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死的爱（下）

　　6

　　这天早上，熊玉芬照常在打扫孙桥的办公室，孙桥也正忙着打电话、发传真，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晒到人身上暖洋洋的。熊玉芬一下就觉得这个情景好像很眼熟，在什么地方出现过呢。熊玉芬使劲地想，她终于想明白了，这个情景过去曾出现在她的梦中。当初，她设想的最美好的生活不就是孙桥在努力忙工作，然后她在一边做家务，阳光也是暖暖地将他们包围在怀中……

　　小芬。孙桥叫她，熊玉芬一下从冥想的状态中醒过来，她愣愣地望着孙桥。孙桥说，我过几天还要出差，你看我这屋里的花，经常是旱一阵涝一阵的，你抽空给花浇点水好吗？熊玉芬想也没想地说，那有什么，我来浇吧。孙桥说，这是办公室的门钥匙，你随时都可以进来。熊玉芬伸手将钥匙接过来，那是一把暗黄色的铜钥匙，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泛着寒光。

　　熊玉芬现在变成了一个有责任的人，她每天都要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将孙桥的门打开溜进去，把屋里的花仔细地浇一遍。孙桥屋里的花很杂，有君子兰、米兰、仙人掌、芦荟、龙骨，还有一棵巨大的发财树，孙桥临走的时候交代过，水不要浇得太勤，有的花浇勤了反而不好，每次熊玉芬进来都要仔细地观察花土的湿润情况，即便是不用浇水，她也要仔细地观察一下花的长势，看看花在孙桥不在的日子里是不是长势良好。熊玉芬觉得自己的心常会分成两半，一边说，你这是干吗？忘了孙桥这小子当初是如何伤害你的了？而另一半就会辩解说，我怎么了，我现在和孙桥没有一点关系，我只不过是在尽一个清洁工的职责，人家既然托付给你了，你就要把事情办好。

　　星期六的时候，熊玉芬他们也是放假的，可熊玉芬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就急匆匆地抓起衣服往外跑。田洪刚不解地问，你要干什么去？熊玉芬说，我到单位有点事。田洪刚被气乐了，说，你不过就是个清洁工，你以为自己是局长呢。熊玉芬说，我去去就回来。

　　熊玉芬坐公共汽车来到单位，因为她记得昨天她将那盆米兰放在窗前了，而今天天气预报说有阵雨，而她却没关窗户，她怕风把花刮掉了。到了办公室，将窗子关好，熊玉芬才放了心。她倒是没有急着走，她坐到了孙桥的办公桌前，孙桥的办公桌很整洁，除了码放整齐的文件，在一个很显眼的桌角放着一个镜框，里面有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在冲镜头笑。男孩和孙桥长得很像，不用说，他一定是孙桥的儿子。这张照片熊玉芬倒不是第一次看到，以前熊玉芬还因为照片和孙桥简单地聊过几句。现在熊玉芬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她倒是想知道孙桥的爱人到底长得什么样？熊玉芬在桌子上巡视了一圈，没见到其他的照片，她把手伸到办公桌抽屉的把手上，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力拉了一下，没想到，抽屉就拉开了。抽屉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文件，往里看，熊玉芬一下看见了一个红色的本子，她伸手拿了过来，是孙桥的大学毕业证。熊玉芬将这个红色缎子封面的本子打开，孙桥的照片赫然出现在眼前，那当然是孙桥年轻时的照片，他那时是那么清瘦，留着中分的头型，眼睛亮亮的。

　　这个样子，熊玉芬真是好熟悉呀，这个样子，熊玉芬其实早就刻在心里了。熊玉芬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拧动了，熊玉芬慌忙推上了抽屉，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门。

　　孙桥推门走进来，他抬头见熊玉芬就坐在自己的桌前倒是并没有觉得奇怪，他很自然地说，我还有一把办公室的钥匙。

　　熊玉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孙桥看上去很累，他坐到办公桌前面的沙发上，身体很自然地摊在上面，两条腿高高地支起来。孙桥对熊玉芬说：小芬，坐到我身边来吧。熊玉芬就走到孙桥的身边，坐到沙发上，熊玉芬觉得这是她一生中走过的最长的路，等坐下的时候，她的信心已经坚定了。

　　孙桥拉过熊玉芬的手。熊玉芬觉得孙桥的手干净、温热，这是一双经常摸书和电脑键盘的手，这双手好像带上了电流，让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传到了熊玉芬的手臂、大脑，直到心里。

　　熊玉芬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代，每天都有着使不完的劲，心里好像充溢着一股热气，控制不住地向外溢。她经常趁田洪刚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地照镜子，镜子里的人还算可以，常年的体力劳动和压抑的生活反倒让她保持了还算苗条的体形，脸上的皱纹也不算多，总之和自己实际的年龄比起来还要年轻一些。

　　熊玉芬深切地体会到了燃烧这个词的意义，她觉得自己就是燃烧了起来。

　　熊玉芬没有想过将来，她实际上是不敢想，说实在的，连熊玉芬自己都知道，她和孙桥不会有将来，肯定不会，但此刻的熊玉芬觉得自己不在乎这些了。有时她的心里也会升起一份自责，这样是不是太对不起田洪刚了？

