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道工周儿(下)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巡道,人情,招待
  • 发布时间:2011-09-08 12:40
  全场掌声。黑驴内心的自得没有露出来,表情很庄严。

  领导感兴趣了,说,这个发言好,用现场语言说明了职工素质问题。领导接着话茬讲起了职工素质如何提高的问题。

  两天工夫,黑驴就写出了报告文学《劳模的胸怀》,旎旎和记者均认可,第一署名旎旎,旎旎亦认可。

  黑驴白天忙着采访,夜间还要照顾旎旎。旎旎说要喝姜水,黑驴急忙买姜熬水。旎旎说靠在黑驴的身上舒服,黑驴就靠着床头坐好,让旎旎倚在自己的胸前然后抱着旎旎让旎旎尽情地睡。旎旎感动地说张生,姐啥也不说了。

  要离开岭南的时候,机务段设宴招待。黑驴点名要劳模司机参加。黑驴与司机碰杯,喝了一小口,说你的事迹太感人了,说完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机务段陪同的领导大吃一惊。旎旎气得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黑驴的屁股上。黑驴一步蹿出门外,临出门时回头说,我这不是被火车司机的事迹激动得晕过去了吗。

  王川后来见过黑驴,是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黑驴没像以往那样跟王川又打招呼又握手,特专注地朗诵了一首专门写给旎旎的诗《一脚踢醒了我的梦》。

  黑驴用诗向旎旎道歉,感觉告诉王川,黑驴要成精了。

  六

  周儿离开采访组回到工区,生活习惯和做派全都变了,每天都要精心地刷牙洗脸洗脚,然后对着镜子抹奶液。若是巡道回来,还要多抹几遍。理发要进城,半个月去一次,头发中溢出的全都是青春。

  周儿最明显的变化是腋下总夹着几本书。

  周儿不停地写诗,写通讯,最厉害的一次还写了一篇小说,五万多字,尽管同时投给了很多家文学报刊都没见发表,他跟没事儿人一样,看不出受到任何打击,仍然坚持写,不停地写,有时整夜地写,写不下去就吸烟,呛得老婆骂他中了邪。骂多了,他就搬到工区的学习室去写,反正工区夜里也没人。遇到在家里闲得难受到工区逛一逛的工友,周儿第一句话就说,我写了一篇小说,五万多字。

  工友说,怎么没发表。

  周儿答,编辑不识货。

  逢到进城理发时,老婆说捎点酱醋日用品什么的,周儿就翻脸,说,除了油米酱醋盐,你还能不能知道点别的!

  周儿对写作这件事,还得加上美这件事,执著到了痴迷的程度。

  总不见作品发表,周儿打电话求王川帮忙。

  王川再三嘱咐周儿少写诗,多写一些人物或工作通讯,要么干脆直接写新闻,写个消息什么的。王川说,哪怕报上能经常见到小豆腐块,你的上司和被你褒扬的人也都会高兴,上司会表扬你,甚至会因此重用你,你就会由此向上爬到科室爬到机关,弄好了混个什么长干干不是不可能。

  王川说,诗是个什么东西,写诗要看你置身的人文环境,你那里的人们看不懂诗,看不懂就要非议你,写诗就不顶吃不顶喝就什么也不是,一句话,窝囊废才写诗。

  王川求旎旎帮忙,旎旎说,经常接到周儿的稿件,全是诗,臭诗,比周儿放的屁还臭。

  王川说,周儿肯定写不了朦胧写不了抽象也写不了意识流,成不了现代派更成不了后现代派,你就让他来个写实主义吧。记得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许多报纸不是都开过一个栏目叫什么工人的诗来着,当年挺流行,其实也挺好看的。

  旎旎沉默了半天,说,也就你吧王川,给你面子。

  后来在副刊的报屁股上有了一个栏目:工人的诗。每期都刊登一首诗,或三行,或五行,署名周儿。

  再后来就有许多许多人专门写这样的诗寄给旎旎,吓得旎旎立即关闭了这个栏目。

  王川说旎旎,这张破报纸的导向还真厉害。

  接着就有周儿写的报告文学发表,都是写周儿所在工区的事情。

  周儿工区的上级领工区很快从报纸上发现了周儿,对号入座找到了周儿。

  领工区的工作不能全面完整及时美化地反映到段里去,因此从未在段里的各种评比中争过第一,领工员没少挨段长的臭骂。领工区极缺一个舞文弄墨的信息员,缺一个能把领工区的工作用文字润色得跟花儿一样的信息员。领工员把管内有点文化的人走马灯地试了一遍,不厌其烦地给他们讲,一样的事,就看怎么说,说好了是成绩,说不好了就是缺点,是说屡战屡败,还是说屡败屡战,与事情本身没关系,那都是你们文人的笔能不能升华的事了。

