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去做DNA(二)
- 来源:章回小说 smarty:if $article.tag?>
- 关键字:谢平,酒鬼 smarty:/if?>
- 发布时间:2014-07-29 15:56
谢平要送老酒鬼回家,他却出溜在地,打起了呼噜。谢平捉住他肩膀,使劲摇晃,醒醒!我是谢平,老弟你咋醉成这样?大冬天的,这要身边没人,不得冻死啊!老酒鬼好像被谢平二字激醒了,嘟嘟囔囔道,谢、谢兄你咋晃悠到这地界儿来啦?没事儿,嘛事儿没有!你走你的,待会儿老婆就会来接我回家的。谢平想,这是有家难回啊,等老婆把活儿忙完了,才会接他回家。那家哪儿像个家啊,倒像个临时休息站。烟,给支烟提提神儿,要么我会睡着,冻成冰棍儿的。老酒鬼伸手讨要的样子,像极了乞丐。谢平自己很少抽烟,口袋里却老装着烟,在公司和老酒鬼碰面,他总要递支烟,天长日久,已经成为见面礼,没想到这次却让他开口相求,语气还那么可怜。谢平抽出一支烟递过去,把火点着,索性把那大半盒红塔山香烟塞进了老酒鬼的衣兜。
有道手电光伴随着高跟鞋的咯噔声晃悠过来,谢平逃也似的离去。走出三十多步,仍能听到后面的对话,那银铃般的嗔怪里,似乎不乏柔情与体贴。家是最宝贵的,无论对谁,无论高贵与卑贱。谢平眼里有东西哗哗而下,他不去擦,任其汹涌澎湃,泛滥成灾。
谢平回家一看,李倩不在,打手机关机,他更焦躁了。男人女人安生在家,家才温馨,才像个家,否则,真就是个临时休息站。出双入对,才叫夫妻。形只影单,那叫孤雁。窗外那对无名鸟似乎在吵架,也许不是,即便是,吵一架多痛快啊!
11
谢平骑着那辆崭新的山地自行车,搜索罢三条大街和两个广场,又绕护城河两岸窜个来回,一无所获。朔风拼了命地吹,高处繁密的星星放射出细小的光芒,像无数钢针,直往骨头里扎。
远远地,谢平发现狮子巷口有个女人在路灯下溜达,不由加快了踏车速度。女人和李倩一样穿着咖啡色呢子大衣,脚蹬咖啡色高跟鞋,个头瘦削高挑,估计在一米六五以上。到跟前骗腿下车,从正面打量,才知道不是李倩。
女人冻得乌青的面孔泛出喜色,大哥,要吗?谢平一怔,心下明白,这是只鸡。谢平说对不起,看走眼啦,我在找人。女人唾了一口,呸!放着热脸子不用!找冷屁股哟!
谢平刚要骗腿上车,听见女人压抑着嗓门喊道,哎!这位大哥,你是不是在找一个和我穿戴一样,个头差不多高的女人?
谢平说是呀!你看见了?女人说她就在我隔壁做活儿,是个新手,前天晚上才过来。谢平忙问,她多大年龄?名字你知道吗?女人的声音更低了,名字?干我们这一行的谁肯报真名实姓哟?她有个别名,白茉莉,年龄么,三十五六岁那架势,爱揪人话把儿,性子挺泼辣。
谢平想到白瓷人似的,说话一向风风火火的李倩,几乎信以为真了。转念琢磨一下,没来由啊,李倩再怎么着,也不会因怄气做鸡哟!再说了,瞎子算卦凭什么?就凭对方的语气,朝你的痒处挠,三说五侃,鱼儿就上钩了。自己一个有知识的人,可不能轻信于人,尤其不能轻信面前这位做皮肉生意的女人。
