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征婚（下）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征婚,犟妹子,脾气
- 发布时间:2011-12-02 13:59
7
城市里真是好啊！
这是进城几天后，犟妹子的最大的感受。城里买东西方便，城里的东西用起来也方便。就说自来水，比乡下挑水方便多了。还有做饭的煤气，一点烟都没有，火想大就大，想小就小。因为享受这种感觉，犟妹子适应起来格外快。第二天，巫娜回校去了，犟妹子就自告奋勇地要做两道菜。一道红烧鱼，一道麻辣豆腐。这两样是犟妹子最有把握的。果然，晚饭的时候，冯刚一直叫着说这两道菜好吃。冯妈妈也点头称好。这无疑大大地增强了犟妹子的自信心。既然自己做的菜城里人都爱吃，那么，说明自己天生就属于城里的。那么，自己一定要留在这座城市，还要做一个体面的城里人。
吃过晚饭，洗过澡，冯妈妈要冯刚在家看电视，然后拉着犟妹子，要跟她一起在下面走一走，说说话。这原本是件好事，是个交流的机会，无论对于冯妈妈，还是对于犟妹子都是好事。人与人之间多交流总是没错的，交流少了的，像美国和伊拉克，像犟妹子和巫娜，就会冲突，甚至打架。因此犟妹子也高兴地答应了。但接下来问题来了，犟妹子居然要穿着身上的那套睡衣下楼。这套睡衣原本是冯妈妈的，她见犟妹子没睡衣，不方便，就把自己半新不旧的一套睡衣给了她。可她没想到，这套睡衣勾起了犟妹子的一场梦。
追究起来该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犟妹子才十五六岁，正在县城读中学。那年放暑假回家，等车的时候，她就站在一家小店门口，有一眼没一眼地看摆在外面的电视。这是一台黑白电视，当时，在县城，大部分人家都已经换上了彩色电视，黑白电视反倒成了一件稀罕物。这样的电视本来没人看的，但由于临近车站，等车的人实在无聊，就会过去瞟几眼。很快，电视就吸引住了犟妹子。电视里正走着一个女人，大概是有钱人家的女人，穿着一件睡衣，是那种宽大的睡衣，或许原本是白底红花的，在黑白电视上只剩下黑白两色。那个女人穿着这件睡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从客厅走到房间，又从房间走到客厅。她一手端着一杯咖啡——当时犟妹子还不知道那种黑色的饮料叫咖啡，另一只手像巫娜那样翘着兰花指，优雅地拿着一个小勺搅动着。犟妹子一下子就被这个女人的气质吸引住了，更重要的是，那个女人居然可以在自己的男人面前趾高气扬，一种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念头诞生了：以后我也要做一个女强人，穿着一件漂亮的睡衣，指挥自己的男人，干这干那。于是睡衣在犟妹子的脑子里就成了城里女人，而且还是女强人的象征。她并不知道，现在有这种睡衣的女人比比皆是。
所以当冯妈妈要她换上新买的裙子时，她的犟脾气又来了。她坚持要穿这套睡衣。冯妈妈问她为什么，她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原来已经和谐的气氛弄得很不愉快，但冯妈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她收起脸上的不悦，淡淡地说，那好吧，你喜欢这样，那就这样下去吧。
到了小区里，两人就变得和谐了。冯妈妈还要犟妹子挽着她的胳膊。刚开始的时候，犟妹子还很不自然，在家里自己的妈妈都没这样亲热过。她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这样。她也不懂得这其实也是政治，关注冯家的人很多，在这一带，冯家的事就是政治。走了几分钟后，她就慢慢地感到自然了。冯妈妈的胳膊很温暖，话语也温暖。
她说，小陈啊，来我们家有几天了，也没好好跟你谈谈，没办法，太忙了啊。今天恰好有空，不过，我主要是来听的，听你说，说说你的想法，我当听众。
犟妹子还没回过神来，她说，我，我没什么想法。
冯妈妈笑了笑，语气变得更柔和了，在我家，还习惯吧？
犟妹子使劲点着头，嗯，嗯。
冯妈妈又问，对冯刚呢，你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犟妹子犹豫了一下，我感觉，他是一个好人。
冯妈妈停下了脚步，看着她的眼睛，那你说实话，你喜欢她吗？
又是这问题。犟妹子的脸立即红了起来。很快，她的脑子就转开了：她问这个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目的？我如果说喜欢，她会不会误解？如果说不喜欢……
此刻，犟妹子希望地上突然裂开一条缝，让自己掉下去，这样就可以暂时不回答她的问题了。她抬起头，看了看冯妈妈，发现她的眼睛正直视着自己，一副等不到答案决不罢休的样子。
救星总是会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的。犟妹子的救星此时已经到了小区门口。就在犟妹子张口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保安似乎正在和一个人嚷着什么。
干吗不让我进去！
你找谁啊？
我找冯刚。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我找他有事。让我进去吧。
那你知道他们家的电话吗？你打个电话过去，他们家人让进，你才能进去。
这个……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吸引了冯妈妈的注意力。她带着犟妹子向门口走去。还没到跟前，犟妹子就愣住了。站在门口的，居然是二嘎子。没等她反应过来，二嘎子也发现她了。由于隔着保安，他蹦着跳着招着手，大声喊道：犟妹子，犟妹子，你在这里啊，是我啊！我一直在找你啊！
一下子，犟妹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看了看冯妈妈，思忖着要不要去跟二嘎子打个招呼。这时，冯妈妈说，小伙子，刚刚是你找冯刚吗？
二嘎子说，我，不，我找陈文秀。
冯妈妈说，你是她什么人？
二嘎子说，我是她男朋友，我和她一起进城的……
犟妹子立即羞红了脸，你胡说什么啊，你当你是我什么人啊！
冯妈妈回过头来，小陈，他到底是谁？
犟妹子说，他是我一个老乡，在这里打工。您等一会儿，我去跟他说几句话。
一边说着，一边几大步跑到二嘎子跟前。
她压低了声音说，你瞎嚷嚷什么啊。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二嘎子一副气愤的样子，你都快成人家老婆了，我还不急啊。
犟妹子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啊？
二嘎子说，我没有胡说，都登了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一个傻子，有什么好啊。真没看出来，你犟妹子……
你要气死我啊！犟妹子三下两下把他推到了门外，跟你说不清了，我现在没空跟你说，你走吧。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二嘎子说，我……
犟妹子又推了他一把，恶狠狠地说，快走，要不，我再也不理你了。我说到做到！
二嘎子愣了一下，这才扭头走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你要给我打电话啊。说话要算话啊！
和犟妹子想的不一样，冯妈妈没再追问她。犟妹子也没说什么。只是，谈话的兴致没有了，只好回家去。一路上，犟妹子偶尔还用余光瞥见冯妈妈狐疑的目光。一时间她又糊涂了：冯妈妈到底想要怎么样？她难道会要自己做她的儿媳妇吗？
大家都不说话，屋里的气氛变得怪怪的。犟妹子很不习惯这种气氛。她在热闹的家里长大的。一家人都是大嗓门，大家大呼小叫的习惯了。此时此刻，她希望冯刚过来改变一下气氛，可冯刚今天也出奇地安静，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电视。原来他正在看一部警匪片，他显然被片子里的情节迷住了。看到紧张处，他还时不时挥舞一下拳头，或者皱一下眉头。终于，冯妈妈说话了，她说，小陈，等会儿早点哄冯刚休息啊，不要让他看太久了。
犟妹子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这两天里，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保姆的角色，只要她不去哄冯刚，他就不睡觉。连冯妈妈哄都不行。
这天晚上，冯刚似乎很乖，没等犟妹子哄他，就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去睡觉了。犟妹子见他睡了，也赶紧去洗漱一番，准备睡觉。进了房间，刚准备脱衣上床，突然，她听到隔壁有人大叫了一声。是冯刚的声音。她赶紧穿上鞋，跑了过去。她看到冯刚正坐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就在同时，冯妈妈也跑了过来，不过她看到犟妹子进去了，又悄悄回房去了。
犟妹子慢慢走过去，坐在他的床边，冯刚，你怎么啦？
冯刚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突然，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犟妹子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他的手太有力了。犟妹子说，你别这样，你怎么啦？
冯刚在她的耳边说，姐姐，我怕……
犟妹子说，你做噩梦了？
冯刚说，他们，他们打我……
犟妹子慢慢推开他的手，轻轻地说，别怕，慢慢说，好吗？
冯刚的眼里充满着恐惧，用手指着后脑说，他们拿着枪，对我这里，开枪……
犟妹子说，谁啊？
冯刚说，他们，我跑了，他们还打我，好痛！
犟妹子说，好了，又不是真的，没事了。
冯刚倔强地说，不，是真的。他们朝我这里开枪。
犟妹子说，你是警察，你也开枪打他们啊。
冯刚说，不行，他们人多，好多人。我光顾着跑，枪还没拿出来。
犟妹子想起关主席讲的那个关于冯刚的故事。可是，那个故事里不是这样的啊。
她说，当时，你不是冲过去和歹徒搏斗了吗？
冯刚大声哭起来，我没有……呜呜，姐姐，我害怕……
哭了一阵，他又羞怯地问，姐姐，我是个胆小鬼，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犟妹子摇摇头，发现不对，又赶紧点头，感觉还是不对，只好语无伦次地劝着他，没事了，别瞎想，有那么多人喜欢你呢……
她感觉自己的话有些无力，声音也越来越小，到最后，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城里人和乡下人，怎么这么不一样啊。
终于把冯刚哄睡着了，她走到客厅里，拿起话筒，想给二嘎子打个电话。想了想，她还是把话筒放下了。
8
他们在离小区不远的一个公园里见了面。近几年来，这座城市建了不少这样的小公园，为附近居民提供方便。这种公园很小，但该有的设施却也都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很有些江南的情调。走在这样的地方，犟妹子感觉很舒服。心想城里人真是会享受，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城里人约会的地方大概就是这样的地方。走着走着，她也学着城里女孩儿那样踏着小步，昂首挺胸，旁若无人。她偷偷地在心里问自己：我这也是约会吗？
