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自己的伯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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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3-11-08 13:22
四、洋布庄生意冷清有蹊跷
哈尔滨大街一游解疑惑
六月十六日,刘九龄的布庄开张,布庄的牌匾也全挂上了,上面写着刘九龄洋布店。
管家也被请来了。这个管家很年轻,比刘九龄大不了几岁,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他是李茂的亲戚,也算是本家的堂侄,叫李儒林。他小时候就离开了屯子,在哈尔滨的一家酒馆坐堂收款,据说那个酒馆的掌柜对他很苛刻,他就不干了。刘九龄很勤快,开张的时候在布庄里跑上跑下,把开张前的活计都干妥帖了。水莲也来了,这孩子在刘家大院是最被老爷和夫人宠着的丫环。这孩子只有爹没有娘,十二岁的时候就到了刘家大院,她叫夫人为干妈,却不敢叫刘洪甲为干爹。因为刘洪甲在大院里从没有笑脸,丫环和家丁也都不敢和他说话,也只有李茂李管家才能和他说上话。其实刘洪甲把水莲打发到哈尔滨来,是有意地撮合她和九龄的婚姻,刘九龄的母亲早就有意让水莲先做童养媳。眼见这个孩子已经十八岁了,等布庄的生意稳定下来,家里肯定会让他和水莲拜堂成亲。刘九龄没有相中水莲,因为这孩子长得有点胖,眼睛也小,嘴上很能说,知道在刘家大院和谁处好关系。这样的媳妇恐怕将来刘九龄压不住她,但他对父母不能抗命,想拖拖水莲,等遇到他看着顺眼的,再和他爹商量。
开张这天,刘洪甲特意请了许多外国人来捧场,以证明他的布庄是正儿八经的洋布庄。其实这些外国人,刘洪甲并不认识,是他的小舅子找的这些外国人但也不是白找,每个人要付给人家十块大洋,还得到马迭尔西餐厅去吃午餐。刘洪甲的小舅子也很精明,他还安排了一个叫亚历山大的俄国人在开张的时候用俄语朗诵贺词。
十点整的时候,刘九龄的洋布庄正式开张。刘洪甲请来的洋乐队开始吹起了长管、小号,还有萨克斯。
刘九龄的洋布庄就在喧闹中开张了。来凑热闹的人都渐渐地散了,刘洪甲的小舅子领着大家去马迭尔西餐厅,但到了西餐厅也只剩下了七八个人。刘洪甲的小舅子显得很尴尬,刘洪甲却很高兴,说道,这是好事,这西餐厅的价格太贵。我数了数至少走了将近二十人,给咱们省下了将近一千块大洋。
七八个外国人吃饭的速度很快,不到半点钟他们就吃完了,离开了西餐厅。
刘九龄也是第一次吃西餐,觉得列巴太硬,烧的牛排也是七分熟,嚼都嚼不动。他就对账房先生李儒林说,一会把这桌子上的牛排都带走,回去炖土豆吃。丫环水莲说,少爷,把列巴和洋酒也都带走吧,列巴蒸一蒸,肯定比窝头好吃。洋酒等少爷闲着的时候拿出来喝。咱这布庄才开业,得懂得节俭。
刘九龄说,水莲说得好,桌子上的东西应该什么都不剩,如果咱布庄要是养一条狗,我把骨头都带走。
刘九龄和管家、丫环说话让刘洪甲听见了,说道,老儿子,现在我看出来了,你有点出息了。
刘洪甲的小舅子过来阻拦,剩下的东西别带走,让外国人瞧不起咱们。
刘洪甲就瞪了他一眼,别扯鸡巴蛋,谁瞧不起谁呀,大街上我看见也有老毛子要饭的,往后要是哪个外国佬到咱们布庄门口要饭,咱们可以给他几片列巴。
吃完西餐,刘九龄就让大家回布庄去。
刘洪甲说,从现在开始,这个布庄就你打理了。今天下午,我要和李茂李管家一同回家,下午三点多松花江码头还有一班客轮。
刘九龄说,李管家,路上多关照我爹。
李管家说,少爷,遇到什么难事,就打发儒林回刘家大院,我尽快过来帮你们。
刘洪甲说道,对,李管家说得对,你们千万别在生意上出乱子,要懂得和气生财。
水莲说,老爷放心吧,少爷在哈尔滨肯定能把布庄打理好,我也能把他伺候好。
刘洪甲说,水莲,咱们刘家大院有六个丫环,我为啥把你派到哈尔滨来?是因为你对我们刘家很忠诚,人也机灵,手脚勤快。需要买什么就跟少爷说,每年的工钱,一块大洋也不少你的。
水莲说,就是不给报酬,我也能把少爷伺候好。
九龄的洋布庄开张以后,并不兴旺,开始几天显得很冷清。刘九龄就跟李儒林商量,照这样继续下去,咱们的布庄会黄的,该如何是好?
李儒林想了想,说,再好的商铺也有淡季和旺季,也许现在就是淡季,再等几天再说。
水莲收拾完铺子和后院的屋子,也过来说道,咱们都没做过生意,加上咱们岁数都小,这生意就更难做。昨天不是进来一位俄国人吗?他瞅了瞅,就走了。他为啥走了?还不是因为看我们这几个人年轻,有些靠不住才走的!
李儒林说道,你这话不对,咱们卖的这些洋布匹就应该是年轻人卖的,年岁大的适合开当铺或者古玩店。
刘九龄说,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账房先生你就得回到我们刘家大院,让你叔过来帮我们想想办法。
李儒林说,我听少爷的。
这一天,终于进来了一位顾客,是位中年人,很瘦,很矮小。他在柜台前把所有的布都看了一遍说道,这洋布还真不错。现在你的库里有多少匹?
刘九龄说,纯洋布有七十二匹。
这位顾客想了想,又看了看价签,你这布价格太贵了,如果每匹布给我减去四十块大洋,我就把你库里的布全都买了。
刘九龄眼睛一亮,心想总算来了一个大户,就叫李儒林,说,你算一算,每一匹布减去四十块大洋,我们还有多少赚头?
李儒林翻开大账,又拨了一阵算盘子,说道,如果减去四十块大洋,我们不但没有赚头,每匹布还要亏十九块大洋。
顾客说道,那你就给我减去二十块大洋。
李儒林笑了,一匹布我们只挣一块大洋,那您是到这儿来抄家的。这些布都是在黑河对岸的海兰泡进的货,从黑河运到哈尔滨,上货轮然后再转车,再上货轮,至少一个月才能到货,费这么大的周折,每匹布我们才挣一块大洋,傻子才这么干。
顾客脸色很不好看,说道,买卖不成情意在,你这小子说话太不中听,啥样的买卖让你这种人也得搅黄了。说完扭头就走了。
顾客走后,刘九龄就训斥李儒林,你是个账房先生,不是商铺的掌柜,说话怎么能这么大的口气。
李儒林说道,少爷,这个家伙不是好人。
这时,水莲说道,这家伙我认得,是这条街西边天堂布庄的,是个南方生意人,不是杭州就是苏州的。干妈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天他就是从天堂布庄走出来,和一个小伙计一块到菜市场去买菜。
刘九龄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他是想用最低的价格买下咱们的布庄,当年安德烈就是这帮家伙给挤兑走的。
李儒林说,这个家伙不会死心,肯定还得来,少爷你要有准备。
果然,第二天,那个顾客又来了,进屋以后露着笑脸走近刘九龄。他见李儒林也在铺子里,就问,你们两个谁是掌柜的?