  这些人听着领工员的训话直说明白了,可一写起文章来就糊涂了,气得领工员差点没吐了血。

  发现周儿,领工员觉得领工区的工作在全段争一流有指望了,乐得跟捡了宝贝似的,一周给段里打了三个报告,亲自去工区接周儿。

  领工区在小镇上,与三等站的站舍毗邻,下辖五个工区。

  那天工区隆重地欢送周儿,全体职工家属都来了。周儿的老婆春风得意,见人就说,我们家周儿是凭真本事上去的,他那笔杆子在局里都有名。

  周儿脱了长年累月穿着的黄马甲工作服,换上了笔挺的西装。周儿搂着工友们说,兄弟当官了,苟富贵,无相忘,有事求我一定照办。

  工友们表扬周儿,说当上官就是不一样,还没上任就这样谦虚,说自己是狗,太谦虚了。

  工务轨道车载着周儿,相当于专列,周儿顿时扬眉吐气了一把。

  周儿很敬业,经过短时间的熟悉情况,马上进入了角色。周儿当信息员,拿出写小说的手法,虚虚实实,向段里报告的各种信息篇篇佳作,经常被段里的信息简报采用,领工区的工作及时地反映上去了,领工区在段里挂了号,后来竟然让周儿把领工区鼓吹成了后进变先进的典型。

  周儿兼核算员,显得很重要,领工区上上下下都围着他转。周儿兼宣传员,出的板报叫绝,有段里的工作要求,有领工区的情况通报和光荣榜警钟台之类常见的内容,专有一大块黑板刊登诗歌或散文诗,都是周儿的原创作品。周儿有了发表的阵地,更有了创作激情,诗歌产量空前,刊登诗歌这块黑板每周更换三次。职工家属常来看,候车的旅客也围着看,周儿的名字传得越来越远,终于跨越山跨越水传到了全段最高首长段长的耳朵。周儿激动得心里咚咚咚地打鼓,悄悄地对自己说,就要时来运转了。

  周儿上任后两个多月没回家,在领工区干什么像什么,游刃有余。段长认可,领工员更认可。

  领工员找到周儿,非常满意非常信任地说,不愧是诗人,工作干得就是层次高。说,明天段长来检查工作,以前我都是口头汇报,东一耙子西一笤帚,没有条理。这次好了,你来了,你给我准备个书面汇报材料吧。这个材料一定在明天段长到来之前交给我,就是今夜不睡,这个任务也必须完成。

  领工员的口气毋庸置疑。天亮时分,周儿眯着一双熬红的眼睛把汇报材料交给领工员。

  段长来了,领工员开始念汇报材料,没念几句,突然停下来,左看右看有个字不认识,只好跳过去接着念,一会又有两个不认识的词,再停下来。领工员的汗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总算结结巴巴汇报完了,领工员的脸水洗过一般。

  段长十分生气,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汇报,还不如口头说得清楚。

  领工员说,这是周儿搞的材料。

  段长说,工作出了问题,别往周儿身上推,周儿材料写得好谁不知道,嗯?

  段长开始批评领工区的工作,从领工员骂到工长,又从工长骂到领工员,越骂越生气,连午饭也没在领工区吃,带着他的随员,坐上那台耀眼的A6,唰的一声驶向乡道,车屁股后面扬起一大团尘埃。

  送走了段长,领工员狠狠地白了周儿一眼。

  这一眼让周儿耿耿于怀。信息也不向段里报了,黑板报也停刊了,工作撂了挑子。领工员批评周儿,周儿就和领工员大吵了一回。

  周儿闲来无事,情绪不好,也写不出诗来,就整天东游西逛,从铁路逛到小镇上,理完发美容,美完容再吃饭店,几天下来,快成了一个专业的玩儿家。只要周儿在小镇的街上走过,好多人都跟他打招呼,说周老师好,说周诗人到我家的饭店坐坐吧。

  周儿逛到中午,选了一家名叫乡下女孩纯中纯的饭店。周儿喜欢这个店名,期待着遇到一个纯中纯的女孩,已经连续一个星期的中午在这里吃饭了。

  周儿进门坐在老地方,要了一盘猪头肉一盘花生米,要了一壶酒,刺溜一口酒叭叽一口菜地吃着。就在周儿抬头顾盼的时候,一个女孩真的出现了,一头长发,添了七分靓。

  女孩走到周儿的桌前坐到对面,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周儿老师,说,你是诗人,我是多么幸运地认识了你呀,我最爱诗,也写诗,可就是写不好,周儿老师能教教我吗?