约会地点是公园中心的一个小亭子，是二嘎子选的。由于公园小，一进门就能望见亭子的飞檐。但亭子四周又种满了苗竹和柳树，因此给约会的人提供了隐蔽的场所。犟妹子心想二嘎子真会找地方，看来这几年他在城里确实学到不少东西。走到亭子边时，二嘎子已经坐在那里了。犟妹子觉得自己应该像城里女孩儿那样矜持一点，于是就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在离二嘎子一米开外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跷起二郎腿，还把双手放在腿上。其实关于这次见面，犟妹子是作了精心准备的。她不仅穿上了那件昂贵的裙子，还偷偷用冯妈妈的画笔描了一下眉，之前还在旁边的十元店里花三块钱买了瓶指甲油。打扮一番之后，她对着镜子转了几圈，这才满意了。镜子里完全就是一个城里女孩嘛！她身材苗条，蛾眉轻蹙，除了皮肤黑了点，看不出和城里的女孩有什么不同。她要让二嘎子看看，自己一个人独自到城里闯荡，照样混得比他好。
果然，犟妹子一进来，二嘎子的眼睛就没有离开她，他一直傻傻地盯着她，仿佛眼前这个女孩是个陌生人。
犟妹子瞥了他一眼，装模作样地说，哪有像你这样看人家女孩的，一点风度都没有！
二嘎子索性站了起来，围着犟妹子转了几圈，一边转一边说，啧啧，看不出来啊，进城才几天，就大变样了。看来混得不错啊。
犟妹子得意地昂起头，那是当然，没有你我混得更好！瞧你，还是那副德性，衣服有几天没洗了吧，看看你的鞋子，上面都是泥巴，一看就是个乡巴佬。土得掉渣！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了，噎得二嘎子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开口，你怎么跑去跟人家相亲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犟妹子说，人家看上我了呗，那有什么办法！谁叫我那么有魅力！
二嘎子说，那你真的打算跟人家结婚啦？
犟妹子说，天上掉馅饼，我干吗不要啊。人家又有钱，长得又帅！
二嘎子终于忍不住了，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犟妹子说：犟妹子，我瞧不起你！你、你、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人啊！才进城几天，你以为自己就变成凤凰啦？我告诉你，不管你怎么装模作样，你还是一只土老鸦，你还是山里的那个犟妹子！你要找，也该找个正常点的人啊，可我万万没想到，为了做城里人，你，你就这样把自己卖了！
火力越来越猛，标志着战争升级了。犟妹子岂是省油的灯，她现在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了，腾地站了起来，指着二嘎子的鼻子，大骂了起来：二嘎子，你太过分了！谁把自己卖了啊？你凭什么管我啊？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现在跑来骂我，我一个人走丢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在哪里啊！我被人家当傻子一样笑话的时候，你在哪里啊！我差一点被坏人害了，那个时候你又在哪里啊！你，你，我……呜，呜……
没想到会是这样。来见犟妹子之前，二嘎子也作了充分准备，他准备了一肚子话，准备先好好教育她一番，然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让她感恩戴德地跟他走。可他没料到谈话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他猝不及防，手足无措，想了想，他挥起巴掌对着自己左右开弓，就是两个耳光。
犟妹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不对了，我该死，我替你打我了，好了吧？别哭了，啊……
犟妹子的余光早就看到了他的窘态，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她果断地收起眼泪，伸出手来，纸呢？
二嘎子赶紧伸手在兜里去找，可找遍了全身，也没找出纸来。于是他只好上前，打算用袖子给她擦眼泪。犟妹子伸手啪的一下打开了他的手。
把你的脏手拿开，把我的妆都擦掉了！
一边说着，一边从身边的小包里拿出一包餐巾纸来，她翘着兰花指，掏出一张纸来，慢悠悠地擦着脸上的泪珠。这一连串的动作对于二嘎子显然又是一个打击。他叹了一口气，唉……看来，你已经……我配不上你了。我本来还想着接你过去。我们成立了一个装修公司，想请你过去给我们管账。看来，没有必要了……
什么什么？犟妹子一把扔掉手上的纸，你们成立了装修公司？
风向又转了。二嘎子见犟妹子对这事有兴趣，马上来劲了，又开始眉飞色舞起来。
是啊。我们几个好朋友一起搞的。我在这里混了几年了，早就不想给人家打工了。我们去年就开始准备了，最近公司快搞起来了。其实来之前我们就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可来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啊？你不是说什么公司招迎宾小姐吗？
那也不假。在城市里，招人的事天天有，一点也不稀奇。可这只是个由头，我想把你带过来再告诉你。你不是一直瞧不起我二嘎子吗？我就是想给你看看，我二嘎子也会有出息的！我也能养着你，让你过好日子的……
我呸！
二嘎子正说得起劲，犟妹子这一声大喝立马就打断了他，他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又伤了人家的自尊心。
谁要你来养啊！我说了靠你吗？我是那种靠男人的人吗？你有出息，是你的事，我祝贺你！可我犟妹子不会比你混得差的。不信你等着瞧！
这一棒子实在太猛了。二嘎子搞不懂，自己为什么总不是犟妹子的对手。自己就像一头牛，空有一身蛮力，可牛绳子攥在犟妹子的手上呢。她是把自己看穿了啊，可自己，到现在还没搞懂她。这会儿，他只能嘟囔着，你们这些女人，实在搞不懂……
犟妹子轻蔑地笑了一声，站了起来，好了，我要走了。冯刚还在家等我呢！
眼看着犟妹子就要走了，二嘎子急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犟妹子，你别……你听我说……
犟妹子使劲甩了一下手，没甩开，急得叫起来，放手，不要动手动脚的，我要喊人了啊！
二嘎子说，我就是不松，我一松手你就不见了。
犟妹子说，那好，我喊了啊！来人啊，有人耍流氓啊……
话音未落，旁边的树丛里就蹿出一个人来，一把抓住二嘎子的手，一转身，一个背摔，二嘎子立即摔了个四脚朝天。没等他爬起来，来人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翻过身来，膝盖压在他的背上，疼得二嘎子杀猪一样叫起来。
犟妹子惊叫了一声，冯刚，你干吗啊，快放了他！
冯刚扭头看了一眼犟妹子，我不，他是坏人！他欺负你！
犟妹子哭笑不得，他不是坏人，我刚才跟他闹着玩的。
冯刚这才松开他，顺手把犟妹子拉到身后，警惕地盯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二嘎子。二嘎子揉着胳膊，疼得龇牙咧嘴。犟妹子看了看他，好了，我走了，好好搞你的公司，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着，一把拉着冯刚，朝亭子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问他，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我一出门你就跟着我？
冯刚点点头，我说过要保护姐姐的。说话要算数。
犟妹子心想太可怕了，以后做什么事还得小心点，幸亏他是个傻子。没等走出公园门口，她听到了身后二嘎子的声音，犟妹子，要是混不下去了，就给我打电话，我等着你啊……
9
巫娜回来，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了。
一进门，顾不得擦汗，她就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掏出一沓纸来。
呶，这是我们公司整个的运营方案。这是我们公司的办公场所。这是我找人设计的装修图纸。连装修公司都找好了，一个私营的装修公司，要价比较低。您要是没意见的话，明天就可以去签租房合同和装修合同，过两天就可以开工了。公司注册的事，我们可以同时进行，我找人办，您不用操心……
巫娜一口气说了一堆。冯妈妈说，小娜，别急，先坐下来，喝口水。冯刚，去给小娜拿条毛巾来擦擦汗。
冯刚正在埋头看图画书呢，他头都不抬，让她自己拿吧！
冯妈妈苦笑了一下，这孩子……
没事，冯妈妈。巫娜笑了一下，表示不在意。这时，犟妹子已经起身拿来毛巾了。巫娜拿了毛巾擦了几下，又还给了犟妹子，说了声，谢谢。然后又开始讲述她的方案。
犟妹子对这些事根本不关心。她只注意到，巫娜虽然几天没来，但冯妈妈对巫娜的称呼却改了，对巫娜反倒亲热了几分。她显然很欣赏巫娜的能干。相比之下，自己真的有些自惭形秽。不管怎么样，巫娜回来了，她反倒感到很高兴。至少冯妈妈不会再盯着自己了，虽然她对自己越来越温和，越来越慈祥，但她依然感到，自己和她是离得越来越远了。她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当时跟着他们过来，是想找机会认识人，好找工作的，可几天过去了，自己还一无所获。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万一有一天他们赶自己走……是的，该想想办法了。对了，巫娜说的那个公司……说不定就是个机会啊。是啊，我怎么这么傻啊，机会就在身边，我还没有注意到。她决定选个时间，找巫娜谈一谈。
晚上，犟妹子瞅准了一个机会。她看到巫娜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什么东西，就悄悄走了过去。
巫娜……犟妹子轻言细语地喊了一声，毕竟是要求人嘛。
嗯。巫娜应了一声，又低头看自己手上的那堆纸去了。
犟妹子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脑子里努力搜索着词汇。我们认识了好几天了吧。巫娜又嗯了一声。我觉得你这个人挺好的。说实话，刚开始时，我不大喜欢你，觉得你们大学生都很骄傲，瞧不起人，可后来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犟妹子自己都觉得这话有些肉麻，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果然，这番话引起了巫娜的注意。她放下手中的纸，抬头看了看犟妹子。
是吧。你也挺好的。
我不行。书读少了，没什么文化。没有你能干，又没你能说会道……
犟妹子努力用最好的词，可到后来，她发现这些词似乎没用好，倒有些讽刺的意思了。何况，拿自己和她比，人家不一定乐意吧。可巫娜并不在意，看来她今天心情很好。
你这么夸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这个……犟妹子想掐自己一下，真没用，准备了半天，还是被人家一眼看穿了意图，脸立即红了起来。
我觉得，你跟冯刚才般配。他是大英雄，你呢，又漂亮，又能干……
是吗？巫娜笑了起来，可这有什么用？人家喜欢的是你啊。
我……犟妹子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两人说话感觉像是两个武士在打架，可自己还没出招，人家已经知道自己要出什么招了。她想了想，拐弯抹角不是自己的长处，干脆直接说了算了，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是这样的。你们不是要搞公司吗？我想……我想，能不能帮你们做点什么事……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巫娜笑了一下，可你知道我们搞的是什么公司吗？
不知道。
是信息咨询公司。什么是信息咨询公司，你知道吗？
不知道。
这是一种知识产业，主要依赖领先的信息和知识，我们通过整合这些信息，为企业决策者提供决策依据。所以赚钱的东西都是从这里出来的。巫娜指了指脑袋，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仿佛她已经是公司的老总，正在教导新来的员工。这个语气让犟妹子非常不舒服，可她实在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甚至连发火都不知道导火线在哪里，何况巫娜说了一堆，自己压根儿就没听懂。可她还是不甘心。顿了一下，她终于找到突破口。
