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浪渣的桃花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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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关键字:陈浪渣,桃花运
  • 发布时间:2011-09-08 12:33
  12

  不幸往往是伴随着幸福发生的。一天下午,华西方刚刚送走一位客商,家里的保姆来了电话,说华震撼病得特别厉害,正在市人民医院抢救,要他立即赶过去。这事当然紧迫。当华西方赶到医院时,抢救已经停止了。他的儿子华震撼已经死了。这本是迟早要发生的事,华西方并没表现出多大的意外。就在这当口,医生开始了另一轮抢救,抢救的是华西方的夫人吴芙蓉。吴芙蓉的体质本来十分虚弱,悲伤过度,休克了。

  所幸的是,吴芙蓉缓过气来了。

  缓过气来的吴芙蓉更加虚弱,拉着华西方的手泪如泉涌,刚强的华西方也跟着流泪了。

  如果把吴芙蓉和金媛媛放在华西方心理天平的两端,此刻,当向吴芙蓉倾斜了。

  华西方不能去黄金小区了,得撇开金媛媛来照顾吴芙蓉。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过去了,吴芙蓉没能走出失去儿子的阴影。十天,二十天……一个月过去了,吴芙蓉还是没能走出失去儿子的阴影。白天还好,每天夜里,她必须有华西方在身边守着,不然,就魂不守舍,要碰墙,要跳楼,要找儿子去。华西方每到晚上,不管有多紧要的事一律抛开,坚定不移地来到吴芙蓉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明白这是丈夫尽职责的时候了。华西方两只宽大的手握着吴芙蓉两只瘦小的手。这两只瘦小的手曾经是那样的能干,粗活一天能做一千五百个煤球,细活一夜能将华西方穿旧了的衣服翻整如新。为了华西方,吴芙蓉付出了自己的全部……

  华西方守着吴芙蓉难坏了金媛媛。

  说实在的,金媛媛觉得做华西方的二奶的日子怪充实的,有做不完的事。比如京剧唱腔要源源不断,总不能老是张火丁呀!比如有了温州白切鸡,是不是还要有温州白切鸭呀!特别是泰式按摩,部位、力度,必须不断地摸索、总结,才能恰到好处。在金媛媛的石榴裙下,华西方乖得像只绵羊。你瞧华西方乖的,吻过一番金媛媛后,颇有感触地说:“统计资料表明,民营企业鼎盛期一般为三至五年,我要跳出这个统计了,因为我有金媛媛。”金媛媛陶醉极了。

  遗憾,一个多月了,金媛媛没领略这种充实了。没有了充实,便是失落,失落得让人发慌。原来在幼儿园当老师,一天到晚连轴转,想放松放松,唱一口张火丁,往往唱的正在兴头上就得打住,因为事儿来了,哪个孩子被摔了,哪个孩子尿裤子了。现在好了,华西方不来,一天到晚放松,唱八口、十口张火丁也不用打住,还有十分理想的音响,可唱着唱着,兴致没了,厌烦了。难道这栋欧式小洋楼当真要成为一只鸟笼,囚住我这只黄莺吗?不可能的事。给华西方打电话吧!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夫妻间也一样,接了金媛媛的电话,华西方思想开小差了,心理天平倾向金媛媛了,且愈来愈强烈。吴芙蓉一天两天好不起来,也坏不到哪里去。守着她,枯燥乏味,漫漫长夜,何等难熬?到金媛媛那里去吧。金媛媛是冬日的太阳,是久旱的甘露。

  华西方向吴芙蓉撒谎,说公司有很重要的应酬,晚上要是连了手,很可能回不来。华西方是生意场上的人,撒这种谎,只是舌头在嘴巴里转几转的事。

  华西方走了,吴芙蓉两只瘦小的手没有了握着的那两只宽大的手,感觉空荡荡的,回想起刚才华西方说的“很重要的应酬”,会是什么应酬呢?不换西装,不打领带?没有的事呀!华西方十分注重仪表,今天的“很重要的应酬”,怎么不换西装,不打领带?这不能不让吴芙蓉产生怀疑;公司没有应酬,华西方是在撒谎!千真万确,华西方是在撒谎!华西方为什么撒谎呢?因为公司的事?不会。公司的事用不着撒谎。那会是什么事呢?丈夫向妻子撒谎,一般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这是一个定律,可以获诺贝尔奖的定律。难道说华西方在外面有了女人?回想起那天半夜华西方给自己打手机,回想起这么多日子自己因为华震撼生病对华西方的冷落,愈发明晰这个猜测了。

  吴芙蓉打了个寒战。这事不能含糊,更不能听之任之。当然,先要证实。要证实这个猜测不难,问问他的司机陈浪渣就行了。陈浪渣会告诉她这事吗?

