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重器 流散背后的收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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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7-24 09:44
商周时期的青铜器,是集大成的艺术精品,融合了文学艺术、科学技术、艺术设计以及政教历法等文明因素。如此重器,应珍藏、供奉于庙堂之上,但因为朝代更替所引起的战争、迁都以及随葬或藏匿等,这些重器在铸造使用一段时间后就不为原来器主所有。有的重器在流传过程中,可能被国内文博机构所藏;有的可能颠沛流离到海外……比如,2014年众说纷纭的皿方罍早年流散,两次在拍场上露面,最终归藏它的出土地,由湖南省博物馆收藏。其实,收藏是讲究聚散缘分的,公私收藏之间的变动甚至能够流传一段段佳话。
皿方罍的聚散
2014年,有着“罍王”之称的皿方罍以洽购的方式,被四方有识之士从佳士得拍得,并捐赠给湖南省博物馆。皿方罍器、盖双全,这自然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2001年,皿方罍器在美国纽约佳士得拍卖会上露面,以924.6万美元的高价成交,创下中国文物拍卖成交纪录。13年后它再现江湖,并回归故里,其聚散因缘颇有戏剧性。
皿方罍是铜罍器种中最高的器物,通高88厘米,器身高63.6厘米,属于高等级的方形器物。文物专家傅举有在2004年的文章中,引用了《湖南省志·文物志》中“皿方罍于1922年在桃源县漆家河畔出土”的说法;文物专家高至喜的一篇文章《追踪皿方罍》也有这样的说法,并被多数报纸、艺术刊物所采用。但是,两者文中关于器物的一些记载存疑很多。
桃源县漆家河出土“宝物”的消息很快传开,湖北商人石椿庭闻讯,即前往当地一带寻访。但经过一个多月的明察暗访,却一无所获。所以高文称,“石某去一农户家避雨,以四块银元给该农户家小孩买了一些糖食”。于是,石椿庭从小孩口中得知宝物就放在该农户家,并得见这一宝物。但这是不符合现实的,因为四块银元在当时是很大一笔钱,那么多钱给小孩买糖,这恐怕会吓坏小孩的。傅举有另外记载了一则器物出土时间和地点的说法,也就是在1920年(民国九年),桃源县女子中学建校舍,挖掘出了这个器物。
两种说法相比,后者更为可信。皿方罍通体黑重,略带绿锈,绝不像是从靠近河畔的地方出土的。南方地下水位浅,靠近河的地方多为水坑。如果皿方罍从靠近河畔的地方出土,那么它应该为翠绿的锈色。所以,或许是因为掘得重器后,校方未加重视,出于失窃塞责的原因,将发现时间推后两年,并且把地点改为漆家河。
此外,傅举有在文中记载的事情更为离奇,甚至让人瞠目。桃源县女子中学“不识国宝,随后丢置在走廊里作痰盂供人吐痰用,一日有一卖笔小贩至校见此器,知道是古董可卖钱,便顺手牵羊将盖偷走”。小贩盗走盖并不是单纯为了卖盖,而是让常德古玩商石椿庭和长沙古玩商杨克昌二人看器盖。后来,两人答应以2400文合资买器身,于是小贩就买通校役,将器身偷运出去。石椿庭和杨克昌就成了器身的第一批过手人,但第一次交易的价钱是2400文,不足两块银元。石椿庭都能拿出4块银元给小孩买糖吃,却还要和杨合资买器。此事如果属实的话,真真让人哭笑不得!后来,他们转手就以几万银元高价卖给上海古玩商,只是两人因为分赃不均,没有谈拢,叫嚷起来被官家知晓,锒铛入狱。但此时器盖却仍在石椿庭手中,这就是为什么器盖一直还在国内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器盖铜色要“熟”一些,乃是古董商用包袱皮包裹、兜售、摩挲出来的包浆。