  梦想中的女孩出现了,周儿傻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女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女孩说,我叫佳佳。

  周儿一下子激活了灵感,诗兴大发,当即赋诗一首,连同猪头肉花生米从嘴里喷薄而出,佳佳当时折服。

  周儿开始指导佳佳写诗,之后又给佳佳写诗。写的诗不能完全表达周儿的意思,就写散文。周儿写了一篇散文,题目叫《你那飘飘的长发》,把佳佳感动得大哭不止。周儿和佳佳从这一刻起好上了。

  佳佳对周儿说,你的才华横溢是男人中的极品。

  周儿背着手踱着方步说,我的才气在全局都是一流的。

  佳佳说,段里不提拔你,不公平。

  佳佳要离开小镇了。佳佳的家在M市,休假来到小镇的姑姑家,本打算住几天就到别处旅游去,可是,佳佳和周儿好上了,又在小镇上住了半个月,已经超假了。

  临走时,佳佳一往情深地告诉周儿,我爸爸就是段长,一定让爸爸重用你。

  周儿一时头大得不知道自己是谁。

  佳佳走了,周儿失落得一塌糊涂。这次周儿不干工作了,也不逛小镇了,也不去纯中纯了,周儿什么事情也干不下去了,整天想佳佳。

  佳佳每天给周儿发来的E-mail都好几首诗,请周儿指点。周儿也不指点,一门心思给佳佳写情诗,同样每天好几首缠绵过去。

  周儿想佳佳,想着想着就想起了佳佳的爸爸,那个段长什么时候把他调到段里呢?那个时候他就双丰收了,到了佳佳的身边,又升了职。

  周儿想起段长,就想起段长来领工区检查工作时骂领工员的派头。绝顶羡慕,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有这派头呢?突然灵光一现,自己不也可以到下面的工区检查工作吗。周儿骂自己笨蛋,骂自己怎么早没想到这一节,害得自己这些天无所事事。

  周儿马上给他曾经工作过的那个工区打电话,说要去检查。

  工长立即表态,说,欢迎欢迎,搞好接待。

  周儿背着手检阅了工区,说,我对工区的工作还是满意的嘛,啊,我下面讲三条。

  工长凑上来说,酒菜已经准备好了,这三条要不就明天再讲?

  周儿说,一定要今天讲,我这是第一次到工区来检查工作,不讲怎么能行,啊,讲完了再吃嘛。

  周儿的讲话像给领工员写的汇报材料,洋洋洒洒,讲到菜热了三遍。

  酒宴是在工长家进行的,周儿喝得烂醉如泥。在如泥之前,周儿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明天继续检查,用手指了指工友大个,说明天到他家去吃饭。第二句说:“工长你不是想在段所在地买房子让孩子念书用吗,我帮你选楼盘,保证便宜。你不知道吧,我在段里有朋友,层次相当高,说出来吓死你。要是钱不够,我再帮你跑贷款,这些事对我来说都是小菜一碟,我全能办。”

  工长和工友们你看我我看你末了都用羡慕加恭敬的眼神看着周儿。如泥之后周儿被工友大个扛麻袋一样扛到周儿老婆的床上。

  后来周儿就依次检查了五个工区,每次都喝得不省人事,不省人事之前都答应帮工区办好事办实事,都说在段里有高级朋友。不省人事之后都被工区的职工扛麻袋一样扛到工区的学习室。

  这事被领工员发现后,对周儿进行了严厉批评。周儿不服,说,我这是检查工作。

  领工员说,你有什么权力检查工区的工作。

  周儿说,我也是领工区的领导。

  领工员急了,说,你算个屁领导。

  周儿暴跳如雷,说,我怎么不算领导,我比你强,你死了有一千个一万个人可以代替,我要是死了,这个世界上就永远失去了一个诗人。气得领工员拂袖而去。

  周儿和领工员彻底闹掰了。领工员给五个工区下了死令:任何人不得接待周儿的所谓检查。

  周儿不再到工区检查了,开始和老婆闹离婚,理由是老婆配不上他。

  周儿给王川打电话诉说自己的苦恼和不如意。王川给周儿讲了一个故事:有一个小岛,岛上的人都长着三只眼。一个智者突发奇想,若是抓来一个三只眼到世界各地去展览,肯定能挣很多钱,弄好了居世界富豪排行榜之首也是可能的事。智者悄悄地驾着一叶小舟来到岛上,刚一登陆,就被三只眼们抓起来。三只眼们专门制作了一个铁笼子,把智者关进去,遍岛周游。三只眼说:“快看哪,两只眼,再不看就看不着了,我们过几天就要离开岛国去周游世界了。”

  王川的用意很明白:你可以保持个性,但不能与众不同。讲完故事王川骂自己,我他妈的这是五十步笑百步。

  七

  周儿终于调到段里,给段长当秘书。

  报到那天,周儿刚下火车,站台上一个女孩飘然而至,说了一声周儿,便柔情地拉住周儿的手,满目传情地看着周儿。

  “佳佳!”周儿兴奋得不能自制,把佳佳拥到怀里。

  佳佳说,想我了吗?