可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公司，总得要端茶送水的吧，总要收拾房间的吧，总有一些干粗活的吧？说到这里，犟妹子觉得自己简直算得上厚着脸皮了。可话还是说出来了，谁叫自己在二嘎子那里吹了牛的呢？她想起一句古话：英雄能屈能伸。自己虽然算不上英雄，但英雄都可以弯腰，自己怎么就不能。这样一想，心里就舒服多了。而且这句话显然打动了巫娜，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反正到时候也需要这样的人，与其再去外面招人，还不如用你这个信得过的人。巫娜果断地说，一副很信任的样子。
信得过的人！犟妹子差点儿就被感动了，忙不迭地点头，嗯，嗯，你放心，我这人嘴巴不饶人，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我是很听领导的话的。还有，我这人能吃苦，还读过高中……
她把自己打算去应聘的时候说的话都搬出来了，包括吹嘘自己读过高中，其实高中压根儿就没读完。可巫娜打断了她，嗯，嗯，你不用介绍了，我都知道。到时候再说吧，得先把公司搞起来再说。你说呢。我还有很多事，你的工作我们下一步再谈，好吧？
嗯。嗯。犟妹子知道她是下逐客令了，赶紧站起来。不管怎么样，目的达到了。犟妹子对谈话结果感到满意。最关键的是，她又总结出了一条经验：只要脸皮厚一点，胆子大一点，没有办不成的事。
一连几天，巫娜都没过来。犟妹子记挂着自己的事，想给她打个电话，可又怕惹人家不高兴，反倒坏了事。想了想，她还是决定耐心等待。这几天，她就安心做冯刚的保姆，陪他说话，看书，玩游戏。没想到，冯刚认识很多字，似乎这方面并未受脑伤的影响。而且，他的一些记忆似乎也偶尔会复苏。犟妹子想起关主席说过的话，冯刚同志的病只是暂时的，经过精心护理，他会慢慢恢复的，不会影响以后的工作和生活。
那天两个人呆在家里，犟妹子闲得发慌，就有一句没一句跟冯刚说话。
你喜欢巫娜吗？
不喜欢。
为什么啊。
她是周娟。
周娟是谁啊？
周娟是巫娜。
哪儿跟哪儿啊。犟妹子被他弄糊涂了。第二天下午，她又问他，你有过女朋友吗？
什么是女朋友啊？
就是她喜欢你，你又喜欢她的人。
那妈妈算不算啊？
不算，要跟你差不多大的。
那你算不算啊。
我，这个，我们还没到这一步吧。
哦，那……
冯刚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犟妹子就不问这事了，谁知到了晚上，他又突然冒出了一句：周娟算不算啊？
犟妹子是个聪明人，马上就联想到这个叫周娟的人，一定是他以前的女朋友，而且冯刚恨她。她决定证实一下。晚上她找了个机会，突然袭击地问冯妈妈，周娟是谁啊？冯妈妈吃惊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她啊？你问她干什么啊？犟妹子说，冯刚这两天老是在念叨这个人。冯妈妈的嘴巴立即张得老大，周娟是他出事前的女朋友。冯刚出事后，她就不见人影了。
还有一次，两个人坐在屋里发呆，冯刚突然就冒出一句话，我们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
犟妹子看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冯刚还在发呆，他似乎没听到犟妹子的话，也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又放慢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我、们、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
最有意思的还是那一天。当时，两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电影《开国大典》。
冯刚显然喜欢这样的电影，尤其看到战争场面，看得非常激动，忍不住站起来，手舞足蹈。一会儿又摆出射击的姿势，口里不停地嚷着：哒哒哒哒……
犟妹子说，你干吗啊。
他看了犟妹子一眼，我打坏人。
犟妹子说，什么样的人才是坏人啊。
他说，不是好人，就是坏人。
犟妹子又说，你就天天想着抓坏人吗？
他又回到了那句话：我、们、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
后来，伟人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广场上欢声雷动，有人带头喊了起来：毛主席万岁！面对着无数双敬仰的眼睛，毛主席也挥着手，高喊着：人民万岁——
看到这里，冯刚又叽里咕噜起来了。
“什么是人民啊？”
“人民……可能就是老百姓吧。”
“什么是老百姓啊？”
“这个，就是普通人吧。”
“那你是人民吗？”
“我当然是人民。”
“那我呢？”
“你？你是英雄吧。”
“那英雄是人民吗？”
“这个……我不知道，得问二嘎子。”
10
巫娜总算又露面了。看得出来，她这段时间很忙。犟妹子经常听到冯妈妈跟她通电话，一说就是好长时间，说来说去都是什么信息公司的事。犟妹子于是就竖起耳朵听，她希望能听到跟自己有关的信息，希望这个公司早点搞起来，自己也可以早点有个正儿八经的工作。所以巫娜过来以后，她几次都想打听公司的事。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了，决定旁敲侧击地问一问。可没等她开口，巫娜先开口了。巫娜说，陈文秀，这几天你没什么事吧？
犟妹子赶紧说，没事。
巫娜说，那好，我们办公室明天就要装修，你过去照看一下行不行？
犟妹子高兴地点点头，好啊好啊。
巫娜说，那你一定要记住，你是代表我们公司去的。要认真负责啊。
代表公司？多么令人激动的词语！犟妹子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词语，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拼命地点头。
巫娜接着说，要注意监督他们的施工质量，对了，你懂不懂装修啊。
关键时刻，怎么能说不懂呢？犟妹子马上想到了二嘎子，心想不懂可以问他呗，于是又赶紧点头，我爸爸做过瓦匠，我经常看他给人做房子。我的一个朋友也是搞装修的，我听他讲过很多装修方面的知识。
巫娜说，那就好。尤其要在材料上盯着他们。那些人，一刻不盯着他们就会使坏，要么偷工减料，要么把东西往外拿。一定要盯紧点啊。
马上就可以为公司工作了，自己在城里有了第一份正式的工作了。一想到这个犟妹子就很兴奋。她下决心一定好好表现一下。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大亮，犟妹子就起床了。为一家人做好早餐后，她就坐在镜子前开始化妆，一边等他们起床吃饭。等他们都起床时，大家都愣住了，坐在桌前的已经不是刚来时的那个乡下丫头，分明是一个城市白领，她穿着得体的连衣裙，端坐在桌边，双手放在膝上。巫娜和冯妈妈相视一笑，陈文秀，你还学得真快啊。
公司离得并不远。几个人打的，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两个民工模样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巫娜问一个拿大锤的，你们徐经理呢？
回答说，他还有点事，一会儿就到，要我先过来砸墙。
犟妹子嘀咕了一句，什么经理啊，还这么跩。
开工后没多久，冯妈妈和巫娜就走了，犟妹子表现得非常敬业，她一刻不停地盯在那个抡大锤的民工旁边，唯恐他偷懒。看得久了，抡大锤的都被看得不自然了。他说，我说大姐啊，你不要离得那么近好不好，我怕碎砖砸着你。
谁是你大姐啊，真是的。犟妹子一撇嘴，我不怕，你唬不住我，我又不是没见过。
抡大锤说，那好吧，你就好好看着吧，只要你不怕吵，不怕脏。
犟妹子在屋里踱着步，皮鞋发出得得的声音，和砸墙的声音交相呼应。这种感觉果然和在乡下不一样。墙砸得很快。犟妹子也就绕着屋子转了五六圈的工夫吧，墙差不多就砸完了。犟妹子正打算以一个老板的身份说几句夸奖他的话，这时，屋门口传来了说话声。
徐经理啊，你怎么才来啊，那个巫总都已经走了。
徐经理应道，我知道了。墙砸得怎么样了啊——
犟妹子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吓了一大跳。不会吧，怎么会是他？几步跨出来，一头就撞进一个男人的怀里。两人都吓了一跳。男人赶紧道歉，对不起啊，对不起——
随后，嘴巴就张得老大：你怎么在这里啊！
犟妹子斜着眼睛看着他，我还没问你呢，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徐经理啊？
男人学着电视剧里的声音拿腔拿调地说，正是敝人。
犟妹子愣了一下，随即大呼小叫起来，二嘎子，你少给我猪鼻子插葱——装象（相）。不就是个装修队嘛，还装修公司呢。
二嘎子一本正经地说，别老再跟我二嘎子二嘎子的，我现在大小是个经理了。注意维护领导形象。
犟妹子笑得前仰后合，还领导呢，我呸！你给我听好了，你，是给我们公司装修，一定要给我保证质量，否则，我扣你的工钱！
这回轮到二嘎子发愣了，怎么成了你们公司呢？
犟妹子说，怎么？不行啊？我就是公司的员工，现在代表公司监督你们装修。
二嘎子说，别逗了，犟妹子，你还代表公司呢，我看你还是到我们公司来吧。我给你个副经理当当，怎么样？
犟妹子说，要我陈文秀给你打下手，门儿都没有！别啰唆了，快干活去！给我注意质量啊，不许偷工减料，不许马马虎虎，不许……反正，就是给我认真点儿！
旁边的两个人都看傻了，其中的一个问二嘎子，徐经理，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认识啊？
二嘎子一瞪眼，去去去，干活去，不该知道的不要瞎打听！
两个人整整斗了半天的嘴，斗累了，二嘎子就会跑出去拿瓶果粒橙，递给犟妹子，拿着。犟妹子一撇嘴，怎么着，想讨好我啊。二嘎子说，是啊，谁叫你是老板呢。这是犟妹子最喜欢喝的饮料。刚刚进城的时候，二嘎子就是为了去买果粒橙让犟妹子跑丢的。犟妹子拿着瓶子，想起当日的事，语气突然温柔起来，二嘎子，你还记得刚进城的时候吗？你去给我买饮料……
二嘎子显然还不太习惯犟妹子的温柔，他愣了一下，这才后悔地说，是啊，都怪我，要是当时没把你弄丢，你就不会嫁给那个傻子了……
犟妹子说，你胡说什么啊，谁嫁了啊，谁嫁了啊？我说了要嫁给他了啊？
二嘎子说，你上次不是说了吗？
犟妹子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啊？你可不要败坏我的名誉啊。
二嘎子心里有了数，欢天喜地地说，那好，那好，是我记错了好吧。
这几天，犟妹子都是起早贪黑地守在装修处，巫娜显然对她的工作态度表示满意，对着冯妈妈夸奖了她几回。冯妈妈也频频点头，到底是乡下来的姑娘，吃得了苦，不错！不错！她们并不知道，犟妹子为什么会这么认真负责，乐此不疲。只是遗憾的是，从第二天开始，犟妹子就多了个保镖——冯刚。第一天他还在睡觉，冯妈妈回来后他没看到犟妹子，就追着问，一天都闷闷不乐。第二天他就不干了，一大早就起来了，一刻不停地跟着犟妹子，生怕她又不见了。最要命的是，他对二嘎子充满着敌意，只要二嘎子和犟妹子在一起，他就会瞪大了眼睛盯着二嘎子，弄得二嘎子浑身都不自在。第三天，二嘎子终于趁着冯刚上厕所的机会对犟妹子说，你干吗总要把这个傻子带着啊？
犟妹子说，人家要跟着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再说了，公司是他们家的，他想来就来，我哪管得着？
过了一会儿，她又叮嘱二嘎子，以后别老一口一个傻子了，叫他家里人听到了多不好。人家还是大英雄呢！
二嘎子腆着脸说，谁叫他老盯着我女朋友呢。
犟妹子说，谁是你女朋友啊？真是的，脸皮真厚！
二嘎子就嘿嘿地笑，一副幸福的模样。
