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的逍遥者

　　那年朋友告诉我，他搬到太鲁阁的山上了，邀请我去住几天。我听到十分兴奋，一时之间浮想连翩：在台湾连绵的峰峦中，山间有一间幽居，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归园田居，这是多么令人响往的生活。好多诗句马上浮现眼前：「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远离尘嚣，走进大自然，是现代都市人的梦想啊，我恨不得马上飞到他那里，也分享一下山居的浪漫。

　　太鲁阁是台湾著名的国家公园，范围跨越花莲、台中、南投县。重重群山之中，崖壁峭立。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高山之中气势磅薄地劈开了一道峡谷。清澈的立雾溪，长流不息，把峡谷下面的石头冲刷得无比细滑圆润。在这片秀丽的乐土之中，原住民有太鲁阁族等三个部落的族人，他们分散居住在太鲁阁群山之中，之后亦有少数的外来人也陆续迁徙到这山区住下来。朋友的房子就是一对年老的夫妇让出来的。

　　沿着弯弯曲曲的中横公路上山，一路险峻，风光壮美。在海拔一千多米的山崖边，一幢木结构的小房子，就是朋友的屋子。邻近零散有几间民居，鸡犬之声遥遥相闻。朋友两夫妇与一个年幼女儿，就这样搬进了这群山之中。山居生活，百废待兴，一切事情都需要自己动手去解决。屋子破旧部分要重新翻修，周围环境须整理干净，连接山水，开通道路，种植蔬果，拔除杂草，每天都有永无止境的大小事务要应付。朋友的脸膛晒黑了，手起厚茧了，他赤着脚走在山路树丛之中也不觉扎脚，脸上的笑容却开朗了。问他生活如何？他说：「山中无岁月。」

　　好一句山中无岁月，道出了远离繁喧纷争的坦荡心境，悠悠忘却功利的情怀。但是这句话也坦诚告诉我们，山居生活，需要付出勤奋和耐劳，一切都必须自己动手。两夫妻胼手胝足，合力建造这个家园，令生活走上正轨。一个旧的蓄水池，被改造成为鱼池，里面养殖的鱼可供日常食用。山上到处都有野菜，再加上自己陆续种下的各种菜蔬，能解决每日食用。山上的菜新鲜健康，清新可口，往往煮下饭才去摘菜。在房子周边，还种下成百株梅子树，日后这些梅树长成梅林，花开果熟，那才真会是蔚为奇观。朋友养了一只母羊，每天挤取羊奶，足够一家饮用有余，剩下的还制成酸奶。正是山中无岁月，女儿在刚搬上山的时候，在附近一间小学就读。山上成长的孩子，有一种独特的沉静和自信。几年过去，女儿小学毕业，朋友把她送到一所射箭学校，除了正常的学业外，还接受专业射箭运动员的训练，女孩得以发挥自己的长处，健康地成长。

　　朋友为自己起了个名号，叫做「逍遥竹郎」。他走遍台湾的深山老林去采集野竹，回来后用这些竹子制作洞箫。高山的竹子质材坚实，做成乐器音色特好。多年来，逍遥竹郎这个名字响遍大江南北，全国各地都有箫友向他订造洞箫。近日他又独创一格，用竹子来做古琴，几经试验，效果不错。日后如果多加调整成功，可以为中国的古琴历史增添新的一笔。那年第一次上山时，我为朋友这个山居题写了：「逍遥居」三个字。岁月悠悠，这些年，「逍遥居」成了台湾箫友聚集活动的一个好地点，举办了多次的音乐活动。逍遥竹郎慷慨地把自己采竹、造箫笛、造古琴的经验，传授给有心学习的年轻人。「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正是逍遥竹郎山居生活的真实写照。

　　走进大自然，有很多种方式。当人们厌倦了繁喧的生活，自然就追求返朴归真。归园田居生活，已经成为时尚。有财力之人，甚至可以在山林海岛买地建构豪宅。但是，住近大自然，只是生活环境的改变，距离返朴归真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将人生融入大自然，与天地共生共存，才是真正的回归大自然。

　　人人都有生活的目标，越来越多人追求逍遥的人生。逍遥自在的生活，多么令人羡慕响往。但逍遥自在，首先就是与心相连，是心的自由。这与房子无关，与环境无关，与金钱无关，却与人的精神世界息息相关。高山常青，涧水长流，祝愿我的朋友「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走过千山万水，继续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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