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朋友

　　俺那个小村坐落在老黄河故道里，且位于三省四县结合部，是个鸡鸣听三省的偏僻之地。这些年随着林果业的大发展，它便消失在一片绿海深处，你就是走在高高的黄河大堤上，也很难发现它的踪影。然而，那从绿林深处偶然传来的三五声狗吠，却生动而真切地告诉过往行人，这里是一处人类繁衍生息的地方。

　　那狗吠声在夜间显得特别动听，你若听久了，便会听出丰富的韵味和内容。傍晚时分，村里的狗们吃饱喝足，大多聚集在村前的广场上，陪着爱玩耍的小主人在村前打谷场上做游戏，它们也从中分得一份欢乐，那叫声便有点矫情，有点做作，好像是从嗓子眼里刚发出来，很快便消失在群童的嘈杂声中。只有在深夜，各家的狗们守候在主人家的门洞里，尽职尽责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时而发出一两声长吠，就像更夫敲了一记铜锣，向村民们报告，平安无事啊！然而，当有不速之客前来造访，它们便会及时发出一声声警告，那声音便显得雄壮和威武，能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邻村的同类听到这警告也会积极响应，于是远远近近便响起一阵错落有致的狗叫声。这叫声使熟睡的村民从梦中醒来，折起身子，伸长耳朵，探听一下村里的动静。造访者多是晚归的村民，他们往往是粗野地骂一声，狗日的，叫啥叫！这熟悉的骂声顿使村里的狗安静下来，只有少数狗儿轻轻呜咽一声，好像在说，对不起，俺是跟你打个招呼。若是贼娃子前来“光顾”，那狗们就不客气了，它们狂叫不止，甚至奔出庭院，把这些造访者围困在村巷之中，让他们不得脱身。

　　说起俺村的狗们同贼娃子的关系来，那可是有光荣也有耻辱，有骄傲也有悲苦。这里要先说说大黄和老庆叔。老庆叔家有一只大黄狗，长得高高大大，只是有点儿瘦骨伶仃，好像一张狗皮包着一架骨头。那天有两个贼娃子“光顾”老庆叔家，在别门撬锁之前，先扔给大黄一块泡了肉汤的白面馒头。对于这不怀好意的飞来物，大黄先是吓了一跳，然而当那股肉香扑入它的鼻孔时，它便挡不住这强烈的诱惑，一下扑了过去，贪婪地吃起来，以致擅离了自己的职守。那头老牛是老庆叔家唯一值钱的东西，竟被贼娃子牵走了，这下可给大黄招来了滔天大祸！

　　写到这里我得交代一下时代背景。俺村的狗都是一些士狗，跟村民们一样，没有高贵的血统。它们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同主人一起度过一个又一个半饥半饱的春秋。它们不像城里的哈巴狗们那样，同主人一起享受着优裕的生活，对白面馒头不屑一顾，每餐必须有鱼有肉。同城里的狗相比，俺村的狗们只能属于贫下中农，能获得一点残汤剩羹，已是主人对它的最大照顾。最可怜的是老庆叔家的大黄，都改革了，开放了，它依然过着食不饱腹的生活。老庆叔是勤俭持家的好手，家里有点剩汤剩饭，全都给了那头老黄牛。那老黄牛吃得膘肥体壮，而那大黄狗却饿得皮包骨头。可怜那只大黄狗为了维系自己的生命，只得跑到野地里扒块红芋，或捕只野兔，甚至不得不恢复吃屎的本性。明白了这个情况你便知道那个泡了肉汤的馒头对大黄来说具有何等巨大的诱惑力，也就不会责怪大黄太没出息了！

　　然而，作为一只看家狗面对贼娃子的入室抢劫，你却挡不住一只白馒头的诱惑，其罪责便不可饶恕了。就连村里的狗们闻听此事，也纷纷向大黄投来鄙夷的目光，暗暗警告它说，等着吧，不打断你的脊梁骨就算你幸运了！偏巧那天老庆叔不在家，大黄静候在门洞里，只等着老庆叔回来，打它一顿，再罚三天饿，它决不吭一声。