那几天里，二嘎子变着法儿逗犟妹子高兴，很显然，一定有人给他出主意了，他也学会了给女孩子送东西。今天是一个发卡，明天是一支口红，说犟妹子只要稍稍打扮一下，比那些城里的女孩还漂亮。有一天，他又送了一套裙子给犟妹子，并且趁犟妹子不注意的时候在她的脸上嘬了一口。虽然被犟妹子踹了一脚，但他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心想，这下该承认是我女朋友了吧，亲都被我亲过了。
其实犟妹子心里想，在一个公司上着班，有一个男孩宠着。这种日子其实也很幸福的。城里人的日子大概都是这样的吧？
然而世界是公平的，人一幸福，时光就过得快，日子就这样在犟妹子的眼皮底下静静地流了过去。转眼一个多月的时间了，生活并没有按犟妹子的设想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进行下去，平静的日子就在随后的这一天里被打乱了。
11
这天晚上，冯妈妈对犟妹子和巫娜说，明天上午你们两个都不要出去了。记者要来采访。你们准备一下。
犟妹子一愣，她的第一念头就是第二天不能见二嘎子了。
冯妈妈接着说，该怎么跟记者说，我想你们应该清楚吧，不要我提醒吧？
她的目光盯着犟妹子，犟妹子的目光和她的目光一碰，就立即移开了。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感到心里有些发虚。
旁边的巫娜点头说，您放心吧，冯妈妈，我知道的。
一大早，吃过早饭，冯妈妈就哄着冯刚到邻居家去了。没过多久，记者就来了。一个女记者，年纪轻轻的，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让人觉得像是隔壁邻居家的姑娘。首先采访的是冯妈妈，冯妈妈说两个姑娘到我们家后，感觉都挺不错的，我们挺喜欢她们的。她们一个有知识有文化、能干，一个朴素善良、吃苦耐劳。记者就追问，那么一个月过去了，冯刚到底喜欢她们当中的哪一个呢？我们很多的读者都在关心这个问题，他们不断打电话到报社去问，希望能够得到最终答案。冯妈妈稍稍犹豫了一下，感情的培养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慢慢来。尤其是冯刚，我想你是知道的，他的身体现在还没完全恢复，还需要一个过程。所以他现在恐怕还无法选择。记者又追问，那您呢？您更倾向于哪一个呢？冯妈妈看了她们俩一眼，我刚刚说了，她们俩各有各的长处，为人都挺好。作为一个母亲，我都喜欢。只是……感情的事，最终还是应该要由冯刚自己来做主，你说，对吗？记者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犟妹子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替冯妈妈着急，心想一个看起来很和气的小姑娘，提起问题来一点都不客气。好在冯妈妈很厉害，都很轻松地应付过去了。
接下来记者打算问犟妹子，犟妹子赶紧说，你们先聊，我去一下卫生间，说着就逃也似的走了。
等犟妹子从卫生间回来时，记者正在采访巫娜。此时，巫娜正坐在那里侃侃而谈。对于我来说，爱情是一个严肃的话题。爱情是什么？它是一个崇高的东西——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嘛，所以，我所追求的爱情，当然是那种脱离世俗的，能够升华人性的。一个美好的爱情能够让人生变得更美好，能够把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和人生最美好的东西都挖掘出来。我这么说，我想你应该已经明白了。我为什么舍弃那么多的追求者，而选择冯刚，就是因为，我感觉到，他是脱离世俗的，他是卓尔不群的。而且，这么多天来，我不仅和冯刚加深了相互的了解，也和冯妈妈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我的眼里，冯妈妈就像我自己的妈妈一样慈祥。
虽然说得很含蓄，犟妹子还是听明白了。她从心底佩服巫娜，能够在转眼之间就动用这么多美妙的词汇。自己似乎也有过这种感觉，可怎么就不能这么清楚地表达出来呢。没等她想清楚，记者已经转向她了。
陈文秀小姐，记者说，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犟妹子说，嗯，可以。记者说，我听说，当初，你并不是主动来应征的，对吗？犟妹子使劲地点着头，嗯，嗯，你怎么知道的啊。当初，我是到城里来找工作的，走错路了，才……没等她说完，她看到一旁的冯妈妈在朝自己使眼色，赶紧把话打住了。记者接着问，那么现在，你觉得冯刚怎么样？犟妹子说，挺好的呀。记者又问，听说冯刚喜欢你，是这样的吗？犟妹子说，这个……我也不知道。记者接着追问，那么你呢？如果冯刚喜欢你，你愿意做他的妻子吗？这个记者也太厉害了，犟妹子看了看冯妈妈，她一副严肃的表情，并没有作什么表示，看上去她也在等这个答案。犟妹子想了想，咬咬牙说，不。记者说，为什么啊？你不喜欢冯刚吗？犟妹子心想这个记者怎么这样啊，怎么就盯着我不放啊。越是这样想她就越紧张，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说道：因为……我有男朋友了。说完这句话，她立即觉得有一团火从脸上烧起来，一直烧到耳根。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对人宣称自己有男朋友，还是对记者。说完后，她看了看冯妈妈，她的脸色都已经变了。再看巫娜，她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记者接着说，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谢谢你们接受我的采访。请问冯刚在吗？冯妈妈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他不在，有事出去了。
记者临走时，冯妈妈跟了出来，她悄悄地对记者说，姑娘，有些话，能不能不写到报上去？记者说，您是指哪些话啊？冯妈妈说，对冯刚影响不太好的话。记者点点头，您放心吧，我们会有分寸的。
记者一走，冯妈妈气得脸都紫了。她叫住了准备溜出门的犟妹子。小陈，你等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犟妹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里有些虚，原想趁机溜出去，可是没成功。她低眉顺眼地走回来，冯妈妈，什么话啊。
冯妈妈说，你刚才说，你有男朋友了？是真的吗？
犟妹子低着头，这个，我也不知道。有一个男的，他一直追我，我不知道他算不算我男朋友。
巫娜在一旁插嘴说，既然不知道是不是，刚才为什么说自己有男朋友了？
犟妹子说，不是的。她一直追着我问，我一急，想早点打发她走，就说了。
冯妈妈说，小陈同志！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说，如果报纸登出去，会有什么后果？会有多少人笑话我们？冯家的脸面何在？你可知道，冯刚作为一个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英雄人物，是有很大影响力的！
看来这回冯妈妈是真生气了。犟妹子吓坏了，她心想自己怎么就这么笨呢，早知道那个记者那么不客气，自己怎么就不知道像冯刚一样躲一下呢？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自己已经捅了娄子，而且还是天大的娄子。都怪自己，死要面子，当时为什么不跟二嘎子走。二嘎子也有责任，怎么就不知道一个女孩子的心思，他怎么就不坚决一点，如果他坚决一点，说不定自己就跟他走了。可现在，什么都晚了……她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害怕，眼泪忍不住就流下来了。
巫娜在一旁生气地说，哭，哭，光知道哭，哭能解决什么问题，赶紧想办法弥补吧。
犟妹子哭着说，我能有什么办法？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这时，外面有人在敲门，巫娜过去打开门，她看到冯刚正站在门外。他三步两步奔到犟妹子身边，看到犟妹子在哭，问道，姐姐，你怎么哭啦，谁欺负你啦？
冯妈妈看了他一眼，喝道，一边呆着去，你知道什么！都怪你，硬是要喜欢人家，自作多情。现在你看看，不可收拾了吧！
这是犟妹子第一次听到冯妈妈对冯刚用这种语气说话。冯刚一脸的茫然，妈妈，我……
最后，还是巫娜开口了，冯妈妈，这样吧，我想想办法，通过同学找找报社的朋友，要他们不要把这个报道发上去。
冯妈妈叹了一口气，也只能这样了。小娜，辛苦你了。
巫娜果然很有能耐，打了几通电话后，她真的通过同学找到了一个在报社做记者的朋友，人家答应了说说试试。
一晚上，犟妹子都在辗转反侧，直到下半夜，才慢慢睡着。她一直在想着，如果真要登报了，自己该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犟妹子打算带着冯刚去装修的地方。这时，冯妈妈进来了。她的脸上铁青铁青的，把手上的报纸扔到桌子上。巫娜赶紧跑过去，拿起报纸一看，报上赫然印着几个粗大的黑字：英雄征婚又遭奇遇，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巫娜惊叫了一声，不会啊，昨天不是答应了吗？冯妈妈说，唉，现在这些报纸啊，只知道炒作，一点也不顾及政治影响……完了，好好的一个事搞砸了。
犟妹子最后的梦想破灭了。她慢吞吞地走了过来，把昨天晚上想好的话都倒了出来，冯妈妈，都怪我。我走好了。我走，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冯妈妈看了她一眼，你走？走又有什么用？文章已经登出来了，来不及啦。
巫娜拿起报纸，仔细看了看，说，冯妈妈，陈文秀说的也是个办法。
冯妈妈看了看她，小娜，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说说看。
巫娜说，陈文秀离开也是个办法。然后，我再找个记者来采访，就说她来冯家是一个误会，她本来就是来找工作的，误撞到征婚现场了。冯妈妈看她一个人可怜，就把她带回家，收留了她。这样一来，不仅挽回了影响，还变成了乐于助人的好事。您说，对吗？
冯妈妈听了，频频点头，还是小娜有办法。我看也只有这样了。只是，小陈，只好委屈你了。
犟妹子强忍着泪点着头，没什么。
冯妈妈想了一下，说，小陈，这样，你也不用担心，你工作的事，我来帮你解决。明天，你暂时找个地方去住一下。
犟妹子的声音低得可怜，冯妈妈，不用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晚上，犟妹子最后一次哄冯刚睡觉。看着他熟睡的模样，她的泪又忍不住地流了下来。她轻轻地说，冯刚，我明天就要走了，以后不能照顾你了。你要学会照顾自己，把我忘掉。
这时，让她意想不到的事出现了，冯刚一骨碌爬了起来。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姐姐，不行，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
犟妹子吓了一跳，你还没睡着啊？
冯刚说，我今天听到妈妈说了，要你走。我不让你走。
犟妹子说，好了，听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也该走了。你应该和巫娜在一起的。她才最适合你的。
冯刚摇摇头，不，我就不，我就要你，我不要巫娜！
犟妹子又费了半天力气，直到冯刚吵累了，才慢慢地睡着了。她想了想，一个人跑到客厅里，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你是哪个啊？说话啊。
我。犟妹子说，我是犟妹子。
犟妹子，是你啊。你怎么啦？
我想问你一下，你那里，还缺经理不？
不缺。我就是经理啊。
哦。那就算了。
等等，犟妹子，你是说……哦，这样的，我们这儿不缺经理，可缺一个总经理，你来吧？
你请我？这是你自己说的啊。
是啊，是我说的，我请你，来当总经理！明天就来！
