候那个开关就从来没犯过病。我问,真的?小耸说,真的!我问小耸,自打爷爷过世以后他的屋有人住吗?小耸说,爸爸有时会去,但也只是在断电的时候,他说有人找他。
啊!昨晚梦里高老爷子就说我是和别人同住。那是梦吗?厕所中是高山和小耸吗?
叔叔,你的脸白了。
防冷涂的蜡。
叔叔你真逗!
李永法的酒量应该是这群人里最差的,他将啤酒瓶倒着当毛笔使,哗哗的白沫子划着弧形浇在院中的土地上,横不是横竖不是竖早没了往日的中规中矩。
你们看像怀素的狂草吗?李永法步态踉跄道。
不是像,就是!陆高参道。这可能是他进院门以来说的第三句话。
圣人啊!赵凯也随后叹出一句。
哈哈,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哈哈……哈哈……李永法的身子像陀螺一样旋转起来。
柳处长和高景林一边一个架起李永法向院外走,我也想跟去,柳处长阻止住我。他说李永法的老婆前天刚烧完五期,心情肯定不爽。他家还有别人吗?我问。有一个又聋又哑的小姨子。柳处长说。他没孩子吗?我说着跟出了院门。有一对双胞胎,他老婆死后俩孩子不认他,去奶奶家了。说起来孩子也真不懂事,啥叫小啊,大学都毕业了。柳处长道。哦。我转身慢慢地走着,寻思着。
柳处长和高景林很快便回来了,他俩提议敬我一杯,全桌的人站立起来。高耸眨着眼睛递给我满着的酒杯。我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孩子紧绷着小脸几步跑进屋,准又去勾兑合成啤酒了。我上小学获得第一个一百分时的满足感、自豪感和他现在的感触等同。小子,挺能装相,杯里丁点茶叶也没见到,他采取的哪种过滤方法啊?
酒尽杯空,大伙重新落座。高耸为我调制的饮料滋味和康师傅冰红茶有一拼——比例恰如其分,口感适中,只是色泽与啤酒有些偏差,幸好我干得快。
杨德才生就一副福相,敞开白衬衣的他,手端啤酒杯,乐呵呵地与在座的每一位碰杯。当他身子前躬时,看似腐败的肚子拱得桌面颤颤巍巍。陆高参眉头皱成川字。赵凯伸手扶住桌腿说,弥勒佛祖,矜持,矜持。
杨德才说,姜记者盛情,咱们老邻老居的也挨个儿说一句,别让人家白来一趟。
陆高参说,说什么?
赵凯说,没啥可说的。
九间房,九间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啊!吴定贤道。
姜记者,不是我们嘴严,早晨柳处长通知大家时,我想各人心里都有数,咱们抛开神啊鬼啊的,实际情形就是如此。高老爷子一走,有谁还能说清楚老辈人瞒下的那点事儿?可是,不知底归不知底,各家各户多少也能从老辈人的闲谈碎语中听到点儿什么,不妨说说,看看能不能给姜记者提供点可写的东西,也不枉费人家大老远跑来备的这桌酒席。孙连仲道。
嗯,好的开头,千万不能冷场,更不能让那几位产生敌意,我得把话接下去:呵呵,就当唠闲嗑,我这次主要是代表肖主编来看望大家的,顺带脚地报道一下民俗风情,对住在这里的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也说不准报纸一登省里、市里就来人了,也保不齐两年之内高层建起,在座的八户人家来个旧貌换新颜:上下水、集中供热、天然气、太阳能热水器、光纤、闭路电视、地下停车场、社区医院、小区公园、活动室、大型超市、幼儿园等等。二十一世纪,这本是你们应该享用的生存环境,也是你们作为公民的福利待遇。优质的生存环境确是能够延长人的寿命的,五十年后的中国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我们都想看看吧?国外的那个黑老大曾经说过,东方人富了,西方人就穷了,因为资源就那么些,而土地面积却在一天天减少。他说的就是中国!到时候好好瞧瞧,十四亿的中国人家家三餐不离红焖肘子,世界将会怎样?