女人见谢平犹豫不定,改口说算我没说,你紧忙到别处找去吧!谢平反而不走了,心说撒大网捉蝌蚪,万一捞着了呢?要么,你带我去看看?谢平说。女人扭脸盯上了另一位行人,待那人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才搭谢平的茬,我不能白带你去,这可是出卖姐妹的事。谢平说我出带路费,多少?女人伸出一根食指,这个数,咋样儿?谢平说十块?中!女人踩着那双咖啡色高跟皮鞋,咯噔咯噔往阴影里走去,边走边嘟囔,留着你那张大钞吧,我才没闲心和一个抠搜鬼磨牙斗嘴儿呢。谢平追上去,说一百忒多了些,五十中吗?我身上没带多少钱。女人迟疑一下才说,看在你这人面相慈善的分儿上,我就带你走一遭。不过,路可远哪,你的自行车没后座,要么,咱打个三轮车?谢平掏出口袋里的钱,数出一脸穷酸相,打三轮车的话,就余不下五十了。女人说真够铁公鸡的,好吧,咱就数着脚步走路,谁让我热心肠呢?女人说罢,咯噔咯噔带头往前走。
路上,谢平问这问那,不然太沉闷乏味了。女人断断续续告诉谢平,她的男人在外省打工,和女老板勾搭上了。离婚后,前两年还按时照数给女儿邮抚养费,近三年不给了,女儿的一切费用都得靠她来挣。谢平说你男人做事忒缺德了,咋能不给女儿抚养费呢?再苦不能苦孩子,更甭说他擢升成老板爹了。女人说他酗酒过量酒精中毒死了,要么咋会不管女儿呢?谢平说那你也不能干这个呀,不如去打工,我们公司正招缝纫工呢,给你张名片,哪天想打工的话来找我。女人接过名片,又递回来,谢谢大哥这番好意,我女儿考进省城美术学院了,画笔纸张颜料什么的,特费钱,凭打工每月千八百块收入哪儿供得起哟!谢平说单看面相,以为你不到三十呢。女人说我是拿着撇打趔,瞎高兴,穷乐呵,光犯愁,得愁死。
大院门口有个干瘪老头在背着手溜达。女人说,大爷,我家来了个亲戚,您给照看一会儿自行车好吗?干瘪老头不说话,伸手比画一下,意思是,支那儿吧。
拐个弯,又拐个弯,女人停在一个单元楼口,指一下上面,做贼似的悄声说,我住六楼,这位大哥,您就甭进去了吧?谢平不解其意,你不是说隔壁有个叫白茉莉的女人吗?女人说那是骗你的,我经常这样,有句谚语说得好,周瑜打黄盖——一方愿打,一方愿挨,搁这类事也一样,某些人甘愿上当受骗。我感觉得出来,大哥你是个实诚人,骗你我的良心会遭天谴的。实话告诉你吧,白茉莉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妞儿,出去撒网捕鱼了,夜里回不回租屋不一定呢!
让谢平震惊加恼火的是,那辆山地自行车不见了。干瘪老头说我刚才去了趟厕所,出来不见了自行车,以为你骑走了呢。谢平说是嘛?他一连说了好多个是嘛。守门老头蚊子似的不知咕哝了句什么,扭身进屋了。莫非他俩在唱双簧?雁过拔毛,干净利落,谢平拧眉苦笑。
走到大街旁,谢平招招手,一辆出租车嘎一声停下。不料谢平又摆摆手,司机不知骂了句什么,后烟筒甩下一股白色臭气,扬长而去。谢平脑子里纷乱如麻,连自己口袋里只剩五块钱这个事实也忘了。他蹽开大步往回走,不一会儿就颠儿出满身大汗。
12
谢平回到小区门口时,差一刻不到十一点,对面的小卖部仍亮着灯,隐约可见塑料门帘里面有人影晃动。他朝住宿楼望望,自家的窗户黑乎乎的。李倩的手机依然关机。他打家里的座机,没人接。谢平把手伸进右边裤袋,里面只有打火机,那盒红塔山香烟塞给老酒鬼了,能再摸回来吗?
谢平想买包烟,刚要掀门帘往里进,倏地怔住了。司筱丽正一脸灿烂笑容往外走,差点和谢平撞个满怀。谢平诧异道,你咋在这儿?司筱丽说等你呗。你不是交代我留意嫂子的动向吗?谢平忙问,你见到她了?司筱丽说见到了,我饿了,不如咱去不夜涮锅城边吃边聊!谢平一脸为难,我、我没带钱。司筱丽拍拍手袋说,我带着呢,虽然不多,管你吃饱喝足!又说方才我给你发了条短信,怎么,没收到?该不是我把你的手机号码尾号九摁成八了吧?刚才走路动作太大,还真没听见短信提示,谢平打开手机,果真翻出一条短信,令人惊心动魄:等你一万年!