刘九龄说道,我是。
顾客说道,我一看就看出来了,你是掌柜,你旁边这个伙计肯定是个打杂的,那就请你这位打杂的回到后屋去,生意我们两个谈。
刘九龄说,你说错了,他是账房先生,我的布庄如果不听账房先生的,我就亏本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顾客说道,你这些布真是不错,我一眼就相中了,上回我来了没把生意谈成,回去我想了想,觉得既然相中了你的布,可以再给你加价,你的布每匹给我减去十块大洋,我就全买了。
刘九龄说道,你这次来,就是不让我减去十块大洋,我也不想卖给你。你叫叶成善,是这条街西头天堂布庄的掌柜。你到我这儿买布,是没安好心。这个洋布庄原先的俄国老板安德烈就是你们几个江浙人给挤对走的。现在这个洋布庄换人了,我叫刘九龄,就在哈尔滨的近郊,我们家族是有名的大户,在哈尔滨这个地方,没有靠山敢在这儿做生意吗?你们做生意要规矩点,如果惹了我刘九龄,我会让你们倾家荡产,往后想在哈尔滨这个地方混,对不起,没地方了!
叶成善说道,实在对不起刘掌柜,上次我来就应该跟你交实底,我确实是天堂布庄的。我买你的布不是为了挤对你,因为我的布庄确实没有洋布。我也到黑河去过,过了黑龙江在俄国那个生疏的地方根本就不知道哪儿有洋布,所以我就只好在本地购买了。说实话,这儿原来的掌柜,那个俄国的安德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也曾经在我那里买过素织绸子,放在他的柜台上,愣说是东洋日本产的绸子,你说这个老毛子是不是个东西?
刘九龄说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明白了,咱们虽然是同行,但不是冤家。往后,我们可以互相走动,互换布匹,这才能和气生财。啥也别说了,我仓库里有七十多匹洋布,我先给你二十匹,价格好说。
叶成善说道,刘掌柜真是大量,将来你不发大财才怪呢。你给我的二十匹布,多少钱都行,你到我那儿去买素织绸子,我原价给你。不过,你可千万不能说是东洋货。
刘九龄说道,暂时我就不买你的素织绸子了,等我需要的时候再找你。
叶成善说道,好,咱们成交了,过几天,我得请你喝酒。果戈理大街有一家苏州菜馆,我请你吃南方菜。
刘九龄说道,好啊,到时我肯定去。
叶成善走了。李儒林对刘九龄说道,少爷,这个叶成善换了一个招数,你心里得有数,别陷到他的坑里。这二十匹布你不应该给他。
水莲也说,李先生说得对,表面这个叶成善是有诚意的,但是我总看着他暗藏杀机。
刘九龄说,我心里有数。古人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又几天过去了,布庄的生意仍然冷清。这天,刘九龄就和李儒林商量,生意冷清,肯定是有原因的。李儒林说,我看最好能找咱们的知心朋友或者是亲戚,对这条街上的所有布庄进行一次暗访。我总认为,生意冷清和叶成善他们这些南方人有关系。
刘九龄想了想,说道,你明天回去一趟,把这里的生意回去跟我爹和你叔说一下,也把咱们开张不利的事儿说一下。
李儒林说,我快去快回,明天走,争取后天就返回来。
第二天,李儒林租了一辆俄国洋轿车,回去了。因为李儒林不在布庄,刘九龄觉得自己难以支撑门面,就暂时关门了。
水莲见是一个好机会,就对刘九龄说道,少爷,我看你有点闷得慌,我陪你出去在哈尔滨溜达溜达吧。
刘九龄说,好啊,这几天一直也没有走出布庄,也真把我闷死了。
在刘九龄的眼里,这哈尔滨实在是太大了。水莲和刘九龄走在宽敞的石头街上,也有些看花了眼,但是,她好像不太注意这城市的繁华和热闹,而是不断地去看刘九龄。原来在刘家大院,她就像一只小兔子,虽然前院后院地跑,但心里还是有些胆怯。毕竟,自己是个穷孩子,在刘家大院虽然是老夫人的干姑娘,可毕竟还是一个丫环。她不敢正视老爷,更不敢正视刘家大院里的少爷。七少爷八少爷每半年回来一次,他们都长着一张很冷的脸,对下人们说话,也没有好口气。今天,她能仔细地去看九少爷刘九龄了。这次被送到哈尔滨伺候少爷,其实她心里也很清楚,是干妈撮合她和少爷能成姻缘,可她现在心里也没有底,不知道这小少爷能不能稀罕她。
刘九龄在大街上留意看有没有布庄。只要看见布庄,他就走进去。走了将近一个上午,他只看见了一家布庄,这家布庄是在哈尔滨最热闹的一条街上。布庄里的丝绸和洋布很少,都是印花的棉织布。买这些布的人都是些平民百姓,也看出他们都是在哈尔滨生活的底层人。这家布庄的商号也很朴实,叫尤大嫂布店。这个布庄给刘九龄一个启示,在哈尔滨这个大闹市,洋人还是不如当地的贫民百姓多。他也注意到,在许多条街上,也没有看见做洋衣服的成衣铺,因为在许多商店里都有外国人开的洋服店,如果有现成的洋服,谁还去买洋布自己做呢。
刘九龄就一声长叹,完了,我的洋布庄将来不黄才怪呢!
水莲说道,少爷,我知道你为啥长叹了。你看见尤大嫂布店里的顾客很多,人家卖的都是土棉布,普通百姓能买得起,所以生意好。哈尔滨的外国人还是没有当地的穷苦百姓多,洋布肯定很难卖。少爷不必犯愁,依我看,回去跟老爷说,咱们的布店就别叫洋布店了,往后还是卖土棉布吧。我把牌号都想好了,我说出来少爷您别生气,就叫刘老疙瘩棉布店……
刘九龄忍不住哈哈地笑了,已经有很长时间刘九龄没这样笑过了。水莲见少爷在笑,就小心翼翼地说,少爷,你是在笑话我吗?
