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谢蜻蜓(二)

  • 来源: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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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7-11-14 10:17

  没法看清那两个人在干什么,只看见几乎贴成一个人的那种姿势已经改变了,变成了一种类似于垂死挣扎的姿势。女孩仰面朝天,头从男孩的手臂上无力地垂下来,声音就是从那张朝天的嘴里发出来的。

  那种让人联想到密雨下的水洼的声音还在透过来,越来越密,也越来越让人坐不住,心里好像一只小小的猫爪在抓挠。谢蜻蜓听到向明的呼吸变粗了。

  呼吸变粗的向明看着谢蜻蜓,谢蜻蜓看不见他的眼神,但可以想见。谢蜻蜓断定他浑身上下每一根毛发都还是处男。

  向明粗重的呼吸像羽毛一样弄得谢蜻蜓心里有一点儿痒,她接着刚才的话说,不过,你也太老实了。

  向明声音有点抖动地说,现在的女孩都不喜欢老实的了。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老实呢?

  我怕。

  怕什么?

  我怕。

  怕什么?

  向明猛地抓住了谢蜻蜓的两只手,浑身抖作一团,谢蜻蜓也浑身一颤,然后定定地看着向明。向明沿着石桌绕了四分之一圈,坐到谢蜻蜓旁边的石凳上,头朝着谢蜻蜓直打摆子。谢蜻蜓有一点害怕,手不由自主地朝着向明的脸摸去。谢蜻蜓的手刚刚碰上去,人就被向明死死地搂住了。

  谢蜻蜓在窒息的边缘挣扎,好像掉进沼泽里,越挣扎越陷落。向明低下头来寻找谢蜻蜓的嘴,谢蜻蜓向另一边扭去,用头抵住向明。找不到出口的向明遏制不住地向谢蜻蜓的胸抓来,撕扯着谢蜻蜓的衣服。抓到谢蜻蜓的同时他张大嘴出了一口气,像终于憋爆的气球。

  向明出完粗气谢蜻蜓也紧接着尖叫了一声。

  每年的夏天大学里都要组织夜间纠察队,专门来对付那些春风关不住的男生女生,财大也不例外。那些有违风化的男女当然都是谈恋爱的,或者以谈恋爱之名的,他们躲在阴暗的角落或树丛里,年轻的身体隔着薄薄的衣服粘粘地贴在一起,如果没有人管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纠察队也叫手电筒队,由保卫处和学工部的干部干事率领各系团委和学生会的学生干部组成,他们每人一只手电筒在可疑之处照来照去,防止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发生,或者把那些被照得睁不开眼的男女带到保卫处去,他们太投入了,如果不把他们照得睁不开眼,他们或许以为这世界上没人了。

  今晚无故事,所有的人都有点疲塌,正在这时,传来了谢蜻蜓的尖叫声。手电筒队像被注射了一针强心剂,所有的兴奋点向着这个蘑菇亭密密匝匝地集聚过来。

  谢蜻蜓也是在这时候才发现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另一个蘑菇亭下的男女也已经走了。

  手电筒队的人先把向明揍了一顿,然后把谢蜻蜓和向明带到了保卫处。他们很快就弄明白谢蜻蜓和向明不是一对,这还了得,如果不是发现及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保卫处的纠察队员立刻找另一名保卫干事做笔录。

  对谢蜻蜓是问讯,面对这么多人谢蜻蜓只能照实一说,事实部分是很清楚的,谢蜻蜓的无辜很快便水落石出。对向明则是审讯,不停地有这样的呵斥夹杂其中,说!说!

  你为什么这样做?说!

  谢蜻蜓都替向明感到这个问题太简单所以难回答。为什么?很简单,发情了。保卫干事跟老婆做的时候肯定不问为什么。

  但向明居然给出了答案,他说,我追女生追不上,一名毕业的男同学告诉我,对女生要压,别看她们平日里高傲得不得了,其实是假撇清,你把她们往身子底下一压,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我听了他的话,所以……

  所以就这样了?保卫干事问。

  向明老实地点点头。

  那些纠察队员特别是学生干部一直怀着莫名的兴奋,眼睛被刺激得雪亮,不时相互挤挤眼,发出一两声哧哧的偷笑。可是有一名男生一直不笑,谢蜻蜓抬头几次都没看见他笑。

  事已至此,谢蜻蜓必须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了,有那双不笑的眼睛在,谢蜻蜓更得把味儿做足。谢蜻蜓读过几首席慕容的诗,并且记住了几句,比如,你若是那含泪的射手,我便是那决心不再躲闪的白鸟。谢蜻蜓一想这诗句,立马有了含泪小鹿无辜羔羊的感觉,双眼布满惊恐,双臂紧抱胸前,削肩瑟缩着,楚楚可怜。

  向明的事留后处理,先派几个人把这个女孩护送回家吧,她被吓坏了。学工部干事说,韩文斌,你去吧,其他人继续纠察。

  有个人便来到谢蜻蜓跟前,谢蜻蜓一看,正是那个不笑的男生,他就叫韩文斌。

  韩文斌站在谢蜻蜓跟前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意思是:走吧。

  十二

  一个夏天在舞曲中跳过去了。谢蜻蜓的热情也随着天气而逐渐降温,她不再到财大跳舞了,她要到财大去上学。

  财大管理系要办一个自费的文秘班,系里发动老师们四处拉生源,拉来一个提成五百,谢蜻蜓就是这样给魏一龙拉上的。

  自从儿子打老子事件后,谢蜻蜓一直没见过魏一龙。但这天下班后一出店门,居然就看见了。魏一龙两脚着地骑在自行车上,待笑不笑地看着谢蜻蜓。谢蜻蜓瞥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去取自己的自行车。魏一龙凑过来说,谢蜻蜓,我在等你呢。

  你怎么知道我叫谢蜻蜓?谢蜻蜓说。

  魏一龙斜眼看着她,好像在告诉她这个问题不值得回答。

  谢蜻蜓不理他,跨上自行车就走。魏一龙骑着自行车跟上来说,你难道不知道我叫魏一龙吗?

