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贵夫人”的贵夫人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贵夫人,美容,京巴狗,贪污受贿
- 发布时间:2011-11-11 15:36
一
住在濒临东海的这座中等城市里，谁都知道浦美花园是最值得称道的小区。这里，繁花似锦，喷泉四溢，而且停车场、健身房、网球场等设施齐全。小商小贩都希望把自己的果菜等鲜货卖给住在这里的人，不仅可以提高物价，块八角的抹零也不在乎。只是，住在这里的人不屑购买小商贩的东西，嫌不卫生，缺乏档次，他们开出自驾车，赶往著名的超市采购，比方沃尔玛、家乐福等等国际大品牌超市，质量信得过。
住在这里的顾太太，每天早晨七时，准时牵着一只贵夫人犬出来散步。顾太太已经五十来岁，浑身多余的赘肉开始松弛，使昔日那张风韵十足的脸有些下坠，明显让她的脸出现早衰的迹象。其实，出现这种现象，顾太太很是着急，不惜花重金，聘请一位著名的美容师为她做美容。她曾自信地想，自己比著名的电影明星刘晓庆年纪还小，只要保持与刘晓庆一样的青春，她就知足了。
美容师叫杨柳，一位模样端庄、为人诚恳的女郎。她说大姐，您的皮肤属于油性皮肤，做几个疗程，就会很快产生效果。顾太太心里很舒服，她说，我不做美容哪能行，我家那口子，见到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眼珠快掉下来了！
杨柳偷着笑，彼此都是女人，她很理解顾太太此刻的心情。
顾太太告诉杨柳，这只贵夫人犬，并不是她的，顾太太原先有一只京巴狗，血统并不高贵，只因朝夕相处，有了感情。后来，一次她开车到沃尔玛超市购物，那个小东西跑丢了，顾太太为此上了一场火，也为此到处悬赏寻找那只京巴狗。顾先生所在单位的同事闻听京巴狗走失了，派出一支强有力的搜索分队，沿着大街小巷、犄角旮旯寻找，差点把整个城市翻个遍，结果送回来十几只狗。顾太太苦笑着对杨柳说，她最终确定认养这只贵夫人犬了。
这只狗甚通人性，会看着主人脸色行事。顾太太让它作揖它就作揖，顾太太让它卧倒它就卧倒，丝毫不含糊。顾太太告诉杨柳，女人就要学会爱惜自己；女人花钱扎咕自己就要狠一点儿，那才叫女人。
杨柳很欣赏顾太太往自己身上花钱的大方劲儿，因为那样她会从顾太太身上赚到很多钱。只是，杨柳不清楚顾太太对男人是否手狠，因为钱大半是由顾先生顾思荣与他的同事们赚来的。
顾先生本来是一家国企的老总，公司上市后，顾先生身价倍增，他拥有上亿元的资产，每年六百万的薪金，养得顾先生白白胖胖。顾先生习惯用又胖又短的指头，轻轻搔搔头皮，据说公司很多发展的金点子，都是搔头皮搔出来的。所以，顾先生成了顾总，全公司三千多人没有不畏惧他的权威的。
顾总的办公室十分气派，宽大的老板台上放置电脑，一米八二的个头，坐在沙发椅子里，使他的肚皮隆起，很是显眼。白白胖胖的国字脸，稍稍有一些胡须，眼珠很灵活地注视显示屏里载歌载舞的女歌手，他看得很专注。每当歌手丰腴的大腿从裙摆裸露，顾总就会眯眼一笑，十分愉悦。
在公司里，顾总是说一不二的——国有企业改制，顾总拥有很大的股份，更拥有了绝对的权威与话语权。这时，座机振铃而响，顾总见顾太太来电，他马上拿起话筒，亲昵地说，宝贝儿，吃了吗？有事吗？
顾太太的声调充满亢奋，而且有着不可掩饰的满意，她说李义刚刚来过，他给拿来三百万元现金，钱要搁在哪儿？顾总打个哈欠，不慌不忙地说，先搁你的衣柜里，等等另一笔钱再存起来。顾太太更是高兴，顾总完全可以想象太太丰富的表情。
顾总主外，他忙于事业，当然也有大把的外快装进腰包的机会；顾太太主内，家务财务全盘打点。顾太太负责接收来自方方面面的财源，就像公司里的财务处一样。所不同的是，进入顾太太账面的钱，往往长期沉睡在存折里，兴许许多年也忘了换存期。
这对夫妻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彼此恩爱，十分和谐。只是，顾总近来并不那么开心，甚至忧心如焚，原因就在于他发现，自己的权威位置，受到来自副职的挑战。顾总已经年过花甲，按照规定，到了退休年龄。只是顾总贪恋权位，还有丰厚的油水，他还想再多干几年。顾总很有韬略，通融关系，提为正厅级，国家重点科研项目负责人、专家、国务院科技津贴待遇享受者，一下子抬高了身价。
隔壁办公室是副总郭明达，刚刚五十岁。郭副总想不开，等到顾总再干完一届，他也快退休了，想扶正的愿望就成了泡影。郭总看明白顾总的手段，愤愤不平，就有了举报顾总非法敛财、巨额受贿等种种行为的念头。虽然表面上，大家和和气气在公司里当领导，内心彼此心照不宣。顾总财大气粗，钱从哪里来，醋打哪儿酸，看得明明白白。去年一套化工系统上马，投资上百亿元，从中能挤榨出多少油水，谁都看得清楚。仅土建工程一项，国家就投入二十来亿元，又有多少油水流进顾总的腰包，哪个人不是心知肚明？
郭副总向纪检部门举报顾总的贪污受贿、以权谋私行为，并不以他的名义，而借用他的几个哥们儿。其中，工程部的总工方施源，一直对顾总不能正常发挥工程技术人员的作用耿耿于怀。本来，这次上马的项目，技术总负责人是方施源，而顾总却标明他是技术负责人了，一些重大技术革新成果，堂而皇之地成为了顾思荣的功劳，方施源则变成默默无闻、无足轻重的角色了。结果，顾思荣在省里获得科技发明一等奖，国务院科技津贴享受者，荣光无限。为此，郭明达与方施源经过周密精确的计算，上马的化工系统仅设备采购，就浪费国家二千三百万元！
顾总交际广，有人脉，很快就掌握了郭副总的行动。顾总能不生气吗？顾总生气，他就习惯用粗短的手指头挖耳朵，思想里就像一个魔鬼在发笑。空气挺热，尽管室内空调发出冷气，顾总也觉得疲惫，顾总因为思虑过度，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他用手支撑着宽大的额头，昏昏欲睡的样子，连屋里进来人都不知晓。
进屋的是公司最漂亮的女秘书白竺兰，她浑身散发着浓郁的香水味儿，走到哪里，便把香气挥洒到哪里，毫不吝啬，结果很多男人因为她而患上前列腺毛病了。当今社会，漂亮也是一种资源，只要运用得当，发挥恰到好处，也会成为富姐。白竺兰当然知道，拥有漂亮也要卖到实实在在的受用者。因为漂亮只是昙花一现，过期作废。一次，她随同顾总到北京开会，机会来了，她为自己找到瓷实的买家。顾总不仅提高了她的级别，还破例送她一套住宅。她的住宅处在三环附近，那里风景优美，远眺大海，还有一条古运河经过，营造出很浪漫的气氛。她走到顾总面前，熟悉的香水气味引起顾总的怀旧，他不满地说，这是什么节骨眼啊，你来干什么？
老板，我看郭明达、方施源等一帮人又开车出去了！他们肯定有行动。
白竺兰的语气，让顾总绷紧神经，真他妈的想跟我过不去呀！你让我一天不愉快，我让你一生痛苦。这句话突然冒出来，顾总记得好像从哪本书里看到的。他挥挥手说，好吧，你忙去吧，不要让别人说三道四的。白竺兰递给顾总一个媚眼，说今晚我请老板喝酒压惊，如何？
称顾总为老板，有着特殊的含意，既表示亲近，又说明两个人关系非同一般。当然，请喝酒也是暗示，她有时间陪他，只要他有心情，上床是顺理成章的了。
按理说，顾总处于焦头烂额的时候，没有那种心情；虽然家里招财进宝，但是面临的政敌压力也不小，不可小觑郭明达一伙的能量。
可他还是对白竺兰说，今晚你等我电话。他铁青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
二
夜晚一场大雨，把这座海滨城市冲洗得碧绿欲滴，显得生机勃勃。匆忙的行人、车辆在街上增添了色彩，也显出了朝气。顾总开着车，驶出自家车库，他的手机响了。白竺兰问他，昨晚酒喝得如何？
富有挑逗的话，让顾总打开想象空间。白竺兰本来是公司的一名女工，只因她能说又能歌善舞，是公司工会举行文艺演出少不了的活跃分子，后来就留在了公司机关。白竺兰身段苗条，皮肤白皙，一头乌黑的长发，两只眸子会说话，模样很是讨人喜欢。白竺兰能干，且又善解人意，公司上下人缘极好。尽管她与某些领导存有暧昧关系，也没有谁借此机会打击她。白竺兰为了在几个领导中寻求平衡，颇费了一番脑筋。婚后，白竺兰很少再出席应酬场合，相夫教子，挺守妇道。因为她觉得，只有保持家庭的和睦才是立身之本。这几年，她在办公室主管文秘，清闲而无所事事，人也胖了许多，然而丰腴的少妇远比漂亮的姑娘更性感，更具杀伤力。顾总对身边有白竺兰颇为满意，每次与她上床，都会令他神魂颠倒，乐而忘忧，不枉人生一回。
顾总接她的电话，习惯四处张望，看是否有人注意他。隔墙有耳，谨慎为妥。他边开车边说，小美人儿，我真想生吞活剥了你！白竺兰笑了笑，说只要老板高兴，我甘愿奉献自己的一切。顾总很开心，像她那样善解人意的女人，确实不错。顾总又忧虑地想起与郭副总一伙的交锋，给他愉悦的心情蒙上一层灰意。看来，郭副总这次来者不善，不把他扳倒誓不罢休。一场短兵相接的血战来临，不能怯场，以权势压人，恐怕行不通了，必须攻心为上，把他们彻底瓦解了！
想一想，他的对手里，郭明达最难对付，因为顾总再干五年，他已经五十五了，意味着对他的“扶正”是绝对不可能了；方施源是一位知识分子，爱摆架子，迂腐不堪。他打定主意，如果把总工的职位摆进领导班子里，其实是对郭明达的一次冲击，而办这件事顾总易如反掌。公司下一个红字头文件，把总工内定为公司副总的待遇，一切怨言马上平息。虽然这样一来，工资待遇略为调高一些，反正又不是从自己腰包拿钱，有什么了不起的？平息了总工的不满，一对一地与郭明达对决，鹿死谁手虽尚无定论，但顾总相信凭自己的运气与关系网，他郭明达又能蹦跶几天？找到国资委，一纸调令，让他卷铺盖走人！
主意已定，顾总并不怠慢。他把车开到办公大楼的停车场，进了办公楼，与过往的员工亲切打招呼，然后乘电梯上到二十五楼。进了办公室，服务人员马上把他的保温杯里沏上铁观音茶。他问服务人员，你把方总工程师喊来，好不好？
服务人员是一位乖巧的女孩子，她又取出几份报刊，搁到顾总面前，然后答应着出去了。顾总怔怔目送女服务员的背影，婀娜多姿的体态，宛若仙女。他真的弄不明白，当今的女孩子个个赛貂蝉，而且模样、肤色、气质都不错。不一会儿，有人敲门，顾总又恢复冷峻的表情，而且顺手摸了一份报纸佯看，说了一声请进。
推开门的是方施源，他个头不高，戴着一副近视镜，额头稀疏的乱发，让他的模样显得猥琐。别看他其貌不扬，化工设备上他简直可以称得上全才，尤其对工艺流程有着很深的造诣，曾有多篇论文在国外学术刊物上发表，是国家化工协会理事。他见了顾总，眼里冒出期期艾艾的神色，说顾总，你找我有事啊？
顾总嗯了一声，兀自看自己的报纸，把他晒在一边。
方施源最大弱点是顾及脸面，他见顾总态度捉摸不定，且又表情冷淡，看来他与郭明达上告的事，顾总早就知道了。他横下一条心，反正已经闹僵了，怕又有什么用？他生硬地说了一句，顾总，你就这样对待我呀？没什么事，我走了。
噢，你坐。顾总客气一句。
方施源坐在沙发里，他注意到顾总翻报纸的手微微抖动，这是一种讯号，说明他处于一种抉择两难的境地，或许一场火药味很浓的舌战即将开始了。方施源很平静，他用异样目光看着顾总表情的细微变化。