刘九龄不笑了,不是笑话你。过去在咱们刘家大院我也没有看出你多么机灵,只看出你勤快,对我妈很好。自从你来到布庄以后我才发现,你这丫头很机灵,脑子里总想事。做事也仔细,还勤快。
水莲一下子兴奋起来,少爷的这番话好像让她感觉到,他相中自己了。
两个人不再说话了。他们对哈尔滨的街道不太熟,不知不觉地就走进了一条人很稀少的街道。这条街大多是作坊,有几家俄国人开的列巴坊,有做葡萄酒的作坊,还有熏肉的作坊,一条街到处都是香味。这时,迎面过来三四个骑洋车子的人,他们都穿着皮衣服,戴着眼镜,都梳着五五开的分头。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嘴里竟然还叼着一支洋烟……
刘九龄看着这个叼洋烟的人一怔,他好像见过这个人。
五、布庄冷清邵宗祥指迷津
刘九龄又见师父郭天举
两天以后,李儒林回来了,带来了一个中年人。一进屋,李儒林就向刘九龄介绍这个中年人,少爷,这是老爷和我叔帮我们找来的一位生意人。他叫邵宗祥,曾经在哈尔滨做过十几年的白糖生意。当时哈尔滨做白糖生意的就两家,还有一个常家白糖,后来常家的糖生意不如邵家的糖生意做得好,就把铺子卖给邵掌柜的了。邵掌柜现在不做糖生意了,回老家做药材生意。从咱们这儿到吉林这一带所有的人参几乎都往他那儿送。
邵宗祥说,儒林,不必说得太多,让少爷知道我是生意人就行了。我有两个儿子,都袭承了我的家业。我的大儿子已经到京城去做糖生意了,二儿子在做药材生意。这些年我有些累了,就歇在家里。我和你父亲是老朋友,过去我们经常在江北喝酒,算来已经有多年没来往了。你爹让我到哈尔滨来帮帮你,我就来了。不过,我不能在哈尔滨待得时间太长,最多两天,我还得去京城我大儿子那儿去。
刘九龄抱拳说,谢谢邵大叔的扶持。然后对李儒林说,这两天一定要照顾好大叔的起居。又对水莲说,到菜市场买点好鱼好肉。
邵宗祥说道,不必,我吃素,豆腐白菜最好。如果有哈尔滨的郑宝全酱菜就更好。
刘九龄笑了,我还不知道什么地方有郑宝全酱菜,水莲,一定要买到郑宝全酱菜。
水莲说道,菜市场就有。
邵宗祥说,菜市场不是正宗的,正宗的郑宝全酱菜在香坊郑家胡同九号。
李儒林说,我一会儿就去买,一定买到。
这个邵宗祥也确实有本事,他在布庄一条街只走了一趟就把各个布店的底细摸清了。晚上吃完饭,邵宗祥就对李儒林说道,给我沏一壶西湖龙井茶。我知道你这儿没有,你就到天堂布庄叶成善掌柜那儿要一把,你就说是洋布庄的,他既高兴又会把茶给你。
李儒林看着刘九龄,刘九龄说道,还是我去吧,叶掌柜看着儒林有些不顺。
果然,刘九龄拿来了西湖龙井茶,不光给了茶叶,还给了他一个竹雕茶叶桶。他把茶叶放下对水莲说,叶掌柜叮嘱,沏西湖龙井不能用滚开的水,开了以后要停几分钟,七八分热再沏。
邵宗祥说道,九少爷,一个掌柜的不铺排就会让人瞧不起。我刚来这儿半天,我就已经看出事来了。首先,你是洋布庄的掌柜,不能穿长袍马褂,看着有些不伦不类。你要穿西装。不光你穿,儒林也得穿。水莲要穿洋裙子,俄国人叫布拉吉。用的布料必须是你这洋布店的。还有,你们几个人至少要懂得几句俄语和美国语,也叫英语。我对你这个店号也有看法,我听说原来叫安德烈布店,咱们叫九龄布庄,这纯粹是没念过书的人起的。应该叫密斯特刘布庄,这就有点洋意思了。还有,你们在后院吃饭,吃什么都行,就是吃大葱蘸大酱都不犯忌,如果中午在布庄里吃,就要吃西餐。这是我的建议。现在,我就要说说我今天下午摸底的事情:这条街有九家布店,其实南方人只有四家,另外的五家掌柜的有直隶的两个,济南府的一个,天津卫的一个,还有一个是本省卜奎的。你爹跟我说,他们都是南方人,是不准确的。其实每一家布庄的布都不重复,大都是他们本地的布匹,所以不存在挤对的事儿。原来的安德烈掌柜为啥干不下去了?他做生意太不实在,他的洋布庄确实有洋布,但也有一半是在佳木斯一个布织厂进的货。这个厂子的大工匠是俄国人,掌柜的是中国人,他们用的材料是一部分棉花和一部分亚麻,这就是坑人。开始他的生意在这里做得还不错,后来,人们知道他布庄里的假货多,就不再买他的货了。所以,我明天就想走,我把这条街上的布庄都摸清底细了,下一步就看你们如何去做了。
刘九龄说道,大叔,您帮我摸清底细不是目的,您是生意场上的能人,您得帮我出出主意,这才是根本目的。
邵宗祥一脸的冷峻,想了半天才说道,我是轻易不会帮助别人出主意的。其实,主意我早就给你们出了,但那是在我摸底前出的,现在,我要听听你们的。
刘九龄说,前几天我和水莲在哈尔滨的主要商业街道上走了走,没有看到洋布庄,更没有做洋服的成衣铺,几家大的商店卖的都是成品洋服,所以洋人不可能去买咱们的洋布。在几家布庄,我们看国货土棉布,尤其是染花土棉布卖得很好。看来,我们的洋布庄没有买家,是理所当然的。我倒是想我们的布庄可以改为土棉布布庄,这些土棉布哈尔滨的下层人都能买得起,这是我的主意,不知可行否?