  周儿说,想!

  佳佳说,与你老婆离了吗?

  周儿自信地回答,你放心,肯定离。

  佳佳说,在你离婚之前,我俩恋爱不能公开。

  佳佳在段里的财务室工作,偏偏爱写诗,因为是段长的千金,段机关的人们都管佳佳叫诗人。佳佳下班就到周儿的宿舍,俩诗人就应该到一起,到一起就应该研究诗,这好像天经地义的事。周儿和佳佳甜蜜地秘密地恋爱着,外面的议论却不多。

  周儿的生活有了另一番色彩。有佳人陪伴,有恋爱的心情,工作更加出色。

  佳佳偎在周儿的怀里,幸福得要融化了,周儿也要融化了。佳佳说,你的工作爸爸非常满意,老爸说将来还要提拔你。

  周儿一下子从床上蹦到了地上,又背着手来回踱步,突然大喊一声:我终于有这一天了。

  佳佳差点被周儿带到地上,回手搂着被子,撅嘴假装生气,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沉不住气呀,美什么美,你还没和老婆离婚呢,你要快点离呀。

  周儿和老婆闹离婚闹得沸沸扬扬。老婆听到了一些风声,周儿回到家一提离婚,老婆就唾沫四溅地骂周儿:我让你长发飘飘,早晚把你飘进监狱里。周儿回到宿舍,佳佳跑过来给周儿打气,说,有我在,你别怕,坚决跟她离。周儿更加底气十足地闹着离婚。

  这个时候全国铁路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夜之间全国四十七个铁路分局全部撤销。

  王川回原分局等待重新分配工作。

  王川像一个弃儿,无所皈依,百无聊赖。

  旎旎第一个打电话安慰王川,说王川你要是个汉子你就给我挺住,有我呢。

  王川说,我还挺什么住,挺不挺住都这德性了。

  旎旎说,弟弟你千万不要颓废,铁路分局不是没了吗,那么多人都等待安置,谁笑到最后咱们走着瞧。

  王川说,还能瞧出什么来呢?

  王川说,我今天才这么了解自己,貌似看透世态炎凉,其实是一个狗屁不如的书生,是一个钻进哲学思辨不能自拔的俗人,是一个想做一番事业又做不好的庸人,不可救药。

  旎旎说,那就先出来散散心吧,铁路局要召开文学创作笔会,我给你弄个名额。至于你将来何去何从,我们回头再想办法。

  王川发自内心地感动,一到关键时刻,旎旎就伸出救援之手。

  草长莺飞的夏季,笔会如期在呼伦贝尔草原举办。到了巴尔虎,王川又见到了周儿黑驴旎旎许多旧友。

  因为郁闷,王川吊着皮笑肉不笑的脸。

  周儿的脸白净了许多,中分的发式,汉奸那种,西装自然得体,矜持中透着一份自豪。大家都说周儿成熟了,就连旎旎都夸奖了周儿。黑驴还是一如既往地跟在旎旎的身后,帮着旎旎屁颠儿屁颠儿地夸周儿。周儿满脸喜色,却含而不露,一个劲儿地客套:哪里哪里。

  让王川吃惊的是,周儿把佳佳带来了。

  王川问周儿,段长知道你和他女儿的事么?

  周儿说,不知道。

  王川提醒周儿,你这是玩火。

  周儿说,我为爱情而战。

  王川不得不感叹:爱情能让人变成傻瓜。

  老朋友一通热乎,文学新人到处拜山头。没人再注意周儿,只有王川,从周儿的眼神里看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浮躁。

  当天夜晚,文联组织了盛大的晚会,篝火,野餐,歌舞,诗朗诵,寂静的草原升腾着喧嚣。

  闹腾了整个夜晚,文人们意犹未尽地散去。

  黑驴请王川去牧民家里参加新活动。王川说,有点累。

  王川见了黑驴就烦,黑驴也看出了王川的心思,酸溜溜地说,是旎旎请你去的。

  黑驴在牧民家里开了一个party,给旎旎过生日。这倒是刺激了王川,王川想去看看。

  不知道黑驴从哪里搞来一台车,丰田面包,应邀的人们鱼贯而入,车门哗地一关,丰田嗖地驶向草原深处。

  周儿没在被邀请之列,由于跟王川跟得太紧,懵头懵脑就拉着佳佳上了车。黑驴几次恶狠狠地看着周儿,但什么也没说。

  蒙古包里的Party是琼瑶的世界。远远望去,灯火灿烂,在草原的夜色里极度地张扬着。奶茶,手把肉,马奶酒,还有马头琴和歌声,染满了草原气息,昭示着蒙古族风情。

  旎旎躲在车里换了一身半露半透的晚礼服。黑驴在车旁稍候,就挽着旎旎的胳膊款款地走进蒙古包,大家齐唱: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旎旎款款地走向生日蛋糕,在歌声中深情地吹灭了蜡烛。掌声响起,旎旎幸福的样子独一无二了。