终于，顾总把报纸搁到一旁，又品呷一口茶水，说方总啊，你来公司多少年了？方施源不假思索地说，从公司创建开始，就在了。
过去，为了公司发展，你作了很大贡献，这些我是知道的。顾总知道方施源喜欢吸烟，他边说边从抽屉里取出一包“软中华”扔给他。老施啊，你作为总工程师，主持了一些重要的技改工作，取得的经济效益十分明显，有目共睹。我已经向上级汇报了你的情况，拟把你列入领导班子成员里，享受班子副职待遇，你看如何啊？
方施源根本不会想到，到了这么大年纪，顾总会重点提拔他。进入班子，就意味着有了专车，办公条件也立刻得到改善，工资待遇，不用说实行年薪制，意味着他一步迈进天堂了。转念，方施源为他的念头感到惭愧，这样就表示他将要扑奔进顾总的利益集团，与昔日并肩作战的郭明达分道扬镳了。在大是大非面前，何去何从，要冷静考虑。只是，人非圣贤，哪个人在利益面前不动心呢？
方施源也清楚，顾总这一步棋实在厉害，他想让方施源退出权力的纷争，保持中立；只是，他不想做背信弃义的小人。方施源淡淡地说，顾总的美意我领了，至于我工作变动与否，完全由领导去定。顾总，我还有事儿，你忙着吧。
他起身，刚走到门口，回头看一眼顾总，发觉他脸色早就变成一片紫酱色了。
三
顾总在单位的头把交椅坐不稳，心里烦闷，苦于无良策可施，回到家里也是坐卧不安。他与顾太太私下密谈，将家中的存款、值钱的古玩及有价证券，全部转移到顾太太哥哥的名下。把一切善后事宜弄踏实了，顾总恨恨地说，我与郭明达早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对决！
顾太太无暇顾及她的爱犬，她悲情满腹地说，你有什么意外，我怎么办呢？老顾，别跟他一般见识了，自己干自己的工作，他能把你咋着哇！
那人心狠手辣，他不可能让我坐稳这把交椅。哼，他翅膀硬了，不服天朝管啦！顾总的胖脸上，肌肉抽搐，眼色阴鸷，沉思中显出可怕的模样。顾太太有点害怕，哭腔说道：要不，你就别干啦！反正咱家的钱也够几辈子花销了！
顾总叹气，说你是妇道人家，不知道权利之争的残酷性。他郭明达下了狠心，我的屁股一离开，他立马就会查我的账。你说，当一把手的哪有没事儿的？上下打点，迎来送往，哪儿不花钱？钱从哪儿来？只有单位。为公事，往上送礼，少了行吗？这几年，少说也有上千万元的窟窿堵不上，到时还不是我背黑锅吗！
到时找纪检部门说清楚，哪笔钱给谁花的，不就结了吗！顾太太说。
谈何容易啊！顾总长叹一声，受贿有罪，贿赂也有罪，总之逃不出干系。我这是手指头插进磨眼里，那种苦只有自己知道。
顾总的难处，让顾太太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平时，顾太太在家里除了收受贿赂，再就是陪着爱犬散心，哪里知道丈夫面临这种险恶境地？她也看出，尽管不动声色，郭明达见到顾太太还会称她一声“老嫂子”，可丈夫与郭明达已经结成死敌。血腥味儿渐渐弥漫开来，说不定哪一天丈夫会锒铛入狱，成为阶下囚，而她家的富贵与尊严也随之失掉了。顾太太很是忧虑，心里惶惶的，甚至她牵的名犬也无心打理，弄得毛皮乱糟糟的，一股难闻的气味。
住在同一小区的王姐与顾太太很熟悉，她们一块去杨柳那里做美容，以求保持长久的年轻与漂亮。王姐叫什么，顾太太并不知道，她也不问。王姐在多年前搞传销当大姐大，赚了不少钱，在这里买了一套小居室的住宅。她俩在做美容时，当然要在舒适的保健床上悠闲地等待脸部按摩，或者上完护肤膏等待处理，这正是闲聊的好时候。有时，她们会听杨柳讲讲那些先生们做美容保健的故事。找杨柳做面部按摩保健，大半是年过半百的成功人士，他们不怕花钱，因为他们有钱；他们需要以年轻的面孔让自己的“二奶”有性激情。当然也有例外，有一位老先生喜欢上杨柳的白皙的肤色与性感的体态，差不多每天都会找她做脸部保健。杨柳按摩他的脸，他舒服极了，竟然哼哼起来。杨柳知道他的哼唧声属于什么含意，不免脸色绯红。
顾太太忧虑，情绪低落，王姐看出来，一再追问。顾太太沮丧地说，我家老顾工作不顺，遇到小人了！王姐关心地问，严重吗？顾太太摇摇头：不好说。
王姐其实没有顾太太年纪大，四十来岁，她说她的老公冯先生可是能人，找他看风水的大半是高官名人，每天都是专车出专车去，很风光。而且老公在中央有靠山。顾太太也听说冯先生颇有来历，而且还开有公司，问她，你家先生原先在哪儿工作？
中央机要局当过副局长，副部长级待遇。现在离休在家。王姐说。
顾太太恍惚记得，小区里有一位花白头发的长者，开着一辆奥迪A6，很是气派。王姐家的古玩挺多，还拿出一个玉佛向顾太太推荐过，说是和田玉，至少值四百万元。顾太太笃心敬佛，家里专辟一间佛堂，供有香火。只是，顾太太说舍不得花太多的钱请佛，只请了一尊几十块钱的景德镇产的瓷佛，但她每天上香，从不耽误。其实，顾太太也有一尊玉佛，比王姐家那尊还值钱。不过，顾太太从来不肯让外人知道，因为树大招风，这个道理她懂。
哦？顾太太看到希望。
王姐说，我家先生很有能力，他的慧眼已经打开，能看到一个人未来的命运。谁都希望自己未来好一点，逢凶化吉，我家先生就有这个本事。
请你家先生给我家那口子看看哪？顾太太动心了。
王姐沉吟，说他最讨厌我掺和他的事，一般情况他是不肯出山的。顾太太如果有这层意思，最好你直接找他，恐怕会更好一些。王姐的话，深深吸引了顾太太，她需要老公平平安安地生活，顺顺当当地捞钱。
顾太太在草坪上遛狗，果然见到冯先生去了停车场。那天，阳光很充足，树荫下也显得闷热，顾太太撑着一柄阳伞，她见冯先生仍然西装革履，脸上多了一副太阳镜，十分的洒脱。冯先生已经快七十岁的人了，竟是这样派头，可见并非是等闲之辈。顾太太上前打招呼，说冯先生，我想求你帮我个忙啊！
你是谁呀？我不认得你。冯先生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与你家王姐熟悉，她对我说你挺行的……顾太太发觉自己失言了，十分不安。
果然，冯先生愠恼地说，你以为我是一个可以随便踢的土坷垃吗？
顾太太听明白他话的意思。冯先生是谁？曾经在中央工作过，什么场面没见过？顾太太赔着笑脸说，冯先生，你帮我老公摆平他的事，我要重谢你的。我也知道，您手眼通天！
重谢当然就是重金酬谢了。住在这个小区的人，所谓重金起码十万元以上。冯先生的冷脸上温和许多。冯先生说，你家先生究竟遇到什么不痛快的事了？
顾太太根本没有考虑其他，几句话扼要说明顾先生的处境。冯先生脸上表情依旧冷漠，心里则开始盘算起来，他发觉顾太太果然是一位憨厚可爱的全职太太。他故弄玄虚地说，我精通周易，更研究过八卦变数，看见你印堂处红砂贯顶，恐怕你家先生在百日内有血光之灾。顾太太很轻易相信了冯先生的预言，她悲哀地说，那可怎么办哪！
冯先生清瘦的脸凝聚起严肃的神情，语调肯定地说，顾太太，人在得意时，很容易出意外，所谓福为祸倚，乐极生悲。不过，你算找对人了，我可以为你的先生破破关，冲一下晦气，让他泰泰然然地当大官。
一番话说得顾太太眉开眼笑。
三天后，顾太太邀请冯先生时，见他正打领带。顾太太说，冯先生，您给我家先生破破关，好不好啊？冯先生说今天不行，我要给省里一位领导看风水。这位领导——当然我得替他保密——前些年仕途不畅，经我点拨，几年就干到省里了！
顾太太为难，因为她的先生没有省里领导面子大。
王姐看出顾太太焦灼的心情，替顾太太说话了：老冯，你就替她看看吧，老邻居了，我们又是干姐妹。顾太太满脸堆笑，说冯先生，我是一个很开事儿的人，知道您干这些事儿行善积德，我得好好报答你的大恩大德！顾太太取出一包钱，搁在了冯先生的眼皮底下。冯先生一看，共计十捆，暗自欢喜，表情则显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说顾太太，你太客气了。王姐说，我早就说了，顾太太是一个敞亮人。她办事，说一不二，怎么样？
冯先生当仁不让地收下钱，说道：花人钱财，替人免灾。今儿个，省里领导的风水，我也不看了！替顾先生驱驱邪。
顾太太陪同冯先生、王姐来到她家的复式楼里，足足有四百多平米的居室，装修颇为豪华，红木家具透出高贵气质，名人字画显出主人的地位与富庶。冯先生很是精明，他左端详右看看，掐着手指算着什么，嘴里“天煞”、“黑虎”的一番唠叨，脸色渐渐发生变化，说顾太太，不知你的佛堂在哪儿？
顾太太马上说，在楼上呢。她领着冯先生、王姐等上楼。这套豪华的房间更令两位大开眼界，薄如蝉翼的粉红色窗帘，缀着珍珠、金丝串出的图案，在阳光下闪烁辉煌的光泽。灯具镀着纯金，四周缀满了白金镶嵌的珠子，美轮美奂。顾太太拉开一点窗帘，一股幽幽的香气袭人。王姐差一点喊出声，她捂住了嘴巴，因为那里供奉的一尊玉佛，足足有几十公斤，通体洁白无瑕。冯先生从事古董贩卖，这尊玉佛简直让他的眼珠迸溅出来。虽然冯先生见多识广，还是被玉佛端庄典雅的气质彻底征服了。冯先生看出，这尊玉佛选用上等和田玉，这么大，质地又这么优良，世间罕见，远比他的那尊普通玉佛高贵得多！冯先生凭生意人的眼光估摸，当今市价至少值上亿元！冯先生忙不迭跪倒在地，双手合十，虔诚三拜三叩，才起身退到一旁。
王姐更被玉佛高贵的造型所折服，丰腴的体态，半阖的眼目，无限的慈悲胸怀，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玉佛的禅指，暗喻谶语，令人肃立。王姐的眼睛几乎瓷住了。
冯先生转身出去，顾太太不解，追问道，冯先生，你怎么了？
唉！不说了。媳妇，把顾太太的酬谢还给她吧。冯先生有气无力地说。
王姐不解，说老冯你什么意思？顾太太请你破关，你整不了咋的？
冯先生表情凝滞，郑重地点点头。
顾太太见冯先生表情有异，着急了，说冯先生，你嫌我的酬金少哇？
冯先生表情很轻蔑，说你以为我看得上你那几个支不起眼皮的钱呢？告诉你吧，每次我出马，这些大官儿都甩给几十万元！区区的十万、八万的，真没看在眼里……
噢！顾太太听得明明白白，头脑里每根神经都拴着顾先生命运的她，打开保险柜，里边堆满了现钞，她取出一万美金，搁到冯先生的怀里，说冯先生，小意思。冯先生的嘴角嚅动一下，摆出一种占卜师的派头，说其实我这个人，最讲感情的。钱是小事儿，无非用于表达感情而已。
那你给我破破关，让佛祖保佑我家老顾消祸祛难，遇难呈祥啊！顾太太有点儿着急了。
冯先生表情很痛苦，为难地说，恕我直言，尽管我是全国周易研究会理事长，顾家的章法我没有办法破解……
什么意思？王姐恼了，心想这笔外快眼看到手了，你还不赶快把事儿弄妥帖了！
“老婆子，我的法力没达到那种高度。这尊玉佛了得！寻常百姓家供奉，早就倾家荡产了。所幸是顾总，与佛有缘，才不至于弄到那步田地。但是，顾总身边小人不断，血光之灾难免啊……”
顾太太沉不住气了，急切地问道：你说该怎么办？
玉佛通灵，应该到该去的地方去，才能佛意慧开，保佑顾氏家族香火兴旺，百事皆顺，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冯先生双手合十，低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啊！
