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兵的爱不生锈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生锈,锡兵
  • 发布时间:2011-02-23 16:52
  一

  2002 年许零波从海南老家来到北京上大学的时候,第一次看见现场制作的煎饼果子。摊主用干净刷子蘸上植物油均匀地刷在铁锅上,然后舀一大勺面浆摊在上面,竹推子轻轻一转,一个大圆薄饼就形成了,摊主再拿个鸡蛋打碎在上面,在鸡蛋慢慢熟的时候,铲动下面的圆面饼,双手捏着一抖就翻过来了,再刷上辣椒酱、豆腐乳之类的,撒上葱花,将黑芝麻筒倒过来甩些黑芝麻在上面,拿张炸透的脆面片放上,把圆饼铲上包裹着薄脆。许零波接过来的时候,天真而急切地问人家,果子呢,怎么我的只有煎饼没有果子?

  在北京待得久了,许零波喜欢上了煎饼果子这种早点。早上上课揣一个,一边听讲一边在下面偷偷地啃,半个阶梯教室都响彻着“嚓嚓”的清脆的声音。啃得心满意足的时候抬起脸,周围的同学脸上嘴上也是葱花和面酱。北方冬天早上稀薄的温度,手里捏着个热乎乎的煎饼,许零波才觉得一个人只身在外求学的日子还不算是多么难熬。

  大二的时候许零波接了一份家教,给一个上高中的男生辅导数学。每个周末的早上,宿舍其他女生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许零波都会早早地爬起,去西门附近买一份煎饼果子,顶着寒风从海淀区骑车到东城区。许零波的记忆里的霍海洋总停留在那个年纪,强睁惺忪的睡眼,端过一杯热水,零波姐,外面很冷吧?你的头顶都在冒冷烟。许零波不觉得自己是个好老师,但是霍海洋是个好学生,上课的时候不瞌睡不偷懒,她布置的每一道题目他都努力完成,好学生的另外一个标准就是进步神速。他妈妈付给许零波课时费的时候,笑眯眯地说,我家海洋数学从五十多分考到一百一十分,是许老师的功劳呢。霍海洋在旁边满脸通红,热切等待着许零波的夸奖。

  二

  有一次许零波已经骑出霍家的小区,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计算器忘在他们家,赶紧往回返。就在她伸手准备敲门的那一刻,她听到霍海洋在跟妈妈吵架,许零波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刚要离开,听见他妈妈的高音,她是给你补课的家教,不是让你用来喜欢的,这种满嘴煎饼果子大葱味的女的有什么好的!

  许零波还没来得及反应,听见门里有玻璃破碎的声音,霍海洋大吼大叫,我就是喜欢她,你管不着!

  她悄悄地离开了,带着受伤的自尊心与洞悉一切之后的忐忑踩着自行车行驶在东直门内大街上。许零波觉得自己和煎饼果子一起被羞辱了,这是一件多么荒诞的事情,不对,许零波想,北京人不会看不起煎饼果子,霍海洋的妈妈讨厌的只有自己。

  从那以后,许零波再也没有吃过煎饼果子,她闻到那种大葱味道就觉得想吐,那是尊严扫地混杂着没有拿到半个月的补课费的心疼的气息,她这辈子都不想回味。

  转过年来的夏天,许零波打暑假工没有回家。晚上十点多回宿舍的时候,楼管阿姨告诉她有个男生自称是她弟弟来找她,阿姨告诉他她出去打工了,这个男生等了她一下午加一晚上,现在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许零波在楼外面转着看看没人正要上楼,突然发现绿化带旁边蹲着一个男生,上去推醒一看是霍海洋,还是迷瞪着双眼,看见是许零波一下子站了起来,长高长壮了,浓眉毛掩盖不住兴奋。他揉揉眼睛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非要让许零波看,是他的录取通知书,他开心地告诉她今年他也考上了这所大学。许零波低着头捏着那张潮乎乎的纸,问他,那又怎样呢,和我又没有关系。

  霍海洋愣了一下,还是凑上去一张笑脸,你是我的家教姐姐呀,没有你我不会考上……话还没有说完,许零波把通知书塞回他的怀里,使出最大力气直直地把他推到铁门外边,依然不抬头地说,以后别来找我,不想看到你。

  许零波躲在宿舍的窗帘后面悄悄地看,一个小时后,霍海洋还傻乎乎地站在女生宿舍楼门外踮脚往里张望,最后被巡夜的保安带走了。

  三

  霍海洋接连不断地跑过来找她,找不到就在楼下等,从站着到蹲着,从蹲着到睡着。许零波不是铁石心肠,她早就明白他的心思,在他18岁和她21岁的时候。每次她都等到快熄灯的时候才溜回宿舍,看着他边打呵欠边往男生宿舍楼走。已经长大很多的许零波想,单恋着她的霍海洋没有错,他爱子如命看不起外地人的妈妈也没有错,只是无意中听来的一场吵架,毁掉了当时那个敏感骄傲的女生的自尊。从此,她对他,对曾经那样喜欢的食物,都再无好感。