说着说着我的情绪激动起来。平时的我是非常讨厌采访内容涉政的,和哥们儿聚会喝高了即使海阔天空地胡吹六哨也从不往党和国家上靠拢。如此政治觉悟,可想而知我的仕途前景是一片黑暗的。
你说的是吃大户。赵凯道。他在中学是教近代史的。
实在该死,你说我发的哪门子酸呢?偏了,偏了。若是让赵老师的一句话将今晚的聊天主题引到某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再就此展开浩劫下的中国研讨会,这顿酒席那真叫喂狼了。好在活跃分子孙连仲在关键时刻插上一句:越活越回楦啊,姜记者为咱谋福利呢,咋还往那吃糠咽菜的年代绕啊!
赵凯翻愣了几下眼皮独自喝下一杯啤酒。吴定贤暗讽孙连仲有奶便是娘,人家说得老套,不如你向姜记者提供几条有价值的新闻线索吧。
孙连仲说激将法对俺老孙贼好使,李永法要是在我铁定不能说,就在前天晚上,李永法的小姨子后半夜让人用自行车驮走了。
没根没据的千万别胡说,老李的小姨子可是待字闺中的黄花大姑娘。柳处长谨慎道。
老孙哪是信嘴胡咧咧的人,说说,说说。陆高参道。他能提起兴致可着实不易啊!
我相信老孙的人品,他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他说什么我都信。赵凯跟着怂恿道。
口下留德啊。高景林起身进屋里去了。
前天,有个洗车房请客,喝完酒又去的KTV,好家伙个个扯个破锣嗓子嚎到后半夜,小姐长相甭提有多臊派,水桶腰,奶子还没个窝头大,脸上的粉一跺脚唰唰掉,烟油子和口臭味儿能熏死大象……哎呀,岔和了,书归正传——我打车到家时看了眼表,是凌晨两点半(嘿,这是个故事频发的时间段)。我刚开院门,就见从老李家推出一辆自行车,推车的男人我没看清长相,估摸少说得有五十岁。
陆高参打断,你凭啥估摸的?
状态,人的状态,年轻小伙和五十岁男人走路的姿态!孙连仲牛烘烘地说道。
吴定贤说列位别再插言,让老孙完整地讲述。
老吴的素质没得挑,我接着说——车头刚出来时我以为是李永法,跟后一想,不对,老李从不骑车啊!他家也没有自行车,对吧?更奇怪的是自行车的后座上还驮着一人,你们猜是谁?嗨,这屁放得真没味,谜底早让我揭了。老李的小姨子,没错没错,她也在这儿住十几二十年了,印象深着呢,马尾巴辫儿,运动服,多少年了,有谁见她换过行头?老李的小姨子叫江华吧,来九间房时就啥也听不见啥也说不出,对吧?
这咱不光是陆高参,所有人皆忍不住孙连仲的自问自答了。我说,孙大哥,别煎熬大伙了,菜全凉透了。
好好,水费收的,磨叽了是吧。我当时喝得脑袋有些发晕,喊了好几声江华,那个男人听到,骗腿儿上车,骑得飞快,像是在偷人。接下来的事儿更有意思,李永法出来了,他站在门前瞄着自行车消失的方向嘀嘀咕咕地说着不着四六的话。我躲在暗影里听到几句,像是什么喂不熟的白眼狼,肥水净流外人田,姐俩一个死德性什么的,后面的没听清。他叨咕完掏出手机,盲打的功夫还挺硬,看架势好像是接通了,他开口便骂,几句高音后他看看四周转身进院。我一瞧可能没戏了,趁早进屋睡上一觉,可刚拉开院门就听见身后自行车链条响,我靠,那个男人齁喽气喘地骑回来了。他左手握把右手持手机,李永法方才骂的是他呀。男人扔下自行车,使劲拽开老李家院门,瞅伸胳膊撂腿的劲儿大概是要拼杀一番。我轻轻地溜近,从门缝往里瞅。哎,你们什么表情啊,我是人,换作是你们也会扒眼儿的,我是担心老李吃亏,一趟房住着。没容那个男人张嘴质问,李永法用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将他逼住。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老李凶残的样子,恶狠狠的充满杀气。渴死我了,喝口啤酒,再吃口菜,嗯,香,我再喝口酒。
我们也有了欲用菜刀逼住孙连仲的冲动。
李永法压低嗓音说道,信不信我砍死你?孙连仲接着描述。