谢平说天下大乱了,全是这些短信闹的。这高科技也怪,能通话就中了,还设置什么短信收发,真他妈吃饱撑的,没事找事!司筱丽扑哧一声笑了,一笑就很放肆,弯腰捧腹,收拢不住,干脆住脚不走了,等到笑够了才跷一下脚后跟,洋洋自得地说:我给你学说一条正能量,所谓改革,就是开放;所谓开放,就是搞活;所谓搞活,就是走出去,请进来。司筱丽妩媚的眼神儿像探照灯,把路旁角落里的阴影全给刷亮了。谢平想起那些神秘短信,不由得多看了司筱丽几眼。
谢主任,你哪方面都好,就有一点不好,有时候吧,你老看人,不说一句话,一而再再而三的,一朵鲜花也能让你给看枯萎了。司筱丽说罢佯装哭丧着脸,好像自己已经枯萎了。谢平说有时候吧,我想不好说什么,就干脆什么也不说。看人,也只是偶尔瞟一眼,没有盯着别人尤其对女人看死眼哟。司筱丽说有!绝对有!谢平摇头晃脑,懒得分辩。
司筱丽告诉谢平,这些日子,她参加了市群艺馆每晚两个小时的绘画速成培训班。绘画也是本事,作为女人,得不断提高自身素质,好降龙伏虎。末了司筱丽神秘兮兮地说,她是在市群艺馆歌舞大厅里看到李倩的。谢平仿佛看到一只粗鲁的大手,搭在李倩腰际,长虫般游来动去。
13
不夜涮锅城大厅内热气弥漫蒸腾,暧昧之气也弥漫蒸腾。谢平去卫生间时,瞥见大厅那边角落用屏风隔开的小间里冲门坐着自己的文友——时任海天传媒公司总经理助理的董东栋。董东栋膀大腰圆,浓眉大眼,面皮白净细腻,颇具绅士风度,此刻正鼓腮弄唇,不知在和什么人高谈阔论。谢平想看个究竟,从卫生间出来,故意绕远,朝董东栋身旁瞥一眼,只瞥见一双咖啡色高跟鞋。这足以满足谢平的好奇心。他压根儿没想过去打招呼,招人烦不说,自己这边也有嫌疑呀,彼此彼此嘛,各人自守一片天,各敲各的锣,各吹各的号,别有一番滋味。
董东栋是谢平一年前结交的文友。谢平的那帮文友中,百分之九十都惧内,剩余的百分之十就是董东栋。他老婆胡丽丽特别贤惠温柔,在女性同胞中简直盖了帽了。或许胡丽丽对董东栋太体贴入微,董东栋反倒猴头马样拿腔作势起来,软硬兼施,威逼缠磨加理论诱导,非要和胡丽丽“拜拜”。
谢平曾多次遇见董东栋与那个俏女人在娱乐场合出双入对,尽管相互认识,谢平仍觉得不宜照面,怕董东栋尴尬难堪,只得借助现代化工具,用手机发了条短信:怎么,和老婆劈腿了?就见董东栋低头捏摸一会儿,谢平这里便有了短信回复:呵呵,谢兄呀!老婆依旧是老婆,劈腿的是那位。谢平忍不住又发了一条短信:那个汉白玉美人挺一号的,你还真舍得撂下哟?好大一会儿,董东栋的回复才到:正因为是玉,所以缺少人间烟火味。还没怎么着呢,就想垄断金融,那样的话,咱不成三岁孩童,两手拍光光了?不得干涉她和异性交往,咱不成缩头乌龟了?谢平再发一条短信:那怎么又让别的女人缠上了?是不是大脑发热了?实在冷静不下来的话,可以喊服务小姐上壶醋,醋能醒酒。董东栋在短信里反问:你在哪儿呢?咋知道我在喝酒?谢平回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董东栋茫然四顾,最后朝向这边同样用屏风隔开的小间,看到了谢平。四目相接,不由得会心一笑。
董东栋离开不夜涮锅城时,谢平看到了。原来他们是三个人,这有点出乎他的预料。谢平学廖成功用左手打手机已经很娴熟了,可为什么手指直哆嗦呢?手机随着左手哆嗦,直想出溜到地上。几经修改,确定十一位数字无一差错,摁发射键,那个熟悉的女声仍然说对方关机。输入七位数,摁发射键,家里的座机还是没人接听。那个和董东栋挨肩而行的女人太像李倩了,或者,只是高挑瘦削相仿。花花世界里,长相差不多的女人多了去了,不贴近了脸瞧,谁能分辨清楚呢?即使贴近了脸,仍隔着一层化妆物,要是对方把脂粉涂厚些抹浓些,你能确定她就是杨贵妃,不是妲己、貂蝉吗?