仿佛点破天目，顾太太眼前闪烁彩锦一般的光芒，冯先生的话令顾太太顿悟，如得到禅意一样。她记得，这尊玉佛不曾进入家门时，顾先生掌管公司大权，得心应手，顺风顺水，无波无浪，且又屡次受到各方面的好评。公司职工联名给全国总工会上书，请求把他们的老总——顾思荣评为全国五一奖章获得者。那几年，顾总春风得意，事业蒸蒸日上，而且又受到全公司员工的普遍尊重。从打玉佛供上家里的佛堂，尽管顾太太在佛龛里镶金嵌银，并且用一只唐朝贞观年间的香炉焚香拜佛，顾先生的事业便开始阻力不断，上访信像雪片一样装进市纪委书记的抽屉，专案组三进公司查账，顾先生动用所有的关系，总算把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暂时捂住。按照顾先生的现状，他正坐在火山口，说不定哪天弄出大事来。
对，问题肯定出在玉佛身上了！俗话说，庙小供不得大佛。区区一个寻常百姓家，供着世间少见的精美玉佛，有仙气压运之虞。那可怎么办呢？顾太太一时失掉了主张。
王姐是一个聪明人，她马上读懂了冯先生的心思。与冯先生同居以来，搞传销出身的王姐变成冯先生的最爱，也变成冯先生肚里的蛔虫，所以她马上应声说道：是啊，你的这句话提醒了我！前几年，我搞直销(她不想说传销)时，发了财，便在古玩店买了一只“貔貅”，就是龙王爷的第九个龙太子。相传它张着嘴，只能进财，而不能流失钱财，中国人民银行大门口就有一尊那玩意儿。结果我供了没几个月，损失了上百万元，差点破产。后来，冯先生给我看了一下风水，他说我供貔貅不对，敛财而不散财，是百姓生活上的大忌，所谓“千金散尽始再来”，老百姓得到钱再花掉，形成流通，才是正道。我一个劲儿攒钱，财神爷不高兴了，我反而差点破产，因为财路被堵住了。
对于冯先生、王姐的话顾太太深信不疑。她心里一阵烦闷，本以为虔诚之心高价请来的玉佛能保佑全家平安，没想到……这可怎么办呢？
顾太太拿不定主意了，她那肌肉松弛的脸上忧虑极了，甚至想用绸布将玉佛包裹起来。
王姐也满脸的流出担心，说老公，快替顾太太想办法，破解这一关吧。
四
很多事情往往在出乎意料中发生。比如顾总与郭副总的权力之争，发展结果就很让人感到意外。
本来他俩交锋几个回合，正如兵家所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顾总交际了几位挺管用的哥们儿，把持着各个部门的权力，其中一位在信访办的哥们儿，当处长，将一份郭副总的上访材料扣住，但举报信却到了市纪委书记的办公桌上。市纪委书记看了检举信内容，认为检举的情况可信度大，公司经营中存在的问题挺大，可以立案。只可惜，公司不属于市里主管的企业，插不进手去，只好作罢。
顾总很快获悉此事，立刻托人将检举信复印件弄到手，看罢，他惊出一身冷汗。郭副总实在可恶，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是可忍，孰不可忍。顾总粗黑的眉毛立了起来，他晃动硕大的头颅，思考良久，便给管公司土建的孙经理打个电话，邀孙经理等几个心腹去明星大酒店吃喝一顿，直言不讳地说，他想要郭副总的脑袋，谁干掉他，酬谢二十万现金。顾总出的价码实在诱人，立刻有四个人动了心，他们在一个风高夜黑的晚上，守在郭副总家的门前，等到喝得醉醺醺的郭副总开车回家，四个人围住他，一阵乱刀狂砍，郭副总尚未醒酒，稀里糊涂的命归西天断了气。
四个人顾不得许多，拦住一辆出租车，仓皇逃去。郭副总的妻子见丈夫到了半夜还没回来，挺惦记，接连打电话，却不见有人接。夜半更深，她恍惚听得楼下有手机响，甚觉好奇，她拨了一回响一回，挂断电话就没了动静。她不放心，出了楼，惊叫一声，见丈夫倒在血泊里，马上打了110报警。
出了人命案子，死者又是国有大公司的副总经理，非同小可，公安干警全力破案，寻找线索，征求目击者。班子成员被害，总要出面敷衍。顾总与班子其他成员到郭副总家里慰问，顾总说，昨晚我们班子开会，会后吃点便饭，大家又喝了一些酒。郭总说家里有事儿，早走一步，谁知遇到横祸。顾总眼边红虚虚，很是伤心，他的真诚感染了其他人。白竺兰更是唏嘘不已，说郭副总这个人才好呢！他对部下十分关心，很多事情身体力行，他的死，是公司的巨大损失。
顾总冷眼相看，怀疑白竺兰的话会出自内心。当今社会，人心隔肚皮，哪有永久的朋友，只有永久的利益。假如郭副总当上一把手，他敢断言，白竺兰一定会成为郭副总的红颜知己。
不出三天，案子就破了。并非人民警察果真神通广大，而是街面上各处监控设备让四个歹徒露出马脚。再就是那个开出租的司机，见这四个人表情仓皇，且身上溅有血痕，闻听发生血案，马上向公安机关提供线索，并将四个人的相貌描述得一清二楚。活该这四个人倒霉，每个人怀里有了五万块赏钱，就想放松一下泡个热水澡，洗掉血腥味儿；找个小姐泡一泡，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没想到公安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四个人还没有将钱挥霍出去，同时落了网。
为了获取高额酬金，享受人生，受人之托，行凶杀人。一旦事发，谁也不肯承担责任，互相推脱罪责，最终一致指证顾总雇凶杀人。
顾总成为阶下囚，被刑事拘留的消息马上传到顾太太那里。那天空气里鸟语花香气息很浓，小区也很是寂静，顾太太正在庭院的草坪遛狗，穿着精致的衣裙的贵夫人犬，在顾太太的引导下，做出几个标准的体操动作。王姐称赞，狗通人性，果真不假。你的贵夫人真是一条好狗啊！
顾太太眉开眼笑，她用梳子理了理狗的皮毛，说她用在贵夫人身上的工夫，远比用在自己身上的时间多。顾太太除了找杨柳弄弄脸，按摩过度隆起的小腹，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不甘寂寞，却不得不过着悠闲而又无所事事的日子。她想，反正日子过得富足，这就足够了。
手机传出优美动人的旋律，这是一支讴歌美好未来的歌。顾太太一看“来显”，不慌不忙接上电话，喂，你好的话音刚落，白竺兰的泣声带给她不美好的坏消息：顾嫂，不好了！公安局把顾总带走了！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顾太太大惊失色，觉得这件事实在太荒唐。她的顾先生非等闲之辈，享受年薪待遇，怎么会被公安局带走？她脑瓜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问是因为嫖娼吗？顾太太最不放心的就是男人的嗜好。
白竺兰急切地说，不是不是！郭总被杀的事儿，可能与顾总有牵连。
顾太太眼前一片茫然。郭明达的死，顾太太听说了，甚至幸灾乐祸地在玉佛前献了一炷香。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恶人终有天报应！挂断白竺兰的电话，顾太太知道情况并不简单，因为两个头头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郭明达莫名其妙被杀，与顾先生当然有关系了，明眼人一看便看出名堂。顾太太并不傻，顿足痛苦地说顾先生如果弄出什么好歹，她该怎么办？她家吃的穿的用的，还有大笔存款，哪儿不是顾先生左搜右刮而来的？一旦顾先生没了，她的荣华富贵注定云消雾散。顾太太抱着玛利亚，呜呜咽咽哭泣，无助的样子着实让人可怜。
王姐劝说不成，把冯先生喊出来。冯先生振振有词：顾太太，我早说了，玉佛咱们供不得，家里的堂口小，玉佛灵气大，玉佛住得不舒心。瞧瞧，闹出大事了吧？
冯先生，你是有门路的，快救救我家老顾！顾太太泪眼婆娑。
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正是福兮祸兮，互为倚重。你知道吗？貂因皮毛而亡，虎为骨而死，象为牙而亡，你家老顾会因玉佛而死啊！
顾太太止住泪眼，说我把玉佛送出去，我家老顾就会逢凶化吉吗？冯先生两眼冒出绿光，说非也！佛祖的惩戒已经发生，覆水难收，至理名言。但我可以找找内线，打点一些钱物，让四个歹徒承认是他们劫财害命，而非顾先生买凶杀人，此难可以避开。
闻听冯先生的一番话，顾太太大喜过望，马上取出一张牡丹卡，说这里有五百万元，密码也好记，是七八七八七八七八，马上把我家老顾保出来，还有酬谢。
那玉佛必须送到该去的地方，否则你家还会有血光之灾发生。冯先生固执地说。
你说该怎么办？顾太太问。
你知道江南有一处寺院叫“玉佛寺”吗？——其实你的玉佛根在那里。你可以把玉佛送到那里供奉。当然，暂时先送到三光庵供奉，免除天灾再降你的府上。冯先生侃侃而谈，顾太太正处于六神无主的地步，不假思索立刻点头应允了。
老婆，你陪顾太太把玉佛送到三光庵慧缘法师那里，切不可耽误。一旦良辰吉时一过，顾先生性命难保！冯先生警告说。
顾太太声音哽咽着说：好吧，你快去救我老公去吧！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冯先生成竹在胸，开着他那辆奥迪A6，绝尘而去。顾太太颇为感动，幸亏遇到冯先生、王姐这些好心人了。
顾太太与王姐一块儿开车把玉佛送到三光庵。途中，山峦起伏，林木疏落，满眼青翠的景致，顾太太无心欣赏，她舍不得这尊精美绝伦的玉佛，但更怕失掉老公，矛盾重重，忧心如焚。
前边突然出现一座寺庙，古朴的建筑，透出庄重静谧的气氛，行人寥寥，偶尔有几个讨钱的职业乞丐，向开过来的车作揖讨要钱财。世上的人皆为利而碌碌，顾太太颇为感慨，她慈悲之心大发，打开方向盘旁的车窗，掏出小面额钞票，一路抛撒出去。王姐看了，不动声色。车停在三光庵门前，慧缘法师就站在山门前，轻捻佛珠，口念无量佛。慧缘法师说，今日有幸亲自迎接二位施主，乃三世缘也。
顾太太常来三光庵进香，对慧缘法师颇有印象。慧缘法师原本是本市一家纺织厂女工，有一付靓丽可人的容颜。纺织厂破产后，从事服装生意，并与丈夫离婚。后与市里统战部长私交甚笃，风闻两个人有鱼水之欢。后来，统战部长说三光庵老住持年事已高，统战部宗教事务管理处正物色其接班人，劝她不妨出家当尼姑，一旦掌管了三光庵，就有了享不尽的香火钱。俗话讲：和尚无儿孝子多。下岗女工听从统战部长的建议，剃度出家为尼，法号“慧缘”，果然三年后当上三光庵住持了。
庵里很是安静，除了各处殿宇佛前坐有守诚默诵经文的尼姑，偶尔可见几个善男信女前来烧香拜佛，许愿求卦。每座殿前都摆有行善箱，可见里面有面额不等的现钞。慧缘法师说，今天是佛家大喜之日，因有居士捐赠玉佛。改日，庵里将举行盛大法事，送玉佛南行，安放到玉佛寺，让其佛光永照，万民共仰。
顾太太有点不舍了，说玉佛供奉三光庵最好，每次想起，也可前来进香。
慧缘法师说，施主有所不知，玉佛乃是佛门最为贵重的造像，小庵简陋，殿堂小气，无力承受佛祖恩惠，还是为施主赐福，为玉佛送往再造之地。
顾太太又惦记起老公的命运，在慧缘法师陪同下，来到佛祖释迦牟尼圣像前，焚香后跪拜施礼，然后又往功德箱里投进十几张百元大钞。慧缘法师急忙双手合十，高诵南无阿弥陀佛，说佛祖会保佑你们吉星高照，香火绵远。慧缘法师奉上签筒，摇了一番，一支签掉了出来，见上边四句谶言：人生多磨难，礼佛吉守常；遇凶莫要怕，遇君方吉祥。王姐似有所不解，说慧缘法师，请给解释一下好吗？