  吴芙蓉起床了,洗漱梳理了一番后,叫来了陈浪渣。

  吴芙蓉强打精神,招呼陈浪渣坐下,对陈浪渣说:“我病成这样子,叫你来,当然不会没事找事。你要说实话。”

  陈浪渣不知道吴芙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屁股在椅子上挪来挪去,说:“您就问吧。我当然说实话。”

  “你们董事长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陈浪渣没有想到吴芙蓉会问这档子事,没有思想准备。

  “说呀!”

  “不……不知道。”陈浪渣真不好回答。

  “不知道?你与华西方寸步不离,会不知道?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

  “没有女人。除了你……董事长没、没有别的女人。”陈浪渣鼓足了天大的勇气,说了一个谎,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说谎,脖子都憋得通红。

  吴芙蓉从陈浪渣憋红的脖子一眼就看出来了。对付陈浪渣这种人,吴芙蓉自有办法。她不再直接逼问陈浪渣,而是伤心地哭起来,哭自己命苦,哭短命的儿子……哭得呼天抢地。

  这一哭,陈浪渣心软了,跟着吴芙蓉掉泪了,接下来,结结巴巴说出了华西方包金媛媛的事。

  13

  走出华家的铁栅门,陈浪渣紧张起来:一会,见了华西方的面,该如何交代呢?这不是出卖吗?人家华西方对你这么好,你却把人家出卖了,你还是人吗?不是人,是叛徒!是畜生不如的叛徒!该怎么办呢?还能怎么办,承认错误,认罚!这是一个罚字能解决的问题?恐怕没这么简单。干脆,见了华西方,什么也不说,就像这事没发生似的 。对,就是这个主意。

  回到公司,华西方正等着他,要去黄金小区。当华西方坐上车,习惯地开始放张火丁时,陈浪渣就身不由己了,像做了贼似的,心虚得厉害。不行,这种心理状态是开不了车的,要出事的:“董事长,这车,我、我今天恐怕开、开不好……”

  “为什么?”华西方莫名其妙。陈浪渣的车一直开得相当漂亮。

  “因为……因为……哎呀,董事长,我做了对不住你的事!”刚才的主意没了,结结巴巴倒出了在吴芙蓉面前当叛徒的事。

  华西方皱起了眉头:这个陈浪渣,太实心眼了,有些秘密,是打死也不能说的,怎么就挡不住女人的几滴眼泪呢!

  “董事长,您、您惩罚我吧。要打、要骂,都行。甚至……”陈浪渣不敢往下说。

  “甚至什么呀?”倒是华西方追问了一句。

  “甚至解雇我。”

  “解雇你?”华西方冷静下来,一反常态,表扬陈浪渣,“你对我夫人忠诚就是对我忠诚。”

  陈浪渣诚惶诚恐:“您不惩罚我了?”

  “谈不上。”华西方安慰陈浪渣,“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事夫人迟早要知道。”

  “还去黄金小区吗?”陈浪渣问。

  “不去了。”华西方考虑,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吴芙蓉。

  14

  华西方踏进自家的铁栅门,感到十分的尴尬:如何面对吴芙蓉?难道要检讨、认错?华西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华西方不就是在外面有了一个你之外的女人?那是你不能尽一个妻子的责任了的结果,我华西方生理上需要,事业上需要。你到外面去走走,去访访,看哪个在社会上混的稍微有点名堂的男人不是包有二奶、三奶?”检讨、认错?办不到!鱼死、网破?随便好了!

  踏上台阶,华西方衣袋里的手机响了,接不接呢?懒得接,关掉!

  打开大门,客厅里靠窗户的电话座机前,保姆惊慌失措,正拼命按键,嘴里还絮絮叨叨骂人哩。骂的不是别人,是他华西方。

  原来,华西方的手机是保姆打的。手机明明通了,却又关了,保姆就骂人了。保姆看见华西方,哭喊着说:“不好了,夫人自杀了!”

  自杀?怎么会呢!华西方赶进卧室,只见吴芙蓉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手脚冰冷,气如游丝。她服毒了!

  事不宜迟。华西方赶忙打开手机,叫来了陈浪渣,送吴芙蓉到医院抢救。

  还算及时,吴芙蓉到底活过来了。活过来的吴芙蓉有气无力地用蚊子嗡嗡的声音,责怪华西方不该把她救活过来,问华西方:“桌子上的遗书你没看?”