  王川看不出这幸福是旎旎摆出的样子还是真的发自心灵深处,总觉着旎旎有点像二婚的新娘。

  黑驴又唱主角,特意穿了一件大红纯布夹克,后背印着醒目的蓝白相间的CCTV,拿出了央视导演的派头,但怎么看都像央视送盒饭的。

  黑驴从CCTV的左边口袋掏出一盘CD,毡房里就飘荡着《致爱丽丝》;旋即,又从CCTV的右边口袋掏出一张华丽的信笺,声情并茂地给旎旎朗诵了一首诗《寄你一条红腰带》,把party推入高潮。

  王川本想这首诗的题目一定叫《致旎旎》,结果让他大跌眼镜的时候身体感觉有点麻。

  黑驴动了真情,眼里蓄满泪水,双手捧着一条红腰带送给了旎旎。多愁善感的旎旎流着泪,站起来,轻轻拥抱了黑驴,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今夜你是我的王子。

  佳佳被黑驴的诗和情感动得不能自制,泪如泉涌,边哭边说,张生才是大诗人,这次我真见到大师了。

  大家纷纷出门,采来大把大把的野花,扎成花束和花环,献给幸福的旎旎。

  佳佳采来的野花最鲜艳。佳佳没有把花儿送给旎旎,直奔黑驴,说,献给我最崇敬的王子。

  旎旎掩饰着愠怒。

  周儿一把拉过佳佳,说,别在这儿给我丢人。

  王川赶紧插科打诨,说,再献花显得太俗,我给旎旎小姐唱一首歌儿吧,是草原的姑娘出嫁时唱的歌《别离家乡》:当年放羊在西山岗/东南草场花儿最香/含泪告别阿爸阿妈/孩儿出嫁到远方——

  旎旎半羞半嗔地在王川肩膀上拍了一下,说,别有用心啦。

  高潮渐退,party在半羞半嗔中结束了。

  离开牧民的蒙古包已是午夜,凉风习习,旎旎打了个冷战。黑驴急忙把他的CCTV裹在旎旎身上,拥着她上了车。

  回到驻地,周儿拽王川一下,用手一指,看着黑驴拥着旎旎进了房间。

  旎旎房间的灯亮得很短暂就熄了,黑驴没有出来。周儿痴痴地看许久。

  八

  旎旎和黑驴都没参加上午的笔会。散会时,旎旎和黑驴从房间出来,样子有些疲惫和倦怠。

  周儿怪怪地看了黑驴一眼,便拉着佳佳召集了一帮文学青年,围坐在草地上,讲他在局里获过一等奖的诗歌《巡道工》。

  黑驴清晰地看到了周儿内涵复杂的一眼,默不做声,另择一处开始演绎《血染的风采》,一下子吸引了文学青年,连佳佳都跑到了黑驴的身边。

  周儿成了光杆司令。周儿走过来质问黑驴,你什么意思?

  黑驴说,没意思,就你写的臭诗还有脸讲座。

  周儿说,诗再臭,也没有一夜情臭。

  黑驴有点心虚,狠狠地瞪了周儿一眼。

  佳佳说,周儿,你这样对待张生老师,太过分了。

  周儿气得七窍生烟,一巴掌打在佳佳的脸上,说,你个小贱人。

  佳佳痛哭流涕,捂着脸向草原深处跑去。

  黑驴看看周儿,转身去追佳佳。

  周儿站在草地上,不知所措。

  午餐有酒,文人们又热闹起来。黑驴一扫倦容。周儿也开始抢滩,抢在黑驴说话之前敬酒劝酒,忙得不亦乐乎。

  王川感到要出事儿,一个槽子不能拴俩叫驴。

  周儿和黑驴叫板,黑驴也和周儿较上了劲。看着周儿一直忙着敬酒,也玩不出别的花样,黑驴就说,周儿,你敬酒吧,我给大家讲故事。

  黑驴的故事讲得俏,大家捧腹大笑,黑驴控制了场面。佳佳一直跟在黑驴的身边笑得面似桃花,对周儿不理不睬,周儿看她,她就瞪周儿一眼。周儿的脸阴了下来,在大家的笑声中独自干杯。

  王川拽了周儿的衣襟一下,提醒他:兄弟,那可是酒啊。

  周儿的醉态越来越重。

  蒙古族姑娘来敬酒,黑驴停止了故事,说,我来给你介绍贵宾。

  周儿摇摇晃晃站起来,说,用不着你介绍,我自己介绍,我叫周儿,现任段长秘书,先敬我,对,还有哈达。

  周儿刚要接过酒碗,黑驴说,慢,先敬领导。

  周儿说,我就是领导。

  黑驴脸拉得特长,因气,显得更黑,说,你算个鸟领导?

