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歪醉倒儿

　　老歪推开门迈步出来，“妈呀”一声立即退回屋，用力关上门，仍然忍不住全身颤抖几下。里屋热炕头上传出老伴儿的责怨声：“让耗子咬啦！”

　　“这天儿，猫儿狗儿都不吱声了，耗子才不出门呢！”老歪望一眼黑咕隆咚的窗外，将棉帽扣子紧了紧，袖口朝棉手套里掖了掖，正了正厚厚的口罩，终于出了外屋。将立在窗外的铁夹子放进空水桶，将两只水桶挂在自行车后座两边，推着自行车出了大门。

　　往日这个时候已经黎明了，今天突然干冷的黑夜好像把黎明冻透了，封住了太阳的出口，一丝晨曦也溜不出来。

　　“回去吧！”老歪不止一次劝告自己。劝告之后，马上想到后院的猫儿狗儿们，捡不到它们一天的吃食，老伴儿就要减少存折上的数字，那可是他半辈子省吃俭用积攒的呀！于是，推着自行车继续往前走……

　　大饭店门前垃圾箱旁边躺着一个人。

　　天，仍然黑咕隆咚。这座城市，还没有人死了扔进垃圾箱了事的习惯……那人头上戴着棉帽子，已经挂满了霜，从棉大衣和布棉鞋上看出是男性，年龄当在半百以上。老歪用铁夹子敲敲那人布棉鞋，那人一点反应也没有；老歪愣了愣，拿铁夹子敲敲那人大腿，那人一动也没动；老歪又愣了愣，将铁夹子在那人头部旁边地上用力墩了墩，发出“喳喳”的响声，那人脑袋朝另侧一歪，呼出一口饱含了酒精的气体……

　　“哎呀妈呀！”老歪吓一跳，急忙把铁夹子放进水桶，骑上自行车回到家，钻进老伴儿被窝后仍然全身颤抖不止。

　　“多冷啊把你冻这样儿！”

　　“你……以为我……怕冷吗？”老歪结巴着说，“遇……到醉倒了，大……饭店垃……圾箱后……面，吓……死我……了……”

　　老伴儿突然坐起：“报警了没有？”

　　“活着呢报……什么警啊！”老歪的结巴缓了一点。

　　“你——老歪呀老歪……”歪老伴儿开始穿衣服。

　　“干啥呀你？”

　　“睡你的吧！”

　　“我要是你，有尿憋着也不出去，太阳出来再说。”老歪佝偻一下身子，“也是，今儿个这天儿，太阳都憋着尿没起床！你还是别等了，咱家不需要地图……”

　　歪老伴儿不再理他，穿好衣服拿上手机走了。

　　老歪把被子掖了掖：“这会儿上茅厕，傻老娘们！”一会儿，仍然不见老伴儿回来，老歪机灵一下坐起身，“撒尿冻地上了？不可能啊……不对！”找不到老伴儿手机，拿起自己的手机拨打老伴儿手机号码，拨通了，却被拒接……

　　老歪急忙穿衣服，准备出门时突然愣住：“完了，完了……完了……”急得直跺脚，然后冲出家门，快步走到大饭店门外的垃圾箱前。垃圾箱依然沉闷地站在那里，在老歪看来，垃圾箱正张开大口哈哈大笑，笑那位和他一起生活了三四十年的傻老娘们，笑他，笑老歪这个傻老头子，干嘛多嘴多舌非要提醉倒儿？不知傻老娘们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么……

　　醉倒儿不见了！

　　老歪抬头看饭店门上部，果然有摄像头，果然可以拍到垃圾箱。突然想到当时黑咕隆咚的，摄像头里的人影不会清晰，可他拿着铁夹子敲过醉倒儿棉鞋、大腿，还在脑袋旁边墩几下……谁能看清楚敲了什么地方，尤其墩的那几下——酒倒儿的家人决不会放过我……多好的讹诈机会啊！

　　爱心助人反被讹诈，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故事。

　　老歪后悔极了，恨不得跳进垃圾箱把自己当成垃圾处理掉。看到有人横躺地上干嘛不马上走开？干嘛多管闲事用铁夹子敲人家……还有多管闲事的老伴儿，不知死活儿的傻老娘们，这下好了，醉倒儿家属正愁找不到冤大头呢，自己送上门去了，只要调阅监控录像，我说得清么……

　　算了，还是准备钱吧！

　　老歪无精打采地回到家，把存折翻了出来，又无精打采地往外走……真是命苦啊！作为已经退休的基层文化干部，退休金虽然有限，但与老伴儿同守一套40平米的小楼，也足以享受天伦之乐！唉！非要听老伴儿的话卖掉楼房在郊区买地房，说要再就业发挥余热搞养殖，结果捡回一群流浪猫流浪狗……为了保护存折上幼儿园小朋友都数得过来的几个数字，老歪只好把夏天的炙热当成保健浴，把冬天的寒冷当成养生汤，每天早午两次沿街巡视垃圾箱，为那些狗儿猫儿掏弄吃的……

　　直接去急救中心吧。

　　老伴儿一定在急救中心。醉倒儿的家人决不会放过老伴儿。派出所的调查也许早已做完了，或者笔录就在急救中心完成，醉倒儿的家人也需要做笔录，醉倒儿的家人一定会钉死急救中心，对，一定都在急救中心……

　　老歪走进急救中心，长长的走廊里，远远看到老伴儿站立的身影。抢救室门外，还站着三位民警，一位询问着老伴儿，一位记录着什么。老歪的双腿突然失去了知觉，也失去了控制，身体毫无意识地向前跌跌撞撞……

　　抢救室门开了，一个人出来，“扑腾”一下跪倒在老伴儿面前。老歪靠在了墙上，半步也挪不动了，视力也模糊了……

　　“阿姨，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父亲！”跪着的人的声音。

　　“我——救我——”老歪倒了下去。

　　老歪醒来时躺在病床上，老伴儿坐在旁边给他削苹果。阳光照射进来，照射到老歪脸上。他突然感觉暖洋洋的：“黎明复活了，真好！”

　　“黎明复活？”老伴儿摸摸他额头，“没发烧啊！”

　　“没明白？你不是文化人，没明白就对了！”老歪坐起来，“饿了，我得溜垃圾箱去！”

　　“啥——”老伴儿突然愣住。

　　“我说咱家那群宝贝儿，不是我！”

　　冰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