  吴芙蓉写有遗书?急切之中哪顾得看桌子!

  陈浪渣把遗书送来了。遗书很长,密密麻麻有五六页纸,可见吴芙蓉服毒前思想斗争之激烈,上上下下思考之多。篇幅最长的是写她在华西方艰难创业时自己的艰难。有时候,没钱买米,抖米袋的半碗米熬出两碗稀饭,她那碗绝对是稀米汤,而干的都留给了华西方。篇幅中有换位思考,她说她要是处在华西方这个位子,也会包二奶,情有可原。在情有可原的同时也有指责华西方的话,但只有一句:“你是往我伤口上撒盐!”

  遗书让华西方深深自责与不安。

  何去何从,华西方你自己选择吧!

  华西方当如何选择呢?当然是和金媛媛分手。华西方是有血性、有良心的男人,当然不忍往吴芙蓉伤口上撒盐。

  吴芙蓉服毒自杀,真的?假的?无须追究。也无法追究。只是这一手够绝的,华西方缴械投降,俯首称臣。要是与华西方来硬的,或许是另外一个结果了。

  华西方提出与金媛媛见最后一面,吴芙蓉宽宏大量,同意了。

  15

  “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只能是一种愿望。

  华西方不想有负金媛媛,提出将黄金小区的这栋小洋楼送给金媛媛,金媛媛不要。

  “那就给你钱吧。五十万,一百万,都行!”

  “我不要。”金媛媛娇滴滴的声音感人肺腑,“你我相处快半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你要是这么赤手空拳地走,我会寝食不安的。”华西方坚持。

  “这半年里,我从你这里得到的不少。”娇滴滴的声音带着几丝苦涩,“你的粗犷中的细微、豪放中的温柔,滋润了我,熨帖了我,我就像一只颠簸的小船停泊在了风平浪静的港湾。你不觉得我的京剧唱得更有韵味了吗?我学会了做温州菜,学会了泰式按摩……”

  “你说反了。是你的细微和温柔,滋润了我,熨帖了我。我就像嗷嗷待哺的婴儿含着了母亲充盈乳汁的乳头……纪念品总该要吧!”

  “也没必要。”娇滴滴的声音入情入理,“你要是心中有我这个人,每年的二月十四日送我一只红玫瑰,我就心满意足了!”

  好合好散。华西方和金媛媛都认为,二人的缘分到此为止。

  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呢!

  那是两个月后的一天,华西方接到了一个电话,听声音是金媛媛的。那天分手相互都说好了的:从此天各一方,谁也不干扰谁。今天怎么来电话了呢?

  “听出我是谁了吗?”金媛媛问。

  “当然。金媛媛金小姐。”华西方回答。

  “我没有信守诺言,干扰了你。你不责怪我吗?”

  “怎么会呢!”

  “我考虑再三,决定还是告诉你。”

  “什么事?”

  “我在医院!”

  “你病了?”

  “做人流!”

  “做……什么?”华西方不懂。

  “人流。我怀孕了,要把孩子做掉。这孩子是你的!”

  啊,明白了:“你在哪家医院?”

  “这你就别管了。”

  “你听我说,你千万……”

  金媛媛把手机关了!

  16

  华西方手忙脚乱起来。他一定要制止金媛媛做人流。自从华震撼死后,他就没有孩子了。他已经四十二岁了,渴望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吴芙蓉是指望不上了!

  华西方叫来陈浪渣,趋车直往市人民医院。在市人民医院妇产科,做人流的倒是不少,可是没有金媛媛。

  华西方急坏了,再迟片刻,金媛媛就把肚子里的孩子做掉了!

  陈浪渣提出到妇幼保健医院去。理由是妇幼保健医院处地偏僻,金媛媛不会碰上熟人,可以避人耳目。

  有道理。那就赶快驱车前往妇幼保健医院。

  果然不出所料,金媛媛在那里,正排队进手术室。

  陈浪渣截住了金媛媛,请金媛媛先别忙进手术室,说董事长找她。

  金媛媛出来了。

  金媛媛和华西方分别二月后见面了,二人相互对视,情绪都有些激动。

  妇幼保健医院有座不大的花园,二人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

  “我们是不是该好好谈谈?”华西方说。

  “有什么好谈的?你我之间现在什么都不是!”

  “是的,你我之间现在什么都不是。一夜夫妻百日恩这话或许陈旧过时了,有的男人与女人相处说是玩玩,你玩我,我也玩你。你我不是,是相濡以沫。你那韵味十足的程派唱腔,你的温州白切鸡,你的泰式按摩……”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要提。我失去儿子的伤口是你给愈合了的,我怎能忘呢!只是,我愈合的伤口现在又开始溃烂了!”