  谢蜻蜓加快了速度,魏一龙在后面喊,谢蜻蜓,你不想到财大去上学吗?

  待魏一龙追上来,谢蜻蜓反唇相讥,怎么了?你有办法让我上财大?

  我真有办法让你上财大,真的,我正是为这事来的。

  谢蜻蜓放慢了速度,侧脸看了看魏一龙,发现他不是开玩笑的。说说看,你怎么让我上财大?谢蜻蜓用看骗子的眼光看着魏一龙。

  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魏一龙说着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招生简章,递给谢蜻蜓,谢蜻蜓腾出一只手接住了。

  当天,晚饭桌上,谢蜻蜓说,你们不是想让我上大学吗?我现在可以上了。

  你回心转意了?要回去复读?白大蛾惊喜交加地问。

  不必费那个劲,现在有一个大学不用考就可以上。

  什么大学?

  财大呀。

  你在做梦吧?

  喏,看看,只要你们每年拿出五千块钱来,三年后我就大专毕业了。谢蜻蜓把一张纸拍到桌子上。

  谢春林刚一伸手,已经被白大蛾抢过去了,白大蛾看完就撇嘴,说,上了也是假大学生,还要拿钱。

  谢春林看完说,蜻蜓,高考年龄已经不限制了,你就不能再考一次吗?非要花这个钱?

  白大蛾说,就是,活到老还学到老呢。

  谢蜻蜓说,既然高考年龄不限制了,你们干吗不去考呢?你们也可以活到老学到老呀。

  白大蛾看着谢春林说,听听,你闺女不去参加国际大专辩论赛可真屈才,可惜连个大学都考不上,要不然哪有姜丰出道的机会。

  谢春林抢在谢蜻蜓开腔之前说白大蛾,算了算了,你口才也不错,要不是比张越胖了点,完全可以去主持半边天。

  谢蜻蜓心理平衡了。白大蛾白了谢春林一眼愤然离座,临走扔下一句话:我没有那个闲钱去买假文凭。

  谢春林悠然而曰,先别忙下结论,这事得从长计议。

  谢春林和白大蛾显然计议了一夜。第二天晚上,白大蛾突然狠狠地瞪着谢蜻蜓说,你在财大惹出那档子事来,还好意思去上学吗?

  谢蜻蜓说,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受害者。

  人家肯接收你吗?

  接收的事您甭担心,为了钱,他们肯定会接收我的。

  毕不了业怎么办?

  放心,不存在毕不了业的问题,只要交了钱就能毕业,要不他们以后还挣谁的钱去。

  上个自费,将来不包分配,白花钱。白大蛾还是不甘心地嘟囔。

  谢春林深明大义地说,就算不是自费的,现在哪个还包分配?学到本事是正理,管他分配不分配。

  谢蜻蜓说,就是,自己分配自己不是更好吗?

  三天以后,谢蜻蜓到财大报到去了。

  十三

  上了一个月,谢蜻蜓就知道文秘班都是些什么人了,都是些给科举制度捻坏了神经的范进,精神不正常的比正常的多,最享誉财大的就是一个男生专门给中央女领导人写信,每天一封,每封都是对女领导人的仰慕。

  男生对女领导人的仰慕不会影响谢蜻蜓,所以还好。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宿舍里那三个女生。

  甲女生喜欢用手机拨打午夜热线以及不戴耳机倾听午夜心曲,热线一般打不进去,倒也没啥大碍,可心曲却是想听就听的,这就比较讨厌了。每天晚上,万籁俱寂,就有人开始倾诉午夜心曲了。有一次是一个女孩,用的是整个胸腔里的气,大口大口喘息得骇人,好像在害着严重的肺心症似的,让人担心她随时会背过气去。女孩对主持人说:我跟你说啊,我认识一个很不寻常的男孩,前几天我收到他一封信,写得简直太好了,我念给你听啊。展开信纸的声音被夸张放大得严重失真,给人一种动荡不安的感觉。信纸终于打开,女孩开始念:天晴的日子就想步行到郊外去,步行能让你体味到人生的路怎么走,有风的日子就想去放风筝,让青春像风筝一样在蓝天上飘忽……声音突然停止了,只剩下毛骨悚然的喘息声,好像即将覆灭的白毛鬼。主持人喂喂地叫,那边却只管骇人地喘息,主持人最后也懒得叫了,任那喘息充斥谢蜻蜓的整间宿舍,把她的心扩充得奇空奇大。屋子笼罩在恐怖之中,连空气都布满游丝般的恐怖,散发着噩梦般的气息。谢蜻蜓被魇住,失声尖叫都不能够了。女孩总算开了口:不好意思啊,我爸爸起来上厕所,我怕他听见,所以先停了,我继续念……男主持人截住说,这位朋友,您朋友的信写得的确不错,您不妨把它发表出来,这样就可以有更多的朋友欣赏到它,我们来接听下一位朋友的电话好吗?女孩说,还有一些简直太好了,我挑着念好吗?你听这句……男主持人再次截住,我们来接听下一位朋友的电话好吗?导播果断地接进了另一个电话。充斥宇宙的喘息声停止了,换了谢蜻蜓惊魂未定的喘息声,原来她一直大气不敢出,以至气数将尽,此时才好不容易喘过气来。