　　然而，令俺村的狗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老庆叔竟这样绝情，把大黄卖给了小乔集的屠户。所以，当那狗屠被老庆叔领进村时，全村的狗们发出一片抗议声。应当说，俺村的人是很仁义的，世世代代从没有人吃狗肉，特别是自家的狗儿，纵然老死了，主人也不会把它吃掉的。他们把狗儿当成自己家里一口人，亲眼看着它老死，然后才把它埋到南堤下，还要堆起一个小小的坟头。以后每从此处经过，总要赞美中带有惋惜地说一声：“这是只好狗！”然后把狗儿孝忠于自己的一桩桩小事在心头默默地念叨一通。有这一点，足令俺村的狗们感到欣慰，感到安然，一代一代地表现出对主人的忠诚。可这次老庆叔居然把大黄卖给了那狗屠，让人们去剥皮吃肉！啊呀呀，好你个老庆叔，为了那几个小钱竟变得这样狠毒！

　　然而，大黄却像慷慨就义的英雄似的，表现得颇为镇静和从容，它既没狼狈逃窜，也没又哭又叫乞求主人的宽容。它心甘情愿地让那狗屠把四肢捆绑起来，又默默不语地让那屠户把它的嘴巴勒住。只在它将要被装进筐里时，才向主人老庆叔洒下一串热泪，发出一阵呜咽声。

　　正在这时，老庆叔的宝贝儿子小柱子回来了。他看见自己心爱的大黄狗被捆绑起来，毅然冲向前去，抱住大黄狗不松手：“我不叫卖，我不叫卖！大黄是我的好朋友！”

　　大黄的确是小柱子的好朋友。白天它陪小柱子到田野去猎捕野兔，夜晚它静静地睡在小柱子的床头，充当小柱子忠实的卫士和挚友。当小柱子到邻村去上学时，它一直送小柱子到村头。等小柱子放学回来，它静静地坐在村头高坡上把小柱子等候。小柱子向它打一声呼哨，它便箭似的向小柱子奔来，亲热地扑到小柱子的肩头，舔舔他的脸，闻闻他的手，就像久别的情人热吻拥抱似的。使小柱子感到在人类之外他还拥有一位最忠诚最亲密的朋友！如果把大黄卖了，再没有狗儿伴随在他身边，追逐在他身前身后，那么他将会感到多么孤独！所以，小柱子紧紧抱着大黄不松手，还一再声称：“大黄是我的好朋友！你把大黄卖了，谁跟随在我的身前身后？”

　　小柱子对大黄表现出来的义气，令大黄深为感动。它不由又发出一阵呜咽声。正是这声呜咽使老庆叔顿时良心发现，他眼里也突然涌出一串混浊的泪水，向走到门外的屠户高声吆喝一声：我不卖了！

　　这声吆喝是从肺腑深处发出来的，很有几分力度，以至大黄在条筐里突然感到一种生的希望，它不由狂叫了一声。这声狂叫给俺村的狗传递了一个信息，当那狗屠奔向村口时被全村的大狗小狗黑狗白狗拦住出路。最勇猛的是大黑，它是俺村狗群的首领。它龇牙咧嘴猛地咬了一口那屠户的小腿肚儿，吓得那屠户把车子一撂，像兔子似的跑回家去了。老庆叔把大黄解开，紧紧地抱着它说，那事不怪你，不怪你，是我平时对你太苛刻了！

　　事后才得知，老庆叔良心发现，并不全是小柱子的苦苦挽留，也不是大黄发出的呜咽声，而是别有来由。大黄那么大的个头才有二十几斤重，仅仅卖了几十块钱，简直是白送给那屠户了。老庆叔想，这么大个狗怎么这么轻呢？是不是那屠户在秤砣上做了手脚？然而，当老庆叔亲自称了称大黄的重量后，他心头突然掠过一丝悲凉，这时他才想到自己对大黄太残酷，平时剩点儿馍头和菜汤都喂了老黄牛。老庆叔忽然意识到那块泡了肉汤的馒头之所以能对大黄有如此大的诱惑力，全是自己一手造成。他突然感到有愧于大黄，所以当大黄跟他挥泪而别时，他的心被那呜呜声猛地震撼了一下。他终于放弃了对大黄的惩罚。