  周儿说,管我啥鸟?你先管好自己,尤其管住裤腰带。周儿落下话音又嘟囔了一句:自己不干净,还来管别人。

  黑驴声音高了八度,黑脸透着紫色,说,周儿,你说明白,我怎么不干净了。

  周儿的脸也紫了:说明白就说明白,别以为你上了旎旎的床别人不知道。

  大家全都愣住了。

  黑驴用手指着周儿,气得直哆嗦。

  旎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突然,黑驴一个箭步蹿到周儿面前,狠狠地抽了周儿一个耳光。周儿没有防备,差一点栽倒。大家急忙把他俩分开。

  黑驴沉默,一直没再讲话。

  周儿不停地骂黑驴:黑驴你算老几,佳佳是我们段长家的小姐,那是我的情人。

  周儿被抬回房间,酩酊大醉,浑身发烧,不停地喊着佳佳的名字。

  周儿醉了。周儿撕心裂肺一般难过。周儿后悔不该把佳佳带到草原来。

  王川看着博大恢弘幽远深邃的草原,看着点缀在草原上的毡房,看着骑在骏马上的牧羊人唱着苍劲浑厚高亢的《蒙古人》远去,突然感到:与这浩瀚的草原相比,生命多么的短促;与生命的河流相比,挫折和失败只不过是一朵小小的浪花;与这朵浪花相比,周儿这一闹是何必呢?黑驴又是何必呢?甚至旎旎?甚至自己?何不在这短暂的一生创造一个属于自己也属于同类的崭新世界?

  王川快要被自己的想法感动了,王川试图要自己珍惜沧桑的可贵,试图要自己坚韧不屈,甚至试图真的去创造了,可仅仅一闪念,又觉得自己多么的可笑和愚钝。

  直到笔会结束,黑驴和周儿相互都没再说话。

  离开巴尔虎的时候,王川留恋地看着美丽的草原,夏日的草原多么闲适和散淡,湛蓝的天空,云卷云舒,逶迤的山丘,芳草碧绿,毡房里放送着德德玛的《草原恋》:不论我走到哪里/总听得见马头琴在歌唱/不论我离开多远/总闻得到奶茶的香甜——

  九

  笔会结束不久,铁路局机关大厅的政务电子屏上公布了招聘秘书条件:必须在三等站当过助理值班员,学历初中以上,年龄属狗,发表过诗歌《寄你一条红腰带》、《一脚踢醒了我的梦》,原则是重学历不唯学历,年轻化不唯年龄,不拘一格降人才。

  全局一查,二十八万职工,无人可与黑驴相比。黑驴被组织调入铁路局大楼当了秘书。

  王川直拍脑袋,打电话跟旎旎说,邪了门了,不太正常啊。

  旎旎说,你不总跟我大谈萨特吗?发生了就存在,存在了就合理,合理了就正常。

  王川说,你这什么破理论,不对,有人在摆黑驴。

  旎旎说,我调你到局大楼你不来,我就把黑驴调来了。

  王川的心一疼,嘴上却说,那周儿可就惨了。

  旎旎说,自作自受。

  王川觉得隐隐约约好像受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刺激。

  不久,黑驴以秘书的身份随局领导下基层检查工作,去了周儿所在的工务段。

  周儿深陷忧伤,佳佳没有给周儿再续前缘的机会,周儿十分滋润地和佳佳谈恋爱的日子永远地过去了。周儿失去了佳佳,这是他一生最大的痛。

  黑驴要来了,佳佳一扫阴霾,脸色晴空万里,她从此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佳佳告诉父亲,她与黑驴谈恋爱了,段长格外高兴,大手一挥,像指挥运输生产一样果断:好!

  周儿听说局领导来检查工作,就和其他随员一道,跟着段长轰轰烈烈地去接站。看见黑驴从局领导的身后下了车,周儿一怔,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黑驴走后,段长把周儿叫到办公室,铁青着脸,问,局里的一位秘书是你朋友?

  周儿嘴角动了动没出声。

  段长怒视着周儿,厉声大喝:你给我滚。

  晚上,周儿病了,开始发烧,钻进被窝里还觉着冷,上牙磕着下牙。周儿已经说不清是怎么从段长的办公室出来的,也说不清是怎么回到宿舍的。

  第二天,周儿脸烧得通红,强挺精神来到段里上班。刚坐下,就接到了人事科的免职通知,调周儿回原来的工区,当巡道工。

  绕了一圈儿又回到了起点。周儿傻了,欲哭无泪,他知道自己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功亏一篑了。