慧缘法师说，这支签属上中签，礼佛守常，遇难时定有贵人帮，定然化困厄为吉祥。过了这道坎，凡事顺顺溜溜，件件如意。慧缘法师把顾太太请到禅房，取出一纸合同，请顾太太签字画押。见顾太太犹豫，解释说，寺庙对居士捐赠贵重物品，留有清单，也对后人有个交代。
顾太太想，此话有理，她便签了字，摁了手印。
见那尊玉佛用红色绸子包裹，静静搁在佛堂里，顾太太又想起顾总，现在他在拘留所里，吃的不好，睡的不安，遭了不少罪，但愿冯先生承诺兑现，把顾先生救出来。此刻，她顾不得玉佛的命运了，心里所牵挂的只有老公的凶吉莫卜的命运了。
顾太太眼边红虚虚，她抚摸玉佛，有些依恋不舍。王姐看出她的心思，说顾太太呀，这尊玉佛有灵性，还是留在庙里为妥。顾太太叹口气说，不知此后又有多少年能见到啊！
慧缘法师眼波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说，与佛结缘，终有见面的机会。
顾太太点点头，款款走出三光庵，见墙上书写着“法轮三世，生灵永存”字样，感慨万端。当初夫妻俩日子过得寒酸，却很充实快乐；现在日子过好了，老公则离她渐行渐远，并且惹下了这样大的祸事。她刚到庙门，又有电话打来，那是冯先生的手机：顾太太，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市公安局沙局长答应帮忙了。只是，你也知道，这些有实权的人对钱不敢收，喜欢收名人字画、古董什么的。
冷手抓热馒头，去哪儿买啊？顾太太有点着急。
顾太太，别慌。我见你家墙上挂有启功一幅书法，还有齐白石的虾，把那两幅东西送给沙局长，行不行？
顾太太毫不犹豫点头说，行！但公安局得让我见见老顾啊！
五
蹲进小号里，顾总全然没有昔日的威风了，他蹲在旮旯里，阴晦的脸上缺乏血色，显出绝望、沮丧与无奈。他感到口发苦，想抽一支烟，摸摸衣兜，里边空空如也，他只好咬住嘴唇，让殷红的血从嘴角流出来。住在班房里，如行尸走肉，等待着法律的审判。
从顾总的职位成为囚徒，顾先生心犹未甘，他期待着奇迹的发生，解除嫌犯的恶名，回到他朝思暮想的公司。需要用钱，财会那里去支取；核销费用，大笔一挥，账面就平了，多神仙啊！
现实很残酷，显然他不会再有重获自由的机会了。
顾先生在地上找到一根竹筷子，画着算着，家里保守估计也有两亿元的财产。这些钱财，有的是索贿受贿所得，有的是灰色收入，也有的是他贪污获得的。这时，牢门打开，顾先生条件反射一样站起来，站在门口的两个穿制服的人说，顾思荣，出来！
顾先生喊：我冤枉！
提审的人低声说，郭总死得冤，你有什么冤的？人证物证齐全，铁案，别想翻了！
顾思荣发觉，他真的彻底完了。
顾太太如热锅上的蚂蚁，望眼欲穿地等着冯先生回来，见那辆奥迪A6开进小区，忙不迭迎上前，说情况怎么样？冯先生好像跑了一个长途，他抹了把汗水说，没问题，你的两幅字画呢？顾太太匆忙取出来，交给了他，眼里冒出期盼的光泽，说冯先生，该准备的东西，我可预备妥了，哪天老顾能出来啊？
你不懂，审案子有程序，你以为像在你家，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呢？
顾太太抱着那只贵夫人表情很无助，焦灼地说，冯先生，这事儿可要抓紧哪！你也知道，我也没少搭钱，无论如何也要让老顾出来，公司离不开他。
冯先生点头，说是啊是啊，国家栋梁嘛！
他回到自己的家王姐抱怨地说，怎么会出去这么长时间？冯先生说，我先洗脸，再唠。出了洗手间，冯先生容光焕发，浑身透出一股自信。王姐伸出手，冯先生说你想干啥？
这你应该明白：分一半儿。王姐说。
冯先生耸肩冷笑，说事情刚有眉目，你就想收获，早了一点儿。顾太太抱着希望，也把你我拴上了！
总该给我一些钱买化妆品吧？王姐不依不饶。
冯先生只好掏出一捆百元大钞，送给王姐，这让她极不高兴。王姐说，我跟你十来年了，你还在惦记不死不活的老太太，对我十分吝啬，只给这点钱？
媳妇，好饭不怕晚。只要对我好，以后都是你的！他满脸堆笑。
王姐心里不痛快，又说不出什么，她阴沉着脸色说，那尊玉佛呢？冯先生一脸坏笑，说按老婆的指示，从慧缘法师那里运出去了，要不也不会这么晚才回来。小乖乖你就把心放在肚里，等玉佛拍卖出去，少说给你两千万！王姐犹为不甘心，又扫一眼刚刚到手的名人字画，说从顾太太那里弄到手的钱和字画，少说也值两千万了！冯先生嘻嘻一笑，抚摸王姐的脸蛋说，乖乖，你好有眼力！
突然，王姐很是担心，满脸愁云，说顾先生那件事儿安排不妥，早晚捅大娄子！
把心放进肚里，不义之财，只能靠不义手段去获取。顾先生是公家的硕鼠，咱俩只是蹲仓鼠，有什么可怕的？冯先生颇为得意。她找上门来，钱用了，东西送走了，神仙拿你我也没有办法啊！
想了一会儿，王姐还是心里没底，说顾太太问起，东西都送给谁啦？冯先生自得地说，那是一个秘密，送给办案的、主管的、说了算的！至于送给谁，不能告诉她，因为要替他们保密！嘿嘿……
王姐不相信，顾太太不会就这样了结，一大笔钱打水漂都不响，她能肯吃哑巴亏吗？你是男人，太不了解女人了。女人的温柔仅仅是一种表象，其实内心阴暗得很、小气得很，花出的钱，必须要有相等的回报，否则是不会甘心的。
也许王姐说服不了冯先生，也许关于顾先生的话题说起来已经乏味了，两个人沉默起来，好一阵子谁也没言语。冯先生泡上一杯铁观音，呷了一口，他内心核算如何将那尊玉佛脱手。慧缘法师也是一个贪婪之辈，冯先生去取玉佛，索要了他十万块钱，还美其名曰香火钱！啧啧！什么他妈的老尼姑，纯粹是老婊子！冯先生与刚刚下岗时的慧缘就相识，也睡过她，还是通过冯先生，她认识了市统战部长，并且遁入空门，成为三光庵的住持。冯先生认为她是用得着的人，因为当今很多官员，尤其贪婪的官员很迷信，无论求财求仕途，都要到庙里许愿，以解心疑。
冯先生与慧缘法师配合默契，也曾让两名贪官上套，并从中获利。其实，冯先生肯帮顾先生脱离厄运，说了很多大话，实际上他帮不上什么忙。他知道，顾先生地位显赫，又是一个聪明人，不会把捞取的钱财全部装进自己的腰包里，他会用手里的权利，织一张密密的关系网，与某一些位高权重者形成利益共同体，可谓丝丝相扣，唇齿相依，互为帮助、开脱。冯先生的精明之处，就是他能够独具慧眼，从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中，看到利益驱动下的真实一面。顾先生因雇凶杀人，罪不可赦，但并不意味着没人替他说话、没人替他开脱罪责。
冯先生说，老婆啊，不要担心，吉人天相，必有贵人相救嘛。
王姐也说，到三光庵求签，卦象上也这么说的。贵人莫非真的是你？
冯先生冷冷的一笑，不语，呷着茶水，颇有踌躇满志的样子。
六
好事当然不能独自享受。冯先生从顾太太那里拿到大笔钱款，王姐突然变得大手大脚起来，她常去高档商品专卖店，抱回令小区人眼热的高档商品，尤其名牌衣服，差不多每天都要换一套。王姐到杨柳美容馆，不再使用劣质的保养液了，什么东西都要求上档次，而且要求质量上乘的品牌护肤液了，每天下来，至少上千块钱的消费。她说，女人就要怜惜自己，保养自己，下手要狠，没有这种功夫，哪能牢牢吊住男人的胃口？杨柳哈哈大笑，她说，王姐你的话太有趣儿了！男人又花心，女人就要像一朵花儿，要不，哪个男人要采你的蜜？其实，杨柳开心，完全是王姐肯消费的缘故。杨柳开的美容馆，装修豪华，充满富贵气。很多贵妇人阔太太到她这里寻求养颜保持青春活力的秘诀。有时，杨柳也替百无聊赖的半老徐娘找小白脸陪乐儿，当然她要收一定的费用。住在“浦美花园”的阔人圈里，男人有闲钱包二奶，女人便孤独起来了，那种被荷尔蒙折磨的渴望也变得强烈起来。所以，到杨柳这里寻找慰藉，成了中年贵妇们向往的圣地。
王姐的性欲很淡漠，这与她早年从事传销，奔波于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心力交瘁十分有关。那时，她很希望有一块安稳的生活圈子，当她邂逅认识了冯先生，她的目的实现了。其实人都有自己的追求与人生目标。王姐属于居家型的女人，她需要有一个独守爱她的男人，年纪大一些，婚姻会稳定。冯先生虽然有家室，早已抛弃，一个心思爱着她。王姐比冯先生小二十余岁，有王姐当伴侣，冯先生知足。
让他更知足的，是王姐很会配合他，终于圈住顾太太这个阔太太了。可以说，在冯先生的人生履历里，是他浓墨重彩写下的一页值得骄傲的事件。
在一场权力角逐中，有喜有悲，有得有失，各人扮演不同的角色。公司又来了新的一把手，方施源成了主管生产的副总经理。并没有因总经理雇凶杀副总经理，造成混乱。大家从惊愕、意外的情绪中平静下来，开始为自己的生活工作着。白竺兰瞄上了新来的总经理陆为夫。只有顾太太凄凄惶惶，颇有走投无路的感觉，她沮丧、绝望，又在这种复杂心态中重燃希望，因为冯先生告诉顾太太，在他送的齐白石水墨画《虾趣》的作用下，专案组重新确定谋杀案的审理方向，重点要从四个歹徒抢劫行凶中寻找突破口。
冯先生的话，完全是天方夜谭，顾太太居然相信了。顾太太已经毫无主见了，因此她已经丧失判断力。冯先生的好消息如同一剂安慰药，顾太太便沉浸在虚幻中，盼望着更多的好消息。为了搭救顾先生，顾太太已经倾其家财，难道还换不来丈夫的平安归来吗？
顾太太素面朝天，牵着那只贵夫人，走在小区草坪上，显得卑微失意。几天没有去杨柳的美容馆，她的脸上皱纹明显增多。由于很长时间没有听到丈夫的消息，心情很不稳定，忽而充满希望，有了盼头；忽而又很是绝望，认为施救没有可能。她见到了冯先生，总要追问，事情究竟办到什么程度了。冯先生一脸自信，说没有问题，等待好消息吧。可是好消息迟迟没有来，倒来了两个检察院的人，其中一个拿着搜查令，说我叫高松，市检察院的，依法要对顾思荣的私人物品进行检查。
我老公什么时候出来？顾太太问。
高松说，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我花了那么大代价，白花了吗？顾太太失声大哭。
高松怪异的目光，充满疑惑，他和另一个侦察员上了楼，进了屋，首先看到那尊玉佛不见了。高松问，玉佛呢？顾太太情绪低沉，说捐给庙上了。高松将顾太太的陈述记了下来，严肃地说，那尊玉佛是顾思荣非法所得，必须予以没收。那幅齐白石的《虾趣》和启功的字，都是贿赂品；还有三千万元的银行存款，我们已经依法冻结了！顾太太一阵眩晕，差一点跌倒。
请问，那些贿赂品都转移到哪里了？
让冯先生送给你们了。顾太太有气无力地说。
两位检察官相视，交换一下眼色，他们知道有人从中做文章，骗走了那些文物，立即向公安部门报了案。当然，冯先生与王姐在没有防备的时候，被警察带走。尽管冯先生一再喊冤，拒不承认犯罪，但到了公安局，一切问题都会讲清楚的，只是时间问题了。
“浦美花园”的草坪开始发黄、枯萎，顾思荣就在这个秋天被执行死刑，不过他死得很体面，是在一辆囚车里被注射执行的死刑。顾太太仍然牵着那只贵夫人，徜徉在草坪上，所不同的是她衣衫不整，蓬头垢面，那只贵夫人也如同她一样，毛皮乱糟糟，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冷风中，名犬不时“汪汪”两声，提醒女主人，天不早了，该休息了……