邵宗祥又问李儒林,你也说说。
李儒林说道,掌柜的说得对,但我还是有些担心。这条街上的几家布庄也大都卖土棉布,和他们争,咱们怕是争不过,他们毕竟有一些个固定的买家。依我看,咱们要在土棉布上做文章,但不能和人家重复,既不能和他们抢生意,咱们也能有销路。这是我的主意。
邵宗祥点了点头。水莲正在往茶壶里续水,邵宗祥也问她,丫头,你这身土棉布衣裳穿着得体,在哈尔滨的大街上走也没觉出土来,看来你是懂得穿衣服的,你也帮助少爷出出主意。
水莲早就想说话,她把几个人的茶碗斟满,坐在少爷的旁边,说道,该出的主意少爷和账房先生都已经说了,他们说的都是大主意,如果让我出主意,我只能说点小主意。我陪少爷在哈尔滨的大街上进了几家布庄,站在铺面旁边卖土棉布的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也许还有小媳妇,她们身上穿的衣裳用的布都是她们卖的土棉布,这就很惹人眼。这是我的小主意,说的不对请大叔指教。
邵宗祥喝了一口茶,说道,这龙井茶的叶子不是新的,是陈叶子,新叶子第一口微苦,第二口苦味渐淡,第三口的时候就变成甘醇了。我说着茶叶,也是在以茶做喻,让你们知道做生意的甘苦。如果你们要把布庄彻底改为土布庄,那你这个布庄就死定了。你这个布庄的布样式再多,也不敢和相邻的几家布庄相比,他们可不是刚在哈尔滨开布庄。那个叶掌柜在哈尔滨已经十年了,直隶的掌柜也开店七八年,天津卫的掌柜虽然只有五年,但他有靠山,江北护国军的师长是他弟弟,他们的军服用的就是土棉布。还有在哈尔滨住的护国军的家属也不少于几百户,这个生意就足够了。人就是犯贱,不管货的好坏,只要买家多他就往前挤。所以,我不大同意你们改店,还做洋布。但你要增加项目,在你的布庄里要附加一个成衣铺,再请一个俄国成衣师,把你店里的所有洋布都要做一件成服悬挂起来。卖布的要请一个俄国女人,十八到三十岁之间,注意一定要找俊的。前几个月生意恐怕还要冷清,但半年以后,你这成衣铺肯定就红火起来。
刘九龄说道,这真是好主意。不过,要增加成衣铺,还要雇俄国师傅和俄国姑娘,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投入。现在我们刘家大院也不宽裕,我爹在我身上已经花了好几万块大洋,我现在也不好跟我爹开口。
邵宗祥说道,你赶快回刘家大院,暂时把店关了。你们三个人都回去。少爷抹不开说,就让儒林和水莲说。你对你爹说,这是我的主意。
刘九龄说道,那好,我就听大叔的。
……
邵宗祥没有在布庄里住,他嫌布庄里有洋布味儿,刺鼻子睡不着。自己去找宾馆休息去了。刘九龄要给他大洋,他说什么也不要。临离开布庄前,邵宗祥说道,今晚咱们就算道别,明天我就去京城了。刘九龄说道,要知这样,我们应该给您送行,至少要请您吃顿饭。
邵宗祥说道,我不饿,明天晚上就到京城了,我就愿意吃京城全聚德的烤鸭。说完,就走了,刘九龄和李儒林要送他,他不让送。
邵宗祥走后,刘九龄又回到床上去睡。邵宗祥出的主意让他脑子有点乱。如果按照邵宗祥的主意办,麻烦可就多了。就是按照他的主意办,也未必能让这个洋布庄火起来。他对邵宗祥既佩服,又有些讨厌。他佩服邵宗祥的本事大,半天的时间就能把街上的所有布庄的底细摸清了,要是换成别人,恐怕得半年的时间。讨厌的是,邵宗祥这个人过分排场,哈尔滨的市场不算小,他当初为什么离开哈尔滨,这里头肯定也有原因,是不是他在哈尔滨的生意也栽了,才离开哈尔滨?现在,他说在做药材生意,关外的人参都得经他过手,这话就有点大。他想着,就觉得越想越累,索性就不想了。
刘九龄不再想布庄的事儿了,但他翻来覆去地在床上还是睡不下着。这时他在床上忽然想起两天以前在哈尔滨那条胡同见到的那个人。这个人如此熟悉,到底是谁呢。想着想着忽然他恍然大悟,这个人就是柳一达!难道是他看错了人,还是这个世上真有一个和柳一达相像的人?刘九龄相信自己的眼力,他确认那天他见到的那个人肯定是柳一达。这时,他对柳一达这个人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如果柳一达真是警署的一个处长,他就不应该像一个不务正业的城市流民,骑着洋车子在街上招摇过市。而在他身后骑洋车子的那些人,更不像警察。难道他是一个骗子,骗走了我们刘家大院的两万块大洋?看来,这里面的蹊跷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
第二天一大早,水莲就起来了。她进了刘九龄的屋子,坐在了床对面的沙发上。自从来到哈尔滨,水莲和刘九龄的关系好像近了许多,刘九龄对她也不严厉,好像对她还有些呵护,这让水莲在布庄里显得更加自由。她不敲门就进屋了,刘九龄也没怪她,就坐下来问道,有事吗?
水莲说道,我看出少爷这几天心思太重,人也瘦了,我很心疼。我刚刚做好了一锅小米绿豆粥,你吃点粥,也降降火。也给你煮了几个鸡蛋,少爷,你可千万别倒下,刘家往后就全指望你了。我临来的时候,干妈一再嘱咐我,千万要把你照顾好。
刘九龄穿好了衣服说道,走吧,咱们两个一块儿吃。儒林醒了吗?
水莲说,他还没醒,睡得很实,呼噜打得很重,他在铺子里睡都不用打更的了。我在厨房睡,听到他的呼噜声,都睡不着。
刘九龄说道,今天咱们回家,回去以后,你也好好地歇两天。
水莲和刘九龄到厨房吃饭。他们吃完了饭,李儒林才懒洋洋地走了进来,见到刘九龄就说道,少爷,我睡得太沉,起来晚了,我儒林知错。
刘九龄说,咱们相处几天,我从来没有把你们看作是下人,因为你们待我很忠诚,我哪有怪罪你们的道理。你也快吃饭吧,一会儿我们就回家。下游的客轮还有两个钟头就到码头了,咱们得抓紧。
吃过早饭,三个人雇了一辆很少见的马车,很快就到了码头。临上客轮之前,水莲说,少爷,跟前儿有没有铺子,干妈愿意吃哈尔滨的点心,我不能空手回去。
刘九龄就对李儒林说道,赶快找个果子店,买两个果匣子带回去。
当晚,刘九龄他们就回到了刘家大院。爹没在家,娘对他说,你爹今儿晚上去江北了,江北的临江大戏园子明天早晨有好戏,是绥化的名角小泥鳅和王傻子亲自上台,听说演的都是荤戏,你爹让我陪他去,我就不愿意听这蹦蹦戏和莲花落子。是李茂陪他去的。
刘九龄问道,爹得啥时候回来?
娘说,你爹有戏瘾,得明天晚上才能回来。又问,你们都回来干啥,把布庄给关了?
刘九龄说,这个洋布庄开张不利,邵宗祥到那儿帮我打理了一天,给我们出了许多点子,我们做不了主,就回来让爹跟我们掌舵。
娘说,看来这洋布庄也不好开。你们吃饭了没有?