  周儿半个月没上班,天天借酒浇愁,已经到了嗜酒如命的程度。

  不久,段里传过话来,说再不上班就下岗。

  周儿重新在大山里巡道已是深秋。扛着久违了的大锤,望着五花山野里透出的一片片彩霞一样的红叶,周儿感慨万千。在离开大山之前,周儿惦记着出工回来喝上一杯酒就心满意足了,可现在他知道了外面世界的神奇和精彩,知道了美容美发洗脚刷牙还有那个喊他为老师的小丫头,那是佳佳。他的佳佳与他相依相伴的情景历历在目,那个城市的角角落落,是因为有了他和佳佳的浪漫故事才生动起来的。没有了佳佳,周儿不敢再看那个城市一眼,甚至不敢想那个城市一下,就连这个世界也因为没有了佳佳已经不是周儿的世界了。周儿在线路上巡查,想着想着就泪流满面,哭够了,掏出酒瓶喝上几口60°纯粮。现在,周儿喝酒必喝60°,酒瘾明显加重,周儿的精神于此和世界分离了。

  天一直阴得像周儿的脸,已经接连下了几天秋雨,缠缠绵绵。天黑了,竟然下起了倾盆暴雨。周儿穿好雨衣去巡道,扛上大锤,锤把上挂着工具兜,兜里仍然没忘记装上那瓶60°纯粮。周儿拿着一把号志灯行进在线路上,他强迫自己不再咒骂黑驴不再想念佳佳,他知道这样的天气线路最容易出事,细心地巡道是他的本分。周儿走到峡谷一样的石崖下,峡谷传出了一种异样的声音,“呜呜”的响声时大时小,时断时续,有时像婴儿的呜咽,有时像野狼在长啸,周儿顿时毛骨悚然,头发都竖起来了。周儿想逃跑,但直觉和经验告诉他,不能跑,这声音不是野狼,更不是鬼怪,而是石崖里发出的声音,尽管雨声沙沙,他听到了,这个声音绝对是从石崖里发出来的,甚至他的身体都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个绝对来自石崖的声音。周儿强迫自己稳住了神儿,贴近石崖下,只见山水顺着一个大的石缝哗哗地淌出来,周围还有许多小石缝也在汩汩流水,周儿在心里说了一声不好,石崖要塌。周儿拿出对讲机,想与邻近车站联系,先封锁区间,千万别让列车过来,其他后事怎么处理都好办。周儿下意识地看看表,这一眼,周儿大吃一惊,按运行图排列,这个时间应该有一对列车在石崖间分别向上行和下行驶过,上行的还是旅客列车。周儿急忙从兜儿里拿出对讲机,准备通知列车司机赶快停车。一道闪电,耀眼的银光带着许多许多的枝丫,由天空的一端滑向另一端,天空裂开了一个旋即弥合了的纹。随着闪电的熄灭,咔嚓一声霹雳,雷从天际滚来。周儿的对讲机传出哇啦哇啦的杂音,怎么调频也无济于事。周儿又掏出手机想联系工长,打开荧屏一看更傻了眼,竟然没信号。再耽误列车就要开过来了,周儿仰天长叹:天啊,我是周儿,我是诗人周儿,你要毁了我吗!周儿骂了一声狗日的,把对讲机摔下了路基,把手机也摔下了路基,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向旅客列车开来的方向飞去。周儿跑出了石崖,还继续飞奔。周儿边跑边计算着列车的制动距离,终于差不多了,他在铁道线上点燃了火炬。火炬熊熊燃烧起来,有点像血色。黑夜在火炬里燃烧,将周儿也染成了血色。周儿感觉他已经在火炬里燃烧了,那燃烧与他血脉相连。周儿热血奔涌,手有点哆嗦。周儿看看火炬,不放心,又在钢轨上设置了响墩。一切妥当,周儿起身折返,向货物列车方向跑去。当他再次跑进石崖,石崖已有碎石落下。周儿竭尽全力想跑出石崖,可是,来不及了,凭着他十几年的巡道经验,凭着他感受到的那钢轨和轨枕的微微震颤,货物列车已经接近石崖了。周儿不跑了,他脱下雨衣,脱下羊毛衫,拿出酒瓶在羊毛衫上打碎,然后把羊毛衫点燃,然后就向石崖的出口边跑边摇起来。周儿摇着停车信号拼命地奔跑着,就要到出口了,石崖已经发出了咔咔的响声,有石头开始滚落了,周儿知道他出不去了,就用尽毕生的力气把燃烧着的羊毛衫远远地远远地抛了出去。那火光在天空中飘飘遥遥地飞着,周儿凝视列车的祈望和决然在天空中飘飘遥遥地飞着。列车司机发现了,远远地传来制动的声音。几乎同时,周儿的身后,也传来了响墩巨大的声音。周儿泪如雨下,大喊一声:佳佳。山体天崩地裂滑下来。