男人说,有种你今天弄死我,否则少掺乎我和江华的事,小心老子去公安局告发你。
你他妈的占一个残疾人的便宜,还猪八戒倒打一耙,看公安局收拾谁?李永法的手上加力,刀锋陷进男人脖子处的肌肤里。刀锋应该是钝的,没听见男人呼痛。
你个畜生,你还知道江华是残疾人啊!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男人可能也是怕邻居听到,同样的也是让声音滚动在喉咙眼儿。
你说谁是畜生?你把话说清楚,要不然我告你诽谤。李永法的音调又明显降低。
好,今个儿谁也别藏着掖着,看看到底谁不是爹生娘养的。男人挥手扒拉开李永法持刀相逼的手。
有理不在声高,咱进屋说去。孙连仲说听李永法的音调,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进就进,怕你不成?男人脖子一梗大踏步向屋内走去。
讲到此处,孙连仲放松挺直的腰板,塌下肩膀大口麻丫夹吃着菜。我们想,俩人进屋,好戏收场,孙连仲应打道回府喽。谁曾想,他遍尝佳肴后又开腔道,江华出现在我身后时我正要向家走,唉呀妈呀,没吓破我苦胆。她就那样地望着我,眼珠一错不错,面色雪白,表情平平淡淡。可越是这样我越是感到后背飕飕地冒着凉风,更可恨的是老李家的门灯是白炽的,从上方射下,我居然没看到她的影子。当时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此时无声胜有声啊,她的沉默比张口臭骂我一顿还让我羞臊难当。我说句喝多了,找错家门了。说完走人。
后来呢?众人齐问。
后来……让姜记者编吧。孙连仲道。他口中的故事至此告一段落,而我们心中的故事才刚刚开始,版本是否雷同,那就要看诸人的联想力了,但中心思想应该只有一个:李永法、江华和那个男人之间暧昧关系的程度。
接下来,互动游戏层出不穷,由击鼓传花到猜火柴棍的长短,再到钢镚的正反面,笑话、成语接龙,评剧、京剧、地方戏,二人转小帽包括一些时下流行的单曲是轮番上演。杨德才和孙连仲更是惟妙惟肖地模仿起赵本山、范伟的卖拐片段,陆高参的《智取威虎山》选段更是将现场气氛推上了高潮。柳处长借势而起,虚空舞出数笔,姿势犹如太极,口中念念有词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颂毕,收势音止,面不红,气不喘。我带头叫好。
喧嚣依旧,而最适合酒桌氛围的划拳行令却隐落尘埃。
高景林出来进去地,热了三次菜。
月上中天,酒宴接近尾声。两瓶二锅头、两箱啤酒皆光。因为小耸的协助我才能清醒地与众邻居握手话别。陆高参、吴定贤和赵凯的态度在酒精的刺激下盎然,他们说明天接着喝,各家各户轮流坐庄,没新闻也要喝出新闻,九间房的全体居民必须无条件地支持姜记者的工作。此项提议立即得到大家的强烈响应,柳处长说,那明晚我就当仁不让了,各位一定要安排好时间,准时准点,一个也不许少。高耸闭着眼睛说,放心吧柳大爷。他终于坚持到胜利的一刻,圆满地完成了姜记者交给的任务!柳处长为忽略高耸的存在而深表歉意。
咱们就手把凳子搬柳处长家去吧。高景林,今晚第三个清醒者(第一个是高耸)说道。我注意观察过他,别人举杯他也举杯;别人干杯他抿一口。白酒基本没喝。
你和小耸去睡吧,我收拾。宾客一空,高景林对我道。
姜叔叔,我和你一起睡。孩子困得直摇晃。
好!我连搂带抱地把他往屋里弄。
明天还兑假酒吗?临睡前高耸迷迷糊糊道。
傻孩子,当是自个儿家呢?睡吧。呀,先别,你是用什么过滤的茶叶?我突然想起茶水的纯净度。
嗯,叔叔,困,袜子,我的。
啊!
我抄起蒲扇拍小耸的屁股。他已睡着。
屋外面传来稀里哗啦的瓷碟碰瓷碗的动静。
又起雾了。高景林说。
三 离开九间房
全家会遭殃
天色微明时下了一场小雨。有道是清晨下雨一天晴,可天公根本不赏脸——暴土扬尘的再不清洗,哪还有个城市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