谢平像离弦箭似的冲到不夜涮锅城门外时,董东栋和那两个女人已经走到大街对面停车场了。谢平大叫,李倩!李倩!董东栋、李倩和柳欣欣三人同时回头,同时惊恐地呼叫,危险!一辆黑色奥迪紧急刹车,谢平被撞了出去,连打三个滚儿,趴在那儿不动弹了。
14
市中心医院病房,谢平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护士挂上吊瓶,扎好针就出去了。柳欣欣说她得赶紧回家看看,明早就过来。董东栋说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两人一起出了门。
李倩爸妈带谢小万进来时,已经换了第二瓶。谢小万哭个不住。李倩爸急得直搓手,怎么会出车祸呢?李倩说为了找我。李倩妈问为什么,李倩说我每天夜里外出,故意关机,不理他。李倩妈又问为什么,李倩说谢平收到过一条暧昧短信,发短信的是他手下一个女的,他解释说人家把尾号八摁成九,错发他手机里了,我不信。李倩爸说就凭这,你就判定他们有问题?然后百般折磨小万他爸?李倩嗯了一声。李倩爸说追根溯源,肇事的原来是一条短信,这要让外人知道了,不笑掉大牙才怪。法律把重事实作为依据,你却把怀疑当事实,是不是忒霸道了?李倩说这会儿想想,有那么一点点。李倩爸没好气地说,还一点点,整个儿就是!谢平这要真没了,你觉得有人敢要你吗?李倩被爸爸这个弯弯绕给绕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耷拉下头,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抹起了眼泪。
李倩妈火上浇油道,一个玩火放炮仗的主儿,谁要谁倒霉!妈,我都怀疑我不是你亲生的了!李倩把眼睛都揉红了。李倩妈说你当然是我亲生的,所以我和你爸才希望你俩处好,甭闹那些望风扑影、压根儿就不值得一闹的别扭。谢小万插了句嘴,妈太能无中生有了,本来风平浪静的,她一回来,家里就硝烟弥漫。李倩说小叛徒一个,看我不揍扁你!李倩妈一把拉过小万,说你揍一个试试!
正说着话,病床上的谢平突然翻了个身,把床边四个人吓一跳。李倩捉住谢平露在被单外的那只手,边摇晃边说,谢平!你醒了?说句话呀!谢平嘟哝道,别烦我,正瞌睡呢。李倩笑出两汪泪水,没正形,临死还逗乐!谢平激灵一下坐起身,哎,我不是被车撞了吗?他一把抓住李倩,由于太用力,疼得李倩直龇牙咧嘴。李倩说松手,你松手,爸妈和儿子瞧着呢。李倩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谢平突然问,李倩,你咋会和董东栋在一起?李倩说不就吃个饭么?怎么啦?谢平说不怎么,随便问问。李倩一脸狐疑,这有什么好问的!
输罢液,李倩去送爸妈和儿子,在楼道口碰见董东栋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李倩告诉他,谢平醒了。董东栋说真的吗?这么快就醒了?李倩白他一眼,怎么,你想让他一睡不醒呀?董东栋说不是,我的意思是,撞那么狠,他不该这么快苏醒的。
进到病房,董东栋将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放到床头柜上,在病床一侧坐下。谢平扭过脸,不予理睬。董东栋说谢哥,怎么不理我?我有做错过什么吗?谢平气咻咻地说,你闻闻自己,还有人味儿吗?董东栋点支烟吸一口,耐心解释起来,这次吃饭谁埋单你知道吗?柳欣欣埋单。她让我们公司做广告代理已经个把月了。因为和柳欣欣有业务关系,有天晚上我陪她跳舞时,通过她的介绍认识了嫂子。那是我头回见嫂子,直到你被送进抢救室我才知道,李倩原来是你爱人。之前我们吃饭那会儿,我跟柳欣欣说谢平是我文友,她不道明李倩是你老婆也就罢了,居然扭头问嫂子,你认识谢平吗?嫂子呢,居然摇头晃脑,说不认识。柳欣欣说你想认识大诗人谢平的话,哪天我摆个饭局。搞不明白,她俩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谢平也疑惑不解,怎么会这样?