  “是吗?”

  “我原来想,溃烂就溃烂吧。大不了就是公司垮台,我败回温州去,现在好了,我冷如死灰的心又有人给点燃了!”

  “谁给点燃了?”

  “你呀!”

  “开玩笑!”

  “当真。你肚子里不是怀了我的孩子吗?有了他(她),我的生活就有了原动力!”

  “可是,我要做掉他(她)!”

  “我求你把他(她)生下来!”

  “这是不可能的。我把他(生)生下来,他(她)是谁家的孩子?我今年多大?二十七岁,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我明知你这样做可能性极小,但我还是来求你了。你的这一善举将会彻底治愈我的伤痛,改变我的后半生。起码,可以改变我目前的处境!”

  “你目前的处境不乐观?”

  “不是不乐观,是一团糟!这样下去,不出半年,我就会全线崩溃,败回温州去。你想看到我败回温州去吗?”

  “当然不想。”

  “那你就生下我的孩子!”

  “只是……”这事太让金媛媛为难了:一个大姑娘,挺着个大肚子,人家怎么议论?不嚼烂舌头才怪!孩子生下来,谁是孩子的父亲?

  难道就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吗?

  金媛媛的目光投向花园外,看见了华西方的奔驰,看见了坐在奔驰里的陈浪渣,一个念头油然而生:陈浪渣身上有好法子!

  金媛媛说出了自己的好法子。

  这的确是个好法子:让金媛媛和陈浪渣结婚,怀孩子和生孩子就名正言顺了。可是陈浪渣肯娶金媛媛吗?她可是人家用过的二奶!

  金媛媛的人流手术暂时不做了。

  17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陈浪渣就是华西方养的一个兵,现在是用的时候了。

  这事不能像要陈浪渣出车那样那么直接,需要转弯抹角。华西方转弯抹角说了这事。

  “让我娶金媛媛?让金媛媛生下她肚子里您的孩子?”陈浪渣心中有自己的择偶标准,与金媛媛差距甚远,只得向董事长请求,“这事太、太突然,容我想想……”

  “好吧。你想想。”华西方同意。

  “……不行。”陈浪渣沉思片刻说。

  “是不是嫌她做过二奶,肚子里还有孩子?”

  “这倒不是。她做的是您的二奶,肚子里是您的孩子。”

  “那是为什么呢?”

  “我养不活她。”陈浪渣说的是大实话。金媛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回农村的家岂不是个大负担?

  “不用你养活。我会给她钱。”

  “……不行。”

  “为什么?”

  “她是你睡过的女人。我去睡……合适?”

  这是更大的实话。华西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糊涂!“金媛媛是我华西方睡过的女人,肚子里怀着我华西方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去睡,还是自己的司机,这不是往心口上扎刀子!”让金媛媛继续做二奶?吴芙蓉那里怎么办?难道还继续往她伤口上抹盐?

  华西方沉思片刻,有了主意,这才是真正的两全其美的主意:让金媛媛和陈浪渣假结婚,做假夫妻。

  就是这个主意。至于假夫妻到什么时候,起码等金媛媛生下孩子再说。

  这事更让陈浪渣为难。可是,不答应又不行!

  “……说说你的条件!”华西方又像昔日在江边邂逅陈浪渣时说起了条件。

  今日的陈浪渣不是昔日在江边邂逅华西方时的陈浪渣了,进步多了,当然得有条件。陈浪渣想到了尚在陈家滩的母亲,提出了条件:“从您公司的股份里划拨股份给我。”

  “……划拨股份?钱不行?”

  “我只要股份,不要钱。”陈浪渣接着说,“请把股份上的名字写‘卢花’二字。”

  “‘卢花’是谁?”

  “我母亲。让股份为她养老送终。”陈浪渣认为,钱一下子就花光了,而股份总在那儿。自己往后即便赚不到钱,母亲也有个保障。

  华西方问:“你要多少股份?”

  “百分之一。”

  “可以。”到底是老实人。华西方原以为陈浪渣会狮子大开口,想不到他只要了百分之一。“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请董事长说,是什么条件?”

  “你和金媛媛是假结婚,是假夫妻,你不能有越轨行为。这百分之一的股份只有在金媛媛生下孩子后才能划拨!”

  “那……可以!”