  第二天甲女生的收音机从床上不翼而飞。甲女生问谢蜻蜓,看见我的收音机了吗?谢蜻蜓干巴巴地说,没看见。甲女生狐疑地瞪了谢蜻蜓两眼,让谢蜻蜓想起赵家的狗。

  当天女厕所堵了,臭水漫溢。两天后甲女生的收音机和卫生巾一起被清洁工从女厕所里掏了出来,清洁工用一根捅条挑着收音机大声骂,谁这么缺德,卫生巾往里扔就罢了,收音机也往里扔,你当收音机是粪便?

  此时谢蜻蜓蒙头躲在被窝里,床一颤一颤的。甲女生从床的颤动判断谢蜻蜓在上铺笑,她质问,你笑什么?

  不知道。谢蜻蜓说。就是想笑。

  乙女生喜欢用蜡烛做饭,也就是把小钢精锅用小三角架支在蜡烛上面烧米糊,据说她的牙齿不好,即便吃米糊也必须熬得烂烂的。她用一根小细筷子在锅里转着圈搅啊搅,好像西藏老婆婆的转经筒,刚刚搅出中饭来吃完了,晚饭又要开始搅了。她每天都半闭着眼睛在那里搅,像魔幻现实主义小说里那些每天都在重复某个神秘动作的神秘人物,这样谢蜻蜓就相当于每天都在被迫阅读一部厌恶之极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魔幻现实主义这个词是她刚刚在课堂上学来的。

  丙女生有洁癖,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是在卫生间里洗手,站在水池前低头洗手的丙女生已经成为女生楼里一道凝固的风景。她拿着一块小纱布在缓缓的水流下细细地擦洗着每一个指甲缝,好像擦洗一件稀世的玉器,擦一会儿她就把小水关了,拿香皂在手掌里慢悠悠地抚摸,抚摸到手上全是白沫再用大水冲洗,然后换了小水继续用纱布擦洗……周而复始。丙女生平均每周用一块舒肤佳香皂,粉的绿的黄的白的轮换着用,所以丙女生的肥皂盒总是给谢蜻蜓一种日见常新的感觉,不像她的,老是一副旧面孔。

  除了洗手,丙女生还喜欢踮着轻轻的脚步到处抹,谢蜻蜓的印象中她不是在抹自己就是在抹桌子抹椅子抹台灯抹镜框,永远有抹不完的东西。从第一件到最后一件需要一个过程,或许她怀疑抹完最后一件时,第一件又蒙尘了,所以必须开始第二轮抹作。谢蜻蜓不敢呆在宿舍里,永远像老鼠一样窸窣忙碌着的丙女生总是给她一种想大喊一声的欲望,她担心自己哪一天会忍不住把她的桌子椅子台灯镜框香皂以及她本人全部砸烂。

  甲乙丙女生还有一个共同的嗜好就是每天见面和分手时必定小声小气地寒暄半天,哪怕上一趟厕所都好像一辈子没见或即将生离死别一样,她们说话不是用声音,而是用气息,那种气音是由细小的窸窣构成的,让人联想到簌簌的流苏和细小的羽毛,好像是在对着你的耳朵哈痒痒。甚至,她们小便也是声音小小的,不管憋得多急。谢蜻蜓一开始把这些当作一种文明的教养,曾心怀敬畏地把自己的粗野小心收束起来,虚心学习着几个小女生温柔优雅彬彬有礼的样子,说话声音小小的,小便声音小小的。哪想到文明是那么难伺候的一种东西,谢蜻蜓终于不堪文明之折磨,把自己粗野的本性一点点暴露出来了。三女生觉察到了这一点,为了不惹谢蜻蜓,她们便把气音压得更低。殊不知,越是轻微的刺激越容易把人的敏感度提高,有一天,谢蜻蜓终于大吼一声,住嘴!三女生立刻吓得像小老鼠一样,哆哆嗦嗦藏到帐子里去了。

  狼在羊群里一点不比羊在狼群里好受,谢蜻蜓都后悔为了显示自己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而住校了。欺负了别人自己却忍无可忍的谢蜻蜓只好长时间地在外面散步,韩文斌就是谢蜻蜓在散步的时候遇上的。

  十四

  那是一个星期一的晚上,在财大服务村门口,谢蜻蜓买了一个雪人正要下口咬,忽然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脱口叫道,韩文斌。

  韩文斌疑惑地看着谢蜻蜓,意思是说,我认识你吗?

  谢蜻蜓说,你不记得我了吗?有一晚上你们纠察的时候……

  韩文斌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女孩?

  谢蜻蜓点点头说,我现在也在财大上学,刚入校的新生。

  韩文斌含混地唔了一声,问,哪个专业的?

  谢蜻蜓说,文秘专业。

  韩文斌重复了一遍,文秘专业?

  谢蜻蜓忐忑地点了点头。

  韩文斌的目光忽然落到谢蜻蜓的雪人上,说,你吃雪人吧,都快化了。

  谢蜻蜓赶在他说“再见”之前抢先问,你是哪个系哪个班的?