责任编辑 立 成
插图 卞秉利
丁伯慧
……
城市里真是好啊！
这是进城几天后，犟妹子的最大的感受。城里买东西方便，城里的东西用起来也方便。就说自来水，比乡下挑水方便多了。还有做饭的煤气，一点烟都没有，火想大就大，想小就小。因为享受这种感觉，犟妹子适应起来格外快。第二天，巫娜回校去了，犟妹子就自告奋勇地要做两道菜。一道红烧鱼，一道麻辣豆腐。这两样是犟妹子最有把握的。果然，晚饭的时候，冯刚一直叫着说这两道菜好吃。冯妈妈也点头称好。这无疑大大地增强了犟妹子的自信心。既然自己做的菜城里人都爱吃，那么，说明自己天生就属于城里的。那么，自己一定要留在这座城市，还要做一个体面的城里人。
吃过晚饭，洗过澡，冯妈妈要冯刚在家看电视，然后拉着犟妹子，要跟她一起在下面走一走，说说话。这原本是件好事，是个交流的机会，无论对于冯妈妈，还是对于犟妹子都是好事。人与人之间多交流总是没错的，交流少了的，像美国和伊拉克，像犟妹子和巫娜，就会冲突，甚至打架。因此犟妹子也高兴地答应了。但接下来问题来了，犟妹子居然要穿着身上的那套睡衣下楼。这套睡衣原本是冯妈妈的，她见犟妹子没睡衣，不方便，就把自己半新不旧的一套睡衣给了她。可她没想到，这套睡衣勾起了犟妹子的一场梦。
追究起来该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犟妹子才十五六岁，正在县城读中学。那年放暑假回家，等车的时候，她就站在一家小店门口，有一眼没一眼地看摆在外面的电视。这是一台黑白电视，当时，在县城，大部分人家都已经换上了彩色电视，黑白电视反倒成了一件稀罕物。这样的电视本来没人看的，但由于临近车站，等车的人实在无聊，就会过去瞟几眼。很快，电视就吸引住了犟妹子。电视里正走着一个女人，大概是有钱人家的女人，穿着一件睡衣，是那种宽大的睡衣，或许原本是白底红花的，在黑白电视上只剩下黑白两色。那个女人穿着这件睡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从客厅走到房间，又从房间走到客厅。她一手端着一杯咖啡——当时犟妹子还不知道那种黑色的饮料叫咖啡，另一只手像巫娜那样翘着兰花指，优雅地拿着一个小勺搅动着。犟妹子一下子就被这个女人的气质吸引住了，更重要的是，那个女人居然可以在自己的男人面前趾高气扬，一种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念头诞生了：以后我也要做一个女强人，穿着一件漂亮的睡衣，指挥自己的男人，干这干那。于是睡衣在犟妹子的脑子里就成了城里女人，而且还是女强人的象征。她并不知道，现在有这种睡衣的女人比比皆是。
所以当冯妈妈要她换上新买的裙子时，她的犟脾气又来了。她坚持要穿这套睡衣。冯妈妈问她为什么，她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原来已经和谐的气氛弄得很不愉快，但冯妈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她收起脸上的不悦，淡淡地说，那好吧，你喜欢这样，那就这样下去吧。
到了小区里，两人就变得和谐了。冯妈妈还要犟妹子挽着她的胳膊。刚开始的时候，犟妹子还很不自然，在家里自己的妈妈都没这样亲热过。她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这样。她也不懂得这其实也是政治，关注冯家的人很多，在这一带，冯家的事就是政治。走了几分钟后，她就慢慢地感到自然了。冯妈妈的胳膊很温暖，话语也温暖。
她说，小陈啊，来我们家有几天了，也没好好跟你谈谈，没办法，太忙了啊。今天恰好有空，不过，我主要是来听的，听你说，说说你的想法，我当听众。
犟妹子还没回过神来，她说，我，我没什么想法。
冯妈妈笑了笑，语气变得更柔和了，在我家，还习惯吧？
犟妹子使劲点着头，嗯，嗯。
冯妈妈又问，对冯刚呢，你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犟妹子犹豫了一下，我感觉，他是一个好人。
冯妈妈停下了脚步，看着她的眼睛，那你说实话，你喜欢她吗？
又是这问题。犟妹子的脸立即红了起来。很快，她的脑子就转开了：她问这个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目的？我如果说喜欢，她会不会误解？如果说不喜欢……
此刻，犟妹子希望地上突然裂开一条缝，让自己掉下去，这样就可以暂时不回答她的问题了。她抬起头，看了看冯妈妈，发现她的眼睛正直视着自己，一副等不到答案决不罢休的样子。
救星总是会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的。犟妹子的救星此时已经到了小区门口。就在犟妹子张口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保安似乎正在和一个人嚷着什么。
干吗不让我进去！
你找谁啊？
我找冯刚。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我找他有事。让我进去吧。
那你知道他们家的电话吗？你打个电话过去，他们家人让进，你才能进去。
这个……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吸引了冯妈妈的注意力。她带着犟妹子向门口走去。还没到跟前，犟妹子就愣住了。站在门口的，居然是二嘎子。没等她反应过来，二嘎子也发现她了。由于隔着保安，他蹦着跳着招着手，大声喊道：犟妹子，犟妹子，你在这里啊，是我啊！我一直在找你啊！
一下子，犟妹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看了看冯妈妈，思忖着要不要去跟二嘎子打个招呼。这时，冯妈妈说，小伙子，刚刚是你找冯刚吗？
二嘎子说，我，不，我找陈文秀。
冯妈妈说，你是她什么人？
二嘎子说，我是她男朋友，我和她一起进城的……
犟妹子立即羞红了脸，你胡说什么啊，你当你是我什么人啊！
冯妈妈回过头来，小陈，他到底是谁？
犟妹子说，他是我一个老乡，在这里打工。您等一会儿，我去跟他说几句话。
一边说着，一边几大步跑到二嘎子跟前。
她压低了声音说，你瞎嚷嚷什么啊。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二嘎子一副气愤的样子，你都快成人家老婆了，我还不急啊。
犟妹子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啊？
二嘎子说，我没有胡说，都登了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一个傻子，有什么好啊。真没看出来，你犟妹子……
你要气死我啊！犟妹子三下两下把他推到了门外，跟你说不清了，我现在没空跟你说，你走吧。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二嘎子说，我……
犟妹子又推了他一把，恶狠狠地说，快走，要不，我再也不理你了。我说到做到！
二嘎子愣了一下，这才扭头走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你要给我打电话啊。说话要算话啊！
和犟妹子想的不一样，冯妈妈没再追问她。犟妹子也没说什么。只是，谈话的兴致没有了，只好回家去。一路上，犟妹子偶尔还用余光瞥见冯妈妈狐疑的目光。一时间她又糊涂了：冯妈妈到底想要怎么样？她难道会要自己做她的儿媳妇吗？
大家都不说话，屋里的气氛变得怪怪的。犟妹子很不习惯这种气氛。她在热闹的家里长大的。一家人都是大嗓门，大家大呼小叫的习惯了。此时此刻，她希望冯刚过来改变一下气氛，可冯刚今天也出奇地安静，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电视。原来他正在看一部警匪片，他显然被片子里的情节迷住了。看到紧张处，他还时不时挥舞一下拳头，或者皱一下眉头。终于，冯妈妈说话了，她说，小陈，等会儿早点哄冯刚休息啊，不要让他看太久了。
犟妹子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这两天里，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保姆的角色，只要她不去哄冯刚，他就不睡觉。连冯妈妈哄都不行。
这天晚上，冯刚似乎很乖，没等犟妹子哄他，就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去睡觉了。犟妹子见他睡了，也赶紧去洗漱一番，准备睡觉。进了房间，刚准备脱衣上床，突然，她听到隔壁有人大叫了一声。是冯刚的声音。她赶紧穿上鞋，跑了过去。她看到冯刚正坐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就在同时，冯妈妈也跑了过来，不过她看到犟妹子进去了，又悄悄回房去了。
犟妹子慢慢走过去，坐在他的床边，冯刚，你怎么啦？
冯刚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突然，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犟妹子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他的手太有力了。犟妹子说，你别这样，你怎么啦？
冯刚在她的耳边说，姐姐，我怕……
犟妹子说，你做噩梦了？
冯刚说，他们，他们打我……
犟妹子慢慢推开他的手，轻轻地说，别怕，慢慢说，好吗？
冯刚的眼里充满着恐惧，用手指着后脑说，他们拿着枪，对我这里，开枪……
犟妹子说，谁啊？
冯刚说，他们，我跑了，他们还打我，好痛！
犟妹子说，好了，又不是真的，没事了。
冯刚倔强地说，不，是真的。他们朝我这里开枪。
犟妹子说，你是警察，你也开枪打他们啊。
冯刚说，不行，他们人多，好多人。我光顾着跑，枪还没拿出来。
犟妹子想起关主席讲的那个关于冯刚的故事。可是，那个故事里不是这样的啊。
她说，当时，你不是冲过去和歹徒搏斗了吗？
冯刚大声哭起来，我没有……呜呜，姐姐，我害怕……
哭了一阵，他又羞怯地问，姐姐，我是个胆小鬼，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犟妹子摇摇头，发现不对，又赶紧点头，感觉还是不对，只好语无伦次地劝着他，没事了，别瞎想，有那么多人喜欢你呢……
她感觉自己的话有些无力，声音也越来越小，到最后，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城里人和乡下人，怎么这么不一样啊。
终于把冯刚哄睡着了，她走到客厅里，拿起话筒，想给二嘎子打个电话。想了想，她还是把话筒放下了。
8
他们在离小区不远的一个公园里见了面。近几年来，这座城市建了不少这样的小公园，为附近居民提供方便。这种公园很小，但该有的设施却也都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很有些江南的情调。走在这样的地方，犟妹子感觉很舒服。心想城里人真是会享受，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城里人约会的地方大概就是这样的地方。走着走着，她也学着城里女孩儿那样踏着小步，昂首挺胸，旁若无人。她偷偷地在心里问自己：我这也是约会吗？
约会地点是公园中心的一个小亭子，是二嘎子选的。由于公园小，一进门就能望见亭子的飞檐。但亭子四周又种满了苗竹和柳树，因此给约会的人提供了隐蔽的场所。犟妹子心想二嘎子真会找地方，看来这几年他在城里确实学到不少东西。走到亭子边时，二嘎子已经坐在那里了。犟妹子觉得自己应该像城里女孩儿那样矜持一点，于是就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在离二嘎子一米开外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跷起二郎腿，还把双手放在腿上。其实关于这次见面，犟妹子是作了精心准备的。她不仅穿上了那件昂贵的裙子，还偷偷用冯妈妈的画笔描了一下眉，之前还在旁边的十元店里花三块钱买了瓶指甲油。打扮一番之后，她对着镜子转了几圈，这才满意了。镜子里完全就是一个城里女孩嘛！她身材苗条，蛾眉轻蹙，除了皮肤黑了点，看不出和城里的女孩有什么不同。她要让二嘎子看看，自己一个人独自到城里闯荡，照样混得比他好。