　　这也是因祸得福，大黄在老庆叔家里的地位突然变了。那剩馍头和剩菜汤全由大黄享用，有时老庆叔还会慷慨一下，把自己吃剩的半块白馒头亲自递给大黄说，吃吧，吃吧！吃肥了吃壮了，好跟贼娃子斗！

　　当然，老庆叔这样慷慨大度也是有背景的，因为那大黄牛失盗之后老庆叔买来了一辆小四轮，小四轮就停放在院子里，这玩意儿可比那大黄牛贵得多。这看管小四轮的任务自然落在大黄身上，老庆叔不能再让那些贼娃子用一块泡了肉汤的馒头把大黄引诱。老庆叔是很会权衡利弊的，他虽然没有学过经济学，也能分得出哪是大头哪是小尾，从而决定自己的行动。

　　大黄日渐强壮起来，它发出的狂吠如雷鸣如狮吼，它在俺村狗中的地位也与日俱增。那伙贼娃子又一次“光顾”俺村，大黄刚刚闻听到他们的足音便向全村的狗们发出一道战斗的命令。于是全村的狗们自动冲出自己的家门，对这伙贼娃子发动了一阵猛攻。有一个贼娃子没有跑掉，硬是让大黄按倒在村前那个大水坑。老庆叔及时赶来，将那贼娃子来了个绳捆索绑，然后送到了派出所。派出所审问一番，其口供令老庆叔大大吃了一惊。原来这伙贼娃子有一个宏大的计划，就是把俺村几辆小四轮全部偷走，当然第一个目标就是老庆叔家的。那贼娃子说，你们村的狗真厉害，俺刚进村就被它们团团围住。特别是那个大黄狗，它咬住我的裤腿宁死不丢。这番自供状等于给俺村的狗群来了个评功摆好，村民们顿生一片敬意，从此俺村的狗地位大变，生活便由温饱进入小康水平了。

　　当然，这里我所说的敬重只是初级阶段，让村民们从心眼里真正敬重俺村的狗还是后来的一件事情。要知道，前些年农民不堪重负，这提留那罚款弄得大伙怨声载道，有的甚至联合起来，开着自家的小四轮，浩浩荡荡地到县里到市里上访去了。他们打着横幅，上写：我们要生存，我们要找当代包公！县长和市长接待了村民，还下达红头文件，不准搞这罚款那提留。然而，红头文件却管不住下面的干部，每到麦收和秋收之后，乡政府仍然组织一个个小分队到各村去催粮催款。他们不管上边有这规定那规定，他们的嘴巴就是法令。不交？那好，有猪牵猪，有羊牵羊，再不然就扒房锯树。有一天老庆叔发现小分队来到村南那棵老槐树下，他惊叫一声说，日本鬼子进村了！大黄首先理解了他的意思，便在村里汪汪叫了两声。大黄此刻已成了俺村狗群的当之无愧的首领，这两声并不高亢威猛的叫声却像将军发出的一道战斗动员令。于是那些公狗母狗黑狗白狗大狗小狗纷纷跑到村前对小分队来了个夹道欢迎。有的龇牙咧嘴狂叫不止，有的瞪着两只凶狠的眼睛瞅着他们的小腿肚。乡政府的人早就知道俺村的狗厉害，这次亲临其境，有了一番更深刻的感受。那带队的乡长先怯了几分，当他发现那大黄身先士卒地奋力向他冲来时，他像兔子似的带头逃走了。老庆叔站在村头目睹了这一切，他骄傲地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哈哈，红头文件管不住的干部，却让俺村的狗管住了！咱得给狗们记一功！