器身流失海外后,被洛克菲勒得到。他屡次试图将器盖与器身合一,但是未果,心灰意冷之下又将器身流传到卢芹斋、姚昌复、包尔禄等多位重要古董商及藏家之手,最后到了东京著名收藏家Asano手上。Asano为了使其完整合一,又开始在世界范围内的拍卖市场上搜寻器盖。但此时器盖已转为公家收藏。器盖和器身分离多年,直到2014年,诸多因素的合力才使得罍王最终合浦珠还,完璧于湘。
经手多件重器的古玩商
当年洛克菲勒将器身散出,经手人是卢芹斋。卢芹斋是谁呢?卢芹斋(1880—1957),初名卢焕文,也称钦斋。他是20世纪上半叶向海外经手买卖中国文物的最大的古董商。国际上更以其西文名C.T.Loo著称。这缘于卢芹斋为了照顾欧美人发音专门起的英文名“LooChingTsai”,但是他为了转换门庭,所起的“芹斋”的字音却让西方人不太习惯,因而巴黎吉美博物馆的奥博耶则用首字母称呼他,C.T.Loo由此就在海外中国古董圈叫响了。
不过,相传卢芹斋于“1900年前后赴法国巴黎谋生,1902年结识湖州同乡张静江”的说法可能有误,笔者更相信他是由张静江的仆人渐渐递升为古董铺的管事。《卢芹斋传》的作者罗拉在书中称,卢芹斋并非出自湖州,其家乡在浙北的一个小乡村中。对于此段经历,知名中西艺术史学者缪哲在《卢芹斋的道德处境》一文的只言片语尽得其妙,“1902年,家里使钱为张买得清廷驻法国商务参赞的职位,张携往巴黎的仆眷中,便有这卢焕文。张甫抵巴黎,便开了一家铺子……卢也由张的私仆,超迁为掌铺了”。
后来,张静江发现比古董生意利润更高的项目,就是奇货可居式的投资革命,而卢芹斋则继续做古董生意。1908年,卢芹斋与其他合伙人成立来远公司,后又称卢吴公司,并在北京、上海分设办事处。卢芹斋及其公司早年在欧洲主要经营清代法华瓷、素三彩瓷器和其他装饰艺术,到美国发展之后,战略中心转移到大型石雕和价格高昂的中国高古艺术品如青铜器、古玉和珍贵的书画作品上。
不久,卢芹斋的公司发展成为中国乃至国际上最大的经营中国艺术品的古董公司。很多重要文物都与C.T.Loo有关。比如,揭自山西广胜寺的明代巨幅壁画,现放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中国厅的入口处;藏于宾州大学博物馆的“昭陵六骏”浮雕;弗利尔的响堂山佛像;等等。曹兴诚在《卢芹斋传》(中文版)中写的序《卢芹斋先生的功与过》称,卢芹斋经手将一些文物出售欧美,或能避后来秦火播迁。这并不是对卢芹斋的翻案之作,至少从皿方罍的散佚收藏来看,多少是这样的。只是可惜,卢芹斋并没有直接购入皿方罍。
别解光方鼎
卢芹斋引导着西方对中国传统文物的喜爱与收藏,如铜器。当然,对于他的主流评价是,其行为给中国文物遗产带来巨大损失。在著名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陈梦家编著的《美帝国主义掠夺我国殷周铜器集录》中,记录的845件铜器中就有312件是经卢芹斋之手出去的。中国嘉德2014秋拍“吉金吉象”专场中的光方鼎也是卢芹斋过手的,并于1947年被卖给了弗兰克·凡诺蒂博士(DrFrancoVannotti)。光方鼎曾出现在J.勒罗伊·戴维森编著的《中国青铜器特展图录》图版里,即卢芹斋中国古文物公司策划“中国青铜器特展”所出的图录。这件商周之际的光方鼎在嘉德以加佣金过千万元的价格成交。