  尾声

  两列火车停在了石崖的外面。那一列车的旅客得救了。旅客们弄清了一个巡道工救了他们的命,就有许多人泪水涟涟地在雨水里扒着石崖落下的石块。雨不停地下着,旅客们不停地扒着,已经有人哭出了声,他们要找到周儿,就是磨烂了双手,也要把周儿从山体里扒出来。

  周儿死了,死得很悲壮。

  铁路局要求调查周儿的事迹,如果情况属实,准备报批烈士。

  局里的领导来了。宣传部门来了。新闻部门来了。黑驴以领导的随员兼周儿文友的身份来了,所以,领导走后,黑驴就留在工区参加了调查。黑驴在工区住了三天哭了三天。每当各级组织来整理周儿事迹的时候,每当组织里的人们来悼念周儿的时候,黑驴都以知情人和好友的身份第一个介绍周儿,从过去到现在,从生到死,黑驴详尽地褒扬,末了黑驴总是要说:“我和周儿是文友加挚友,这些年在周儿的思想成长上,我真是悉心帮助,使周儿从幼稚走向成熟。”接着黑驴就抹眼泪,哽咽着说,“周儿虽死犹生。”

  黑驴问周儿生前所在领工区的党支部书记,说,周儿是党员吗?

  书记说,不是。

  黑驴又问,周儿写过入党申请书吗?

  书记又答,没写过。

  黑驴生气了,拿出了领导的派头,说,你这书记是怎么当的,这么一个优秀的同志,怎么能没写过申请书?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交给你的申请书让你给忘了?周儿到底写没写过申请书一定要搞清,这是个政治问题。

  书记立马战战兢兢地说,可能我忘了,让我想想。

  黑驴拉着脸把话逼了过去,说,那你就回去想吧。

  第二天一早书记就来找黑驴,说,我想起来了,周儿写过申请书,就一份。

  黑驴说,这就对了嘛,写过一份,那也是靠近党组织的表现,回头把周儿的入党积极分子书面材料给我整理出来。

  报社在头版头条刊发了批准周儿为烈士并追认为党员的消息。同版转二版发表了黑驴采写的长篇通讯,通篇基调定为周儿自小学起就是个好学生,参加工作后就是品学兼优的好职工、好同志、好党员,在生活中就是大善小善集一身的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好邻居。在同一张报纸的副刊,发表了黑驴写的题为《怀念我的挚友——周儿》的长诗,占了整整一个版面,还配发了周儿在科尔沁采访时与黑驴的合影照片。

  黑驴把采访组在冬季草原的集体合影制作成周儿与他的二人合影,王川感到空前的愤怒。

  旎旎劝说王川,愤怒是没用的,听姐话,姐还是把你调进局大楼工作吧。

  旎旎说,黑驴已经升任秘书科长,且只是个铺垫,不日可能就是秘书处的副处长了。

  旎旎说,在周儿被批准为烈士这件事上,领导肯定了黑驴的两大贡献,一个是长诗《怀念我的挚友——周儿》讴歌了烈士,弘扬了正气,坚持了导向,在上面引起了轰动。一个是因为黑驴的挖掘,周儿被追认为党员,给党旗添了光彩。

  王川在决定自己是否到局机关工作之前,去了周儿的工区。除了悲哀,他没有眼泪。在如云的人群里,周儿其实是非常寂静非常落寞地消失了。周儿梦萦的一切,都随着周儿的消失彻底地灰飞烟灭了,留下的是活着的世间那大片大片的氤氲,那些热闹,那些辉煌,那些堪称绝顶的演出,都给了黑驴们,与周儿再也没有关系。

  王川极其哀伤的是,组织上的定论,抑或新闻媒体的宣传,周儿吵吵闹闹想要的,竟然是要当烈士。

  王川无法忘却周儿,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像周儿一样,想要那些超负荷的东西,直至欲壑难填,甚至许多的时候,自己也是如此。

  王川在那些被人们弄成了碎片一样的纸堆里整理着周儿的遗文,想留个纪念。突然,他发现了周儿的一首诗,那是周儿啼血的呼喊。王川顿时泪如雨下,为周儿,为自己。

  祖先的祭坛上

  多少代热烈的哭喊

  和着青春的滚滚涛声澎湃着我的热血

  凝结成浩然悲壮的力量

  图腾与愚昧勾结怎么样

  神灵与战争苟且怎么样

  紫烟缭绕中的喧哗又怎么样

  我挺起咆哮的胸膛

  恣意汪洋地扫荡黎明前的天际

  踏着甲骨

  跨越千古蛮荒走向文明

  我以战斗者的姿势匍匐着

  我以先驱者的疯狂攀援着

  我愿在砥砺和暴虐中安详地死去

  让生命在百折不回的浪头上以不朽的青春桅杆

  扬起日出般灵与肉的旗帜

  给自己创造一个满意的世界

  责任编辑 吴 琼

  插图 任义娟

  郑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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