　　当然，事情到此并没结束，第二天老庆叔便被叫到乡政府。他被乡长狠狠训斥了一通，说你们这个小村本来就够偏僻落后的了，现在养这么多狗，隔断了同外界的联系，封闭保守，信息不灵，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等等！老庆叔很会说话，他幽默地说，俺村的狗们对乡干部特别热情！它们对陌生的客人总是夹道欢迎！乡长气得直翻白眼，最后说，我这次去你村不是罚款，也不是收提留，而是给你们提供一个新的致富门路。老庆叔说，俺村一没资源，二没技术，有啥项目可上呢？乡长说，你们村会养狗，就在养狗方面做点文章嘛！

　　乡长提供的信息对俺村的狗们来说实在不是福音，但却令老庆叔兴奋不已。乡长说，狗肉目前在城市成了消费热点。过去是狗肉上不了宴席，如今狗肉成了大补品，那些官员和大腕儿们把狗肉当成强身健身的上等品，于是那些带星级的和不带星级的餐馆酒店纷纷开发狗肉套餐。过去活狗只能卖三五块钱一斤，如今却暴涨到七八块甚至十几块一斤，一只不大点儿的狗就能卖五六百块。这高额利润首先让老庆叔动了心。他仔细算了一笔账，突然猛醒过来，养狗可以发家致富！

　　当然，老庆叔看不中本地的土狗，这种狗产不了多少肉。他到外地专门买来一批肉狗，就是专供吃肉的那种狗，像喂猪一样在圈里养了起来。那肉狗长得真快，半年就长成了几十斤重的大狗，肥嘟嘟的，浑身都是肉。据说那饲料里有激素，还有什么添加剂等等。一只狗能卖千把块钱，这利润实在可观。几年下来，老实巴交的老庆叔居然成了远近闻名的养狗专业户。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老庆叔的行为在俺村起了示范作用。村民们纷纷向老庆叔学习，也养起了肉狗。他们把全部精力都倾注到养肉狗事业上，俺这个默默无闻的小村一下成了远近闻名的养狗专业村，连电视台的记者也大老远地跑来给老庆叔拍镜头。这专业村名不虚传，村民们年收入大增，不少人家居然盖起了一栋栋二层小楼，它向人们昭示了一个真理，养肉狗大有前途！

　　这么一来，俺村的那些土狗们可就遭了殃，有的喂肥了被当成肉狗出卖给远处的屠户，有的虽然没有被出卖，但平时连残汤剩羹也得不到，重又沦为受苦受难的“贫下中农”。俺村的狗失去了当年的辉煌，在那密林深处再也听不到如雷鸣似狮吼般的狗吠声了……

　　在俺村只有老庆叔家那只大黄狗最幸运，不但没有被出卖被遗弃，反而每天都享受着肉狗一样的幸福生活。有人说老庆叔重情意，不是那过河拆桥的人，所以对大黄才如此仁义，几乎当功臣一样敬着。然而，过了半年，老庆叔也觉得白养一条狗看家不合算，因为那肉狗也有自卫的本能，不需要像当年对待那头老黄牛一样特意养只大黄狗守护着。老庆叔最后动了心，决定把大黄卖了。那大黄不像猪，不像牛，它通人性。当它听到屠户走进村的声音时，先是悄悄藏到床底下，后来觉得不安全，又急忙躲到村后。太黄很伤心，人啊，人！你为什么这样绝情？为什么世间万物都要为你所用？我为你看家护院熬过多少不眠之夜，我对你家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唯命是从。可如今你为了眼前的一点小利竟把我的功劳全都抛到了脑后！大黄在村后独自徘徊着，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觉得人类太不够朋友。