  18

  陈浪渣就这么稀里糊涂交了桃花运,在城里有了未婚妻,而且必须马上办理结婚手续。

  婚姻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在分洪道陈家滩可慎重了,双方父母认可是首要条件。这或许是封建,封建就封建,子女还必须认这个理。陈浪渣早死了父亲,只有母亲,要不要带上金媛媛回陈家滩见母亲呢?假戏还得真做。只是,陈浪渣觉得,这是在欺骗母亲,心虚得很。

  陈浪渣硬着头皮开着奔驰又一次回陈家滩了。

  乡亲们不管陈浪渣是不是硬着头皮,只管这一次的奔驰里坐着的除了陈浪渣外,还有一个貌若明星的姑娘,这可是上头版头条的大新闻。

  陈浪渣成了乡亲们的议论中心:

  “啧啧,浪渣这小子,桃花运交上天了。你们看见坐在他车里的那个姑娘吗?没看见?嘿嘿,就是个章子怡!”

  说“陈家滩人对婚姻慎重,子女的婚事双方父母认可是首要条件”这话不假,但又有几多父母对子女谈的对象持反对意见的呢?高兴还来不及哩。陈浪渣的母亲卢花看见金媛媛的那一瞬间,眼睛直了,嘴巴张大了,腿迈不开步了……儿子的桃花运当真交上天了?是反对?还是高兴?不是反对,也不是高兴,是怀疑:站在面前的这个只有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女明星,会是自己的儿媳妇?

  金媛媛望着卢花,喊了一声:“妈妈——。”

  金媛媛在家里是从来不喊后母叫“妈妈”的,这一声“妈妈”,喊得虽然有些别扭,但毕竟是喊出来了。

  这一声别扭的“妈妈”,卢花生怕浪费了,拉高嗓门“呃”了一声。

  陈浪渣发呆地看着金媛媛,像刚结识金媛媛:这金媛媛会唱京剧,戏也演得可以。

  接下来,卢花为难了:拿什么招待这么个明星儿媳妇呢?

  金媛媛倒也痛快:鸡窝里不是有蛋吗?那是地道的新鲜土鸡蛋;菜地里不是有菜吗?那是地道的绿色食品。

  很快,新鲜土鸡蛋上桌了,没有污染的蔬菜上桌了。更让金媛媛大开胃口的是用砂罐煨的土母鸡,还有那四五样腌菜,其中有一样腌大蒜瓣,口味真是绝了。

  看着金媛媛吃得有滋有味,卢花释怀了:这明星儿媳妇也好侍弄。往后,这砂罐煨的土母鸡、腌大蒜瓣,有你吃的!

  饭碗一放,陈浪渣生怕时间长了出纰漏,与母亲商量起来,说:婚礼就不在陈家滩办了,在城里办,省事。

  卢花没有反对,只是觉得有捡便宜之嫌,没有花钱嘛,有点对不住儿子,当然,还有儿媳妇。

  “到时我开车来接您进城去参加婚礼。”陈浪渣言不由衷地邀请。

  “我就不参加了。”卢花不想进城参加这个自己没花钱的婚礼。

  “为什么呢?”金媛媛问。

  “我忙。”卢花找借口。

  求之不得。婚礼是办给吴芙蓉看的,卢花去了,看出破绽,岂不坏事。

  19

  婚礼在黄金小区那幢小洋楼里举行。

  婚礼场面不大,不足两桌人。金媛媛我行我素,娘家当然没有来人。客人是几个华西方身边的人,看的是华西方的面子,好歹陈浪渣是华西方的司机。

  华西方是主婚人,也是证婚人。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并肩站在不是自己的另一个男人身边举行婚礼,虽然是假的,心里也不是滋味。而且,还要装模作样地致祝福,祝他们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陈浪渣完全像做梦一样,自己怎么就在如此豪华气派的小洋楼里举行婚礼?并肩站着的怎么就是一个只有名分没有实质的新婚妻子?

  金媛媛暗自好笑。看看华西方,觉得华西方不像个顶天立地的企业家,倒像个委琐无能的武大郎。看看陈浪渣,不能说他模样不帅气,可再怎么帅气也是个进城要饭的农民工,自己怎么和一个农民工在举行婚礼?虽然这是假的,假的也让人觉得掉了身价!

  这里要提及的是,有个人说好了要来的,结果没来,就是吴芙蓉。吴芙蓉得知了陈浪渣娶的是金媛媛,是华西方曾经的二奶,改变主意了。关于金媛媛,吴芙蓉本是要探个究竟,寻求报复的,因为身体不好,一直搁着,现在好了,得知她要另嫁人了,嫁的是华西方的小车司机陈浪渣,没有必要了,更是让人痛快死了!