责任编辑裴捷
插图薛尧
作者：武红军
……
住在濒临东海的这座中等城市里，谁都知道浦美花园是最值得称道的小区。这里，繁花似锦，喷泉四溢，而且停车场、健身房、网球场等设施齐全。小商小贩都希望把自己的果菜等鲜货卖给住在这里的人，不仅可以提高物价，块八角的抹零也不在乎。只是，住在这里的人不屑购买小商贩的东西，嫌不卫生，缺乏档次，他们开出自驾车，赶往著名的超市采购，比方沃尔玛、家乐福等等国际大品牌超市，质量信得过。
住在这里的顾太太，每天早晨七时，准时牵着一只贵夫人犬出来散步。顾太太已经五十来岁，浑身多余的赘肉开始松弛，使昔日那张风韵十足的脸有些下坠，明显让她的脸出现早衰的迹象。其实，出现这种现象，顾太太很是着急，不惜花重金，聘请一位著名的美容师为她做美容。她曾自信地想，自己比著名的电影明星刘晓庆年纪还小，只要保持与刘晓庆一样的青春，她就知足了。
美容师叫杨柳，一位模样端庄、为人诚恳的女郎。她说大姐，您的皮肤属于油性皮肤，做几个疗程，就会很快产生效果。顾太太心里很舒服，她说，我不做美容哪能行，我家那口子，见到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眼珠快掉下来了！
杨柳偷着笑，彼此都是女人，她很理解顾太太此刻的心情。
顾太太告诉杨柳，这只贵夫人犬，并不是她的，顾太太原先有一只京巴狗，血统并不高贵，只因朝夕相处，有了感情。后来，一次她开车到沃尔玛超市购物，那个小东西跑丢了，顾太太为此上了一场火，也为此到处悬赏寻找那只京巴狗。顾先生所在单位的同事闻听京巴狗走失了，派出一支强有力的搜索分队，沿着大街小巷、犄角旮旯寻找，差点把整个城市翻个遍，结果送回来十几只狗。顾太太苦笑着对杨柳说，她最终确定认养这只贵夫人犬了。
这只狗甚通人性，会看着主人脸色行事。顾太太让它作揖它就作揖，顾太太让它卧倒它就卧倒，丝毫不含糊。顾太太告诉杨柳，女人就要学会爱惜自己；女人花钱扎咕自己就要狠一点儿，那才叫女人。
杨柳很欣赏顾太太往自己身上花钱的大方劲儿，因为那样她会从顾太太身上赚到很多钱。只是，杨柳不清楚顾太太对男人是否手狠，因为钱大半是由顾先生顾思荣与他的同事们赚来的。
顾先生本来是一家国企的老总，公司上市后，顾先生身价倍增，他拥有上亿元的资产，每年六百万的薪金，养得顾先生白白胖胖。顾先生习惯用又胖又短的指头，轻轻搔搔头皮，据说公司很多发展的金点子，都是搔头皮搔出来的。所以，顾先生成了顾总，全公司三千多人没有不畏惧他的权威的。
顾总的办公室十分气派，宽大的老板台上放置电脑，一米八二的个头，坐在沙发椅子里，使他的肚皮隆起，很是显眼。白白胖胖的国字脸，稍稍有一些胡须，眼珠很灵活地注视显示屏里载歌载舞的女歌手，他看得很专注。每当歌手丰腴的大腿从裙摆裸露，顾总就会眯眼一笑，十分愉悦。
在公司里，顾总是说一不二的——国有企业改制，顾总拥有很大的股份，更拥有了绝对的权威与话语权。这时，座机振铃而响，顾总见顾太太来电，他马上拿起话筒，亲昵地说，宝贝儿，吃了吗？有事吗？
顾太太的声调充满亢奋，而且有着不可掩饰的满意，她说李义刚刚来过，他给拿来三百万元现金，钱要搁在哪儿？顾总打个哈欠，不慌不忙地说，先搁你的衣柜里，等等另一笔钱再存起来。顾太太更是高兴，顾总完全可以想象太太丰富的表情。
顾总主外，他忙于事业，当然也有大把的外快装进腰包的机会；顾太太主内，家务财务全盘打点。顾太太负责接收来自方方面面的财源，就像公司里的财务处一样。所不同的是，进入顾太太账面的钱，往往长期沉睡在存折里，兴许许多年也忘了换存期。
这对夫妻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彼此恩爱，十分和谐。只是，顾总近来并不那么开心，甚至忧心如焚，原因就在于他发现，自己的权威位置，受到来自副职的挑战。顾总已经年过花甲，按照规定，到了退休年龄。只是顾总贪恋权位，还有丰厚的油水，他还想再多干几年。顾总很有韬略，通融关系，提为正厅级，国家重点科研项目负责人、专家、国务院科技津贴待遇享受者，一下子抬高了身价。
隔壁办公室是副总郭明达，刚刚五十岁。郭副总想不开，等到顾总再干完一届，他也快退休了，想扶正的愿望就成了泡影。郭总看明白顾总的手段，愤愤不平，就有了举报顾总非法敛财、巨额受贿等种种行为的念头。虽然表面上，大家和和气气在公司里当领导，内心彼此心照不宣。顾总财大气粗，钱从哪里来，醋打哪儿酸，看得明明白白。去年一套化工系统上马，投资上百亿元，从中能挤榨出多少油水，谁都看得清楚。仅土建工程一项，国家就投入二十来亿元，又有多少油水流进顾总的腰包，哪个人不是心知肚明？
郭副总向纪检部门举报顾总的贪污受贿、以权谋私行为，并不以他的名义，而借用他的几个哥们儿。其中，工程部的总工方施源，一直对顾总不能正常发挥工程技术人员的作用耿耿于怀。本来，这次上马的项目，技术总负责人是方施源，而顾总却标明他是技术负责人了，一些重大技术革新成果，堂而皇之地成为了顾思荣的功劳，方施源则变成默默无闻、无足轻重的角色了。结果，顾思荣在省里获得科技发明一等奖，国务院科技津贴享受者，荣光无限。为此，郭明达与方施源经过周密精确的计算，上马的化工系统仅设备采购，就浪费国家二千三百万元！
顾总交际广，有人脉，很快就掌握了郭副总的行动。顾总能不生气吗？顾总生气，他就习惯用粗短的手指头挖耳朵，思想里就像一个魔鬼在发笑。空气挺热，尽管室内空调发出冷气，顾总也觉得疲惫，顾总因为思虑过度，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他用手支撑着宽大的额头，昏昏欲睡的样子，连屋里进来人都不知晓。
进屋的是公司最漂亮的女秘书白竺兰，她浑身散发着浓郁的香水味儿，走到哪里，便把香气挥洒到哪里，毫不吝啬，结果很多男人因为她而患上前列腺毛病了。当今社会，漂亮也是一种资源，只要运用得当，发挥恰到好处，也会成为富姐。白竺兰当然知道，拥有漂亮也要卖到实实在在的受用者。因为漂亮只是昙花一现，过期作废。一次，她随同顾总到北京开会，机会来了，她为自己找到瓷实的买家。顾总不仅提高了她的级别，还破例送她一套住宅。她的住宅处在三环附近，那里风景优美，远眺大海，还有一条古运河经过，营造出很浪漫的气氛。她走到顾总面前，熟悉的香水气味引起顾总的怀旧，他不满地说，这是什么节骨眼啊，你来干什么？
老板，我看郭明达、方施源等一帮人又开车出去了！他们肯定有行动。
白竺兰的语气，让顾总绷紧神经，真他妈的想跟我过不去呀！你让我一天不愉快，我让你一生痛苦。这句话突然冒出来，顾总记得好像从哪本书里看到的。他挥挥手说，好吧，你忙去吧，不要让别人说三道四的。白竺兰递给顾总一个媚眼，说今晚我请老板喝酒压惊，如何？
称顾总为老板，有着特殊的含意，既表示亲近，又说明两个人关系非同一般。当然，请喝酒也是暗示，她有时间陪他，只要他有心情，上床是顺理成章的了。
按理说，顾总处于焦头烂额的时候，没有那种心情；虽然家里招财进宝，但是面临的政敌压力也不小，不可小觑郭明达一伙的能量。
可他还是对白竺兰说，今晚你等我电话。他铁青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
二
夜晚一场大雨，把这座海滨城市冲洗得碧绿欲滴，显得生机勃勃。匆忙的行人、车辆在街上增添了色彩，也显出了朝气。顾总开着车，驶出自家车库，他的手机响了。白竺兰问他，昨晚酒喝得如何？
富有挑逗的话，让顾总打开想象空间。白竺兰本来是公司的一名女工，只因她能说又能歌善舞，是公司工会举行文艺演出少不了的活跃分子，后来就留在了公司机关。白竺兰身段苗条，皮肤白皙，一头乌黑的长发，两只眸子会说话，模样很是讨人喜欢。白竺兰能干，且又善解人意，公司上下人缘极好。尽管她与某些领导存有暧昧关系，也没有谁借此机会打击她。白竺兰为了在几个领导中寻求平衡，颇费了一番脑筋。婚后，白竺兰很少再出席应酬场合，相夫教子，挺守妇道。因为她觉得，只有保持家庭的和睦才是立身之本。这几年，她在办公室主管文秘，清闲而无所事事，人也胖了许多，然而丰腴的少妇远比漂亮的姑娘更性感，更具杀伤力。顾总对身边有白竺兰颇为满意，每次与她上床，都会令他神魂颠倒，乐而忘忧，不枉人生一回。
顾总接她的电话，习惯四处张望，看是否有人注意他。隔墙有耳，谨慎为妥。他边开车边说，小美人儿，我真想生吞活剥了你！白竺兰笑了笑，说只要老板高兴，我甘愿奉献自己的一切。顾总很开心，像她那样善解人意的女人，确实不错。顾总又忧虑地想起与郭副总一伙的交锋，给他愉悦的心情蒙上一层灰意。看来，郭副总这次来者不善，不把他扳倒誓不罢休。一场短兵相接的血战来临，不能怯场，以权势压人，恐怕行不通了，必须攻心为上，把他们彻底瓦解了！
想一想，他的对手里，郭明达最难对付，因为顾总再干五年，他已经五十五了，意味着对他的“扶正”是绝对不可能了；方施源是一位知识分子，爱摆架子，迂腐不堪。他打定主意，如果把总工的职位摆进领导班子里，其实是对郭明达的一次冲击，而办这件事顾总易如反掌。公司下一个红字头文件，把总工内定为公司副总的待遇，一切怨言马上平息。虽然这样一来，工资待遇略为调高一些，反正又不是从自己腰包拿钱，有什么了不起的？平息了总工的不满，一对一地与郭明达对决，鹿死谁手虽尚无定论，但顾总相信凭自己的运气与关系网，他郭明达又能蹦跶几天？找到国资委，一纸调令，让他卷铺盖走人！
主意已定，顾总并不怠慢。他把车开到办公大楼的停车场，进了办公楼，与过往的员工亲切打招呼，然后乘电梯上到二十五楼。进了办公室，服务人员马上把他的保温杯里沏上铁观音茶。他问服务人员，你把方总工程师喊来，好不好？
服务人员是一位乖巧的女孩子，她又取出几份报刊，搁到顾总面前，然后答应着出去了。顾总怔怔目送女服务员的背影，婀娜多姿的体态，宛若仙女。他真的弄不明白，当今的女孩子个个赛貂蝉，而且模样、肤色、气质都不错。不一会儿，有人敲门，顾总又恢复冷峻的表情，而且顺手摸了一份报纸佯看，说了一声请进。
推开门的是方施源，他个头不高，戴着一副近视镜，额头稀疏的乱发，让他的模样显得猥琐。别看他其貌不扬，化工设备上他简直可以称得上全才，尤其对工艺流程有着很深的造诣，曾有多篇论文在国外学术刊物上发表，是国家化工协会理事。他见了顾总，眼里冒出期期艾艾的神色，说顾总，你找我有事啊？
顾总嗯了一声，兀自看自己的报纸，把他晒在一边。
方施源最大弱点是顾及脸面，他见顾总态度捉摸不定，且又表情冷淡，看来他与郭明达上告的事，顾总早就知道了。他横下一条心，反正已经闹僵了，怕又有什么用？他生硬地说了一句，顾总，你就这样对待我呀？没什么事，我走了。
噢，你坐。顾总客气一句。
方施源坐在沙发里，他注意到顾总翻报纸的手微微抖动，这是一种讯号，说明他处于一种抉择两难的境地，或许一场火药味很浓的舌战即将开始了。方施源很平静，他用异样目光看着顾总表情的细微变化。
终于，顾总把报纸搁到一旁，又品呷一口茶水，说方总啊，你来公司多少年了？方施源不假思索地说，从公司创建开始，就在了。