刘九龄说,没吃,都饿一天了,在船上吃饭太贵,每个人得两块大洋。
娘笑着说,老儿子,你出息了,知道节俭了。你们等着,我让厨娘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见刘九龄和他娘说完了话,水莲就拎着果匣子,亲热地到夫人面前说道,干妈,这是我给您和干爹买的点心,我从来没出过门,这次去哈尔滨长了见识,这也多亏了干妈!夫人让另一个丫环把果匣子拎走,她就搂着水莲,干姑娘,我想你啊。
晚上,刘九龄躺在热炕上感到浑身很舒服。爹没在大院,得明天晚上才能回来,这就给他一个重要的机会。自从在骡马大市出了事以后,他一直也没有见到郭天举。他一定要去见郭天举,也许他知道真相。其实他从来也没小看郭天举,也不知为什么,他一想起和郭天举相处的那些日子,没有觉出他的不善。人有小恶是天性,即便郭天举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他也没到那种置人死地的地步。他更佩服郭天举的智谋,也许我和郭天举都是受害者。想着,他就觉得心里有数了。他不想明天到骡马大市去找郭天举,他要起早到郭家村他的家去和他见面。心里平稳了,渐渐地他就睡了。第二天早晨,鸡刚叫他就起来了,穿好衣服,他就从后院牵着马出了刘家大院。护门的家丁识得少爷,以为他去江北陪老爷看戏,就没有敢问什么。
刘九龄骑的是一匹快马,不到一个钟头,他就到了郭家屯。他把马拴在郭天举门前的榆树上,就敲郭天举家的门。一会儿,有人开门,开门的正是郭天举,因为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他有点看不清眼前的这个人,就问道,你是谁?
刘九龄说,你徒弟刘九龄。
郭天举吓了一跳,一下子身子就抖了起来,九龄少爷,你这么早就来了,让我真有点不敢相信是你。我……我和你们刘家的恩怨已经没了。我把九亩地给了你们刘家,还有一头牛也被你们牵走了,这是我这辈子摔的最狠的一次跟头。
刘九龄说道,师父,你不用害怕,我不是来和你讲什么恩怨的。我有大事要和你商量。
郭天举就说,那就请少爷进屋吧。
郭天举的屋子里昏暗,原来柜子上摆放的几个兰花瓶也没有了,墙上悬挂着的一座挂钟也没有了,看来他是把这些值钱的东西变卖了。刘九龄一眼就看出郭天举开始破落了。两个人都坐在了炕头上,郭天举的夫人和孩子住在西屋,他自己住在东屋。
郭天举问道,有啥事你只管说。
刘九龄说,我刚从哈尔滨回来,我爹让我在哈尔滨开布庄,生意很冷清,这次我回来,是让爹再给我出点钱,想办法把生意做起来。刚好我到家,我爹没在,他到江北看戏去了,得晚上才能回来,所以,我就来看你。就是这次没机会看你,我也打算早晚和你见一面。我这次见你,就是想问你,这个警察署长柳一达你知道底细吗?
郭天举冷笑道,我刚刚知道柳一达的底细。最初,我觉得他既骗了你们刘家,也坑了我,我想彻底知道他的底细,然后要和他讨个公道。为了讨公道,我已经找了大人物来帮我,我把我的几件值钱的古玩都卖了,给这个大人物送礼。既然你来了,我就不瞒你了,这个大人物是副省长,也是京城大总统黎元洪的亲信。这公道我是讨定了。但是……
刘九龄继续问道,你还没说这个柳一达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郭天举说道,柳一达不是警察,更不是什么警察署长,他在哈尔滨是一个生意人,是一个卖洋车子的掌柜。他在哈尔滨究竟有多大后台这个我不清楚。有一点我敢肯定,我们被骗了,被骗得很惨。现在我有个担心,说出来你也别害怕,我总觉得你父亲和这个柳一达不是一般关系……
刘九龄有些头晕。呆了一会儿,刘九龄说道,师父,容我几天的工夫,如果确实是我爹在这里头做了手脚,我一定会还你的九亩地钱,还有那匹牲口钱我一并偿还。
郭天举说,牲口钱就不用了,有一件事我还没有跟你说,当初给柳一达相马的时候,柳一达给了我五十块大洋。其实我也恨这个孟久贵,柳一达买这匹马他们俩私自成交,这柳一达肯定也没有压价,说来说去,这五十块大洋应该是孟久贵出的血,这钱本来我应该给你一半,可我知道你并不缺钱,就收下了,所以,这五十块大洋就抵我这头牛钱了。
刘九龄说道,好了,我们师徒二人就不必再算细账了。我现在在哈尔滨开的洋布庄就在高加索街的中段,过几天你一定要派个人过去跟我接头,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
郭天举说道,搞清楚你父亲和柳一达之间的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如果你需要找我,哈尔滨的太平桥东有六间房,是郭六子粉坊,郭六子是我侄儿,你跟他说要找我,他就会打发人到郭家屯来给我报信儿。
六、刘九龄回大院佯装求救
大胆违父命重做相马师
见日头已经出来了,刘九龄就骑着马飞快地回到刘家大院。进院的时候他看见水莲正在厨房门口洗菜。水莲就擦了擦手奔过去,让家丁替刘九龄把马牵到后院。她问,少爷,起这么早,干啥去了?
刘九龄说,许多天没玩马了,我出去骑马,在咱们屯子外面遛了一大圈儿。然后又对水莲说道,这几天在哈尔滨你也累得够呛,昨天又坐了一天的船,咋不好好歇歇。
水莲说,我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帮助厨娘干点活也不累。
刘九龄说,今天你做完早饭就什么也别干了,咱们到江岔子去玩。水边上到处都是蛤蟆,抓它上百只,然后让蛤蟆吐吐埋汰东西,再晒它半干,在油里一炸,那才香呢。咱们带着半干的蛤蟆回哈尔滨,嘴馋了你就给我炸几个。
水莲说道,太好了,我还没看见过少爷抓蛤蟆。
吃完早饭,刘九龄和水莲就到娘那儿去说,要到河边去抓蛤蟆。这让娘很高兴,看来把水莲打发到哈尔滨去,只要和老儿子呆上一段日子,老儿子肯定也就能看上水莲。就说,去吧,晌午一定赶回来,我已经打发家丁到江北去找你爹,估计他下午就能回来。
刘九龄和水莲就让家丁套了一挂马车,刘九龄和水莲上了马车就到江边去了。到了江边以后,刘九龄就让家丁回去,说道,中午的时候来接我们。刘九龄牵着水莲在江岔子上找蛤蟆,江边的水很清澈,也没有杂草,看来打鱼的那些渔民把江沿都清理干净了,以免渔船靠岸时被草缠住,这也让蛤蟆没了藏身之地。刘九龄说道,有半年没到江边来了,这蛤蟆也难找。
水莲说,少爷别急,虽然抓不到蛤蟆了,但咱们也肯定不会空手回去。等一会儿,打鱼的靠岸,也许他们的船舱里就有蛤蟆。一般,早晨是不会有打鱼的船靠岸的,许多打鱼的船都在江岔子的中间正撒网。两个人无事可干,就找到了一块岩石坐了下来,半天也没有说话,水莲看出了他心事重重。水莲就劝他,少爷,既然咱们已经回家了,老爷一定会有办法的,咱们得赶快回布庄,歇业时间长了,人们会以为这个布庄黄铺了。
刘九龄问道,水莲你说,这次我们回来,咱们把邵宗祥的主意跟我爹说了,我爹还会出钱吗?