  婚礼过后,客人们走了,华西方也走了,陈浪渣恪守承诺,从洞房里溜出来,睡进了安置杂物的一间小房。

  金媛媛骂陈浪渣是一头阉割了的公牛,是太监,空有一个男人的躯壳!是的,华西方对你有条件,不许你越轨,他在你身后安了监控吗?骂过一阵后又往回想:陈浪渣是什么角色,也配睡本小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20

  自从儿子陈浪渣带着金媛媛回了一趟陈家滩,卢花在众乡亲们眼中的地位就像南荆江涨惊蛰水,一夜之间高了三丈:

  “啊呀呀,虽说我们陈家滩处在这分洪道,分洪就遭江水冲刷,可这地脉活了!陈家滩上下千年,有谁家的小子娶过城里的媳妇?如今娶了不说,还是个明星!”

  “这明星还是个富妹。小两口住的小洋楼,就是这富妹的!”

  “卢花呀,还在这农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做什么呀!应该进城享福去!穿高跟鞋,抹防晒霜,夏天有冷气,冬天有暖气,拉屎都坐抽水马桶!”

  “……”

  卢花总不以为然。乡亲们说得多了,就不得不有所考虑了:当真社会进步了,农民工在城里受保护?当真如此也好。让儿子去享受保护,自己少了一份担心。说到进城享福,笑话!自己才五十岁,身体壮实得很,享福还不到时候。人是贱骨头,能做活的时候就得做活,闲下来就会闲出病来。再说,自己还种着五亩地哩。卢花考虑中更多的是顾虑:降临在儿子头上的幸福是不是太突然了,也太容易了。农民工在城里受保护,也不至于保护到娶上明星吧?“住的小洋楼,就是这富妹的”,难道儿子是做上门女婿?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只有是这么回事才能解释得通。当真是这么回事?那儿子应该回家来征求我这做娘的意见啦,怎么不回家,没吭声呢?儿子是怕我这做娘的不同意,隐瞒着,说谎?不会。儿子是卢花养的,卢花当然清楚儿子,儿子从不说谎,更何况是隐瞒娘,向娘说谎。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卢花决定进城探个究竟。

  21

  一大早,陈浪渣按惯例,上班时要看看金媛媛,问问金媛媛,上班后好向董事长汇报。推开房门,发现金媛媛今天十分异常,披头散发,一脸憔悴,歪躺在床沿呕吐,呕吐得翻江倒海。陈浪渣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目瞪口呆,不敢多看,更不敢问,赶紧退出房门,然后如实将情况汇报给了华西方。

  这是妊娠反应。

  华西方感到一阵愧疚。决定马上去看望金媛媛。

  金媛媛看着推门进来的华西方,看着在床沿坐下来的华西方,抓起华西方的胳膊,狠命咬了一口,而且咬住不放,咬得华西方“哎哟哎哟”直叫唤。

  这事大可不必看医生。就是看了医生药也不能吃。十药九毒,华西方不能让金媛媛生出又一个华震撼。

  “……除了天上王母娘娘的蟠桃我无法为你弄来外,地上的,你想吃什么,我就弄来什么!”华西方看着胳膊处被金媛媛咬出来的深深的牙齿印痕,说。

  “我什么都不想吃!”金媛媛把头枕在华西方的大腿上。

  “你必须得吃。为了腹中的孩子你必须得吃!”

  “好。我想吃陈浪渣的母亲用砂罐煨的土母鸡,还有腌大蒜瓣……”

  “这好办。”

  “不好办!”

  “我叫陈浪渣把他母亲请来,让他母亲天天给你做,怎么不好办?”

  “你想,我与陈浪渣是假结婚,他母亲来了,看出来了,不就砸了!”

  这确实是个实际问题。好在解决这个问题也不难。华西方布置陈浪渣:金媛媛什么时候想吃你母亲用砂罐煨的土母鸡,还有腌大蒜瓣了,你就回陈家滩去,吩咐你母亲做好,再用保温桶、保鲜桶装来。

  陈浪渣当然按布置办理。这天,当陈浪渣开着奔驰回到陈家滩,回到自己的家,却不见了母亲:她到哪里去了呢?

  下午一点多钟,妊娠反应中的金媛媛刚缓过气来,模模糊糊瞌睡,一阵门铃声吵得她心烦。

  金媛媛穿过楼前小径,打开铁栅门,面前呈现的是一个乡下女人,脚边放着两个蛇皮袋:这不是陈浪渣的母亲卢花吗?

