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雪山属羊

　　西藏，每座神山与人一样都有自己的属相。比如，冈仁波齐神山，属马；比日神山，属猴；瓦西扎格神山，属猪；乃龙神山，属鸡；瓦尼神山，属狗；梅里雪山，属羊。

　　2003年（藏历水羊年），我从云南德钦澜沧江畔的羊咱桥加入了梅里雪山的朝圣队伍，按照「金、木、水、火、土」五行与「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12生肖一个轮回恰好60年。水羊年相当于梅里雪山「60大寿」，人生掐头去尾只能遇上一次，这一年对藏民来说能完成终身大愿，便是有福之人。

　　按照当地习俗，转山得先拿钥匙，所谓拿钥匙就是去指定的寺庙敬香礼佛，向神山许愿。梅里雪山有3个拿钥匙的寺庙：飞来寺、水晶塔和支信塘。支信塘在羊咱桥下游约500米，庙很小，平时只有两名僧人，恰逢朝圣大年，香火旺盛。那天四川甘孜阿旺次纯活佛来了，我从大殿隔壁一扇木门进去，活佛盘腿坐在绦红色毯垫上。我合十鞠躬行礼，递上一串佛珠请活佛开光。活佛先给我摸顶，再接过佛珠念了几句经文，放嘴前吹了几下，算是开光了，然后给我披上一条哈达：保佑一路平安！

　　离开支信塘，沿澜沧江边一条小路出发。下午抵达永支村，村民阿那青，37岁，性格开朗，会说汉语。他与弟弟同娶一个媳妇，是一妻多夫家庭。我问：为甚么娶一个妻子？他坦言：永支村耕地少，兄弟各自成家就得分田，田少很难养活一个家庭，兄弟俩娶一个媳妇，房子和田就不必分了。能领结婚证吗？我又问。他说：能，我与次里拉初领的证，不过婚礼是和弟弟一起举行的。永支村90多户人家，其中11户一妻多夫家庭，大多是两兄弟娶一个妻子，他们有个约定俗成的规定，妻子常年在家照顾家人，兄弟俩则轮流出去一段时间，最近弟弟上山放牧，等他回来；阿那青便去德钦打工。我半开玩笑地问：孩子谁生的呀？他豁达地笑道：这没关系，反正是我们的孩子。从他的笑容——我看到了兄弟情深，夫妻恩爱，家庭和睦。

　　我告诫自己不要猎奇，猎奇是肤浅的，甚至有哗众取宠的企图，拍一张简单的全家照远比文字描写来得有意思。可惜女主人次里拉初转山去了，孩子在德钦中学读书，家里只剩下阿那青与父亲七林旺登。七林旺登，60岁，属羊，刚转山归来，今年已经转了8趟，他打算休息一星期再去，原因是转山必须单数。他们每次转山归来都带回一根青竹，竹梢插翠绿柏枝。竹、柏长在神山，皆吉祥之物。他们把竹竿捆绑在客厅最醒目的柱子，竹竿多少表示转山的次数。我数了有74根，阿那青解释说，以前更多，早几年永支河发洪水，用了30多根。当地人认为遇洪水将竹竿插到田埂就能保住农田。

　　永支村，上半年种青稞，下半年种玉米，粮食基本够吃。从前村民烧水、煮饭、取暖，靠上山砍柴，植被破坏可想而知。美国大自然协会在德钦推广沼气，村民改用沼气炉灶，不仅保护了植被，厨房也整洁了。七林旺登却很纳闷，猪粪、羊粪、牛粪收集起来发酵，接上管子就可以烧水煮饭，肥料还能用哦！两年前，永支河水电站建成，家家户户用电水壶电饭煲——没有火也能烧水煮饭？啧啧……老头神奇地摇头，不可思议。老头是远近闻名的唱弦子高手，要是知道摇滚歌手崔健，或许也会唱：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出永支村，沿着峡谷进山，虔诚的朝圣者像急行军的队伍从后面上来，他们呼吸很匀，不出粗气，一个个都是坚忍不拔极富耐力的体魄，默默地从我身旁经过，很快隐没在树林里，接着又是一拨人上来……那年，十几万人徒步280公里，穿过原始森林，翻越7座海拔四五千米的雪山哑口，喝酥油茶，吃糌粑，风餐露宿，历尽艰辛，朝圣梅里雪山……大多藏民每天睡四五小时，五六天走完全程，我却走了11天。

　　今年又是羊年，12年前那次转山成了我人生难忘的经历，记得最后一天，向导突然大吼一声：「到公路啦！」欣喜若狂。可是我一踏上滇藏公路，心情反而变得复杂起来，朝圣之旅就这么结束了？

　　——我又回到了世俗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