水莲说道,如果按照邵宗祥的主意去办,老爷至少也得出一万块大洋,这其实也为难了老爷。这半年,让那个警署的处长把咱们刘家大院给坑得够呛,老爷出钱给你买个洋布庄,加在一起,老爷至少也出了三万块大洋。刘家的家底虽然殷实,可也架不住这么大的付出。这次咱们回来,老爷不能多出,也能少出,他肯定也不会让洋布庄黄铺。
刘九龄笑了,我爹他有钱,这个我心里有数。我是我爹的老儿子,别人看不透他,我早就看透他了。我爹这个人不坏,心地也善,但他精通兵法,又喜读三国,一脑子的智谋。我们哥儿几个,都听他的。可他有的时候不管我们的喜好,他想干啥,就非得让我们去干啥,他发起脾气来,连大院里的耗子都不敢在他跟前跑……
水莲就咯咯地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时,有一条船靠岸了。刘九龄就走了过去问道,你这舱里有蛤蟆吗?
打鱼的人笑了,说,这位少爷真是好眼力,你咋知道我们舱里有蛤蟆呢?
刘九龄说,现在有许多人不愿意吃鱼,而愿意吃蛤蟆,你们如果不抓蛤蟆,那才怪呢。我真不明白,这江边上已经没有草棵子了,你们从哪抓到的蛤蟆?
打鱼的人说,下游十三里的地方,江边都是草棵子,还有倭瓜秧子,所以,蛤蟆多了去了。少爷,你要多少,我这蛤蟆是按串卖,一串十只,十串一块大洋。
刘九龄说,那你就给我来三十串。这时,他就掏衣兜,却没有掏出大洋来,就尴尬地瞅着水莲。水莲掏出了三块大洋,递给了打鱼人,又从打鱼人的手里接过三十串蛤蟆。
船又往上游去了。刘九龄说道,你帮我付的三块大洋回去我就还你。
水莲说,是昨晚上干娘给我的,咱们两个一块儿花,娘愿意。
这时马车来了,家丁说道,少爷,老爷已经回刘家大院了,让你们赶快回去。
刘洪甲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刘九龄,说,刚才李儒林已经把哈尔滨布庄的事详细地跟我说了。邵宗祥的主意也不全对,洋裁缝可以请,但再招两个俄罗斯姑娘就不必了。现在木香镇的裁缝每年要付给人家一百二十块大洋。那洋裁缝恐怕就不是这个价了,尤其又是在哈尔滨请,一年不给人家一千块大洋恐怕人家也不会到咱们的洋布庄。再说,现在俄国的裁缝也不好找。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就在咱们木香镇请个手艺好点的裁缝,收拾收拾假扮个洋裁缝也能行。咱们请这个裁缝在哈尔滨管吃管住,一年给他两百块大洋就不少了。说到两个俄罗斯姑娘,我倒想起一个人来,南边儿有个苏家屯,苏家屯有个木匠叫苏发财,外号叫苏大脑袋。他老婆是从俄国逃亡过来的,他们有一对女双,长得都像俄国人,还能说几句俄国话。这两孩子都十八九还没有嫁出去,因为她们的头发是黄的,眼珠子是蓝的,屯子里的人都不敢娶她们,说她们像女鬼。把她们招到哈尔滨洋布庄,一个月给她们每人十块大洋。这得把苏大脑袋乐死。现在就这么定了,我只出裁缝和这一对双儿的钱,别的钱我就不能管了。
刘九龄说,雇裁缝和站铺子的钱是小钱,还得要添置洋缝纫机,这东西很贵,在哈尔滨的洋货店,买一台缝纫机得八千块大洋。
刘洪甲说,我不管买洋缝纫机花多少钱,我是不能给你出了。你可以让你舅在哈尔滨给你借一台洋机器,一年以后你就能把新买的缝纫机的钱赚回来。这其实一点也不为难你,你往后生活的路子我都给你铺开了,就看你了。我还得跟你说明白,从明年开始,你的布庄我就不管了,我一块大洋也不会给你出。
想不到父亲和自己也在使计谋。刘九龄心里想,既然父亲这么对待我,我也不会中他的计谋。他对父亲说道,啥也不用说了,我听爹的。
刘洪甲说道,今天你们就回去吧,过几天我就让李茂把裁缝和那对二串子双儿给你送去。
当天,刘九龄就带着李儒林和水莲回到了哈尔滨。
进了布庄,刘九龄感到这里空气的味道都是刺鼻的。水莲张罗着做饭,李儒林用抹布擦着柜台。刘九龄又看到了安德烈留下的那盒洋烟,就拿出一支来,点上大口地吸着。水莲很麻利,一会儿就做完了一锅面条,还有给邵宗祥买的郑家酱菜。
刘九龄对李儒林说道,去到对面的杂货铺买一瓶白酒回来。
水莲说道,少爷,你不能喝酒就别喝了。
刘九龄说,今晚得喝,要不然我心里不痛快。
李儒林出去了,看着水莲。水莲已经知道了今天中午老爷和少爷都谈了些什么,老爷到底没有出钱,这也真是难为了少爷。
水莲说,少爷,别上火,办法总会是有的。
刘九龄说,明天我出去一趟,去找我舅,让他想办法给我借一台缝纫机。
水莲说,让我陪你去吗?
刘九龄说,去吧。
这天晚上,几个人都有点郁闷。刘九龄喝了两杯酒,李儒林也喝了两杯,水莲从来也没沾过酒,为了少爷,她也喝了一杯。吃完饭以后,刘九龄对李儒林说,这几天你也累了,明天上午就不用开板儿了,你好好歇歇。
第二天早晨,刘九龄和水莲穿戴好衣服,一块儿出了门。
他们没有坐车,沿着石头路走着。过了两条街,水莲问道,咱们现在走的路,好像是上次也走过。舅舅的家在哪条街?