  是的,是陈浪渣的母亲卢花。卢花凭借公共汽车进了汉珠市,凭借“的士”来到了黄金小区,凭借保安来到了这栋小洋楼前。

  金媛媛直犯嘀咕:这个陈浪渣,只是要你回乡下要你母亲做砂罐煨的土母鸡,还有腌大蒜瓣,再用保温桶、保鲜桶装来,又没有要你接母亲来,怎么就把她接来了呢?当然,嘀咕只能放在心里,脸上却表现出十二分的热情:“哎呀,您这又是提,又是背,累不累呀!浪渣呢?”

  “你问我浪渣?”

  “是呀。您不是坐他的车来的?”

  “不是。我是坐公共汽车来的。”

  这么说,陈浪渣与他母亲错开了。

  卢花打量儿媳妇,发现儿媳妇没化妆,这没化妆的儿媳妇倒不像了明星,美不到哪里去。金媛媛打量卢花,暗自好笑:这乡下大娘,当真把我看成是她的儿媳妇了!暗自笑着,动手去提蛇皮袋,卢花怎肯让她提蛇皮袋,自己赶紧提起来,说:“这鸡十天、半月吃不完,就喂在这院子里吧!”

  金媛媛皱皱眉,说:“可以。”

  卢花往院子里放鸡,心里想:这大个院子,葱、韭、大蒜不种,种草,浪渣这小子,当教训教训了!

  卢花跟在金媛媛屁股后面进了小洋楼,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什么都好奇,四下看,忽然发现了地上的一摊呕吐物,到底是过来人,立即判断出:儿媳妇怀孕了!

  卢花心里作着判断,手却拉着金媛媛在沙发上坐下了,眼泪刷刷地掉,说:“妈对不住你!”

  金媛媛莫名其妙,说:“您这是什么话?”

  卢花说:“你有身孕了,妈不在你身边照看你,妈对不住你!”

  金媛媛心里酸酸的,说:“没什么。”

  卢花说:“妈给你带来了你喜欢吃的!”说完,打开一个蛇皮袋,魔术般地取出两个罐,一个砂罐,一个陶瓷罐。砂罐里装的是土母鸡,陶瓷罐里装的是大蒜瓣。砂罐里的土母鸡居然还是热的。

  金媛媛开心地吃着土母鸡,开胃地吃着大蒜瓣,陈浪渣回来了。

  22

  陈浪渣看见母亲,本想埋怨母亲,怎么气也不吭一声,就摸到城里来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看见母亲伺候金媛媛那体贴劲,直犯嘀咕:她是您什么人,您用得着这么伺候?

  卢花看见儿子,大声指责儿子,不做女人不知女人的难处,你媳妇怀孕了,就该叫娘来伺候,怎么就成了哑巴?

  陈浪渣为了敷衍局面,只得顶嘴说:“您不是忙吗?”

  卢花语塞了。

  金媛媛今天算是有滋有味地吃了一顿饭,十分满足,对卢花和陈浪渣说:“我困了,要休息了!”

  听金媛媛关上房门了,卢花厉声问儿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陈浪渣想不到母亲会这样提问自己,急得脸红脖子粗,结结巴巴起来:“我、我……”

  卢花逼着问:“这个洋楼是金媛媛的?”

  “是……是金媛媛的。”

  “你是上金家做上门女婿?”

  陈浪渣释怀了,母亲还不知道他和金媛媛是假夫妻的事,一下子有了底气,说:“妈,您怎么老是看过时的皇历呀。城里都是独生子女,不存在什么上门女婿,男方、女方都一样!”

  “不一样!”卢花认死理,“你说说,金媛媛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是姓金,还是姓陈?”

  不姓金,更不姓陈,姓华。但陈浪渣能这么说吗?当然不能这么说,只得说:“姓金,姓陈,一样。”

  “不一样!”卢花坚决不同意,“得姓陈!”

  “好、好,姓陈。”陈浪渣只得让步,“我开车送您回陈家滩吧!”

  “我不来,你要接我来,我来了,你又要送我回去,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您来了,看了,就当回去了。”

  “我不回去。我要留下来伺候金媛媛。这样才对得起金媛媛肚子里的我的小孙子!”

  “那地里的庄稼呢?”陈浪渣总想劝走母亲。

  “搁那儿。庄稼地收割的只能是庄稼,金媛媛肚子里的是我的宝贝孙子!”