董东栋说有件蹊跷事不得不告诉你,嫂子和柳欣欣两人发疯说要将家庭里的抗战进行到底。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得罪嫂子了?引起她对你那么大的怒气?谢平叹口气说,一言难尽,不说也罢。就什么也没说。
董东栋说还有一件事,我得解释一下。临离开不夜涮锅城时,我本想跟你道个别,却因为瞥见你跟一位穿高跟鞋的女子在一起,就绕开了,我怕你的上司柳欣欣发现你跟女人约会,给你小鞋穿。你是知道的,柳欣欣对婚外情这档子事深恶痛绝,一旦发现下属在家庭之外拈花惹草,肯定会有所那啥的。这且不说,没想到李倩是你老婆,我嫂子要见到那一幕,该作何感想呢?董东栋硬是把自个儿当好人,话语里藏锥子,扎得人皮肤不疼骨头疼,谢平毛孔里直往外蹿火。
谢平说这不是写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你别太富于联想,连带添油加醋好不好?我是寻找你嫂子无果,恰好碰见一位女同事,一块儿过去吃点宵夜。董东栋说是嘛?谢平辩解道,真的!她是我手下职员,一个青涩、纯真的小姑娘。董东栋又说是嘛?谢平进一步辩解,我俩嘛事没有。董东栋再说是嘛?谢平有点生气,怎么你说话也是这种语气?董东栋问,这种语气咋啦?谢平说,好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15
柳欣欣回到家时,卧室里的廖成功听到了开门声。他翻个身问道,几点了?怎么才回来?我都睡两觉了。
柳欣欣双手叉腰站在卧室门口,阴森着脸问,廖成功,一整天你去哪儿啦?回来也不开机,我给你发六条短信,看见没?
我手机没电了,那不,正充电呢。廖成功解释道,上午吧,我去了康德大厦,买了双皮靴。中午和朋友喝酒,后来打了几圈麻将,天就黑了。
柳欣欣说不对!你去了邺城二姐家,宋佳佳和你的宝贝儿子也在那儿!那双皮靴是你在邺城鞋帽店买的,你是天大黑才回来的!
廖成功慌了,你、你居然派人跟踪我?
跟踪你咋啦?我还让人拍照了呢!对你这种言而无信的人,就得让事实说话!
我就去那儿看了看,这不傍黑前就回来了嘛。廖成功不得不服软。
16
清晨,李倩去锅炉房打开水,见柳欣欣风风火火走过来。谢平怎么样?柳欣欣焦急地问。李倩说,正喝豆浆吃油条呢。柳欣欣走进病房,长舒一口气,谢平你他妈真命大,眼见撞出去两三米远,翻滚儿打波浪的,咋就没事儿呢?谢平说我身体棒呗。李倩撇撇嘴,净吹牛,那是没撞到要害处,也幸亏司机紧急刹车。
柳欣欣给李倩使个眼色,二人去到门外,不知在嘀咕什么。好大一会儿,李倩才回来。李倩说柳董有急事要处理,走了。谢平说噢。
上午九点多,李倩爸妈进来时,谢平睡熟了,呼噜声响亮,偶尔还带个雷子,呼噜,叭!呼噜,叭!李倩爸妈不约而同笑出了声。李倩推推谢平,爸妈来看你啦!谢平揉揉眼,我怎么睡着了?李倩妈说受惊吓后,一种情况是大脑异常兴奋,失眠;另一种情况是大脑一片空白,嗜睡。有的能睡三天三夜,充分镇静后,脑神经才逐渐趋于正常。
李倩把爸妈送下楼,回来端个脸盆,去卫生间洗衣服了。谢平感觉睡意绵绵不断袭来,上下眼皮直往一块沾。待他使劲睁开眼,见窗外模模糊糊,天就要黑了。
廖成功拎着一兜水果,来看谢平。对不起老弟,上午有事,下午又有事,这会儿才来。廖成功一副懊丧相。原来,柳欣欣逼着他去民政局,领了离婚证。