果然，犟妹子一进来，二嘎子的眼睛就没有离开她，他一直傻傻地盯着她，仿佛眼前这个女孩是个陌生人。
犟妹子瞥了他一眼，装模作样地说，哪有像你这样看人家女孩的，一点风度都没有！
二嘎子索性站了起来，围着犟妹子转了几圈，一边转一边说，啧啧，看不出来啊，进城才几天，就大变样了。看来混得不错啊。
犟妹子得意地昂起头，那是当然，没有你我混得更好！瞧你，还是那副德性，衣服有几天没洗了吧，看看你的鞋子，上面都是泥巴，一看就是个乡巴佬。土得掉渣！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了，噎得二嘎子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开口，你怎么跑去跟人家相亲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犟妹子说，人家看上我了呗，那有什么办法！谁叫我那么有魅力！
二嘎子说，那你真的打算跟人家结婚啦？
犟妹子说，天上掉馅饼，我干吗不要啊。人家又有钱，长得又帅！
二嘎子终于忍不住了，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犟妹子说：犟妹子，我瞧不起你！你、你、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人啊！才进城几天，你以为自己就变成凤凰啦？我告诉你，不管你怎么装模作样，你还是一只土老鸦，你还是山里的那个犟妹子！你要找，也该找个正常点的人啊，可我万万没想到，为了做城里人，你，你就这样把自己卖了！
火力越来越猛，标志着战争升级了。犟妹子岂是省油的灯，她现在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了，腾地站了起来，指着二嘎子的鼻子，大骂了起来：二嘎子，你太过分了！谁把自己卖了啊？你凭什么管我啊？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现在跑来骂我，我一个人走丢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在哪里啊！我被人家当傻子一样笑话的时候，你在哪里啊！我差一点被坏人害了，那个时候你又在哪里啊！你，你，我……呜，呜……
没想到会是这样。来见犟妹子之前，二嘎子也作了充分准备，他准备了一肚子话，准备先好好教育她一番，然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让她感恩戴德地跟他走。可他没料到谈话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他猝不及防，手足无措，想了想，他挥起巴掌对着自己左右开弓，就是两个耳光。
犟妹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不对了，我该死，我替你打我了，好了吧？别哭了，啊……
犟妹子的余光早就看到了他的窘态，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她果断地收起眼泪，伸出手来，纸呢？
二嘎子赶紧伸手在兜里去找，可找遍了全身，也没找出纸来。于是他只好上前，打算用袖子给她擦眼泪。犟妹子伸手啪的一下打开了他的手。
把你的脏手拿开，把我的妆都擦掉了！
一边说着，一边从身边的小包里拿出一包餐巾纸来，她翘着兰花指，掏出一张纸来，慢悠悠地擦着脸上的泪珠。这一连串的动作对于二嘎子显然又是一个打击。他叹了一口气，唉……看来，你已经……我配不上你了。我本来还想着接你过去。我们成立了一个装修公司，想请你过去给我们管账。看来，没有必要了……
什么什么？犟妹子一把扔掉手上的纸，你们成立了装修公司？
风向又转了。二嘎子见犟妹子对这事有兴趣，马上来劲了，又开始眉飞色舞起来。
是啊。我们几个好朋友一起搞的。我在这里混了几年了，早就不想给人家打工了。我们去年就开始准备了，最近公司快搞起来了。其实来之前我们就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可来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啊？你不是说什么公司招迎宾小姐吗？
那也不假。在城市里，招人的事天天有，一点也不稀奇。可这只是个由头，我想把你带过来再告诉你。你不是一直瞧不起我二嘎子吗？我就是想给你看看，我二嘎子也会有出息的！我也能养着你，让你过好日子的……
我呸！
二嘎子正说得起劲，犟妹子这一声大喝立马就打断了他，他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又伤了人家的自尊心。
谁要你来养啊！我说了靠你吗？我是那种靠男人的人吗？你有出息，是你的事，我祝贺你！可我犟妹子不会比你混得差的。不信你等着瞧！
这一棒子实在太猛了。二嘎子搞不懂，自己为什么总不是犟妹子的对手。自己就像一头牛，空有一身蛮力，可牛绳子攥在犟妹子的手上呢。她是把自己看穿了啊，可自己，到现在还没搞懂她。这会儿，他只能嘟囔着，你们这些女人，实在搞不懂……
犟妹子轻蔑地笑了一声，站了起来，好了，我要走了。冯刚还在家等我呢！
眼看着犟妹子就要走了，二嘎子急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犟妹子，你别……你听我说……
犟妹子使劲甩了一下手，没甩开，急得叫起来，放手，不要动手动脚的，我要喊人了啊！
二嘎子说，我就是不松，我一松手你就不见了。
犟妹子说，那好，我喊了啊！来人啊，有人耍流氓啊……
话音未落，旁边的树丛里就蹿出一个人来，一把抓住二嘎子的手，一转身，一个背摔，二嘎子立即摔了个四脚朝天。没等他爬起来，来人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翻过身来，膝盖压在他的背上，疼得二嘎子杀猪一样叫起来。
犟妹子惊叫了一声，冯刚，你干吗啊，快放了他！
冯刚扭头看了一眼犟妹子，我不，他是坏人！他欺负你！
犟妹子哭笑不得，他不是坏人，我刚才跟他闹着玩的。
冯刚这才松开他，顺手把犟妹子拉到身后，警惕地盯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二嘎子。二嘎子揉着胳膊，疼得龇牙咧嘴。犟妹子看了看他，好了，我走了，好好搞你的公司，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着，一把拉着冯刚，朝亭子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问他，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我一出门你就跟着我？
冯刚点点头，我说过要保护姐姐的。说话要算数。
犟妹子心想太可怕了，以后做什么事还得小心点，幸亏他是个傻子。没等走出公园门口，她听到了身后二嘎子的声音，犟妹子，要是混不下去了，就给我打电话，我等着你啊……
9
巫娜回来，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了。
一进门，顾不得擦汗，她就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掏出一沓纸来。
呶，这是我们公司整个的运营方案。这是我们公司的办公场所。这是我找人设计的装修图纸。连装修公司都找好了，一个私营的装修公司，要价比较低。您要是没意见的话，明天就可以去签租房合同和装修合同，过两天就可以开工了。公司注册的事，我们可以同时进行，我找人办，您不用操心……
巫娜一口气说了一堆。冯妈妈说，小娜，别急，先坐下来，喝口水。冯刚，去给小娜拿条毛巾来擦擦汗。
冯刚正在埋头看图画书呢，他头都不抬，让她自己拿吧！
冯妈妈苦笑了一下，这孩子……
没事，冯妈妈。巫娜笑了一下，表示不在意。这时，犟妹子已经起身拿来毛巾了。巫娜拿了毛巾擦了几下，又还给了犟妹子，说了声，谢谢。然后又开始讲述她的方案。
犟妹子对这些事根本不关心。她只注意到，巫娜虽然几天没来，但冯妈妈对巫娜的称呼却改了，对巫娜反倒亲热了几分。她显然很欣赏巫娜的能干。相比之下，自己真的有些自惭形秽。不管怎么样，巫娜回来了，她反倒感到很高兴。至少冯妈妈不会再盯着自己了，虽然她对自己越来越温和，越来越慈祥，但她依然感到，自己和她是离得越来越远了。她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当时跟着他们过来，是想找机会认识人，好找工作的，可几天过去了，自己还一无所获。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万一有一天他们赶自己走……是的，该想想办法了。对了，巫娜说的那个公司……说不定就是个机会啊。是啊，我怎么这么傻啊，机会就在身边，我还没有注意到。她决定选个时间，找巫娜谈一谈。
晚上，犟妹子瞅准了一个机会。她看到巫娜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什么东西，就悄悄走了过去。
巫娜……犟妹子轻言细语地喊了一声，毕竟是要求人嘛。
嗯。巫娜应了一声，又低头看自己手上的那堆纸去了。
犟妹子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脑子里努力搜索着词汇。我们认识了好几天了吧。巫娜又嗯了一声。我觉得你这个人挺好的。说实话，刚开始时，我不大喜欢你，觉得你们大学生都很骄傲，瞧不起人，可后来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犟妹子自己都觉得这话有些肉麻，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果然，这番话引起了巫娜的注意。她放下手中的纸，抬头看了看犟妹子。
是吧。你也挺好的。
我不行。书读少了，没什么文化。没有你能干，又没你能说会道……
犟妹子努力用最好的词，可到后来，她发现这些词似乎没用好，倒有些讽刺的意思了。何况，拿自己和她比，人家不一定乐意吧。可巫娜并不在意，看来她今天心情很好。
你这么夸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这个……犟妹子想掐自己一下，真没用，准备了半天，还是被人家一眼看穿了意图，脸立即红了起来。
我觉得，你跟冯刚才般配。他是大英雄，你呢，又漂亮，又能干……
是吗？巫娜笑了起来，可这有什么用？人家喜欢的是你啊。
我……犟妹子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两人说话感觉像是两个武士在打架，可自己还没出招，人家已经知道自己要出什么招了。她想了想，拐弯抹角不是自己的长处，干脆直接说了算了，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是这样的。你们不是要搞公司吗？我想……我想，能不能帮你们做点什么事……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巫娜笑了一下，可你知道我们搞的是什么公司吗？
不知道。
是信息咨询公司。什么是信息咨询公司，你知道吗？
不知道。
这是一种知识产业，主要依赖领先的信息和知识，我们通过整合这些信息，为企业决策者提供决策依据。所以赚钱的东西都是从这里出来的。巫娜指了指脑袋，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仿佛她已经是公司的老总，正在教导新来的员工。这个语气让犟妹子非常不舒服，可她实在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甚至连发火都不知道导火线在哪里，何况巫娜说了一堆，自己压根儿就没听懂。可她还是不甘心。顿了一下，她终于找到突破口。