  我是计算机系三年级四班的。韩文斌说。

  好吧,再见。

  谢蜻蜓第一次去找韩文斌是在一个星期三的晚上,谢蜻蜓已经在电脑房外面注视韩文斌许久了,终于有一个女生出来,谢蜻蜓说,请帮我叫一下韩文斌。女生进去喊,韩文斌,外面有人找你。

  韩文斌从键盘上方抬起头向外张望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往外走。韩文斌在门口的亮光处站住,谢蜻蜓从暗影里闪出来,韩文斌看着她,问,是你找我吗?

  谢蜻蜓笑着点点头。

  韩文斌对此大为不解的样子,正要说什么,里面喊,韩文斌,我的电脑死机了,是不是你的盘子有问题,赶快过来看看。

  韩文斌答应着,对谢蜻蜓说,对不起,我要进去一下,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看那样子好像不打算再出来了。

  谢蜻蜓说,你进去吧,没事,我等你。

  韩文斌只好进去再出来,把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谢蜻蜓想了想说,我想问问,那个叫向明的男生最后怎么处理了?

  可能是开除了吧。韩文斌说。

  是这样啊,挺可惜的。谢蜻蜓说。

  是挺可惜的。韩文斌说。

  接下来无话了,谢蜻蜓等韩文斌开口,韩文斌却死不开口,谢蜻蜓只好提出告辞,韩文斌说,好吧,再见。转身回了电脑房。

  谢蜻蜓第二次去找韩文斌是在一个周末的晚上,她从电脑房找到教室再找到宿舍,终于找到韩文斌,财大的男女生宿舍管理是有区别的,男生严禁进入女生宿舍,女生则可以随便进入男生宿舍。

  谢蜻蜓敲了敲韩文斌的门,里面有人喊,进。谢蜻蜓继续敲,有人出来了,嘴里说,让进不进,找谁的?开门看见谢蜻蜓,男生愣了,说,请问您找谁?

  我找韩文斌,谢蜻蜓说。

  男生对里面喊,韩文斌,快起床,找你的。韩文斌在里面说,你问问她有什么事?

  男生说,快起来吧,是女生。

  韩文斌还是那句话,让你问问她有什么事。

  谢蜻蜓对里面喊,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改天我再来。

  韩文斌说,等会儿吧,我起床了。

  男生陪着谢蜻蜓站在门口,说,不好意思,没法让你进去。

  谢蜻蜓说,没关系,我就站在这里等一等吧。谢蜻蜓看着男生殷勤的面容,禁不住想,韩文斌为什么不能这样呢?接着又推翻了自己,假如韩文斌也这样,我还喜欢他什么呢?

  韩文斌终于穿好衣服出来了,看见谢蜻蜓,说,是你啊?谢蜻蜓认为韩文斌其实早就知道是她了。

  男生进去了。谢蜻蜓说,打扰你睡觉了。

  韩文斌说,下午打球累坏了,躺一躺。打了个哈欠又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谢蜻蜓说,不知道你休息过来了没有,我想请你去跳个舞。

  韩文斌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再次打了个哈欠。谢蜻蜓说,不会再把你累坏吧?韩文斌的哈欠让谢蜻蜓的语气有点阴阳怪气。

  韩文斌不在意谢蜻蜓的阴阳怪气,只是随随便便地说,跳舞啊,我不会,就算了吧。

  那么散步你会吗?我们去散个步可不可以?

  谢蜻蜓的咄咄逼人终于使韩文斌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在操场上走着,韩文斌除了打哈欠都没张过口。

  走完一圈,谢蜻蜓说,韩文斌,我想直接告诉你,我喜欢你。

  为什么?

  这个难道还有为什么吗?

  我很意外。

  其实你一点都不意外,你不是早就在躲我了吗?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可能喜欢我?

  谢蜻蜓的口气里已经有气了。韩文斌不说话。

  那么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韩文斌还是不说话。

  因为向明?你放心,向明根本没动着我。

  这我知道,和向明没关系。

  那是因为我是自费生?

  你是自费生吗?我还不知道呢。

  那么现在你知道了,告诉我,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没有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能不能让我缓口气,这样的情况我还没遇上过。

  好吧,想好了再说。

  谢蜻蜓等了一夜似的,终于等来韩文斌一句话,既然你这么直来直去,我也只好实话实说,可能因为气质吧。

  你的意思是说我气质不好?

  不能说不好,不是我欣赏的那种罢了。

  但你恰恰是我欣赏的那种,你看这个问题怎么办吧?

  韩文斌摇头而笑:我简直不明白今天是怎么了,咱俩肯定有一个不正常,是你还是我?

  谢蜻蜓说,当然是我了,你怎么可能不正常呢?

  韩文斌摇摇头:你有点让我害怕,我看这样下去没意思,我们相互不适合,我除了让你生气也没别的,所以,以后最好不要见面了。

  韩文斌这话倒让谢蜻蜓听出些与恋爱有关的味儿来。她缓和了一下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的气质了,你觉得我没有书卷气,是不是?

  韩文斌不置可否。

  谢蜻蜓以往接触的男性无非梁小脸孙天放这样的,就连谢春林,谢蜻蜓感情上亲归亲,骨子里其实也很不屑,觉得他大概长期夹在两个女人中间的缘故,一身的老婆气。可是韩文斌太不同了,谢蜻蜓从一开始就本能地在乎他,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在乎过一位异性,她甚至怀疑自己来上学的潜在动力就来自韩文斌。

  十五

  谢蜻蜓回家时鼻梁上多了副眼镜。白大蛾自从谢蜻蜓成为大学生后就对她客气了一些,甚至可以说有点敬畏,但还是忍不住提醒她,都到屋里了还戴副太阳镜干什么?