因为什么呀?你不是跟宋佳佳断绝关系了吗?谢平问。廖成功说我就是和宋佳佳见了一面,柳欣欣居然派人跟踪我,还拍了照。你也是,一把年纪了,还玩,玩起来没个够,弄不清哪头炕热哪头炕凉。谢平埋怨道。也怪宋佳佳,非要再带几天孩子。廖成功说罢,耷拉下肥头大脑袋,像个落网的罪犯。
那个一百八十平米的房子是老岳父出钱买的,房产证上的名字也是老岳父的,当然没有廖成功的份儿。公司里的股份有老岳父三分之一,柳欣欣三分之一,廖成功只有百分之五的股份,全抽走,也就三十来万。
扑腾这么多年,你就挣那么点儿?谢平问。廖成功吸一口凉气,唉,都扔老家了,那不,我爹患脑瘤几次住院做手术花费一百多万;两个弟弟修房盖屋娶媳妇啥的,我没少贴补;还有,前后几次给宋佳佳也有十几二十来万。再者,我随手花钱惯了。那辆宝马归我了,可也该大修了。顿了顿又说,还有更晦气的,总经理这顶帽子,我戴不成了。谢平说是嘛?李倩也说是嘛?
廖成功走后,李倩说与廖成功相比,你有你的可爱之处,那就是,爱吃醋,比我的醋劲儿还大,找不到我时瞧你气得那样儿,跟个从精神病医院跑出来的疯子似的。知道柳欣欣为什么快刀斩乱麻,逼廖成功离婚吗?因为廖成功没找过柳欣欣,一次也没有,即使柳欣欣夜不归宿他也不当回事。
兔死狐悲,谢平唉声叹气,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换个上司,无论换谁,肯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一朝君子一朝臣,盘古开天地以来就是如此。
李倩说树倒猢狲散,谢平你这只廖成功的跟屁虫,甭想再有好果子吃!谢平说大不了小和尚卷铺盖——离门离寺,走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李倩琢磨一下,说要不我跟爸说说,你去轴承厂吧?谢平摇摇头,在家族企业里做事别扭不说,那不你弟弟去年就当副厂长了吗?我去了碍事,大家都不舒服。走一步算一步呗,实在混不下去的话,我多投几份简历出去,把网撒大些,不信捉不住一只斑鸠。
李倩趁着夜里不输液,回家去拿电饭锅、电炒锅了。老去外面路边餐馆买饭,既不顺口又不卫生还缺乏营养。自己做多好啊,能炖排骨,谢平最爱吃清炖排骨了。能花两三个小时熬鸡汤。谢平近来老愁眉不展的,有些瘦了,何不趁机恶补一下子?天上下雨地上滑,哪儿跌倒哪儿爬,李倩边走边想,以后要见人说话,见鬼打卦,不能见了耗子就以为是大虫,见了旋风就是鬼,见水就搅成泥汤儿,把没事闹成有事,把针尖似的事闹得磨盘大。见蝎不捉显见自个儿无能,但要策略些,学会见缝插针,见风使舵,见好就收,不能一把圪针捋到头,末了两败俱伤,没脸没面。
17
这天早八点一刻,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声。李倩走过来,拿起谢平的手机,说有短信,我帮你看看中吗?
谢平说看呗。
李倩读短信:谢平,立马来公司开会,小王开车去医院门口接你了。
李倩说是柳欣欣发来的。
谢平说柳欣欣真他妈霸道,明明知道我在住院。
李倩说肯定有急事。
谢平说不就是拿掉廖成功这件事么?董事会决定就是了,碍我一个小办公室主任鸟事?李倩,你给柳欣欣打个电话,就说我腿脚酸软,不方便去。
好咧!李倩对着手机说,柳董,谢平说他腿脚酸软,不方便去公司。
李倩转头对谢平说,柳董问,用不用派人抬你下楼?