可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公司，总得要端茶送水的吧，总要收拾房间的吧，总有一些干粗活的吧？说到这里，犟妹子觉得自己简直算得上厚着脸皮了。可话还是说出来了，谁叫自己在二嘎子那里吹了牛的呢？她想起一句古话：英雄能屈能伸。自己虽然算不上英雄，但英雄都可以弯腰，自己怎么就不能。这样一想，心里就舒服多了。而且这句话显然打动了巫娜，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反正到时候也需要这样的人，与其再去外面招人，还不如用你这个信得过的人。巫娜果断地说，一副很信任的样子。
信得过的人！犟妹子差点儿就被感动了，忙不迭地点头，嗯，嗯，你放心，我这人嘴巴不饶人，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我是很听领导的话的。还有，我这人能吃苦，还读过高中……
她把自己打算去应聘的时候说的话都搬出来了，包括吹嘘自己读过高中，其实高中压根儿就没读完。可巫娜打断了她，嗯，嗯，你不用介绍了，我都知道。到时候再说吧，得先把公司搞起来再说。你说呢。我还有很多事，你的工作我们下一步再谈，好吧？
嗯。嗯。犟妹子知道她是下逐客令了，赶紧站起来。不管怎么样，目的达到了。犟妹子对谈话结果感到满意。最关键的是，她又总结出了一条经验：只要脸皮厚一点，胆子大一点，没有办不成的事。
一连几天，巫娜都没过来。犟妹子记挂着自己的事，想给她打个电话，可又怕惹人家不高兴，反倒坏了事。想了想，她还是决定耐心等待。这几天，她就安心做冯刚的保姆，陪他说话，看书，玩游戏。没想到，冯刚认识很多字，似乎这方面并未受脑伤的影响。而且，他的一些记忆似乎也偶尔会复苏。犟妹子想起关主席说过的话，冯刚同志的病只是暂时的，经过精心护理，他会慢慢恢复的，不会影响以后的工作和生活。
那天两个人呆在家里，犟妹子闲得发慌，就有一句没一句跟冯刚说话。
你喜欢巫娜吗？
不喜欢。
为什么啊。
她是周娟。
周娟是谁啊？
周娟是巫娜。
哪儿跟哪儿啊。犟妹子被他弄糊涂了。第二天下午，她又问他，你有过女朋友吗？
什么是女朋友啊？
就是她喜欢你，你又喜欢她的人。
那妈妈算不算啊？
不算，要跟你差不多大的。
那你算不算啊。
我，这个，我们还没到这一步吧。
哦，那……
冯刚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犟妹子就不问这事了，谁知到了晚上，他又突然冒出了一句：周娟算不算啊？
犟妹子是个聪明人，马上就联想到这个叫周娟的人，一定是他以前的女朋友，而且冯刚恨她。她决定证实一下。晚上她找了个机会，突然袭击地问冯妈妈，周娟是谁啊？冯妈妈吃惊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她啊？你问她干什么啊？犟妹子说，冯刚这两天老是在念叨这个人。冯妈妈的嘴巴立即张得老大，周娟是他出事前的女朋友。冯刚出事后，她就不见人影了。
还有一次，两个人坐在屋里发呆，冯刚突然就冒出一句话，我们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
犟妹子看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冯刚还在发呆，他似乎没听到犟妹子的话，也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又放慢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我、们、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
最有意思的还是那一天。当时，两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电影《开国大典》。
冯刚显然喜欢这样的电影，尤其看到战争场面，看得非常激动，忍不住站起来，手舞足蹈。一会儿又摆出射击的姿势，口里不停地嚷着：哒哒哒哒……
犟妹子说，你干吗啊。
他看了犟妹子一眼，我打坏人。
犟妹子说，什么样的人才是坏人啊。
他说，不是好人，就是坏人。
犟妹子又说，你就天天想着抓坏人吗？
他又回到了那句话：我、们、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
后来，伟人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广场上欢声雷动，有人带头喊了起来：毛主席万岁！面对着无数双敬仰的眼睛，毛主席也挥着手，高喊着：人民万岁——
看到这里，冯刚又叽里咕噜起来了。
“什么是人民啊？”
“人民……可能就是老百姓吧。”
“什么是老百姓啊？”
“这个，就是普通人吧。”
“那你是人民吗？”
“我当然是人民。”
“那我呢？”
“你？你是英雄吧。”
“那英雄是人民吗？”
“这个……我不知道，得问二嘎子。”
10
巫娜总算又露面了。看得出来，她这段时间很忙。犟妹子经常听到冯妈妈跟她通电话，一说就是好长时间，说来说去都是什么信息公司的事。犟妹子于是就竖起耳朵听，她希望能听到跟自己有关的信息，希望这个公司早点搞起来，自己也可以早点有个正儿八经的工作。所以巫娜过来以后，她几次都想打听公司的事。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了，决定旁敲侧击地问一问。可没等她开口，巫娜先开口了。巫娜说，陈文秀，这几天你没什么事吧？
犟妹子赶紧说，没事。
巫娜说，那好，我们办公室明天就要装修，你过去照看一下行不行？
犟妹子高兴地点点头，好啊好啊。
巫娜说，那你一定要记住，你是代表我们公司去的。要认真负责啊。
代表公司？多么令人激动的词语！犟妹子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词语，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拼命地点头。
巫娜接着说，要注意监督他们的施工质量，对了，你懂不懂装修啊。
关键时刻，怎么能说不懂呢？犟妹子马上想到了二嘎子，心想不懂可以问他呗，于是又赶紧点头，我爸爸做过瓦匠，我经常看他给人做房子。我的一个朋友也是搞装修的，我听他讲过很多装修方面的知识。
巫娜说，那就好。尤其要在材料上盯着他们。那些人，一刻不盯着他们就会使坏，要么偷工减料，要么把东西往外拿。一定要盯紧点啊。
马上就可以为公司工作了，自己在城里有了第一份正式的工作了。一想到这个犟妹子就很兴奋。她下决心一定好好表现一下。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大亮，犟妹子就起床了。为一家人做好早餐后，她就坐在镜子前开始化妆，一边等他们起床吃饭。等他们都起床时，大家都愣住了，坐在桌前的已经不是刚来时的那个乡下丫头，分明是一个城市白领，她穿着得体的连衣裙，端坐在桌边，双手放在膝上。巫娜和冯妈妈相视一笑，陈文秀，你还学得真快啊。
公司离得并不远。几个人打的，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两个民工模样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巫娜问一个拿大锤的，你们徐经理呢？
回答说，他还有点事，一会儿就到，要我先过来砸墙。
犟妹子嘀咕了一句，什么经理啊，还这么跩。
开工后没多久，冯妈妈和巫娜就走了，犟妹子表现得非常敬业，她一刻不停地盯在那个抡大锤的民工旁边，唯恐他偷懒。看得久了，抡大锤的都被看得不自然了。他说，我说大姐啊，你不要离得那么近好不好，我怕碎砖砸着你。
谁是你大姐啊，真是的。犟妹子一撇嘴，我不怕，你唬不住我，我又不是没见过。
抡大锤说，那好吧，你就好好看着吧，只要你不怕吵，不怕脏。
犟妹子在屋里踱着步，皮鞋发出得得的声音，和砸墙的声音交相呼应。这种感觉果然和在乡下不一样。墙砸得很快。犟妹子也就绕着屋子转了五六圈的工夫吧，墙差不多就砸完了。犟妹子正打算以一个老板的身份说几句夸奖他的话，这时，屋门口传来了说话声。
徐经理啊，你怎么才来啊，那个巫总都已经走了。
徐经理应道，我知道了。墙砸得怎么样了啊——
犟妹子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吓了一大跳。不会吧，怎么会是他？几步跨出来，一头就撞进一个男人的怀里。两人都吓了一跳。男人赶紧道歉，对不起啊，对不起——
随后，嘴巴就张得老大：你怎么在这里啊！
犟妹子斜着眼睛看着他，我还没问你呢，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徐经理啊？
男人学着电视剧里的声音拿腔拿调地说，正是敝人。
犟妹子愣了一下，随即大呼小叫起来，二嘎子，你少给我猪鼻子插葱——装象（相）。不就是个装修队嘛，还装修公司呢。
二嘎子一本正经地说，别老再跟我二嘎子二嘎子的，我现在大小是个经理了。注意维护领导形象。
犟妹子笑得前仰后合，还领导呢，我呸！你给我听好了，你，是给我们公司装修，一定要给我保证质量，否则，我扣你的工钱！
这回轮到二嘎子发愣了，怎么成了你们公司呢？
犟妹子说，怎么？不行啊？我就是公司的员工，现在代表公司监督你们装修。
二嘎子说，别逗了，犟妹子，你还代表公司呢，我看你还是到我们公司来吧。我给你个副经理当当，怎么样？
犟妹子说，要我陈文秀给你打下手，门儿都没有！别啰唆了，快干活去！给我注意质量啊，不许偷工减料，不许马马虎虎，不许……反正，就是给我认真点儿！
旁边的两个人都看傻了，其中的一个问二嘎子，徐经理，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认识啊？
二嘎子一瞪眼，去去去，干活去，不该知道的不要瞎打听！
两个人整整斗了半天的嘴，斗累了，二嘎子就会跑出去拿瓶果粒橙，递给犟妹子，拿着。犟妹子一撇嘴，怎么着，想讨好我啊。二嘎子说，是啊，谁叫你是老板呢。这是犟妹子最喜欢喝的饮料。刚刚进城的时候，二嘎子就是为了去买果粒橙让犟妹子跑丢的。犟妹子拿着瓶子，想起当日的事，语气突然温柔起来，二嘎子，你还记得刚进城的时候吗？你去给我买饮料……
二嘎子显然还不太习惯犟妹子的温柔，他愣了一下，这才后悔地说，是啊，都怪我，要是当时没把你弄丢，你就不会嫁给那个傻子了……
犟妹子说，你胡说什么啊，谁嫁了啊，谁嫁了啊？我说了要嫁给他了啊？
二嘎子说，你上次不是说了吗？
犟妹子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啊？你可不要败坏我的名誉啊。
二嘎子心里有了数，欢天喜地地说，那好，那好，是我记错了好吧。
这几天，犟妹子都是起早贪黑地守在装修处，巫娜显然对她的工作态度表示满意，对着冯妈妈夸奖了她几回。冯妈妈也频频点头，到底是乡下来的姑娘，吃得了苦，不错！不错！她们并不知道，犟妹子为什么会这么认真负责，乐此不疲。只是遗憾的是，从第二天开始，犟妹子就多了个保镖——冯刚。第一天他还在睡觉，冯妈妈回来后他没看到犟妹子，就追着问，一天都闷闷不乐。第二天他就不干了，一大早就起来了，一刻不停地跟着犟妹子，生怕她又不见了。最要命的是，他对二嘎子充满着敌意，只要二嘎子和犟妹子在一起，他就会瞪大了眼睛盯着二嘎子，弄得二嘎子浑身都不自在。第三天，二嘎子终于趁着冯刚上厕所的机会对犟妹子说，你干吗总要把这个傻子带着啊？
犟妹子说，人家要跟着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再说了，公司是他们家的，他想来就来，我哪管得着？
过了一会儿，她又叮嘱二嘎子，以后别老一口一个傻子了，叫他家里人听到了多不好。人家还是大英雄呢！
二嘎子腆着脸说，谁叫他老盯着我女朋友呢。
犟妹子说，谁是你女朋友啊？真是的，脸皮真厚！
二嘎子就嘿嘿地笑，一副幸福的模样。
那几天里，二嘎子变着法儿逗犟妹子高兴，很显然，一定有人给他出主意了，他也学会了给女孩子送东西。今天是一个发卡，明天是一支口红，说犟妹子只要稍稍打扮一下，比那些城里的女孩还漂亮。有一天，他又送了一套裙子给犟妹子，并且趁犟妹子不注意的时候在她的脸上嘬了一口。虽然被犟妹子踹了一脚，但他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心想，这下该承认是我女朋友了吧，亲都被我亲过了。
