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电车，游香港

　　朋友买了一部新相机，过了大半年，问他拍到什么好作品？竟然回答是相机未曾动过，原因是没有出外旅行，而香港又没有甚么好拍的。确实，在一个城市生活了几十年，一切都会变得平淡。但是，平淡如水，才是所有味道的起源。一个七百万人生活的都市，每日每时，人海滔滔在身边流过，绝对不会无东西可拍。问题在于我们的心，在忙碌烦嚣的生活里变得麻木了。我对朋友说，不如我们作一次香港游吧。旅游，不外乎是你到我的地方，我到你的地方。我们就在自己的城，作个游客，坐电车，游香港。

　　香港的电车有着很重的古典韵味，一百多年的历史，除了轿子和人力车，电车可以说是香港最古老的交通工具。现在，轿子消失了，人力车也消失了，剩下电车仍在见证香江岁月。坐在这充满怀旧味道的电车上层，在离地面两米多高的角度，重新审视自己的城市，竟带来许多惊喜。

　　我们从筲箕湾的电车总站上车，电车上人不多，车速不快，晃晃悠悠地穿过筲箕湾的街道。这种晃悠悠的感觉，最令人感受香港的岁月沧桑。百年前，电车路轨沿海岸线铺设。当时，筲箕湾还是个小渔港，海边聚集着渔船和船坞，那时坐电车，应该可以一路饱览沿海风光。一个多世纪，香港经历沧海桑田。路轨依旧，两旁的景物变完又变，而今电车穿越的是熙来攘往的闹市了。

　　电车不慌不忙的往西行驶，车站很密，每二百多米就停一个站，这不是让心急人坐的交通工具，在电车上要懂得在慢悠悠之中打发时光。车内乘客多的时候，颇为挤拥，还需要有耐心和忍让。车行悠悠，不知经过多少站，穿过西湾河、鰂鱼涌，来到北角。北角的春秧街，值得下车一游。这是一个充满市民生活气息的街市，店铺和地摊，摆满各式各样的蔬菜水果货品，满街都是挽着篮子拖着车子的家庭主妇和各式人等。往北角总站的电车路就在街中央，电车不断响着叮叮声，在人群中慢慢穿过，杂乱之中，又互相礼让。构成一幅春秧街独特的生活画面，蔚为奇观。

　　再登上电车，继续往西行。铜锣湾和湾仔区交界，坚拿道天桥下面，是鹅颈桥。这是香港出名「打小人」的地方。每逢农历惊蛰这天，这里人山人海，排着队「打小人」。平时则有三、四档老太婆在摆摊。据说如果有甚么不顺心，与甚么人有争执甚至健康有问题，都可以来「打小人」搞定。给老太婆几十元钱，然后她会一面念念有词，一面用鞋狠狠地打一个纸人，这样就可以帮你赶走背后作祟的小人、驱除衰运了。信不信由你，可以确信的是，这么多人来「打小人」，真的「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探究一个城市的生活，最好是深入他们的市集。了解一个民族的性格，最好是品尝他们的饮食。湾仔有着典型的香港特色，东方与西方，新与旧都在这里汇聚。近修顿球场的太原街，狭窄的小街，都是小摊贩。小市民日常生活所需，吃的用的穿的一应俱全，也是贴近香港的一个好去处。

　　电车来到中环，又是另一番感受。如果说在北角和湾仔看到是生活，在这里看到的就是经济和政治。世事如棋，中环的街道犹如棋盘，每座大厦都是一只棋子。站高一点，看远一些，你会发现这棋局一直在幻变。别的不说，单看这几座也是一个跨越世纪的故事了：港督府，当年代表英国的殖民管治；汇丰银行总行，代表了外商的力量；中银总行代表了中国的经济力量；长江实业总部，代表了本地华人的经济力量。这几个棋子之间的角力，恩怨情仇，贯穿着整部香港历史。百年香江一瞬间，今天，且让我们坐在这悠悠的电车上，俱付笑谈中。

　　不谈政事，只问风月吧。让我带你下车，顺着行人电梯走上荷李活道。这是香港开埠之后建成的第一条路，也是世界知名的古玩集散地。喜欢古建筑，可以到文武庙走走。荷李活道文武庙是香港最早的庙宇，当年华人之间有纠纷，有要事须宣誓，有重要事情商议……都在这个庙内进行，所以文武庙虽小，其江湖地位绝对不小。

　　朋友喜欢古玩，荷李活道都是古玩店，我们沿街逐间细看。这里的店铺装修古雅细致，恍若时光倒流，返回几百年前。朋友看中一件玉器，有些心动要买，但问价之下觉得太贵，还是放弃了。倾谈之间，朋友说：只须欣赏，无须拥有。老板说：凡可摆平的麻烦，就不叫麻烦；凡可用钱买到的奢侈品，就不叫奢侈品。大家闻言皆乐。老板是殷实商人，生意做不成，泡茶请我们喝。

　　重登电车，是上环水坑口。再去是西营盘、石塘咀。这些地方，是香港开埠时，灯红酒绿的烟花之地，街道依旧，景物全非，多少故事讲之不尽，留待下次来时再一一细说吧。电车到达坚尼地城，盛惠二元三毫钱，结束这次香江之旅。世界很大，香港很小。如果你爱一个城市，它就有说不完的故事，有看不完的景色。下次我们再结伴同游吧，可不要忘记，背上你的相机啊。

　　谭宝硕

　　谭氏是国际知名的洞箫演奏家，曾任香港中乐团乐师多年。其艺术活动跨越多种媒界，亦从事书画和摄影活动。

　　谭氏出版有《天地飞花》等六辑镭射唱片。着作有散文集《叶落天地间》、《香港故事》，书画文集《笔墨自在》及摄影集《寻找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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