  谢蜻蜓说,你看看这是太阳镜吗?

  不是太阳镜是什么?

  你说呢?

  难道是近视镜?

  谢蜻蜓不动声色,白大蛾咋呼起来,春林,快来看,蜻蜓近视了。

  谢春林从屋里走出来,还没看见女儿先看见了眼镜。多少度的?谢春林问。

  谢蜻蜓说,管那么多干吗?

  白大蛾又问,多少度的?

  谢蜻蜓依旧不置一词。

  谢春林说,还用问,顶多一百度的。

  白大蛾失望地说,人家老周家的老大戴的是五百多度的,你才一百度。

  谢蜻蜓硬邦邦地说,你想让我戴多少度的,我马上给你戴去。

  白大蛾说,我拿了那么多钱让你去上学,你才上了几天就这样对我说话,你有没有良心啊你?

  白大蛾伤心了,这话搁从前也许没啥,可谢蜻蜓现在是大学生了,身份不同,说话的分量也不同了。

  谢蜻蜓说,好了,妈,别不平衡了,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我吧。

  白大蛾烧肉去了。

  谢蜻蜓美美地吃完咸鱼烧肉就回了学校,回了学校就去找韩文斌。

  韩文斌一见到她就笑,笑得怪怪的,说,你怎么戴副这样的眼镜,现在谁还戴这种黑框眼镜。

  这是地道的学生眼镜。谢蜻蜓说。

  学生眼镜,学生眼镜……韩文斌一面重复着这四个字一面笑,谢蜻蜓被“强奸未遂”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笑过,可他今晚上居然这么爱笑。

  谢蜻蜓真想骂句他妈的,忍了几次忍住了。接下来仍旧无话可说,只好不欢而散。

  谢蜻蜓回到宿舍时,只有乙女生一个人在,正用酒精灯烧米糊,她什么时候把蜡烛换成酒精灯了,谢蜻蜓还没注意到呢。乙女生眼睛半闭,一根小细筷像搅屎棍子一样在小锅里搅啊搅,把谢蜻蜓心里的火腾地搅上来了。

  谢蜻蜓说,你能不能不烧这玩意儿了?

  乙女生睁了睁眼,没睡醒似的有气无力地说,妨碍你了吗?对不起啊。

  不是对不对得起的问题,宿舍里不能做饭,公寓科有规定,你不知道吗?

  啊,是吗?我不知道啊。乙女生还是有气无力地说,手继续搅着。

  谢蜻蜓牢牢地抓住她的手,大声说,拜托,不要搅了。

  乙女生这次彻底地睁开了眼,手抽了抽没抽动,提高了声音抗议道,你怎么能这么粗暴?太粗暴了,放开我的手。

  谢蜻蜓说,你保证不搅这东西了我就放开你的手。

  乙女生终于不再文雅,涨红了脸愤怒地叫道,我影响你了吗?你这是无理取闹。

  谢蜻蜓说,你当然影响我了,万一引起火灾怎么办?

  放心,烧不死你,烧死我赔。

  谢蜻蜓想不到乙女生也能说出这么强硬的话来,她质问道,你怎么赔?你去跟他好吗?他会要你吗?你怎么知道他喜欢你这样的?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乙女生说完居然把手挣脱了,继续在小锅里搅起来。

  还在搅,有病啊你?

  你才有病呢。

  谢蜻蜓一面说,对,我是有病!一面飞起一脚踢翻了酒精灯。蓝色的火舌起劲地舔着空气,好像一个得志的小人在摇嘴鼓舌煽风点火。

  乙女生扯过湿毛巾,像飞毯一样甩到酒精灯上,眼睛瞪得比嘴还大,一改淑女风范,尖叫道,你疯了吗?你这个疯子!

  谢蜻蜓当仁不让地说,对,我就是疯子。

  丙女生手持香皂盒进来了,一看地上的酒精灯明白了一切,她责怪地看着谢蜻蜓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谢蜻蜓呵斥道,洗你的手去。

  丙女生一边扶起酒精灯一边说,我刚刚洗干净了。

  谢蜻蜓说,你一扶酒精灯细菌不又上去了吗?赶快洗去。

  丙女生果然又捏着香皂盒洗手去了。

  乙女生还在叫,疯子,疯子……

  谢蜻蜓说,你看你这样一叫多像个泼妇。

  文明人最怕成为泼妇,乙女生马上闭了嘴。乙女生闭嘴后就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乙女生走后谢蜻蜓也出了门,她在教室里找到了韩文斌。

  十六

  韩文斌正在和几个男同学一起看电视足球赛,谢蜻蜓直接从后门进去,喊了一声,韩文斌。

  所有的头都回过来了。韩文斌也回过头来,但人仍坐在位子上,莫名其妙地看着谢蜻蜓。谢蜻蜓说,韩文斌,你能不能站起来,你不懂这是对女士起码的礼貌吗?

  男生们笑起来,韩文斌极不情愿地站起来说,你究竟找我有什么事?

  谢蜻蜓说,你除了这句话不会说别的人话了吗?

  男生们嘻笑起来,韩文斌说,我们出去说话吧。

  谢蜻蜓和韩文斌一走出教室,后面就爆发出一阵大笑。韩文斌不满地说,你来找我,就是为了给别人制造笑料吗?

