跆拳道课上,冯浩一直心神不宁,尤其是练习对打的时候,看到对面田宇的位置空着,他心里的那块虚空被无限倍地放大了。
田宇被班主任叫走了,学校要调查他。一个星期前,班长告诉冯浩,申请助学金的名额只剩下一个了,那意味着冯浩和田宇中只有一人能得到资助,学校要调查一下两人的家庭情况再做决定。
田宇和冯浩都来自贫困山区,住所毗邻,关系好得像亲兄弟。田宇三岁时,爹娘到城里打工,从此再也没回来,家里只剩下一个爷爷。这笔助学金对兄弟俩来说无疑都是雪中送炭,冯浩曾经想过弃权让给田宇,但一想到病在床上几年都起不来的妈妈,冯浩的心又硬了起来。
见冯浩一个人愣在原地,老师走过来陪练,刚刚教的动作冯浩一个也没看见,很快就被老师抓住腰带,在空中抡了一个圈,重重地摔在了垫子上。他仰面望着天花板,还没有缓过神来,胳膊就被人拉住,有一双手在后面托着他的脊背,身后是田宇的声音:“班主任让你下课后过去一趟。”
冯浩走在去老师办公室的路上,脑子里交战了几百个回合,他不能做出一个决定来。贫困生助学金的竞争很激烈,发生在他和田宇之间尤其残酷。他和田宇情同手足的场景在脑子里像过电影般回放,小时候一起玩泥巴,长大后一起爬树、打架,两个人从来没有红过脸。
高二那年,村头发生了一起波澜壮阔的群架事件,男孩子们因为斗嘴而大动肝火,几百枝麦秸秆在双方的头上、身上、地上敲得粉碎,尘土和麦粒扬散在空中,一时分不清谁打了谁的脸。冯浩那一方明显势弱,全部滚倒在地上被几十只脚踢,冯浩挂了彩,情急之下,田宇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镰刀一通乱砍,对方四个人受了伤,一人小腿骨折。警方追究责任,只有田宇刚满18 岁,又动了刀子,所以被监禁了一个月。
如今想起这件事,冯浩觉得心乱如麻,直到站在办公室门前,他的脑袋里依然在进行百团大战,终于,他一咬牙,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两个星期后,助学金名单公布了,冯浩得到了这笔钱。学院里的学生很八卦,很快有人打听到了田宇落选的原因,因为他“进去”过。学校到田宇家当地的派出所调查了,他有犯罪前科,所以没有助学资格。一时间,学院里传得沸沸扬扬,大家看田宇的眼神都有了躲闪,似乎防备着他随时跳起来给谁一刀。得到助学金,并没有让冯浩很快乐,他只想闷在自习室里睡觉。有一天从自习室里出来,天已经黑了,有很多人围在教学楼前看热闹,冯浩踮脚望了望,看到地上铺着一块白布,里面鼓鼓囊囊裹着什么。班长站在人群第一层,冯浩挤过去拍他的肩膀:“出什么事了?”
“田宇,跳楼了。”
冯浩整个人傻在了原地。
冯浩陪田宇的骨灰回了家,下葬的那天,田宇的爷爷伤心过度中风瘫在了床上,村里的人都辛酸得跟着抹眼泪,冯浩站在坟前,恨不得把自己也埋了。田宇出事后,冯浩的大脑几乎放空,他几千几万遍地想,不就是个助学金吗,怎么就自杀了?后来他终于想明白,根本不是钱的事,田宇逃避的是他一生抹不去的污点。那污点,让他在村里抬不起头,让他的爷爷蒙羞,让成绩优异的他失去保送名牌大学的资格,如今又再次让他失去减轻家庭负担的机会,所以他干脆让那污点随生命一起消失了。
很多年以后,冯浩还是不能忘怀田宇的死,对于田宇,死只是一瞬间的事,对于冯浩,活着,却是空前繁复的煎熬。
一天晚上,冯浩醉了酒,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难受。他掏出手机,给田宇那个已经消逝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兄弟,我对不住你。”发完短信,冯浩扶着树大吐特吐了起来,直吐得肝肠寸断,吐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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