  可是那样的一张笑脸总是会在眼前晃动,他对她的喜欢来得那样直爽淋漓不加掩饰,不掺杂任何的偏见。他模糊的身影在夜色中像是坚定的锡兵,许零波在犹豫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也许,把自己的羞愤、恼怒转嫁在这样一个大男生的身上,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毕业离开北京去青岛的那个早上,霍海洋坚持要送她,许零波只允许他跟到公车站台,一转眼他人不见了,等到霍海洋举着煎饼果子从马路对面赶过来,许零波已经拎着行李踏上了公车。霍海洋挤过排队的人们试图从门缝里把煎饼果子塞给她。许零波眼睁睁地看着霍海洋在汽车开动的那一刻,身体打个趔趄,手里的塑料袋和脸上的表情同时黯淡下去。

  许零波没有勇气再去看站台上渐渐模糊的那个男生,她背过身,六月底的暑气在狭小的车厢蒸腾,顺着睫毛滑进眼睛。许零波把头埋进胳膊,在整车沉默的人群中,无声地哭了。

  在离开北京的时候,许零波终于和过去的自己达成谅解。

  青岛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混。公司里的人际关系不亚于一部部清宫大戏,许零波学会了和隔三差五找机会涨房租的房东大妈斗智斗勇,加班晚归的夜里打车回去,让小白领许零波感觉在鞍山路上大把大把地扔钞票。抱着饿瘪了的胃爬上楼梯准备开门的时候,隔壁有人家在做葱花饼,无孔不入的葱香在许零波的脑海里撩拨起一段沉寂的记忆。

  四2009 年霍海洋推掉了局长爸爸安排好的工作,只身来到青岛。这个24 岁的男生和所有人一样找工作找房子,闲暇时候和朋友去美食街喝啤酒吃辣炒蛤蜊,喝多了就顺着街道晃晃悠悠地往回走。湿润的海风扑在脸上,霍海洋觉得心里很踏实,因为在青岛的940万人口中,有他,还有许零波。

  霍海洋不想再叫她“姐姐”,在他的眼里她永远是那个迟疑着不敢穿着鞋踩他家地毯的女生,他给她递过拖鞋的时候,她红了脸。许零波在霍海洋的心里永远定格在21 岁,不曾随着岁月有任何变化,但是霍海洋一直在跟时间较劲,催化自己,早日让她看到长大了的霍海洋,已经有能力牵起她的手,为她遮风挡雨。

  现在他明白了一个道理,爱情里的勇往直前,不应该是幼稚与莽撞。

  霍海洋暂时不想去找许零波,他怕站在她面前,她会再一次使劲推开自己。

  2010 年的年底,许零波在一家咖啡厅和朋友介绍的相亲对象见面。这个略微有些谢顶的男人不小心打了个不加遮掩的喷嚏,28 岁的许零波在心里发出一声冷笑,但是表面上还是保持优雅微笑,离开的时候,那个男人向她要手机号码,她也礼貌地给他了。

  但是当他周末邀许零波出来看电影时,她说她已经有约了。于是他们再无联系。

  就是那个喷嚏,害得许零波重感冒在社区医院排队挂吊瓶。患上流感的人群和参加圣诞狂欢的一样多,医院里早就没有了床位,许零波只好在走廊里把瓶子吊在临时的挂钩上,坐着等待两个小时的输液时间。

  昏昏欲睡撑不住千斤重的脑袋,许零波半个身子出溜在椅子上,还要忍受旁边刚坐下来的一个男生不断地在打电话,好像是某个公司的项目经理,感冒得声音都走了调,还要催促同事抓紧进度。那个男生的视角无意中扫到许零波的吊瓶,他推醒了把脸整个埋在围巾中的她,说,小姐,你的药水快完了,该叫护士给你拔针了。

  许零波抬起头,一瞬间所有的血液与体温涌到指尖,仿佛在寒天雪地里冻得太久的双手突然浸泡在温热的水中,有真切的酸痛。

  霍海洋也认出了她,胸腔里的热流击撞着心脏坚固的墙壁,声音大得震耳欲聋,遮盖了整个城市零点时候的圣诞欢呼。霍海洋紧张地清了清喉咙,他说,外面下雪了,我送你回去吧。

  许零波再也没有迟疑,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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