谢平说李倩你、你是个传声筒啊你?不会转弯磨圈把谎话说圆些?
李倩窃笑,说柳董,谢平这会儿突然大汗淋漓,疼得在床上打滚儿,实在去不了啊!
李倩又转头对谢平说,柳董立马要过来亲自给你当护理,咋办?
谢平说我一个小小办公室主任,让董事长护理算怎么回事?我这就去,这就去!
李倩幸灾乐祸,我早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
18
欣欣制衣有限公司会议厅内,已经有四名董事会成员和各股室头头脑脑十几个人在座。谢平进门,给柳欣欣打招呼道,柳董,我来啦!柳欣欣点点头。
谢平去一个角落里坐下。让他诧异的是,另一个角落里,居然坐着司筱丽。别的人在说诙谐话,逗乐子,她却在抠掐自己的衣角,像个刚迈进婆家门的小媳妇。
柳欣欣从座位上站起来,扫一眼全场,表情凝重地说,人全部到齐,现在我宣布开会!根据董事会研究决定,今天的会议有两个议程,换句话说就是宣布两项任免决定。第一项任免决定:免去谢平同志的办公室主任职务!谢平耷拉下脑袋,羞愧得恨无地缝可钻,他也抠掐起了衣角,额头一瞬间冒出无数细小的汗珠。
柳欣欣继续讲话,任命司筱丽同志为办公室主任!众人鼓掌,谢平也拍了两下手掌,相比于其他人的鼓掌,他的鼓掌纯粹是滥竽充数,因为没有声音,做出的样子也是那么勉强。
柳欣欣说司筱丽,说两句?司筱丽一脸兴奋地站起来,谢谢柳董事长以及各位董事会成员的信任!我一定不负众望,做好该做的活儿!办好该办的事儿!
柳欣欣的声音突然高亢许多,第二项任免决定:免去廖成功总经理职务。廖成功同志已经于四天前离公司而去。柳欣欣喝口茶水,清一下嗓子,才揭开最后的悬念,任命谢平同志为欣欣制衣有限公司第二任总经理!
大家热烈鼓掌。谢平跟着鼓掌,突然觉得不对,立马改成摇头如拨浪鼓,摆手若暑伏天摇蒲扇,嘴里说不中!我真的不中!谢平这话完全发自于内心,他一个唯命是从惯了的人,一个从未有过野心的人,突然登上如此高位,就像被闪电重击了一下,没兴奋起来,反倒蒙掉了,一头雾水。
柳欣欣说谢总,到前边来,发表一下你的就职演说。谢平萎缩成一团,坠着屁股不动。司筱丽走过来,连推带拥,甚至胸前那对活络络的鸽子也帮着推拥,不由谢平不迈上前台。
19
中午,在欣欣制衣有限公司大餐厅,谢平架不住一帮人的围攻,很快喝红了脸,但脑子还是清醒的。这帮人里面,有的出于日后难免有事会求他照顾,酒里掺有巴结的成分;有的心怀嫉妒,要看他笑话,就拼命地碰酒,嘴里说碰就是敬,干!干干干!好在谢平跟随廖成功久经沙场,喝斤把酒啥事没有,一仰脖就喝干了。
董事会有位老者说话蛮客气,小谢,点到为止,有那个意思就中。谢平干脆湿一下嘴皮,说我肩膀嫩,您老以后要多点拨哟!