其实犟妹子心里想，在一个公司上着班，有一个男孩宠着。这种日子其实也很幸福的。城里人的日子大概都是这样的吧？
然而世界是公平的，人一幸福，时光就过得快，日子就这样在犟妹子的眼皮底下静静地流了过去。转眼一个多月的时间了，生活并没有按犟妹子的设想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进行下去，平静的日子就在随后的这一天里被打乱了。
11
这天晚上，冯妈妈对犟妹子和巫娜说，明天上午你们两个都不要出去了。记者要来采访。你们准备一下。
犟妹子一愣，她的第一念头就是第二天不能见二嘎子了。
冯妈妈接着说，该怎么跟记者说，我想你们应该清楚吧，不要我提醒吧？
她的目光盯着犟妹子，犟妹子的目光和她的目光一碰，就立即移开了。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感到心里有些发虚。
旁边的巫娜点头说，您放心吧，冯妈妈，我知道的。
一大早，吃过早饭，冯妈妈就哄着冯刚到邻居家去了。没过多久，记者就来了。一个女记者，年纪轻轻的，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让人觉得像是隔壁邻居家的姑娘。首先采访的是冯妈妈，冯妈妈说两个姑娘到我们家后，感觉都挺不错的，我们挺喜欢她们的。她们一个有知识有文化、能干，一个朴素善良、吃苦耐劳。记者就追问，那么一个月过去了，冯刚到底喜欢她们当中的哪一个呢？我们很多的读者都在关心这个问题，他们不断打电话到报社去问，希望能够得到最终答案。冯妈妈稍稍犹豫了一下，感情的培养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慢慢来。尤其是冯刚，我想你是知道的，他的身体现在还没完全恢复，还需要一个过程。所以他现在恐怕还无法选择。记者又追问，那您呢？您更倾向于哪一个呢？冯妈妈看了她们俩一眼，我刚刚说了，她们俩各有各的长处，为人都挺好。作为一个母亲，我都喜欢。只是……感情的事，最终还是应该要由冯刚自己来做主，你说，对吗？记者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犟妹子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替冯妈妈着急，心想一个看起来很和气的小姑娘，提起问题来一点都不客气。好在冯妈妈很厉害，都很轻松地应付过去了。
接下来记者打算问犟妹子，犟妹子赶紧说，你们先聊，我去一下卫生间，说着就逃也似的走了。
等犟妹子从卫生间回来时，记者正在采访巫娜。此时，巫娜正坐在那里侃侃而谈。对于我来说，爱情是一个严肃的话题。爱情是什么？它是一个崇高的东西——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嘛，所以，我所追求的爱情，当然是那种脱离世俗的，能够升华人性的。一个美好的爱情能够让人生变得更美好，能够把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和人生最美好的东西都挖掘出来。我这么说，我想你应该已经明白了。我为什么舍弃那么多的追求者，而选择冯刚，就是因为，我感觉到，他是脱离世俗的，他是卓尔不群的。而且，这么多天来，我不仅和冯刚加深了相互的了解，也和冯妈妈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我的眼里，冯妈妈就像我自己的妈妈一样慈祥。
虽然说得很含蓄，犟妹子还是听明白了。她从心底佩服巫娜，能够在转眼之间就动用这么多美妙的词汇。自己似乎也有过这种感觉，可怎么就不能这么清楚地表达出来呢。没等她想清楚，记者已经转向她了。
陈文秀小姐，记者说，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犟妹子说，嗯，可以。记者说，我听说，当初，你并不是主动来应征的，对吗？犟妹子使劲地点着头，嗯，嗯，你怎么知道的啊。当初，我是到城里来找工作的，走错路了，才……没等她说完，她看到一旁的冯妈妈在朝自己使眼色，赶紧把话打住了。记者接着问，那么现在，你觉得冯刚怎么样？犟妹子说，挺好的呀。记者又问，听说冯刚喜欢你，是这样的吗？犟妹子说，这个……我也不知道。记者接着追问，那么你呢？如果冯刚喜欢你，你愿意做他的妻子吗？这个记者也太厉害了，犟妹子看了看冯妈妈，她一副严肃的表情，并没有作什么表示，看上去她也在等这个答案。犟妹子想了想，咬咬牙说，不。记者说，为什么啊？你不喜欢冯刚吗？犟妹子心想这个记者怎么这样啊，怎么就盯着我不放啊。越是这样想她就越紧张，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说道：因为……我有男朋友了。说完这句话，她立即觉得有一团火从脸上烧起来，一直烧到耳根。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对人宣称自己有男朋友，还是对记者。说完后，她看了看冯妈妈，她的脸色都已经变了。再看巫娜，她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记者接着说，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谢谢你们接受我的采访。请问冯刚在吗？冯妈妈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他不在，有事出去了。
记者临走时，冯妈妈跟了出来，她悄悄地对记者说，姑娘，有些话，能不能不写到报上去？记者说，您是指哪些话啊？冯妈妈说，对冯刚影响不太好的话。记者点点头，您放心吧，我们会有分寸的。
记者一走，冯妈妈气得脸都紫了。她叫住了准备溜出门的犟妹子。小陈，你等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犟妹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里有些虚，原想趁机溜出去，可是没成功。她低眉顺眼地走回来，冯妈妈，什么话啊。
冯妈妈说，你刚才说，你有男朋友了？是真的吗？
犟妹子低着头，这个，我也不知道。有一个男的，他一直追我，我不知道他算不算我男朋友。
巫娜在一旁插嘴说，既然不知道是不是，刚才为什么说自己有男朋友了？
犟妹子说，不是的。她一直追着我问，我一急，想早点打发她走，就说了。
冯妈妈说，小陈同志！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说，如果报纸登出去，会有什么后果？会有多少人笑话我们？冯家的脸面何在？你可知道，冯刚作为一个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英雄人物，是有很大影响力的！
看来这回冯妈妈是真生气了。犟妹子吓坏了，她心想自己怎么就这么笨呢，早知道那个记者那么不客气，自己怎么就不知道像冯刚一样躲一下呢？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自己已经捅了娄子，而且还是天大的娄子。都怪自己，死要面子，当时为什么不跟二嘎子走。二嘎子也有责任，怎么就不知道一个女孩子的心思，他怎么就不坚决一点，如果他坚决一点，说不定自己就跟他走了。可现在，什么都晚了……她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害怕，眼泪忍不住就流下来了。
巫娜在一旁生气地说，哭，哭，光知道哭，哭能解决什么问题，赶紧想办法弥补吧。
犟妹子哭着说，我能有什么办法？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这时，外面有人在敲门，巫娜过去打开门，她看到冯刚正站在门外。他三步两步奔到犟妹子身边，看到犟妹子在哭，问道，姐姐，你怎么哭啦，谁欺负你啦？
冯妈妈看了他一眼，喝道，一边呆着去，你知道什么！都怪你，硬是要喜欢人家，自作多情。现在你看看，不可收拾了吧！
这是犟妹子第一次听到冯妈妈对冯刚用这种语气说话。冯刚一脸的茫然，妈妈，我……
最后，还是巫娜开口了，冯妈妈，这样吧，我想想办法，通过同学找找报社的朋友，要他们不要把这个报道发上去。
冯妈妈叹了一口气，也只能这样了。小娜，辛苦你了。
巫娜果然很有能耐，打了几通电话后，她真的通过同学找到了一个在报社做记者的朋友，人家答应了说说试试。
一晚上，犟妹子都在辗转反侧，直到下半夜，才慢慢睡着。她一直在想着，如果真要登报了，自己该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犟妹子打算带着冯刚去装修的地方。这时，冯妈妈进来了。她的脸上铁青铁青的，把手上的报纸扔到桌子上。巫娜赶紧跑过去，拿起报纸一看，报上赫然印着几个粗大的黑字：英雄征婚又遭奇遇，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巫娜惊叫了一声，不会啊，昨天不是答应了吗？冯妈妈说，唉，现在这些报纸啊，只知道炒作，一点也不顾及政治影响……完了，好好的一个事搞砸了。
犟妹子最后的梦想破灭了。她慢吞吞地走了过来，把昨天晚上想好的话都倒了出来，冯妈妈，都怪我。我走好了。我走，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冯妈妈看了她一眼，你走？走又有什么用？文章已经登出来了，来不及啦。
巫娜拿起报纸，仔细看了看，说，冯妈妈，陈文秀说的也是个办法。
冯妈妈看了看她，小娜，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说说看。
巫娜说，陈文秀离开也是个办法。然后，我再找个记者来采访，就说她来冯家是一个误会，她本来就是来找工作的，误撞到征婚现场了。冯妈妈看她一个人可怜，就把她带回家，收留了她。这样一来，不仅挽回了影响，还变成了乐于助人的好事。您说，对吗？
冯妈妈听了，频频点头，还是小娜有办法。我看也只有这样了。只是，小陈，只好委屈你了。
犟妹子强忍着泪点着头，没什么。
冯妈妈想了一下，说，小陈，这样，你也不用担心，你工作的事，我来帮你解决。明天，你暂时找个地方去住一下。
犟妹子的声音低得可怜，冯妈妈，不用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晚上，犟妹子最后一次哄冯刚睡觉。看着他熟睡的模样，她的泪又忍不住地流了下来。她轻轻地说，冯刚，我明天就要走了，以后不能照顾你了。你要学会照顾自己，把我忘掉。
这时，让她意想不到的事出现了，冯刚一骨碌爬了起来。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姐姐，不行，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
犟妹子吓了一跳，你还没睡着啊？
冯刚说，我今天听到妈妈说了，要你走。我不让你走。
犟妹子说，好了，听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也该走了。你应该和巫娜在一起的。她才最适合你的。
冯刚摇摇头，不，我就不，我就要你，我不要巫娜！
犟妹子又费了半天力气，直到冯刚吵累了，才慢慢地睡着了。她想了想，一个人跑到客厅里，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你是哪个啊？说话啊。
我。犟妹子说，我是犟妹子。
犟妹子，是你啊。你怎么啦？
我想问你一下，你那里，还缺经理不？
不缺。我就是经理啊。
哦。那就算了。
等等，犟妹子，你是说……哦，这样的，我们这儿不缺经理，可缺一个总经理，你来吧？
你请我？这是你自己说的啊。
是啊，是我说的，我请你，来当总经理！明天就来！
责任编辑 立 成
插图 卞秉利
丁伯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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