刘九龄说,我们不去舅舅家。我想领你去见一个人,不过我现在得和你说心里话。咱们两个一个是少爷,一个是丫环,在刘家大院的时候,你连话都不敢跟我说,但是你能成为我娘的干女儿,这也看出了你的孝顺和精明。到哈尔滨的这些天,你对我也知疼知热的,我也看出你对我是实心实意,我心里有数,我肯定得娶你。如果不娶你,这辈子我也许不会找到像你这么好的姑娘了。
水莲哭了,说道,少爷,我就盼着你能跟我说这句话。我是个苦孩子,生下来娘就死了,爹也对我不好。从小就在你们刘家长大,刘家大院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也不会忘。你能娶我,我这辈子就交给你了,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就听你的。
刘九龄说,你只要能够听我的,我干什么你要跟着我,那我这辈子娶你就娶对了。现在我跟你说实话,今天我和你见的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那天我们在一条小街上看到的那伙儿骑洋车子的人。在前头戴眼镜的那个,我认出他来了,今年我给刘家大院惹的祸就是他造成的。他说他是警署的处长,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他的身份,他并不是警察。
水莲说,那他是个骗子。既是个骗子,那肯定就会养着一帮打手,咱们可不要轻易去惹他。
刘九龄笑了,我今天见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我想搞清楚他和我爹是什么关系。我总认为是我爹和他合谋做的那件事,目的就是不让我做相马师,一切都要听我爹的。我爹认为相马师是下人,给刘家大院丢脸,所以就给我设了个圈套……
水莲瞪大了眼睛不说话了。
刘九龄在前后街来回溜达,终于看见了一个写着哈拉少洋车店的牌子。
刘九龄就和水莲走了进去,果然,他们看见了那个柳一达。他走过去对柳一达说,柳处长,想不到在这儿看到您了,您应该认出我来了吧?
柳一达仔细看了看说道,原来是相马师刘九龄,欢迎你到这里来。
刘九龄说道,柳处长咱们应该成为朋友,能不能请我到里屋边喝茶边唠嗑。
柳一达说道,好,那就请吧。
三个人进了屋坐下。刘少爷,你父亲交了赎金,你们刘家大院的管家也让我放了,咱们应该是两清了。你父亲很讲信用,所以我们没有没收你们的刘家大院。你这次到我这里来,有何贵干?
刘九龄说,这件事我就不想和您谈了,我们刘家大院的人不光对我爹忠诚,对我也忠诚。前几天我才知道,您和我父亲是朋友,您也没在警署,不是警察,是个生意人。你把李茂抓起来,是在演戏。这我不怪您,谁让您是我父亲的朋友。如果按辈分来说,我应该叫您大叔,却不知道您姓甚名谁,但肯定不叫柳一达。警署确实有一个叫柳一达的,不过,他至少要比你大二十岁。现在,我就请大叔告诉我,我父亲雇你冒充警署的人,给您付了多少钱,他是怎么雇你的。如果您跟我说清楚,我也付给你钱,我父亲给您多少,我给您多少。
柳一达说道,确实我不叫柳一达,但警署的那个柳一达是我表哥。我姓何,叫何宝坤,这些年在哈尔滨一直做洋货生意。我和你爹认识是在哈尔滨的香坊大戏园子,你爹愿意听莲花落子,我也得意这一口。那天,他请我吃了一顿饭,也跟我交代一件事,说戏园子要是来新戏子,就打发人到你们刘家大院给你爹送信。这些年他每次到哈尔滨看戏,都是我给他捎的信,他来哈尔滨买戏票的钱都我出,有的时候也请你爹吃饭。你爹讲义气,每年春节前都让李茂给我送来两条大马哈鱼,十几只山鸡。你爹求我做这件事是为了你好,你是刘家大院的少东家,将来的刘家大院听说也是由你来继承。这件事,你千万不要记恨你爹,也不要记恨我,你爹求我这件事,我是不会收他的钱的,是他硬给了我一百块大洋,还有我给了郭天举五十块大洋,那也是做戏看的。这件事由始至终我们没有让郭天举看出一点儿蛛丝马迹。
刘九龄说,可我爹也把相马大师郭天举给坑了,没收了他九亩地,还在老郭家牵走了一头牛。
何宝坤说,惩罚他也是应该的,他拉着你做相马的行当,是拉你下水。他也有他的险恶目的,他会对别人说连刘家大院的少爷都跟我学相马,这就抬高了他的身价。他不知道你父亲瞧不起他这个行当,也想将来向你父亲伸手,可是他栽了……
刘九龄说,谢谢何大叔跟我说了实话。我现在已经决定不再相马了,我在高加索大街开了一家洋布庄,现在刚刚开张,手头的钱也不算太宽裕,但我也不能不对大叔表示谢意,明天我给您送来一匹洋布,是纯正的俄国货。
刘九龄说完就起身要走。
何宝坤说,别走,我得请你们吃饭。这位姑娘是?
刘九龄说,这是我的未婚妻,叫水莲。
水莲就有礼貌地给何宝坤鞠了一躬。
刘九龄说,我的布庄刚开张,许多事情还得要打理。往后我来请您到我那儿去吃饭,今儿个,我就不在这儿吃了。
刘九龄和水莲从哈拉少洋车店出来以后,刘九龄就闷闷不乐。水莲说道,少爷,既然已经知道了实情,就别再上火了,过去就让它过去吧,老爷不管用了什么计谋,他总还是为了你好,你也别记恨老爷子。
刘九龄说,我不是在想这个事儿,我是在想咱这洋布庄将来会怎么样。现在,我爹一毛不拔了,是把我从刘家大院挤对出去了,将来的刘家大院不可能让我继承。我上边还有七个哥哥,他最喜欢的是我七哥,因为我七哥从小就听我爹的话。现在我不知道将来洋布庄要是真的黄了,我该怎么办。
水莲说道,就是黄了,咱们也不会没有退路,就是把洋布庄卖了,用这笔钱咱们的下半辈子也能活下去。咱们在哈尔滨就不走了,我喜欢这个城市,这里人多,生意好做,就是不开洋布庄咱们也可以开一个别的铺子。
刘九龄又不说话了。走出胡同,刘九龄忽然说道,如果我还去当相马师,你还能让我娶你吗?
水莲想了想说,细想起来,相马这个行当也不是低人一等。那个郭天举对你也不薄。但是,你不能再回咱们那儿的骡马大市了,如果你再回去做相马师,你爹说不定还会想啥计谋不让你干成。
刘九龄说道,你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我想最近就和郭天举见上一面,先听听他的主意。还有刘家大院骗了人家九亩地,咱们得想办法还上。就是现在还不上,将来也得还。明天你去太平桥桥东,找郭六子粉坊。郭六子是郭天举的侄儿,让郭六子打发人请郭天举到哈尔滨来。
水莲说道,明天早上我就去。
刘九龄说,咱们对李儒林也要防备,他是我爹的人。
回到洋布庄,见李儒林正在吃饭,他在吃厨房里的剩菜和剩饭。刘九龄就说,怎么能吃剩饭,你吃多半天了?
李儒林说,刚吃。
刘九龄说道,我和水莲也没吃呢。走吧,咱们到对面的小酒馆吃点便饭。
李儒林就放下碗筷,三个人就到对面的小酒馆吃饭去了。
在小酒馆吃饭的时候,李儒林问道,少爷,洋缝纫机有着落没有?