过去，为了公司发展，你作了很大贡献，这些我是知道的。顾总知道方施源喜欢吸烟，他边说边从抽屉里取出一包“软中华”扔给他。老施啊，你作为总工程师，主持了一些重要的技改工作，取得的经济效益十分明显，有目共睹。我已经向上级汇报了你的情况，拟把你列入领导班子成员里，享受班子副职待遇，你看如何啊？
方施源根本不会想到，到了这么大年纪，顾总会重点提拔他。进入班子，就意味着有了专车，办公条件也立刻得到改善，工资待遇，不用说实行年薪制，意味着他一步迈进天堂了。转念，方施源为他的念头感到惭愧，这样就表示他将要扑奔进顾总的利益集团，与昔日并肩作战的郭明达分道扬镳了。在大是大非面前，何去何从，要冷静考虑。只是，人非圣贤，哪个人在利益面前不动心呢？
方施源也清楚，顾总这一步棋实在厉害，他想让方施源退出权力的纷争，保持中立；只是，他不想做背信弃义的小人。方施源淡淡地说，顾总的美意我领了，至于我工作变动与否，完全由领导去定。顾总，我还有事儿，你忙着吧。
他起身，刚走到门口，回头看一眼顾总，发觉他脸色早就变成一片紫酱色了。
三
顾总在单位的头把交椅坐不稳，心里烦闷，苦于无良策可施，回到家里也是坐卧不安。他与顾太太私下密谈，将家中的存款、值钱的古玩及有价证券，全部转移到顾太太哥哥的名下。把一切善后事宜弄踏实了，顾总恨恨地说，我与郭明达早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对决！
顾太太无暇顾及她的爱犬，她悲情满腹地说，你有什么意外，我怎么办呢？老顾，别跟他一般见识了，自己干自己的工作，他能把你咋着哇！
那人心狠手辣，他不可能让我坐稳这把交椅。哼，他翅膀硬了，不服天朝管啦！顾总的胖脸上，肌肉抽搐，眼色阴鸷，沉思中显出可怕的模样。顾太太有点害怕，哭腔说道：要不，你就别干啦！反正咱家的钱也够几辈子花销了！
顾总叹气，说你是妇道人家，不知道权利之争的残酷性。他郭明达下了狠心，我的屁股一离开，他立马就会查我的账。你说，当一把手的哪有没事儿的？上下打点，迎来送往，哪儿不花钱？钱从哪儿来？只有单位。为公事，往上送礼，少了行吗？这几年，少说也有上千万元的窟窿堵不上，到时还不是我背黑锅吗！
到时找纪检部门说清楚，哪笔钱给谁花的，不就结了吗！顾太太说。
谈何容易啊！顾总长叹一声，受贿有罪，贿赂也有罪，总之逃不出干系。我这是手指头插进磨眼里，那种苦只有自己知道。
顾总的难处，让顾太太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平时，顾太太在家里除了收受贿赂，再就是陪着爱犬散心，哪里知道丈夫面临这种险恶境地？她也看出，尽管不动声色，郭明达见到顾太太还会称她一声“老嫂子”，可丈夫与郭明达已经结成死敌。血腥味儿渐渐弥漫开来，说不定哪一天丈夫会锒铛入狱，成为阶下囚，而她家的富贵与尊严也随之失掉了。顾太太很是忧虑，心里惶惶的，甚至她牵的名犬也无心打理，弄得毛皮乱糟糟的，一股难闻的气味。
住在同一小区的王姐与顾太太很熟悉，她们一块去杨柳那里做美容，以求保持长久的年轻与漂亮。王姐叫什么，顾太太并不知道，她也不问。王姐在多年前搞传销当大姐大，赚了不少钱，在这里买了一套小居室的住宅。她俩在做美容时，当然要在舒适的保健床上悠闲地等待脸部按摩，或者上完护肤膏等待处理，这正是闲聊的好时候。有时，她们会听杨柳讲讲那些先生们做美容保健的故事。找杨柳做面部按摩保健，大半是年过半百的成功人士，他们不怕花钱，因为他们有钱；他们需要以年轻的面孔让自己的“二奶”有性激情。当然也有例外，有一位老先生喜欢上杨柳的白皙的肤色与性感的体态，差不多每天都会找她做脸部保健。杨柳按摩他的脸，他舒服极了，竟然哼哼起来。杨柳知道他的哼唧声属于什么含意，不免脸色绯红。
顾太太忧虑，情绪低落，王姐看出来，一再追问。顾太太沮丧地说，我家老顾工作不顺，遇到小人了！王姐关心地问，严重吗？顾太太摇摇头：不好说。
王姐其实没有顾太太年纪大，四十来岁，她说她的老公冯先生可是能人，找他看风水的大半是高官名人，每天都是专车出专车去，很风光。而且老公在中央有靠山。顾太太也听说冯先生颇有来历，而且还开有公司，问她，你家先生原先在哪儿工作？
中央机要局当过副局长，副部长级待遇。现在离休在家。王姐说。
顾太太恍惚记得，小区里有一位花白头发的长者，开着一辆奥迪A6，很是气派。王姐家的古玩挺多，还拿出一个玉佛向顾太太推荐过，说是和田玉，至少值四百万元。顾太太笃心敬佛，家里专辟一间佛堂，供有香火。只是，顾太太说舍不得花太多的钱请佛，只请了一尊几十块钱的景德镇产的瓷佛，但她每天上香，从不耽误。其实，顾太太也有一尊玉佛，比王姐家那尊还值钱。不过，顾太太从来不肯让外人知道，因为树大招风，这个道理她懂。
哦？顾太太看到希望。
王姐说，我家先生很有能力，他的慧眼已经打开，能看到一个人未来的命运。谁都希望自己未来好一点，逢凶化吉，我家先生就有这个本事。
请你家先生给我家那口子看看哪？顾太太动心了。
王姐沉吟，说他最讨厌我掺和他的事，一般情况他是不肯出山的。顾太太如果有这层意思，最好你直接找他，恐怕会更好一些。王姐的话，深深吸引了顾太太，她需要老公平平安安地生活，顺顺当当地捞钱。
顾太太在草坪上遛狗，果然见到冯先生去了停车场。那天，阳光很充足，树荫下也显得闷热，顾太太撑着一柄阳伞，她见冯先生仍然西装革履，脸上多了一副太阳镜，十分的洒脱。冯先生已经快七十岁的人了，竟是这样派头，可见并非是等闲之辈。顾太太上前打招呼，说冯先生，我想求你帮我个忙啊！
你是谁呀？我不认得你。冯先生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与你家王姐熟悉，她对我说你挺行的……顾太太发觉自己失言了，十分不安。
果然，冯先生愠恼地说，你以为我是一个可以随便踢的土坷垃吗？
顾太太听明白他话的意思。冯先生是谁？曾经在中央工作过，什么场面没见过？顾太太赔着笑脸说，冯先生，你帮我老公摆平他的事，我要重谢你的。我也知道，您手眼通天！
重谢当然就是重金酬谢了。住在这个小区的人，所谓重金起码十万元以上。冯先生的冷脸上温和许多。冯先生说，你家先生究竟遇到什么不痛快的事了？
顾太太根本没有考虑其他，几句话扼要说明顾先生的处境。冯先生脸上表情依旧冷漠，心里则开始盘算起来，他发觉顾太太果然是一位憨厚可爱的全职太太。他故弄玄虚地说，我精通周易，更研究过八卦变数，看见你印堂处红砂贯顶，恐怕你家先生在百日内有血光之灾。顾太太很轻易相信了冯先生的预言，她悲哀地说，那可怎么办哪！
冯先生清瘦的脸凝聚起严肃的神情，语调肯定地说，顾太太，人在得意时，很容易出意外，所谓福为祸倚，乐极生悲。不过，你算找对人了，我可以为你的先生破破关，冲一下晦气，让他泰泰然然地当大官。
一番话说得顾太太眉开眼笑。
三天后，顾太太邀请冯先生时，见他正打领带。顾太太说，冯先生，您给我家先生破破关，好不好啊？冯先生说今天不行，我要给省里一位领导看风水。这位领导——当然我得替他保密——前些年仕途不畅，经我点拨，几年就干到省里了！
顾太太为难，因为她的先生没有省里领导面子大。
王姐看出顾太太焦灼的心情，替顾太太说话了：老冯，你就替她看看吧，老邻居了，我们又是干姐妹。顾太太满脸堆笑，说冯先生，我是一个很开事儿的人，知道您干这些事儿行善积德，我得好好报答你的大恩大德！顾太太取出一包钱，搁在了冯先生的眼皮底下。冯先生一看，共计十捆，暗自欢喜，表情则显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说顾太太，你太客气了。王姐说，我早就说了，顾太太是一个敞亮人。她办事，说一不二，怎么样？
冯先生当仁不让地收下钱，说道：花人钱财，替人免灾。今儿个，省里领导的风水，我也不看了！替顾先生驱驱邪。
顾太太陪同冯先生、王姐来到她家的复式楼里，足足有四百多平米的居室，装修颇为豪华，红木家具透出高贵气质，名人字画显出主人的地位与富庶。冯先生很是精明，他左端详右看看，掐着手指算着什么，嘴里“天煞”、“黑虎”的一番唠叨，脸色渐渐发生变化，说顾太太，不知你的佛堂在哪儿？
顾太太马上说，在楼上呢。她领着冯先生、王姐等上楼。这套豪华的房间更令两位大开眼界，薄如蝉翼的粉红色窗帘，缀着珍珠、金丝串出的图案，在阳光下闪烁辉煌的光泽。灯具镀着纯金，四周缀满了白金镶嵌的珠子，美轮美奂。顾太太拉开一点窗帘，一股幽幽的香气袭人。王姐差一点喊出声，她捂住了嘴巴，因为那里供奉的一尊玉佛，足足有几十公斤，通体洁白无瑕。冯先生从事古董贩卖，这尊玉佛简直让他的眼珠迸溅出来。虽然冯先生见多识广，还是被玉佛端庄典雅的气质彻底征服了。冯先生看出，这尊玉佛选用上等和田玉，这么大，质地又这么优良，世间罕见，远比他的那尊普通玉佛高贵得多！冯先生凭生意人的眼光估摸，当今市价至少值上亿元！冯先生忙不迭跪倒在地，双手合十，虔诚三拜三叩，才起身退到一旁。
王姐更被玉佛高贵的造型所折服，丰腴的体态，半阖的眼目，无限的慈悲胸怀，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玉佛的禅指，暗喻谶语，令人肃立。王姐的眼睛几乎瓷住了。
冯先生转身出去，顾太太不解，追问道，冯先生，你怎么了？
唉！不说了。媳妇，把顾太太的酬谢还给她吧。冯先生有气无力地说。
王姐不解，说老冯你什么意思？顾太太请你破关，你整不了咋的？
冯先生表情凝滞，郑重地点点头。
顾太太见冯先生表情有异，着急了，说冯先生，你嫌我的酬金少哇？
冯先生表情很轻蔑，说你以为我看得上你那几个支不起眼皮的钱呢？告诉你吧，每次我出马，这些大官儿都甩给几十万元！区区的十万、八万的，真没看在眼里……
噢！顾太太听得明明白白，头脑里每根神经都拴着顾先生命运的她，打开保险柜，里边堆满了现钞，她取出一万美金，搁到冯先生的怀里，说冯先生，小意思。冯先生的嘴角嚅动一下，摆出一种占卜师的派头，说其实我这个人，最讲感情的。钱是小事儿，无非用于表达感情而已。
那你给我破破关，让佛祖保佑我家老顾消祸祛难，遇难呈祥啊！顾太太有点儿着急了。
冯先生表情很痛苦，为难地说，恕我直言，尽管我是全国周易研究会理事长，顾家的章法我没有办法破解……
什么意思？王姐恼了，心想这笔外快眼看到手了，你还不赶快把事儿弄妥帖了！
“老婆子，我的法力没达到那种高度。这尊玉佛了得！寻常百姓家供奉，早就倾家荡产了。所幸是顾总，与佛有缘，才不至于弄到那步田地。但是，顾总身边小人不断，血光之灾难免啊……”
顾太太沉不住气了，急切地问道：你说该怎么办？
玉佛通灵，应该到该去的地方去，才能佛意慧开，保佑顾氏家族香火兴旺，百事皆顺，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冯先生双手合十，低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啊！