  谢蜻蜓不说话,一直在前边走。韩文斌说,你到底要带我到哪里去?

  谢蜻蜓不说话,韩文斌收住了脚步说,别走了,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他们就停在了教学楼门口。

  教学楼门口很高,有九级台阶,此时正有人在上下着。谢蜻蜓紧盯着韩文斌不说话,韩文斌再次不耐烦地说,有什么话你就在这里说吧,我还要回去看足球赛。

  这时候停电了,学生楼一向是十点钟停电的,即便传达室老头喝多了也不会搞错,通常在正式停电前五分钟会预停一次给大家发个警报,然后再来五分钟让大家收拾东西。

  光明到来时,谢蜻蜓发现韩文斌已经溜了,只有她傻傻地站在那里。

  谢蜻蜓再回去找韩文斌时,发现教室里已经空空荡荡。

  学生宿舍楼也是十点熄灯,十点二十分的时候正是忙乱将息,但还有人趿着拖鞋去冲脚或上厕所,他们都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看见了一个女孩,颇有些诧异。但男生不像女生,诧异了就诧异了,照常回去睡觉。

  一宿舍人正在讨论足球赛,门被敲响了,同时有几个声音问,谁?

  谢蜻蜓说,让韩文斌出来。

  楼门还没关,韩文斌跟着谢蜻蜓走出男生楼,一直走到月光下。韩文斌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谢蜻蜓说,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当然是不被骚扰,这还用说吗?

  说你喜欢我,我就不骚扰你了。

  可是我没有喜欢你的义务。

  真的吗?

  真的。

  谢蜻蜓一直握着的手张开了,一把弹簧刀唰地亮了出来,在月亮光里寒光闪闪,韩文斌本能地往后避了避,刀锋却没有向他逼来,而是抵到了对方的胸前。

  说,你喜不喜欢我?谢蜻蜓声色俱厉。

  你不要这样,先放下刀来。韩文斌举着手,做了一个潦草的投降姿势,显得有点慌乱。

  谢蜻蜓依然胸脯对着刀尖步步紧逼:你先说喜不喜欢我。

  韩文斌紧张地盯着刀尖退避着,说,你不要乱来,你要真伤了自己,倒霉的是你。

  我要你说到底喜不喜欢我。谢蜻蜓大声地哭喊起来,声调里已经有了哀求的意味。

  谢蜻蜓的哭喊引来了楼里面的两个公寓管理员,有几个就近的宿舍窗户也探出了人头。公寓管理员的脚步声使谢蜻蜓回了一下头,韩文斌趁机抓住谢蜻蜓的手,把刀尖转向自己。

  韩文斌说,这是我的胸膛,你刺吧。

  谢蜻蜓哭泣地看着韩文斌。韩文斌说,你刺啊,我让你刺。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公寓管理员正冲过来。

  韩文斌对谢蜻蜓说,我要你刺,你不刺就是你的事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你敢走,我就死给你看。谢蜻蜓绝望地哭喊。

  你用这种方式来对待我最没意思了,你想死就死好了,你的死活和我没关系。韩文斌说着掉头就走。

  公寓管理员及时冲上来,一个攥住谢蜻蜓的手腕,一个把韩文斌撂倒在地。

  别这样,别这样。攥住谢蜻蜓手腕的那个劝解试图再次把刀子夺到手里的谢蜻蜓。

  你他妈有没有人味,这种情况你也能走,出了事怎么办,咹?出了事谁负责?把韩文斌撂倒在地的那个大声训斥韩文斌。

  一大群男生从楼上狂奔下来,好像地震发生了,而近水楼台的已经涌出了楼门。

  都进去,都进去,没你们什么事。管理员大声喊道,但他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威力,男生们都聚拢过来。

  谢蜻蜓和韩文斌被簇拥着进了公寓管理办公室,谢蜻蜓等于是被公寓管理员驮进来的,她还在踢打和尖叫着:不用你们管,放开我。

  韩文斌的辅导员很快被喊来了,谢蜻蜓不肯说她是哪个系哪个班的,韩文斌擦着鼻子上的血替她说,管理系文秘自费班的。谢蜻蜓的辅导员很快也赶过来了。

  问谢蜻蜓怎么回事,谢蜻蜓只是不停地哭叫:我讨厌你们,让我死。韩文斌叙述了事情的原委,但没有人相信他:如果你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她为什么要为你自杀呢?就凭你的魅力?

  白大蛾和谢春林也被喊来了,他们对女儿的事一无所知,谢蜻蜓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谢蜻蜓已经被注射了镇静剂,倒是不哭不闹了。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有关方面会同论证谢蜻蜓和韩文斌的关系问题,当事人谢蜻蜓一言不发,当事人韩文斌以大量的证人证言证实了他的无辜。

  最后的处理结果是这样的:韩文斌因事情处理不当险酿大祸记过一次,谢蜻蜓由学校协同家长进行劝服教育。

  谢蜻蜓才不需要什么劝服教育呢,她只想从速离开这个破地方。在学费赞助费基本退还的前提下,谢蜻蜓退学了,收拾东西带着钱回了家,白大蛾像条肥圆的跟屁虫似的跟在后面。

  谢蜻蜓一回家便麻木不仁地对谢春林和白大蛾说,我早说过你们成不了大学生的父母,你们不信,现在信了吧?