提起光方鼎,业界人士或许不会陌生。刘雨、汪涛编撰的《流散欧美殷周有铭青铜器集录》就予以著录。笔者在嘉德秋拍之前写过一文,对光方鼎以及其他铜器上面带有双身龙纹加以探讨,认为双身龙纹并不是《山海经》所说的肥遗(一种居住在太华山山麓的怪蛇,有一个头、两个身体、六条腿和四只翅膀),而是一个剪视图。它是立视体图像向平面构图的转换,即用平面的手段展示立体纹饰图像。双身龙纹虽将龙纹之身一剖两半,但至少在心目中存续着一个立体的朦胧概念。只不过装饰手法和技术亦显稚弱,不能像汉画像石砖,用斜向45°构图即可示意立体场景。于是,该器物索性就平面铺就,一个有平整面的器物显然更适宜双身龙纹的纹制,而略带弧度的圆器就显得不那么适合了。
光方鼎体量不大,甚至要小过很多人之前的想象,但是其等级很高。比如,新屋塆窖藏所出的方鼎,其主人的身份应为周王朝方国国君或高级贵族。越在早期,方鼎的地位越尊重,在殷墟铜器一、二期,方鼎是非同寻常的青铜礼器,只有妇好这样的王室成员才有资格拥有。即便是商周之际,器物身份也是很高,至少是方国国君或是下一等的高级贵族拥有。
柉禁十三器与宝鸡铜器
2014年不仅有重器拍卖,也有一场重要展览:上海博物馆的“周野鹿鸣——宝鸡石鼓山西周贵族墓出土青铜器”。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现藏于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的一套柉禁十三器(实际上有14件,其中一件铜斗置于卣中,包括禁、尊、觚、斝、盉、爵、角、斗各一件,卣两件,觯四件),同时还借展了藏在天津的铜禁以及近年陕西的重要发现。与美国展出交换的则是山西浑源诸器,也经卢芹斋过手,差点流散海外。
笔者,作为研究铜器的陕籍学者,又在陕西周原遗址泡了几个多月整理铜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展览。暌违百年的器物,能够在上海近距离欣赏,实在是一幸事!柉禁十三器在1901年露面之后,就被时任陕西总督端方收藏,也被编入他撰写的《陶斋吉金录》。1924年,大都会博物馆向端方后人购买这组器物。为大都会博物馆进行洽购的则是福开森,又一位“中国通”,从这个意义上说大都会所藏的这组器物也属于“来路清楚”的。
“周野鹿鸣”展览是将宝鸡地区特别是斗鸡台、戴家湾两处铜器集中展示,既包括流传器物,也包括近年的考古发掘。该地区在建国之前最为重大的一次盗掘要属1928年党毓琨盗掘戴家湾铜器。著有《宝鸡戴家湾商周青铜器群的整理与研究》,就职于宝鸡青铜器博物院的任雪莉博士认为,被盗掘部分的铜器是整个戴家湾铜器群的核心,此次展览的天津博物馆夔纹禁也在列。后来,冯玉祥麾下五虎将之一的宋元哲以剿匪的名义攻战凤翔,获得了党毓琨盗掘器物的一部分,并带到天津。这批古物在天津英租界经萧振流之手先由日本山中商会森多三郎挑选。接着,上海卢吴古玩公司吴启周,美国纽约古玩商人戴运斋、姚叔来等亦纷纷而来,将剩下的这批文物倒卖。于是,分藏于海外各大博物馆的宝鸡铜器有现藏于美国波士顿美术馆的凤纹卣,现藏于美国弗利尔美术博物馆的乳丁纹四耳簋。
中国古代青铜器是中国青铜时代孕结的最为博大精深的物质遗存。从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甚或更早的时期开始,历经殷商、两周,延至秦汉,绵延两千多年,在青铜器上沉淀了那时宫廷间诡谲的倾轧、日常宴饮的欢歌、大夫加官进爵的光荣之路。青铜器作为当时的祭祀或日常之用,反映了当时人们的思想意识、礼制制度,可堪是史影叠叠,也留下了颇多故事可以寻味。
文/张翀 编辑/永焱 图片提供/张翀、湖南省博物馆、大都会博物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