司筱丽已经有了醉意,仍凑过来跟谢平碰杯。见谢平只湿了下嘴皮,司筱丽不依不饶,捉住他端杯的那只手不放。谢平怕周围的眼睛蹿火冒烟,麻利喝了个底朝天。
这边有人在跳单人舞,那边几个人跳起了踢踏舞。麦克风前有青年男女两位歌手怀抱吉他摇头摆臀嘶吼。
李倩推门进来,走到谢平面前,拉长脸子问,谢平,你咋回事?谢平一愣,我、我咋啦?李倩说给你发九条短信,干吗不回?谢平说噪音太大,没听见。
柳欣欣走过来,拍拍李倩肩膀,知道吗?我把谢平搁总经理位子上啦!李倩欣喜若狂,抓住柳欣欣一双手使劲摇晃,谢谢!谢谢您柳董!让我们怎么报答您呢?柳欣欣把李倩拉到一旁,说淡定,这是必须的。往后你多吹吹枕头风,让他夹紧尾巴做人,比啥都强。另外,虽然谢平隐瞒了廖成功好多事情,但他对顶头上司的忠诚这点我还是比较欣赏的,希望他以后能听命于我。
司筱丽红着脸走过来,说嫂子您、您好?柳欣欣介绍道,李倩,这是新任办公室主任司筱丽。李倩说我俩认识。筱丽,最近,很对不起。司筱丽说都怪我,年轻,不懂事,您多担待、多包涵。
谢平走过来,想说什么,挂在腰间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一看是廖成功的号码,立即快步往门外走。谢平的手机铃声是《老婆老婆我爱你》,他一出门,歌声就停了。两位歌手灵机一动,弹拨嘶吼起了那首歌。
20
司机小王刚把车开到公司门外,就拔了钥匙,将车熄火了。大街上排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有的一个劲儿按喇叭,着急的心情可想而知。中国发展太快,相应的,富人如雨后春笋,刷刷刷拔尖蹿高,与之相匹配的是车辆剧增,胡乱窜爬,让步行的人们提心吊胆,唯恐追尾或被擦刮。过去鲜见堵车,现在司空见惯,许多事情被耽搁在了路上。
那个地方距这里只有四站路,搁平常谢平一定会骑自行车或步行前去,现在不会,这不喝酒有点多,晕晕乎乎的吗?他怕再被车撞,没有了出院的那一天。再说这不是总经理了吗?出来进去的必须小车接小车送。必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保持住那个派头。谢平说小王,这儿进不去,咱们绕道城外吧!条条大道通罗马,不信都他妈的交通堵塞!听,他说话的语气也粗壮许多。
这一绕,就绕了十多里。
谢平和廖成功见面的地点仍然是凤凰酒家,却不是雅间,而是大厅。廖成功点了个素拼,还点了个谢平爱吃的清炖排骨。谢平说我已经酒足饭饱。廖成功顺水推舟,那就一个菜吧。
宋佳佳跑了,把孩子也抱走了。四个小时前,她给廖成功发了条短信,威胁他说不准备十万块钱就把孩子送人!廖成功想把儿子买回来,但是手头钱不够。他找过几位朋友,知道他不当总经理了,都对他横眉冷对起来。
廖成功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说他想借些钱,把儿子赎回来。他已经知道谢平被提升为总经理了,人的地位一抬高,筹措几个钱那还不是小菜一碟?谢平说我凑凑看。他其实不想借,不是他做事短,是手头真没钱,他把积攒的钱全入股到岳父经营的那个轴承厂了。
转个念,谢平说我想提醒一句,你应该做个DNA鉴定。廖成功一怔,怎么,你怀疑那孩子不是我的种?谢平说你不是说有个从山里来的打工仔,跟宋佳佳交往甚密吗?廖成功又是一怔。
廖成功想起在宋佳佳生下孩子不久,有一天他去看望母子俩,宋佳佳去卫生间了,他抱起孩子在床边晃悠。从卫生间出来的宋佳佳大叫一声,你、你干什么?他说我就是抱抱孩子,怎么啦?宋佳佳说你不能抱!不!你不会抱,会把他抱坏的!他还那么小。后来孩子大点了,每每他想抱孩子,总是被宋佳佳推开。好像孩子是她一个人的,别人休想挨一下手;好像他是个SARS病毒携带者,染指一下,孩子就会被传染。
谢平去了趟洗手间,回来见廖成功已经开吃。许是太饿了,廖成功旁若无人,大口吃菜,咕咚咕咚喝酒,那情形只能用四个字形容:狼吞虎咽。
两人刚走出凤凰酒家,廖成功的手机响起短信提示声。他翻出那条短信,看了足有几分钟,才说钱不用凑了。怎么啦?谢平问。廖成功铁青着面色说,吃饭前我给宋佳佳发了条短信,说必须先做DNA鉴定。方才她给我回了条短信,只有五个字:不必了,拜拜!倒八辈子瞎霉,这些齐天怪事怎么全让我撞上了?!
身后,那个咖啡色玻璃门还在旋转,停不下来,不断有形形色色的人进出。
罗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