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我在一个寒冷的凌晨到达莫斯科,经过了4 个小时的折腾后,我终于找到之前订的小旅馆。街上有醉汉,门上无门牌,莫斯科以一种超级不友好的姿态迎接我的到来。
事实上在莫斯科要寻找一个价格合适的小旅馆几乎是难于登天。我把沉重的行李扔在床边,这是一间六人宿舍,没有独立的洗手间,巨大的房间里空荡荡地放着三张上下铺的铁床,即便是这样,我也要因为这张床的良好地理位置而付出每晚40 欧元的昂贵代价。所幸的是这个旅馆有一个相当喜人的起居室。宽大而温暖,老旧的桃木家私散发着时光的温软感,壁炉旁边是一个小小的书架,上面放满了各种旅客留在这里的书。各种文字的都有,每次坐在这里看书,都能感觉到某个和我擦肩而过的人。
白天在莫斯科城里乱转——如果你恰巧是那种去过30 多个国家自助游的人,如果你又恰巧还是那种觉得自己英语好得不得了的人,如果你更恰巧是一个总是能够在旅途中遇贵人的幸运鬼,那么,你就会在俄罗斯栽一个大跟头。我真后悔一时头脑发热,因为儿时关于“苏联”的记忆让人一直以为这个国家对中国人应该有天生的宽容和接纳,于是便去了。俄罗斯让人难以容忍的地方和它让人迷恋的地方一样多,以至那些非褒即贬的形容词在这里没有用途。
每天晚上我都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爬回这个宿舍,然后蜷缩在小书架前寻找安慰。然而能够得到的安慰毕竟不多,在这百来本书里,唯一的一本中文书是比尔·布莱森的《欧洲在发酵》。但最幸运的是,这一定是我此生看过的最妙的旅游书,在这里头没有任何一点有用的资讯,没有一点值得借鉴的经验。它无用得让人害怕,无用得让人伤心,无用得让人难以忍受。所有的只是他漫无边际的,对一切事物毫不容情的调侃——或者其实应该称之为“调戏”更为恰当。所以它唯一的美德是能让人发笑,歇斯底里地发笑。他不惜使用3 页纸的篇幅去形容某个旅馆大妈对他犯下的“有可能”的“恶行”,然后对一切欧洲伟大的文明和历史都绝口不谈。他就像一个跟我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那样,甚至我认为他根本就是我灵魂的另外一个版本,活在美国,装在一个大胡子的男人躯体内。
我决定把这本书偷走。
每天晚上把它还到书架上的时候,我都左右环顾,但哪怕四周连一只苍蝇都没有,我还是不敢把它带回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我听到它在书架上呼唤我的名字,我甚至看到它的扉页上,作者用手写的字体标注着:本书献给蔻蔻梁。不行,我必须把它偷走。
距离离开莫斯科的时间越近,偷窃的欲望就越强烈地煎熬着我。我甚至庆幸这个旅馆里没有任何一个使用中文的客人,如果我看到它竟然出现在另外一个人的手上,心灵儿一定会为爱所伤。我甚至开始相信,一定是因为有它,我才会突然决定来莫斯科这种见鬼的地方。毕竟是一个一个压根没打算发展旅游的国家,可以理直气壮地对那些拉个箱子就闯入他们国家的人不好——我没请你来,你要来,你受罪,你活该。
那么好吧,就算活该吧。山楂树的旋律在登机的时候就在脑子里回转,那个叫做红场的地方应该四季都积着薄雪,圣女公墓有永恒的手风琴声漂浮,伏尔加河上绝对还有纤夫,冬宫还等着我去解放,普希金拔出他的小手枪,瓦西里是叛徒,而列宁同志已经不咳嗽了,他已经不发烧了!
而这本从诞生那日开始就应该属于我的书,以及书写它的那个男人,现在已经躺在我深圳的书柜里,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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