刘九龄说,我舅也没有办法。
李儒林说,离咱们这儿再过三道街,有个旧货市场,听说那里的洋货也不少,咱们最好去看看,只要洋机器能用就行。肯定价格很便宜。
刘九龄说道,明天咱们两个就去旧货市场。水莲明天你就不用跟我们去了,你到太平桥那儿看看,听说那里的粮食很便宜,买一袋子稻米,再买一袋子洋白面。
第二天早晨。水莲要走了,说,稻米和洋白面别成袋子买了,现在咱们手头的大洋也不多。刘九龄对她笑了笑说道,你随便,铺子里的事儒林当家,后院的事你当家。
刘九龄和李儒林找到了旧货市场,在那里走了一圈,也没有看见洋缝纫机,两个人就回去了。回到洋布庄,刘九龄说道,没有洋机器,咱们的布庄就不能按照邵宗祥大叔的主意办了。
李儒林说,就是买了洋机器,恐怕也难再重新开张。木香镇的成衣铺只有两家,裁缝有一个男的还有一个女的。男裁缝我认得,姓朱,人叫朱大剪子。手艺倒是不错,恐怕洋服他做不了,他只做长衫马褂。那个女裁缝叫张玉芝,她只做旗袍和女衫,男服从来不做。再说,朱大剪子长得尖嘴猴腮的,根本就不像俄国老毛子。我看实在找不着,就到哈尔滨的洋成衣铺做它十几套洋装,就用咱们的布料做,然后挂在咱们这个铺子里,这和请老毛子裁缝也没啥区别。咱们既卖洋布,也卖洋服,也许咱们的生意就能好起来呢。
刘九龄敷衍道,行,这个主意不错。儒林,一会儿你就到街上走一走,找找看有没有洋成衣铺。
李儒林喝了一缸子水,又歇息了一会儿,就出去了。这也是刘九龄找出的理由,让李儒林不在布庄,估计水莲也该回来了。果然,李儒林走了不大一会儿,水莲就回来了,见到刘九龄就说道,少爷,也是巧了,不用到老家去找他了,他就在郭六子的粉坊,看样子他是在等你。他想让你到郭六子粉坊和他见一面。
刘九龄看了看挂钟说道,我让李儒林出去了,现在咱们马上就去郭六子那里。太平桥离高加索街并不太远。他们雇了一辆洋轿车,一会儿的工夫就到了太平桥。下了车,他们就直奔郭六子粉坊。
郭天举见刘九龄来了很高兴,就请他到里屋去坐。屋子里很昏暗,没有坐的地方,只有一铺土炕。刘九龄和水莲就上炕坐下了。郭天举也上了炕,他对刘九龄说道,九龄,我是主动来找你的。没有别的事,那九亩地的事就不用提了,我已经把我的全部家当都卖了。我和你见上一面,是想和你道别,我不可能在咱们那儿的骡马大市相马了。你出事了,我在骡马大市也常常遭人唾骂,所以,我非走不可。你到我那儿去,有些话我还没跟你说,我又找到了新的地方去相马,奉天的西北有个黑山县,那儿有一个骡马大市,比咱们这儿的骡马大市大得多了。这地方地势好,离内蒙很近,来相马的人有汉人,也有蒙族人,我想在那儿做相马这个行当肯定会赚钱。如果将来你要找我,就到黑山的骡马大市找我,不管你父亲对我咋样,但咱们两个的情分我是不会忘的。
刘九龄很感动。他想了想,又看了一眼水莲,说道,我找您不是为别的,我们刘家欠您的九亩地是应该还的。我在哈尔滨开的洋布庄,从开张到现在,也没有上门的买家,将来这个洋布庄肯定是要黄的。我想,把这个洋布庄卖了,加上库里的洋布,也能值两万块大洋,除了还您的钱,剩下的钱我留下。我想,还跟着您去黑山,如果您真的不记恨我,就请您把我也带走。
郭天举想了想说,我不能把你带走。我可以给你找另一个骡马大市,距离黑山骡马大市一百多里地有一个塔子沟,归懿州管辖,那里也有一个骡马大市。这个骡马大市的掌柜是我的私塾同窗,姓谷,叫谷子铭。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他。
刘九龄说,我听师父的,过几天我把布庄卖了,然后找您去。
郭天举说,你去塔子沟做相马师,最好能告诉你爹一声,不然,他还会……
刘九龄说,我知道怎么办。我就不在这里久留了。
郭天举看着水莲说道,这位是?
刘九龄说道,这是我的未婚妻。
郭天举说,今天咱们两个人见面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刘九龄和水莲下了炕,和郭天举道了别。郭天举要出去送他,被刘九龄拦住说道,您别出来,我怕有人盯我的梢。
两个人又上了太平桥,刘九龄和水莲没有坐洋轿车,而是漫步在街上。
刘九龄问道,水莲,你愿意跟我去奉天北的塔子沟吗?
水莲毫不犹豫地说,愿意。
刘九龄就笑了,这不是真话。你是一个懂得报恩的人,你也知道我们两个离开哈尔滨我娘肯定是要生气的,你也许趁我不注意,再回刘家大院向我娘通风报信。
水莲说,你说得对,我是一个懂得报恩的人。但咱们两个一起去奉天北,要跟家人有个交代,最好你别把洋布庄卖了,要卖也得你爹卖。虽然咱们欠郭天举九亩地,但早晚有一天也能还上。如果你长志气,就应该白手起家,将来你发财了,兴旺了,无论如何要回刘家大院一趟,尽尽咱们的孝心。
刘九龄说道,说得对,我也不承认我是一个不肖之子。现在,我还有一个担心,那就是这个李儒林。
水莲说,和李儒林实话实说。让他为咱们代写一封书信交给你爹。其实,李茂和李儒林是一路货,他们认钱。咱们给他一匹布,他把这匹布卖给叶成善,也能卖一百块大洋。
他们回到洋布庄,见李儒林已经回来了。见到刘九龄李儒林说道,我几乎把哈尔滨的主要街道都走遍了,也没有看见一家洋成衣铺。洋人不喜欢做衣服,他们会到洋服店去买洋服。明天我一大早再去找。
刘九龄说道,不必了。今天晚上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李儒林说,什么事儿?现在可以说吗?
刘九龄说,可以说,你要把笔和纸找来……
几天以后,刘九龄去找叶成善,把三匹布用最低的价格卖给了他。每匹布只要他七十块大洋。回到洋布庄,他把一百块大洋给了李儒林。李儒林说道,放心吧,少爷,我一定把事情办好。
几天以后,刘九龄带着水莲上了远东铁路的中东火车,直奔奉天。车徐徐地开动了,刘九龄长叹了一口气,我们终于可以不闻那发霉的洋布味了,我们找到了往后的出路。
水莲说,你也要知道,往后,你也不可能顺顺当当地干你的行当,不管遇到多难的事,你得挺下来。
刘九龄说,我刘九龄是男子汉,也是真正的相马大师!
水莲用敬佩的眼光看着他……
文/白天光 插图/高兴奇 责任编辑/成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