仿佛点破天目，顾太太眼前闪烁彩锦一般的光芒，冯先生的话令顾太太顿悟，如得到禅意一样。她记得，这尊玉佛不曾进入家门时，顾先生掌管公司大权，得心应手，顺风顺水，无波无浪，且又屡次受到各方面的好评。公司职工联名给全国总工会上书，请求把他们的老总——顾思荣评为全国五一奖章获得者。那几年，顾总春风得意，事业蒸蒸日上，而且又受到全公司员工的普遍尊重。从打玉佛供上家里的佛堂，尽管顾太太在佛龛里镶金嵌银，并且用一只唐朝贞观年间的香炉焚香拜佛，顾先生的事业便开始阻力不断，上访信像雪片一样装进市纪委书记的抽屉，专案组三进公司查账，顾先生动用所有的关系，总算把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暂时捂住。按照顾先生的现状，他正坐在火山口，说不定哪天弄出大事来。
对，问题肯定出在玉佛身上了！俗话说，庙小供不得大佛。区区一个寻常百姓家，供着世间少见的精美玉佛，有仙气压运之虞。那可怎么办呢？顾太太一时失掉了主张。
王姐是一个聪明人，她马上读懂了冯先生的心思。与冯先生同居以来，搞传销出身的王姐变成冯先生的最爱，也变成冯先生肚里的蛔虫，所以她马上应声说道：是啊，你的这句话提醒了我！前几年，我搞直销(她不想说传销)时，发了财，便在古玩店买了一只“貔貅”，就是龙王爷的第九个龙太子。相传它张着嘴，只能进财，而不能流失钱财，中国人民银行大门口就有一尊那玩意儿。结果我供了没几个月，损失了上百万元，差点破产。后来，冯先生给我看了一下风水，他说我供貔貅不对，敛财而不散财，是百姓生活上的大忌，所谓“千金散尽始再来”，老百姓得到钱再花掉，形成流通，才是正道。我一个劲儿攒钱，财神爷不高兴了，我反而差点破产，因为财路被堵住了。
对于冯先生、王姐的话顾太太深信不疑。她心里一阵烦闷，本以为虔诚之心高价请来的玉佛能保佑全家平安，没想到……这可怎么办呢？
顾太太拿不定主意了，她那肌肉松弛的脸上忧虑极了，甚至想用绸布将玉佛包裹起来。
王姐也满脸的流出担心，说老公，快替顾太太想办法，破解这一关吧。
四
很多事情往往在出乎意料中发生。比如顾总与郭副总的权力之争，发展结果就很让人感到意外。
本来他俩交锋几个回合，正如兵家所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顾总交际了几位挺管用的哥们儿，把持着各个部门的权力，其中一位在信访办的哥们儿，当处长，将一份郭副总的上访材料扣住，但举报信却到了市纪委书记的办公桌上。市纪委书记看了检举信内容，认为检举的情况可信度大，公司经营中存在的问题挺大，可以立案。只可惜，公司不属于市里主管的企业，插不进手去，只好作罢。
顾总很快获悉此事，立刻托人将检举信复印件弄到手，看罢，他惊出一身冷汗。郭副总实在可恶，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是可忍，孰不可忍。顾总粗黑的眉毛立了起来，他晃动硕大的头颅，思考良久，便给管公司土建的孙经理打个电话，邀孙经理等几个心腹去明星大酒店吃喝一顿，直言不讳地说，他想要郭副总的脑袋，谁干掉他，酬谢二十万现金。顾总出的价码实在诱人，立刻有四个人动了心，他们在一个风高夜黑的晚上，守在郭副总家的门前，等到喝得醉醺醺的郭副总开车回家，四个人围住他，一阵乱刀狂砍，郭副总尚未醒酒，稀里糊涂的命归西天断了气。
四个人顾不得许多，拦住一辆出租车，仓皇逃去。郭副总的妻子见丈夫到了半夜还没回来，挺惦记，接连打电话，却不见有人接。夜半更深，她恍惚听得楼下有手机响，甚觉好奇，她拨了一回响一回，挂断电话就没了动静。她不放心，出了楼，惊叫一声，见丈夫倒在血泊里，马上打了110报警。
出了人命案子，死者又是国有大公司的副总经理，非同小可，公安干警全力破案，寻找线索，征求目击者。班子成员被害，总要出面敷衍。顾总与班子其他成员到郭副总家里慰问，顾总说，昨晚我们班子开会，会后吃点便饭，大家又喝了一些酒。郭总说家里有事儿，早走一步，谁知遇到横祸。顾总眼边红虚虚，很是伤心，他的真诚感染了其他人。白竺兰更是唏嘘不已，说郭副总这个人才好呢！他对部下十分关心，很多事情身体力行，他的死，是公司的巨大损失。
顾总冷眼相看，怀疑白竺兰的话会出自内心。当今社会，人心隔肚皮，哪有永久的朋友，只有永久的利益。假如郭副总当上一把手，他敢断言，白竺兰一定会成为郭副总的红颜知己。
不出三天，案子就破了。并非人民警察果真神通广大，而是街面上各处监控设备让四个歹徒露出马脚。再就是那个开出租的司机，见这四个人表情仓皇，且身上溅有血痕，闻听发生血案，马上向公安机关提供线索，并将四个人的相貌描述得一清二楚。活该这四个人倒霉，每个人怀里有了五万块赏钱，就想放松一下泡个热水澡，洗掉血腥味儿；找个小姐泡一泡，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没想到公安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四个人还没有将钱挥霍出去，同时落了网。
为了获取高额酬金，享受人生，受人之托，行凶杀人。一旦事发，谁也不肯承担责任，互相推脱罪责，最终一致指证顾总雇凶杀人。
顾总成为阶下囚，被刑事拘留的消息马上传到顾太太那里。那天空气里鸟语花香气息很浓，小区也很是寂静，顾太太正在庭院的草坪遛狗，穿着精致的衣裙的贵夫人犬，在顾太太的引导下，做出几个标准的体操动作。王姐称赞，狗通人性，果真不假。你的贵夫人真是一条好狗啊！
顾太太眉开眼笑，她用梳子理了理狗的皮毛，说她用在贵夫人身上的工夫，远比用在自己身上的时间多。顾太太除了找杨柳弄弄脸，按摩过度隆起的小腹，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不甘寂寞，却不得不过着悠闲而又无所事事的日子。她想，反正日子过得富足，这就足够了。
手机传出优美动人的旋律，这是一支讴歌美好未来的歌。顾太太一看“来显”，不慌不忙接上电话，喂，你好的话音刚落，白竺兰的泣声带给她不美好的坏消息：顾嫂，不好了！公安局把顾总带走了！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顾太太大惊失色，觉得这件事实在太荒唐。她的顾先生非等闲之辈，享受年薪待遇，怎么会被公安局带走？她脑瓜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问是因为嫖娼吗？顾太太最不放心的就是男人的嗜好。
白竺兰急切地说，不是不是！郭总被杀的事儿，可能与顾总有牵连。
顾太太眼前一片茫然。郭明达的死，顾太太听说了，甚至幸灾乐祸地在玉佛前献了一炷香。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恶人终有天报应！挂断白竺兰的电话，顾太太知道情况并不简单，因为两个头头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郭明达莫名其妙被杀，与顾先生当然有关系了，明眼人一看便看出名堂。顾太太并不傻，顿足痛苦地说顾先生如果弄出什么好歹，她该怎么办？她家吃的穿的用的，还有大笔存款，哪儿不是顾先生左搜右刮而来的？一旦顾先生没了，她的荣华富贵注定云消雾散。顾太太抱着玛利亚，呜呜咽咽哭泣，无助的样子着实让人可怜。
王姐劝说不成，把冯先生喊出来。冯先生振振有词：顾太太，我早说了，玉佛咱们供不得，家里的堂口小，玉佛灵气大，玉佛住得不舒心。瞧瞧，闹出大事了吧？
冯先生，你是有门路的，快救救我家老顾！顾太太泪眼婆娑。
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正是福兮祸兮，互为倚重。你知道吗？貂因皮毛而亡，虎为骨而死，象为牙而亡，你家老顾会因玉佛而死啊！
顾太太止住泪眼，说我把玉佛送出去，我家老顾就会逢凶化吉吗？冯先生两眼冒出绿光，说非也！佛祖的惩戒已经发生，覆水难收，至理名言。但我可以找找内线，打点一些钱物，让四个歹徒承认是他们劫财害命，而非顾先生买凶杀人，此难可以避开。
闻听冯先生的一番话，顾太太大喜过望，马上取出一张牡丹卡，说这里有五百万元，密码也好记，是七八七八七八七八，马上把我家老顾保出来，还有酬谢。
那玉佛必须送到该去的地方，否则你家还会有血光之灾发生。冯先生固执地说。
你说该怎么办？顾太太问。
你知道江南有一处寺院叫“玉佛寺”吗？——其实你的玉佛根在那里。你可以把玉佛送到那里供奉。当然，暂时先送到三光庵供奉，免除天灾再降你的府上。冯先生侃侃而谈，顾太太正处于六神无主的地步，不假思索立刻点头应允了。
老婆，你陪顾太太把玉佛送到三光庵慧缘法师那里，切不可耽误。一旦良辰吉时一过，顾先生性命难保！冯先生警告说。
顾太太声音哽咽着说：好吧，你快去救我老公去吧！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冯先生成竹在胸，开着他那辆奥迪A6，绝尘而去。顾太太颇为感动，幸亏遇到冯先生、王姐这些好心人了。
顾太太与王姐一块儿开车把玉佛送到三光庵。途中，山峦起伏，林木疏落，满眼青翠的景致，顾太太无心欣赏，她舍不得这尊精美绝伦的玉佛，但更怕失掉老公，矛盾重重，忧心如焚。
前边突然出现一座寺庙，古朴的建筑，透出庄重静谧的气氛，行人寥寥，偶尔有几个讨钱的职业乞丐，向开过来的车作揖讨要钱财。世上的人皆为利而碌碌，顾太太颇为感慨，她慈悲之心大发，打开方向盘旁的车窗，掏出小面额钞票，一路抛撒出去。王姐看了，不动声色。车停在三光庵门前，慧缘法师就站在山门前，轻捻佛珠，口念无量佛。慧缘法师说，今日有幸亲自迎接二位施主，乃三世缘也。
顾太太常来三光庵进香，对慧缘法师颇有印象。慧缘法师原本是本市一家纺织厂女工，有一付靓丽可人的容颜。纺织厂破产后，从事服装生意，并与丈夫离婚。后与市里统战部长私交甚笃，风闻两个人有鱼水之欢。后来，统战部长说三光庵老住持年事已高，统战部宗教事务管理处正物色其接班人，劝她不妨出家当尼姑，一旦掌管了三光庵，就有了享不尽的香火钱。俗话讲：和尚无儿孝子多。下岗女工听从统战部长的建议，剃度出家为尼，法号“慧缘”，果然三年后当上三光庵住持了。
庵里很是安静，除了各处殿宇佛前坐有守诚默诵经文的尼姑，偶尔可见几个善男信女前来烧香拜佛，许愿求卦。每座殿前都摆有行善箱，可见里面有面额不等的现钞。慧缘法师说，今天是佛家大喜之日，因有居士捐赠玉佛。改日，庵里将举行盛大法事，送玉佛南行，安放到玉佛寺，让其佛光永照，万民共仰。
顾太太有点不舍了，说玉佛供奉三光庵最好，每次想起，也可前来进香。
慧缘法师说，施主有所不知，玉佛乃是佛门最为贵重的造像，小庵简陋，殿堂小气，无力承受佛祖恩惠，还是为施主赐福，为玉佛送往再造之地。
顾太太又惦记起老公的命运，在慧缘法师陪同下，来到佛祖释迦牟尼圣像前，焚香后跪拜施礼，然后又往功德箱里投进十几张百元大钞。慧缘法师急忙双手合十，高诵南无阿弥陀佛，说佛祖会保佑你们吉星高照，香火绵远。慧缘法师奉上签筒，摇了一番，一支签掉了出来，见上边四句谶言：人生多磨难，礼佛吉守常；遇凶莫要怕，遇君方吉祥。王姐似有所不解，说慧缘法师，请给解释一下好吗？
慧缘法师说，这支签属上中签，礼佛守常，遇难时定有贵人帮，定然化困厄为吉祥。过了这道坎，凡事顺顺溜溜，件件如意。慧缘法师把顾太太请到禅房，取出一纸合同，请顾太太签字画押。见顾太太犹豫，解释说，寺庙对居士捐赠贵重物品，留有清单，也对后人有个交代。