　　村后是一片树棵子，那里常有野兔出没。大黄忽然发现面前就有一只又肥又大的野兔藏匿在一片野草棵子里，它顿时忘记了悲伤和忧愁。当年，大黄曾帮老庆叔猎捕过不少野兔，颇有狩猎经验。它趁那野兔还没有发现它的时候，猛地跳将起来，扑向那野兔藏身的草窝。它正欲饱餐一顿，忽听村里响起老庆叔的呼唤声。大黄是绝对忠诚于主人的，它忘记了自己被出卖的危险，竟把那只大野兔叼到了老庆叔家中。老庆叔发现那只大野兔，眼睛一亮，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崭新的念头。这大黄是猎兔的高手，这可是一条新的生财之路！

　　老庆叔年轻时就爱打兔子。他家有一杆祖传的猎枪，那枪管足有两米长，装上火药和铁砂，那威力足可让射程之内的猎物无处躲避。不过，那时候兔子少，老庆叔只是图好玩，顺便改善一下生活。近几年因枪械和火药被严格管理，枪被收走了，火药也买不到了，这给那些野兔提供了一个极好的生态环境。野兔具有极强的繁殖能力，几年下来，就连村前村后也有野兔出没。它们啃坏了庄稼，毁坏了果树，人们对其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它具有极快的奔跑速度。人一旦失去了武器，就连一只小兔子也敢在他们面前逞能！

　　老庆叔的脑瓜挺灵活，他忽然意识到这野兔实在是一笔大资源！城里人对野味格外感兴趣，若能猎捕大量野兔，到城里出售，自然是一笔不小的收入。那狗屠递给老庆叔五百块钱，要去捉大黄狗。老庆叔猛地推开那狗屠的手，说了一声：不！那狗屠问：是不是嫌少？再加二十块如何？老庆叔把大黄抱在怀里，抚摸着它光滑油亮的皮肤说，我现在不缺五百块钱，我得给大黄找一条新的生路！

　　这让狗屠大惑不解，哎呀呀，现在人人都在讲经济效益，你喂这狗干什么？不是白糟蹋粮饭吗？一向精明强干的老庆叔怎么干起这傻事来了呢？那狗屠又一次遗憾地走了。

　　大黄无意中找到一条自救之路，这既反映了老庆叔的精明，也说明世界上充满着无数偶然性！从此之后，老庆叔格外善待那只大黄狗，同时还从肉狗群里选出几只腰细腿长跑得快的，跟大黄进行杂交，从而培养出新一代“细狗”。这种狗就像非洲草原上的猎豹一样，特别善于奔跑和追逐。它们是猎人的好帮手！

　　老庆叔重操旧业，展开了狩猎活动。不过这次他不是用枪打，而是用狗撵，用网捕，一天竟能猎到几十只大野兔。老庆叔喜滋滋地回到家里，打电话把儿子从城里叫来，帮他加工兔肉。小柱子中专毕业，正愁着没有就业门路。老庆叔说，咱开个兔肉店吧，这比在城里打工还实惠啊！

　　老庆叔毕竟老了，腿脚不灵便了。父子二人来了个分工，老庆叔负责在家加工野兔。他有一套祖传手艺，又是熏，又是烤，那肉香溢满全村，人们大老远地来买兔肉，乐得老庆叔合不拢嘴儿。小柱子则联络一伙年轻人，负责逮野兔。可是，逮了几天，他突然跑到市里，请来两个电视台的记者。老庆叔问，你叫记者来干啥？小柱子说，为你扬扬名！老庆叔眼一瞪，训斥儿子说，傻瓜！你这样一宣传，别人不把我的生意抢跑了吗？小柱子说，哪能呢？我有我的新招儿！你等着瞧！