  白大蛾咬牙切齿地说,你这样儿的,永远不配当大学生。

  知道我为什么不配当大学生吗?谢蜻蜓说,就因为你不配当大学生的妈。

  十七

  谢蜻蜓走进丝绸商店,眼尖的陈鹂白第一个发现了,大呼小叫道,哟,大学生回来了,还弄副眼镜扛着,是平光的吧?

  谢蜻蜓不理她,径直向张爱丽走去。她去上学时还没正式跟店里脱钩,她现在想告诉张爱丽她不在这干了,顺便把自己的杯子拿回去。

  陈鹂白在后面说,谢蜻蜓,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我们多么高兴。谢蜻蜓实实在在地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决定不跳槽了。

  谢蜻蜓对坐在另一个凳子上的张爱丽说,组长,我回来上班了。

  陈鹂白在那边跟人说话,听到谢蜻蜓这样说,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比银铃还要响,听不出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张爱丽说,回来吧,正好店里缺人。

  谢蜻蜓正要说什么,突然听见陈鹂白在那边小声说,猪鼻子插葱,装象。谢蜻蜓立即回了一句,麻袋包上绣花,底子差。她进店来眼光一掠就注意到陈鹂白今天搽得脸白脖子黑了。

  陈鹂白叫个鹂白偏偏不白,谢蜻蜓一直说她名不副实,自从看见陈佩斯做的立白广告之后,谢蜻蜓更有话说了,陈鹂白一不让她舒心,她就模仿着广告里的女人说,二子,家里的洗洁精又没了。

  谢蜻蜓准备用这句来应对陈鹂白下一句的,陈鹂白却冲着她翻翻白眼不说话了。毕竟今天是陈鹂白首先挑起事端,所以谢蜻蜓犹自不甘,开腔道,翻什么白眼,全脸上就眼珠子有点白,怕人看不到是怎么的?

  陈鹂白只好应战,说,四个眼的狗看人当然不像两个眼的人看人那么顺溜了。

  谢蜻蜓对着店里来玩的一只猫说,你看你那张脸,都快给白粉子抹成光面了,你当你的脸皮是墙吗?那就直接用墙面漆好了,鼻孔都能抹平,只不过脖子还是黑的。

  陈鹂白说,脸皮当然有比墙还厚的了,要不怎么会跑到大学里去死乞白赖呢,可惜……

  谢蜻蜓举起屁股下的凳子冲了过来,陈鹂白嗷地一声转身便逃,张爱丽和其他柜上的女人冲过来拉住了谢蜻蜓,并把凳子从她手中夺下来。

  张爱丽说,你们越来越不像话了,从前只是动动嘴,现在都发展到动手的程度了,再这样下去我就向店里汇报了,各人吃不了兜着走。

  陈鹂白可怜兮兮地说,我也没说什么,她就上来打,难道她上财大不是事实吗?

  谢蜻蜓说,装什么装!她刚刚看了一集《红楼梦》,记住了凤姐的话:装蚊子哼哼就是美人了?这下可用上了。

  不过,谢蜻蜓一听就知道陈鹂白还不了解韩文斌的事,是她过敏了。但是闹闹也好,先打打预防针,免得她知道后嘴上没个把门的。

  十八

  陈鹂白谈恋爱了,这是谢蜻蜓从她的衣着上判断出来的,陈鹂白是一个小气鬼,自己是不会花钱买好衣服的,那套衣服至少要值三百,一看就不是从夜市上买来的。

  对面柜台的小许在夸陈鹂白的衣服:腰身下垂感都不错,颜色也很适合你。

  谢蜻蜓反感地一眼一眼去瞥小许,小许却没留意,仍然在夸陈鹂白的衣服,把陈鹂白夸得扭扭捏捏一副小酸样儿。

  谢蜻蜓拿起一块卖剩的布头,两臂撑开忽哒忽哒使劲抖起来,边抖边说,怎么这么多讨厌的碎绒子,抖都抖不掉。

  陈鹂白手扇着鼻孔赶紧往一边躲去了,小许也不再说什么。

  下班后谢蜻蜓直奔商场而去。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谢蜻蜓傲然穿着一套考究的套裙,对面的小于惊呼,蜻蜓,你这衣服是名牌的吧?

  小许说,肯定是名牌,舍得买这么好的衣服,是不是也谈恋爱了?

  谢蜻蜓故意说,什么叫也谈恋爱了?还有谁谈恋爱了吗?

  小许说,咱们店里只有你和陈鹂白还没结婚,当然是陈鹂白了,你没看见陈鹂白最近温柔漂亮了吗?

  陈鹂白笑笑,什么话没说。谢蜻蜓说,我早就看见陈鹂白漂亮了。这是那次大打出手后谢蜻蜓和陈鹂白第一次搭腔。

  陈鹂白正要好意回应,谢蜻蜓说,不过,鹂白,你不去做个烤磁牙吗?做做去吧,你看牙齿美容的报纸我都给你带来了。

  陈鹂白没接谢蜻蜓的报纸,脸一沉说,我觉得我的牙挺好的。

  你看你,我是为你好,跟男朋友接吻的时候先露一口四环素牙多影响情绪,我劝你还是及早去做,让他掏钱嘛。

  小于和小许笑了,说你考虑得真周到。

  陈鹂白说,四环素牙怎么了?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成为四环素牙的,四环素那时候是好药,家庭条件好的才用得起。

  谢蜻蜓说,这么说,你那还是贵族牙呢,不过,我从一本旧杂志上看见一篇叫《白牙》的小说,说看一个人的文明程度就是看他的牙,牙白的程度象征着一个人的文明程度,看来这篇小说是胡扯了。