顾太太想，此话有理，她便签了字，摁了手印。
见那尊玉佛用红色绸子包裹，静静搁在佛堂里，顾太太又想起顾总，现在他在拘留所里，吃的不好，睡的不安，遭了不少罪，但愿冯先生承诺兑现，把顾先生救出来。此刻，她顾不得玉佛的命运了，心里所牵挂的只有老公的凶吉莫卜的命运了。
顾太太眼边红虚虚，她抚摸玉佛，有些依恋不舍。王姐看出她的心思，说顾太太呀，这尊玉佛有灵性，还是留在庙里为妥。顾太太叹口气说，不知此后又有多少年能见到啊！
慧缘法师眼波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说，与佛结缘，终有见面的机会。
顾太太点点头，款款走出三光庵，见墙上书写着“法轮三世，生灵永存”字样，感慨万端。当初夫妻俩日子过得寒酸，却很充实快乐；现在日子过好了，老公则离她渐行渐远，并且惹下了这样大的祸事。她刚到庙门，又有电话打来，那是冯先生的手机：顾太太，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市公安局沙局长答应帮忙了。只是，你也知道，这些有实权的人对钱不敢收，喜欢收名人字画、古董什么的。
冷手抓热馒头，去哪儿买啊？顾太太有点着急。
顾太太，别慌。我见你家墙上挂有启功一幅书法，还有齐白石的虾，把那两幅东西送给沙局长，行不行？
顾太太毫不犹豫点头说，行！但公安局得让我见见老顾啊！
五
蹲进小号里，顾总全然没有昔日的威风了，他蹲在旮旯里，阴晦的脸上缺乏血色，显出绝望、沮丧与无奈。他感到口发苦，想抽一支烟，摸摸衣兜，里边空空如也，他只好咬住嘴唇，让殷红的血从嘴角流出来。住在班房里，如行尸走肉，等待着法律的审判。
从顾总的职位成为囚徒，顾先生心犹未甘，他期待着奇迹的发生，解除嫌犯的恶名，回到他朝思暮想的公司。需要用钱，财会那里去支取；核销费用，大笔一挥，账面就平了，多神仙啊！
现实很残酷，显然他不会再有重获自由的机会了。
顾先生在地上找到一根竹筷子，画着算着，家里保守估计也有两亿元的财产。这些钱财，有的是索贿受贿所得，有的是灰色收入，也有的是他贪污获得的。这时，牢门打开，顾先生条件反射一样站起来，站在门口的两个穿制服的人说，顾思荣，出来！
顾先生喊：我冤枉！
提审的人低声说，郭总死得冤，你有什么冤的？人证物证齐全，铁案，别想翻了！
顾思荣发觉，他真的彻底完了。
顾太太如热锅上的蚂蚁，望眼欲穿地等着冯先生回来，见那辆奥迪A6开进小区，忙不迭迎上前，说情况怎么样？冯先生好像跑了一个长途，他抹了把汗水说，没问题，你的两幅字画呢？顾太太匆忙取出来，交给了他，眼里冒出期盼的光泽，说冯先生，该准备的东西，我可预备妥了，哪天老顾能出来啊？
你不懂，审案子有程序，你以为像在你家，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呢？
顾太太抱着那只贵夫人表情很无助，焦灼地说，冯先生，这事儿可要抓紧哪！你也知道，我也没少搭钱，无论如何也要让老顾出来，公司离不开他。
冯先生点头，说是啊是啊，国家栋梁嘛！
他回到自己的家王姐抱怨地说，怎么会出去这么长时间？冯先生说，我先洗脸，再唠。出了洗手间，冯先生容光焕发，浑身透出一股自信。王姐伸出手，冯先生说你想干啥？
这你应该明白：分一半儿。王姐说。
冯先生耸肩冷笑，说事情刚有眉目，你就想收获，早了一点儿。顾太太抱着希望，也把你我拴上了！
总该给我一些钱买化妆品吧？王姐不依不饶。
冯先生只好掏出一捆百元大钞，送给王姐，这让她极不高兴。王姐说，我跟你十来年了，你还在惦记不死不活的老太太，对我十分吝啬，只给这点钱？
媳妇，好饭不怕晚。只要对我好，以后都是你的！他满脸堆笑。
王姐心里不痛快，又说不出什么，她阴沉着脸色说，那尊玉佛呢？冯先生一脸坏笑，说按老婆的指示，从慧缘法师那里运出去了，要不也不会这么晚才回来。小乖乖你就把心放在肚里，等玉佛拍卖出去，少说给你两千万！王姐犹为不甘心，又扫一眼刚刚到手的名人字画，说从顾太太那里弄到手的钱和字画，少说也值两千万了！冯先生嘻嘻一笑，抚摸王姐的脸蛋说，乖乖，你好有眼力！
突然，王姐很是担心，满脸愁云，说顾先生那件事儿安排不妥，早晚捅大娄子！
把心放进肚里，不义之财，只能靠不义手段去获取。顾先生是公家的硕鼠，咱俩只是蹲仓鼠，有什么可怕的？冯先生颇为得意。她找上门来，钱用了，东西送走了，神仙拿你我也没有办法啊！
想了一会儿，王姐还是心里没底，说顾太太问起，东西都送给谁啦？冯先生自得地说，那是一个秘密，送给办案的、主管的、说了算的！至于送给谁，不能告诉她，因为要替他们保密！嘿嘿……
王姐不相信，顾太太不会就这样了结，一大笔钱打水漂都不响，她能肯吃哑巴亏吗？你是男人，太不了解女人了。女人的温柔仅仅是一种表象，其实内心阴暗得很、小气得很，花出的钱，必须要有相等的回报，否则是不会甘心的。
也许王姐说服不了冯先生，也许关于顾先生的话题说起来已经乏味了，两个人沉默起来，好一阵子谁也没言语。冯先生泡上一杯铁观音，呷了一口，他内心核算如何将那尊玉佛脱手。慧缘法师也是一个贪婪之辈，冯先生去取玉佛，索要了他十万块钱，还美其名曰香火钱！啧啧！什么他妈的老尼姑，纯粹是老婊子！冯先生与刚刚下岗时的慧缘就相识，也睡过她，还是通过冯先生，她认识了市统战部长，并且遁入空门，成为三光庵的住持。冯先生认为她是用得着的人，因为当今很多官员，尤其贪婪的官员很迷信，无论求财求仕途，都要到庙里许愿，以解心疑。
冯先生与慧缘法师配合默契，也曾让两名贪官上套，并从中获利。其实，冯先生肯帮顾先生脱离厄运，说了很多大话，实际上他帮不上什么忙。他知道，顾先生地位显赫，又是一个聪明人，不会把捞取的钱财全部装进自己的腰包里，他会用手里的权利，织一张密密的关系网，与某一些位高权重者形成利益共同体，可谓丝丝相扣，唇齿相依，互为帮助、开脱。冯先生的精明之处，就是他能够独具慧眼，从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中，看到利益驱动下的真实一面。顾先生因雇凶杀人，罪不可赦，但并不意味着没人替他说话、没人替他开脱罪责。
冯先生说，老婆啊，不要担心，吉人天相，必有贵人相救嘛。
王姐也说，到三光庵求签，卦象上也这么说的。贵人莫非真的是你？
冯先生冷冷的一笑，不语，呷着茶水，颇有踌躇满志的样子。
六
好事当然不能独自享受。冯先生从顾太太那里拿到大笔钱款，王姐突然变得大手大脚起来，她常去高档商品专卖店，抱回令小区人眼热的高档商品，尤其名牌衣服，差不多每天都要换一套。王姐到杨柳美容馆，不再使用劣质的保养液了，什么东西都要求上档次，而且要求质量上乘的品牌护肤液了，每天下来，至少上千块钱的消费。她说，女人就要怜惜自己，保养自己，下手要狠，没有这种功夫，哪能牢牢吊住男人的胃口？杨柳哈哈大笑，她说，王姐你的话太有趣儿了！男人又花心，女人就要像一朵花儿，要不，哪个男人要采你的蜜？其实，杨柳开心，完全是王姐肯消费的缘故。杨柳开的美容馆，装修豪华，充满富贵气。很多贵妇人阔太太到她这里寻求养颜保持青春活力的秘诀。有时，杨柳也替百无聊赖的半老徐娘找小白脸陪乐儿，当然她要收一定的费用。住在“浦美花园”的阔人圈里，男人有闲钱包二奶，女人便孤独起来了，那种被荷尔蒙折磨的渴望也变得强烈起来。所以，到杨柳这里寻找慰藉，成了中年贵妇们向往的圣地。
王姐的性欲很淡漠，这与她早年从事传销，奔波于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心力交瘁十分有关。那时，她很希望有一块安稳的生活圈子，当她邂逅认识了冯先生，她的目的实现了。其实人都有自己的追求与人生目标。王姐属于居家型的女人，她需要有一个独守爱她的男人，年纪大一些，婚姻会稳定。冯先生虽然有家室，早已抛弃，一个心思爱着她。王姐比冯先生小二十余岁，有王姐当伴侣，冯先生知足。
让他更知足的，是王姐很会配合他，终于圈住顾太太这个阔太太了。可以说，在冯先生的人生履历里，是他浓墨重彩写下的一页值得骄傲的事件。
在一场权力角逐中，有喜有悲，有得有失，各人扮演不同的角色。公司又来了新的一把手，方施源成了主管生产的副总经理。并没有因总经理雇凶杀副总经理，造成混乱。大家从惊愕、意外的情绪中平静下来，开始为自己的生活工作着。白竺兰瞄上了新来的总经理陆为夫。只有顾太太凄凄惶惶，颇有走投无路的感觉，她沮丧、绝望，又在这种复杂心态中重燃希望，因为冯先生告诉顾太太，在他送的齐白石水墨画《虾趣》的作用下，专案组重新确定谋杀案的审理方向，重点要从四个歹徒抢劫行凶中寻找突破口。
冯先生的话，完全是天方夜谭，顾太太居然相信了。顾太太已经毫无主见了，因此她已经丧失判断力。冯先生的好消息如同一剂安慰药，顾太太便沉浸在虚幻中，盼望着更多的好消息。为了搭救顾先生，顾太太已经倾其家财，难道还换不来丈夫的平安归来吗？
顾太太素面朝天，牵着那只贵夫人，走在小区草坪上，显得卑微失意。几天没有去杨柳的美容馆，她的脸上皱纹明显增多。由于很长时间没有听到丈夫的消息，心情很不稳定，忽而充满希望，有了盼头；忽而又很是绝望，认为施救没有可能。她见到了冯先生，总要追问，事情究竟办到什么程度了。冯先生一脸自信，说没有问题，等待好消息吧。可是好消息迟迟没有来，倒来了两个检察院的人，其中一个拿着搜查令，说我叫高松，市检察院的，依法要对顾思荣的私人物品进行检查。
我老公什么时候出来？顾太太问。
高松说，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我花了那么大代价，白花了吗？顾太太失声大哭。
高松怪异的目光，充满疑惑，他和另一个侦察员上了楼，进了屋，首先看到那尊玉佛不见了。高松问，玉佛呢？顾太太情绪低沉，说捐给庙上了。高松将顾太太的陈述记了下来，严肃地说，那尊玉佛是顾思荣非法所得，必须予以没收。那幅齐白石的《虾趣》和启功的字，都是贿赂品；还有三千万元的银行存款，我们已经依法冻结了！顾太太一阵眩晕，差一点跌倒。
请问，那些贿赂品都转移到哪里了？
让冯先生送给你们了。顾太太有气无力地说。
两位检察官相视，交换一下眼色，他们知道有人从中做文章，骗走了那些文物，立即向公安部门报了案。当然，冯先生与王姐在没有防备的时候，被警察带走。尽管冯先生一再喊冤，拒不承认犯罪，但到了公安局，一切问题都会讲清楚的，只是时间问题了。
“浦美花园”的草坪开始发黄、枯萎，顾思荣就在这个秋天被执行死刑，不过他死得很体面，是在一辆囚车里被注射执行的死刑。顾太太仍然牵着那只贵夫人，徜徉在草坪上，所不同的是她衣衫不整，蓬头垢面，那只贵夫人也如同她一样，毛皮乱糟糟，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冷风中，名犬不时“汪汪”两声，提醒女主人，天不早了，该休息了……
责任编辑裴捷
插图薛尧
作者：武红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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