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门牌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流动,门牌
  • 发布时间:2011-02-23 17:21
  2007 年,我从四川中部的家乡小城到成都工作。前半年搬了四次家。第一个住处是玉林片区蓝天路上川航的旧宿舍,合租者是两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一个是川航的工程师,另一个是在电脑城工作的新疆男人。因为T 常常过来探望我,倒也没觉有何不安。工程师话很多,时常开玩笑叫我给他介绍“像你这样的女孩”做女朋友。新疆男人则比较沉默,下班后通常独自窝在房间上网。夜里我习惯站在阳台吹风,新疆人在隔壁窗口抽烟,便自然而然有了交谈,成了朋友。

  7 月时T 来与我同住过一段,我们每日一起晚餐,饭后去楼下散步,我穿着他买的T 恤,他穿着我买的沙滩裤,两个人沿渐渐亮起灯火的街道手拉手走出很远。有时我累了,他便将我驮在背上慢慢走回,黑暗中的楼道里,彼此骨骼相硌带来的清晰感触短暂而难忘,以至于在我搬离了蓝天路很久以后还曾按以前的路线返回,在夜色中仰望曾经住过的房间,然后独自步行去附近的小酒馆喝杯什么。

  因为房东的妈妈要来住,第一个季度结束后我被告知必须离开。那天的状况慌乱,我发信息给同事小莫,问她有没有多余的地方让我凑合些日子。小莫很快来帮我搬行李,将我带到她的住处。我去之后,小莫将她睡的床垫让出来,自己在空地上铺开棉絮和床单。后来我给她写信,我说,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把床垫让给我而自己睡在地上的姑娘。

  那是一套简陋的旧屋,在一条叫桂花巷的老街,离上班的地方隔着两条巷子,步行十分钟。真的非常简陋,除了能洗澡之外一无所有。夏天的傍晚高温久久不退,我们下班回来躺在各自的床上说话,有时不小心说到T,我就变得很沉默。在说话与沉默之间,太阳一点点地从窗外落下去。偶尔有朋友半夜叫小莫出去唱歌,她总是拉上我,大概因为失眠或者寂寞,我从不拒绝。

  桂花巷住了不久,另一个同事说外婆家有间屋子可以借我住。于是在9月,我开始与一个优雅的老太太同居。老太太70岁,每天将头发梳整齐,穿粗跟皮鞋,喝咖啡,去社区教人唱歌……周末我不愿出门,老太太便与我聊天,后来她的故事被我写成小说发表在《女报时尚》。去南方旅行时我带了姜花给她,她找了大水瓶养起来,很小心地用阿司匹林呵护。

  后来我与小莫寻了合适的房子,在东胜街的文化厅,另有一对小情侣合租。我们煮火锅,打麻将,彻夜看碟。直到2008 年4 月,我因为生病不得不离开。父母在云南工作,病时的投奔其实颇觉无奈。我想念成都那些琐碎但静好的时光。我一直在那座不是故乡胜似故乡的城市流浪,带着我为数不多的家当和很多书。我在那里换过很多门牌,每处停留的门牌都留着消磨不去的记忆。那些时光和人在离开之后被锁在了失去效用的地址里,像沉入水底的旧物,慢慢归于静寂。我记得玉林西路的热闹夜色,记得桂花巷清晨风中的花香,还有花牌坊好吃的烧烤,以及在东胜街的尽头某人骑车慢慢靠近的影子……

  2010年8 月,父母在他们工作的昆明为我买了房子,他们不再冒险任我远游。我在装修那两个月的嘈杂中意识到很快要回到成都去整理行装,将所有搬过去的东西再一一搬走,仅仅这种预想,都让我骨肉剥离般难受。

  10 月回成都处理租屋。许多琐碎物件被翻出来,另有一些不知消失何处。丢失了一双红色匡威帆布鞋,丢失了一些人,我们之间也犹如租屋,只有一份定了期限终将结束的约。

  其实,中间我风风火火回过一次成都,因为病情的反复,待了不到半年又不得不离开。那次是与高中同学合租。房子仍是在宽窄巷子附近,我在租屋里写稿子看小说,见很少的几个朋友,深夜时才去人迹散尽的巷子里散步。小莫仍在原来的地方上班,有几次过来家里坐,我煮了汤与她一起喝。那两年我们都有些经历和变化,不再如少女深聊,更多是淡淡说话,或者看着电视傻笑。但和对的人一起,这样就够了。后来同学问我,你还回来吗?我想了想,回答,恐怕是不能回来了。那一瞬间的失落,竟然像远在他乡归期莫测的游子。

  我曾经一直渴望有一间房子,放我的书和物,让它们不再漂泊。如今,曾经渴望的安顿终于获得,可是遍寻不着一个可以共同出街觅食的朋友,我忽然领悟,原来愿望是有指向性的,并非哪里都行。我在成都搬来搬去,搬走又搬回,纵然辛苦也坚持,那也许就是所谓的归宿感。在每个人心底总有那么一两处地方,当你离开之后,就变成彻头彻尾的流浪者。也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当你失去以后,发现就算拥有整个世界都还是空的。

  房子已经装修完毕,我把物品一点点搬进来。我终于有了一个安定的门牌号,却将那个真实的自己,永远地关在门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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