  岂止是胡扯,简直是放屁。陈鹂白干脆利索地说。

  谢蜻蜓笑了,笑过之后说,陈鹂白,别这么不文明,你这张嘴一会儿还要去跟男朋友接吻呢。

  店里正是淡季,比较闲,对面的小于和小许饶有兴味地看着谢蜻蜓和陈鹂白这么一来二去着,她们的战线也因此拉得更长。

  陈鹂白说,别一动就接吻接吻的,才谈了多久就接吻?我可不会那么贱。

  谢蜻蜓说,接吻这还不是小意思嘛,如果他跟你在一起都不想碰你,那说明什么问题?谢蜻蜓转向小于和小许,你们都是过来人了,应该知道这说明什么问题吧?小于和小许只管笑,不搭话。

  一帮女人唧唧喳喳地涌了进来,小于和小许准备去工作了,临走时说,什么时候把你们的男朋友带来看看。

  谢蜻蜓说,好办。

  十九

  谢蜻蜓第二个星期就把魏一龙带到了店里,对小于和小许介绍说,我的男朋友小魏。此时的谢蜻蜓已经告别了眼镜。

  谢蜻蜓和魏一龙走到一起纯粹是天意。谢蜻蜓退学后魏一龙才知道她的事,魏一龙的爸爸说得语焉不详,白白让他听了比不听还着急。毕竟是魏一龙介绍谢蜻蜓进的财大,所以他很想问问谢蜻蜓到底怎么回事,但一直没碰上。结果谢蜻蜓答应小于和小许把男朋友带来的当天,俩人就碰上了。碰上一个星期后,谢蜻蜓就把他带来了。

  小于和小许招招手,店里所有的女人都围了过来,好在魏一龙不怕看。大家都说,这么标准的帅哥,跟小谢多般配。

  只有陈鹂白没围过来,小于和小许对她喊,小陈,什么时候也把你的帅哥带来给大家看看。

  陈鹂白说,看什么看,这里又不是牲口市,我不喜欢炫耀。

  谢蜻蜓说,没什么好炫耀的人一般都说自己不好炫耀。

  魏一龙当然听见了谢蜻蜓和陈鹂白的对白,他看起来很开心。

  谢蜻蜓本意只是把魏一龙借来一用的,可是用过之后自然而然地就交往了起来。大冬天在外面遛马路挺冷的,谢蜻蜓冻得牙齿直打架,话都说不成,魏一龙想用大衣捂捂她,她又讨厌那副缩头缩脑的样子,坚决不要。魏一龙说不如到我家里去吧。

  魏一龙是离过婚的人,有自己的房子。

  谢蜻蜓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到了魏一龙家里,油汀一开,马上暖和了。暖和了之后不仅好说话,还好做别的,魏一龙把油汀挪到床前,暖暖和和地和谢蜻蜓把该做的事做了。这事在谢蜻蜓答应来的时候就在意料之中了,要不然她不会犹豫。

  做完了魏一龙说,我都搞不清你到底还是不是处女。

  谢蜻蜓说,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处女了。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以前那些抠抠摸摸的算不算?

  魏一龙笑了,说,看来正儿八经做还是第一次,应该说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

  魏一龙,得意什么,你肯定不是我最后一个。

  那也未必。

  这事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当然是你了。

  那你还废话什么。

  好好,就算不是最后一个我也满足了。

  谢蜻蜓叹了口气,魏一龙说好好的叹什么气?

  谢蜻蜓说,你做的正是向明想做的事,可是向明退学了,你得手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给了向明,也不至于闹成那样。

  向明是谁?魏一龙问。

  谢蜻蜓不理他,自顾自地说,反正是早晚的事,给谁还不是一样呢。

  魏一龙没听到谢蜻蜓说什么,他在考虑向明是谁,谢蜻蜓说完他也想出来了:噢,我知道了,就是让你退学的那个人吧?

  谢蜻蜓懒得纠正。魏一龙说,一直想问问,又怕你生气。

  想问什么,你问吧。谢蜻蜓冷冷地斜视着魏一龙说。

  你那么厉害谁敢问。魏一龙说。

  我让你问的,你问呀。

  魏一龙看谢蜻蜓不像是假的,才试探着说,传说你为一个男生害了花痴,闹到不可收拾,最后突然退学了。

  谢蜻蜓不说话,脸上看不出是生气还是不生气。魏一龙说,传闻总是五花八门的,你不要当回事。

  谢蜻蜓说,那不是传闻,是真的。

  魏一龙几乎要冒出汗来,停了一会儿他说,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一个人到那种程度。

  谢蜻蜓说,你怎么知道那是喜欢?

  那,那是什么?魏一龙大惑不解。那么后来呢?怎么突然又来了一个大转弯?听说你退学的时候已经很无所谓了。

  转个弯还不快,比如你卫生间里的地漏堵了,积了一些水,你去把地漏一拿,水不马上就泄下去了吗?

  魏一龙笑了,说,你倒会比喻,敢情你的心还成下水道了。

  谢蜻蜓也笑,说,可不就是下水道。

  魏一龙说,那我的心就是抽水马桶。

  谢蜻蜓一笑魏一龙又来拨弄她,两个人又做了该做的事,魏一龙知道她是刚开张,做得很体贴。

  做完了谢蜻蜓懒洋洋地说,魏一龙,你做这事比跳舞强。

  那当然。

  说起跳舞我得问问你,你怎么能打魏教授呢?他不是你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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