  陈浪渣无可奈何。

  23

  陈浪渣不能在黄金小区小洋楼里过夜。因为他和金媛媛不在一个房间里睡觉,这会引起母亲的怀疑。陈浪渣借口董事长夜里要用车,得睡在公司里。

  卢花说:“你放心睡在公司里吧!你媳妇有我看着,没事的。”

  这一宿搪塞过去了,下一宿呢?往后呢?总不能老是借口董事长夜里要用车,得睡在公司里吧!正在为难的时候,华西方要去武汉,一个星期哩,要带专车,陈浪渣总算可以搪塞一阵子了。

  华西方去武汉时,到黄金小区去看金媛媛,发现了卢花,当得知是陈浪渣的母亲时,叮嘱卢花说:“好生伺候金媛媛,到时候我不会亏待你儿子!”

  华西方走了,卢花望着华西方的背影嘀咕道:“金媛媛是我儿媳妇,我当然会好生伺候,用得着你来吩咐?再说,我好不好生伺候金媛媛,与你亏不亏待我儿子相什么干!”

  卢花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人。事情也出在她刨根问底的那天晚上,或者说夜里。

  那天是华西方和陈浪渣去武汉后的第六天,卢花待金媛媛吃饱了,喝足了,没头没脑地问金媛媛:“孩子生下来跟谁姓?”

  “这还用问,当然是跟董事长……的司机陈浪渣姓啦!”金媛媛冒了一头冷汗。

  “不跟你们金家姓?”

  “哪能呢?”

  卢花心花怒放。当真时代进步了,过时的皇历翻不得了。农民工在城里岂止是受保护,简直是大翻身了,和城里人平起平坐了,不仅娶城里的明星做老婆,还住城里的明星的小洋楼,城里的明星生的孩子还跟着农民工姓!

  卢花暗暗告诫自己:人当知足。一定要全心全意伺候好明星儿媳妇。

  “说说,除了这土母鸡,这大蒜瓣,你还想吃什么?”卢花问金媛媛。

  “家里还有些什么呢?比如环保的,绿色食品的?”金媛媛反问卢花。

  “环保的,绿色食品的?”卢花不太懂。

  “就是没打过农药,没施过化肥的!”

  “容我想想。”卢花绷紧脑袋想,地里的农作物哪是没打过农药的,没施过化肥的……想起来了,“花生!”

  “您地里有花生?”

  “有!一亩多哩。分洪道里的沙地,适合花生生长,不打农药,不施化肥。我那一亩多地的花生,种的是优良品种,颗颗打开都是三粒,衣包都是鲜红颜色,刨了还没晒大干,就有人上门来收购了,说是出口!”

  “花生营养丰富,听说衣包补血,那鲜红颜色的就更补血了!”金媛媛来了兴趣。

  “你想吃吗?”

  “还不到时候呀!”

  “差不多了。现在是生吃的最好时候,花生生吃,又甜又香!”

  “可惜,市面上没有!”

  “不会有。刨早一天就减产一成。”

  “那就吃不上了!”

  “吃得上。我这就回陈家滩去,明天早晨八点就让你吃上!”

  “您这就走?天这么晚了,没班车了!”

  “我会有办法的!”卢花说完,拍拍屁股,急匆匆走了。

  24

  可是,第二天早晨,不见卢花回来。一直到上午十点,还不见卢花回来。

  这时候,倒是陈浪渣从武汉回来了:“我妈呢?”

  金媛媛回话说:“回陈家滩去了。”

  “你打发她走的?”陈浪渣担心金媛媛和母亲闹了矛盾。

  “是她自己要回陈家滩刨花生。”

  “刨花生?”

  “她要给我吃你们分洪道地里的没打农药、没施化肥的花生。”

  “她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下午。下午五点。”金媛媛强调时间。

  下午五点?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陈浪渣心头:昨晚省电视台晚间新闻说,南荆江涨水,分洪道将在夜里十点分洪,她知道吗?

  不敢再往下想。陈浪渣来不及向华西方请假,驱车赶往南荆江,赶往南荆江分洪道,赶往南荆江分洪道陈家滩。当车来到南荆江,来到南荆江分洪道时,已寻找不到陈家滩了,陈家滩已淹没在分洪道滔滔的洪水中了!

  “妈妈——!妈妈——!”陈浪渣朝着分洪道陈家滩的方位喊,朝着分洪道涌动着的浪渣喊。

  没有回音。不会有回音了。昨天,卢花赶回陈家滩时,已是晚九点十分了。月色很好。陈家滩静静的。乡亲们接到分洪道分洪的通知,疏散了。卢花不知道,还以为是乡亲们都睡了。卢花顾不上喘口气,拿了张没把的锄头就往花生地里跑,借着月色刨花生。当她刨花生刨得最起劲的时候,分洪道数米高的水头压过来了,她被冲走了!

  责任编辑咏红

  插图薛尧

  李辅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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