　　现在，熊玉芬还是觉得孙桥像一个大孩子，可能他在家里得到的满足太少了，对身体的亲密接触让孙桥是如此入迷，这又让熊玉芬的心里隐隐升起一份自豪，看来自己还是一个吸引男人的女人。

　　自从和孙桥有了身体的接触，熊玉芬就不能忍受田洪刚再碰自己，每次熊玉芬都难受得很，她甚至是在咬着牙忍受田洪刚。好在田洪刚的身体不是太好，要求也不是太频繁。熊玉芬想，这也算是对自己出轨而对田洪刚的一种补偿吧。

　　但还是出事了，熊玉芬和孙桥的事被孙桥的妻子发现了，他们被孙桥的妻子堵在了宾馆里。

　　每次和孙桥办事的时候，孙桥都会领熊玉芬到宾馆，这也是让熊玉芬很感动的，熊玉芬也提出过，这样要花不少的钱，但孙桥还是依然如故，从孙桥的这个举动，熊玉芬觉得孙桥还是很看重自己，没有只拿自己当做一个泄欲的工具，对自己还是很尊重的，想想自己也不年轻，也不漂亮，孙桥这样对自己，已是将多年前的伤害都补偿了。出事那天，熊玉芬和孙桥刚刚洗完澡，在床上还没躺好，门就被推开了，孙桥的妻子带领着几个人就冲了进来。孙桥当时就慌了，反倒是熊玉芬比较冷静。她认真地看了孙桥的妻子一眼，见她果然长得很漂亮，而且明显比自己会保养，显得很年轻。孙桥的妻子冷冷地命令孙桥穿上衣服，然后又冷冷地看了熊玉芬一眼，说，孙桥，你也太没有品位了吧，我怎么也想象不到你竟然找了一个清洁工。孙桥张嘴想说什么，但嘴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熊玉芬本想也穿上衣服，但衣服已被同来的几个男女先一步拿走了，熊玉芬想上前去抢，但她哪里是这几个人的对手，熊玉芬被几只手推搡着，身上立时出现了血印。熊玉芬觉得自己的头撞到了墙角，一股热流模糊了眼睛，她的神情开始恍惚，她感到有无数只手在自己的身上击打，慢慢地，她觉得自己的意识好像飘出了体外，她看见一群人在围攻躲在墙脚的一个裸体的女人。

　　一群保安上来制止了这场闹剧。熊玉芬被人用衣服胡乱地裹住，她觉得好像还有人给她照相，她想，这些人大概是记者吧，也许从明天起，她就会成为这个城市的名人，真想不到，我有一天还会成为名人，熊玉芬想。

　　熊玉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开人群，怎么回的家，到了家她觉得自己应当好好睡一觉，她太累了。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田洪刚和女儿都表情焦急地坐在自己的身边。她支撑着坐起来，女儿问她是怎么了。熊玉芬说，没什么，我下班的时候遇到抢劫的了。

　　熊玉芬不愿多说话，打发了女儿去睡觉，她对田洪刚说，你带我出去买点药吧。田洪刚说自己去就行，熊玉芬不肯，她望着自己家这个狭小的屋子，因为女儿已经长大，他们在屋子靠墙的地方打了吊铺，女儿就住在上边，熊玉芬再一次深切地想，这个屋子真是太小了，而屋子里又堆了那么多的东西，挤得几乎要爆炸了。

　　看熊玉芬坚持，田洪刚就扶着熊玉芬走出来。走到楼下的一条长椅上，熊玉芬有些吃力地坐下来。熊玉芬望着田洪刚说，我们离婚吧。

　　熊玉芬几乎是很冷静地讲了事情的经过，冷静得好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最后，熊玉芬又说，洪刚，我对不起你，我们离婚吧。

　　7

　　熊玉芬搬家了，她一个人在郊区附近租了一个小平房，她什么也没有从家里带出来，她觉得自己只有这么来惩罚自己，心里才好受一些。有时她一个人躺在小屋里就想，你说人这一辈子图的是什么呢，大概就是想过一种好日子吧，但她觉得自己奔了一辈子，还是离好日子那么的远。

　　熊玉芬已经从孙桥他们单位辞职了，现在她在妇联找到了一份钟点工的活，每天很累，回到小平房躺下就睡着了。这让熊玉芬很满意，因为这样她就可以什么都不想了。

　　自从出了那件事，熊玉芬就没见过孙桥，但是孙桥托她原来一起干活的李大姐给熊玉芬带来了五万块钱。开始，熊玉芬本想像电影上演的一样，将钱摔到来人的脸上，再大声地说一句，谁稀罕你的臭钱。但熊玉芬看到那用报纸包着的厚厚的一摞，又有些下不了手，她甚至想，这钱要是砸在李大姐的胖脸上她该有多疼呀。李大姐用羡慕的眼光看着熊玉芬将钱接过去。熊玉芬的脸红了，她觉得自己的脸红得肯定像出血了一样。

　　熊玉芬将钱悄悄地用女儿的名字存到了银行，她觉得将来女儿结婚的时候，这钱一定能派上用场。

　　又是一年春天了，街道上开满了丁香花，浓郁的花香飘荡在空气中，而熊玉芬却在这花香中闻到了一股挥之不去的苦味。她想，是我的嗅觉出问题了吧。

　　责任编辑 咏 红

　　插图 高兴奇

　　作者：董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