　　老庆叔对小柱子的新招不感兴趣，他仍醉心于自己的兔肉加工之中。这天，小柱子对老庆叔说，你看看我的新招是什么样的吧，保证叫你大吃一惊！小柱子打开电视机，只见一位年轻靓丽的女主持人在播一条新闻专题节目“致富之路”。她先作了几句简单介绍，说老河滩里的几个村联合起来，搞了一个狩猎场，为久居城市的人们开辟一个新的休闲去处，人们从中可以享受一下野外围猎的新鲜感和刺激性。接着，荧屏上出现一组狩猎的镜头，只见小柱子领着十几个年轻姑娘和小伙，牵着几只细狗，在广阔的老河滩里追逐野兔。那狗儿在主人指挥下，从庄稼地里寻觅出几只野兔来，一路狂叫着，追赶着。那野兔越追越多，最后居然有十几只，在那绿茵茵的麦田里奔腾跳跃，大大增加了人们的游兴。大黄是优良品种，它跑在群狗的前面，连续捉到几只野兔。人们像疯了一样，大呼小叫的，那激动的场面让人看一眼都感到高兴。人们奔跑一阵，似乎累了，眼看着那几只兔子要逃脱，谁料壕沟前面架着一张大围网，那兔儿一个个都成了囊中之物。最后，人们满载而归，来到村头一座农家小院，架起一簇簇篝火，在上面熏烤着新猎到的野兔。人们在晚霞中又是跳舞，又是唱歌，最后兴致勃勃地吃着烤兔肉，喝着当地产的白干酒……

　　老庆叔仅仅看了这个短片，就称赞小柱子开办了一个好项目。他问，你怎么想出这么个好主意来？小柱子说，现在兴起一个旅游热，人们天南海北地跑个遍，花起钱来像流水，他们为了什么？不就是图个高兴嘛？咱这老河滩有空旷的场地，有大量野兔资源，这不是天设地造的一个天然狩猎场吗？我只要稍加组织和宣传就可以了。老庆叔拍了拍小柱子的肩头，赞叹地说，好小子，到底是多念了几年书，比爹的脑瓜子活泛得多！

　　这部新闻短片等于一部不花钱的广告，成全了小柱子策划的一个崭新的旅游项目。城里人纷纷来老黄河故道一带旅游和度假，仅狩猎一项，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啊！

　　然而，令老庆叔颇为不悦的是，这种狩猎活动弄得他很难逮住野兔了，他的祖传手艺没了用场，生意日渐萧条。他责怪儿子说：“你只顾让村里发财，却把我的饭碗砸了。”小柱子说：“哪能呢？当大批游客涌来，也就到了你发财的时候！”

　　老庆叔不知他会发啥财，正在他疑惑之时，小柱子带着城里来的一伙旅客到了他家。老庆叔以为他们是来买野兔肉的，脸一板说：“没货！”小柱子却笑嘻嘻地说：“人家不是来买野兔肉的，是来租用咱家的细狗去逮兔子玩哩！”老庆叔一愣：“狗也能出租？”小柱子说：“那当然喽！只有带着猎狗去追逐猎物，才有味道嘛！”那几个年轻旅客也说：“是呀，是呀！既然是狩猎，就得有个狩猎的样子嘛！”老庆叔从来没有干过这事儿，不知租金如何定。小柱子说：“一只猎狗每天租用费一百块。”有人嫌贵，小柱子跟他们算了一笔账：“有这猎狗帮忙，一天最少能逮四五只野兔，仅这一条就超过租金了。”那个游客犹豫一下，就把老庆叔几只细狗抢光了。

　　从此，老庆叔精心培育的那几只细狗有了施展自己才干的好机会，一年足有几万元的收入。村里人直夸老庆叔有眼光，说：“你一只细狗足顶一个乡级干部！”老庆叔咧着嘴儿直笑：“哪能哩！俺这狗全靠自己劳动所得，可没有灰色收入！”

　　到这一带旅游和狩猎的人越来越多，老庆叔家的几只细狗已供不应求，村民们便将自家圈养的肉狗稍加训练，充当细狗出租给城里人。城里人寻求的是刺激性，是新鲜感，这猎狗是不是假冒，人们并不在乎。于是乎，俺村的狗们从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由任人宰割变成了人们发家致富的好朋友。当你踏上那高高的黄河故堤，老远就能听到村里传来的狗叫声。这声音像一首田园小夜曲，飘荡在那绿林深处，回响在那一望无际的老黄河滩头……

　　文/张兴元 插图/刘榴 责任编辑/孙楸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