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9月2日,日本外务大臣重光葵拖着他那条跛腿吃力地登上密苏里号甲板。让他这个身有残疾的人来代表日本政府在投降书上签字,可以说是恰如其分,但他还是努力地挺直身子使自己不至显得太难看。当他硬着头皮走到受降席前,抬头一看时,不由得吃了一惊,对面坐着的是中国、英国、美国、苏联、法国的政府受降代表,他恍然大悟:我们不是疯了吗?怎么会跟世界上所有的大国同时开战?
在那段时期,他们确实是疯了,差不多进攻了所有的邻国,包括远隔太平洋的美国、英国。同时发疯的还有德国,人们总把希特勒称作战争疯子,好像没有他这个疯子第二次世界大战就不可能发生似的,这不公平,应该说当时德国很多人都是疯子。
人类中某个个体发疯毫不奇怪,让人不解的是在某个时候会集体发疯。好像人总是要发疯的,而在发疯的时候大家都浑然不觉。
在我记忆里这短短几十年的历史中,已经有很多集体发疯的场景让人难忘。庄稼地里忽然到处都矗立起炼铁的高炉,像一根根大蜡烛似的,一到夜晚,遍地红光,真正是不夜天,叫人好不兴奋!有位著名诗人坐在火车上从南到北,夜行车中看到全中国到处都是火光冲天,他写了一首豪情万丈的长诗,我现在还能背诵。我主动把家里做饭的锅揭起送去炼铁;为了“放卫星”,村干部挨家挨户检查,把墙上的钉子都拔下来投到炼铁炉里去。一个小学生在父亲负责的丰产田边的大牌子前数零,他最后确定,这块麦田的指标是亩产二十八万斤。二十八万这个数字牢牢地记在了他心中,几年之后他上中学时认真地计算了一下,二十八万斤小麦不要说长在麦穗上,就是装在麻袋里,堆积在一亩地的面积上也要垛两米高。父亲他们疯了吗?都是庄稼人,对麦粒是怎样长出来的并不陌生啊!
非常遗憾我没受到过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接见,我们赶到天安门广场时,最后一次接见已经结束,广场上一些卡车正在清理装运踩下来的鞋子。我呆呆地站在纪念碑前想象接见时十几万人那疯狂的场面。
直到今天,我非常庆幸自己不是贫下中农出身。我家成分是中农,这使我不能成为那场风暴中的先锋分子,我也曾为武斗的场面热血沸腾过,我没打人是因为我不够资格。我相信许多出身好的同龄人在内心深处,一直都无法摆脱当年斗人、打人遗留下的那份愧疚。
有一天我完全是因为好奇,走进一家正在建设着的热电厂里,一个小头目热心地向我介绍工程进度,这让我大受感动。新中国成立一个时期内,中国到处都是阶级斗争的大战场,人人都把陌生人当成阶级敌人。对我来说,今天巨大的成就不是高楼大厦,也不是满地跑的汽车,而是人与人之间那友善的目光。
人,总是要发疯的。
完全是一种偶然的几率,不知是几亿分之一的概率,茫茫宇宙间有个星球忽然诞生出了一种生物,而这种生物却制造出了能把这个星球毁灭几十次上百次的炸弹,这不是疯了吗?个体发疯不奇怪,集体发疯让人不解,发疯而浑然不觉让人感到可怕,未来如何发疯而无法预测更可怕。
我们再也经受不起全民“发疯”了!
【原载2014年9月11日《今晚报·今晚副刊》】
孙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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