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小只记得爹很瘦小,整天的咳嗽,半夜都能把他咳醒了。他还记得爹养着几只绵羊,大概有七八只吧。爹一有空就围着这几只绵羊转,脸上带着笑容,有时还把它们搂在自己怀里,比看到他这个儿子还亲。那时,他总能听到爹这么对他说,等把羊卖了,你就能上学了。
后来,羊在一天夜里被人偷走了,一只没剩。爹跌坐在空荡荡的羊圈里,只说了句,这下完了。一口痰没咳出来,就咽了气。
娘早没了,爹也死了,白小小就跟了他小叔。
小叔跟爹很像,小个子,才三十多岁,就有点驼背了,满头花发,比他爹还老。小叔家也不富裕,日子过得紧巴,家里有两个孩子,结婚时还欠下了一屁股债,听说,前一段才把债还清。小叔是他唯一的亲人,是小叔帮他把爹埋了。小叔瞪着浑浊的眼睛对他说:“谁让我是你叔呢。”
小叔把白小小领到他家的柴房,对他说:“你就睡这儿了。”
倚在门框上的婶婶拿眼审着他,冷冷地说了一句:“又多了一张嘴!”
小叔低声嘀咕道:“赶一群也是赶!”
白小小知道,小叔说的是赶羊群,意思是不差他一个。可是小叔家的那两个小弟弟跟他不是一群的,小叔赶不到一块,那两个小弟弟欺生,别看他们个头小,坏点子特别多,经常把一些虫子什么的塞到他的被窝里,有时还往他睡觉的地方撒尿。他恨得牙根痒,却一直忍着,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家。
这些还不算什么,婶婶对他不冷不热,有时视而不见,好像他根本不存在。尤其小叔不在的时候,婶婶喊两个小弟弟吃饭,从来不叫他,有时他们都吃上了,他就站在跟前,婶婶偏不拿眼看他,只管吃他们的,他一气回了柴房。
柴房里黑咕隆咚的,白小小的肚子里敲着小鼓,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中,他觉得有人摇晃他,一睁眼,小叔站在床前,手里拿着大半块馒头。小叔低声说:“没吃饭吧?快把馒头吃了。”他强忍着,没让泪水流出眼眶。
白小小的家四面环山,他总是独自到村口的山头上向远处张望,一站就是小半天。
有一次,天都快黑了,小叔突然来到他的身后,也同样望着远处说:“叔知道你的心思,叔就是累死,也要送你上学!”
小叔起早贪黑的出外干活,有时十天半月不回来。每回来一次,小叔都好像瘦了一圈。白小小那时就想,自己长大了一定要挣好多好多钱,不让小叔受罪。
第二年,小叔买回来一个新书包,家里的两个小弟弟抢着要,小叔说:“这书包谁都不给,是专给你小小哥上学用的。”婶婶也不愿意,小叔大声说:“小小已经晚了一年,不能再耽搁了,我不能让我哥在地下睡不着觉!”
白小小感激小叔,要不是小叔,他哪能上学呀。所以,他想自己弄些钱,减轻小叔的压力。
他的这个想法不知怎么被村里的几个小混混知道了,他们说,有个来钱的好办法问他干不干?白小小说,只要能挣到钱,什么他都干。当天晚上,他就跟着小混混来到邻村的一户人家房后,想偷人家的羊。但就在他们准备动手的时候,小叔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一把揪住白小小的衣领,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回了村,没容他站定,小叔一巴掌拢过来,白小小的脸上立刻留下五个手指印。只听小叔吼道:“你难道忘记了你爹是怎么死的吗?你也想让人家走你爹的路?”
白小小当时一声没吭,只是默默的悔恨和流泪。
小叔又说:“记住,人穷不能志短,留债不能留心债,那是要后悔一辈子的呀!”说完,小叔抱着他失声痛哭,像个孩子。
那一刻,白小小不明白小叔为何这么动情,也不明白小叔说的心债是什么意思,但有一点,他完全感受到了小叔让他走正道的愿望是多么的强烈。
从此,白小小再没有动过邪念。
白小小上完了初中上高中,三年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所省里的重点大学。报道的前一天,小叔把小小领到他爹的坟前,自己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哭道:“哥,小小上大学了,俺的心债总算还了!”
白小小还是没明白,小叔的心债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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