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洲国”惊天越狱案——抗联名将于天放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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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3-11-08 13:51
公元1945年的一个冬日,东北大地寒风凛冽,白雪皑皑。这里是伪满洲国北安省省会北安。城南火车站,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警戒森严。票房子是带有锥形铁皮屋顶的日式建筑,屋顶有掩体墙,墙上有枪眼。几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来回走动着,阳光便在刺刀上跳跃。上午十一时左右,一列火车冒着浓烟缓缓驶进北安站,车站内的日本兵闻风而动,如临大敌,把还没有停稳的火车包围起来。一节车厢的车门打开后,一个高大健壮的人被押下火车,他的头上缠着黑布,手铐脚镣齐全,脖子和胳膊勒着扑绳。那个人还没有站稳,就被押上早已停在站台上的敞篷汽车。汽车呼啸着离开火车站,在满是积雪的北安城转了几圈,然后开进北安省警察厅的院内。车上的人随即被押进特务分室二号监房。
这是一栋灰色的二层小楼,监房非常牢固,监舍内一面是铁窗,一面是粗木桩隔成的栅栏。木桩的间隔很小,只能露出人的半张脸。整个监房还有三层铁门和一层铁窗,而且完全由日本兵负责看守。那个人被卸去手铐脚镣,解掉扑绳,蒙眼的黑布也被一层层解开。这是一个典型的关东汉子,身材健壮高大,四方大脸,眉宇间流露出刚毅和自信以及知识分子特有的儒雅。他就是东北抗联第三军特派员于天放。这一天是公元1945年1月8日,轰动“满洲国”的于天放越狱案也由此开始。
三道沟屯坐落在呼兰河上游,屯中有一于姓大户人家,高大的青砖门楼,正房是青砖青瓦,东西两下厢房也是高门亮窗。这一天于家很忙乱,家人们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进进出出。主人于老爷此时正端坐在正房里吸着水烟,淡淡的烟雾缭绕着,他的思绪也被扯得断断续续。从山东老家逃荒到关外这荒野之地,一晃已经几十年了。凭着山东人那股不服输的倔劲,白手起家,苦心经营,终于有了这样一份家业。最让他感到知足的是,于家人丁兴旺,不断地添人进口。东屋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于老爷拿烟杆的手微微一颤,不一会儿,管家乐颠颠儿来报:“恭喜老爷,夫人生了个胖小子!”
于老爷忽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给婆子双倍的赏钱。”
管家转身刚要走,又被于老爷叫住:“让伙房多弄几个菜,我要庆贺一下。”
不一会儿,于家的门楼插上一面小黄旗,按山东老家的习俗,于家又喜得贵子。于老爷高兴地在屋里踱着步,脑子里却在琢磨给儿子取个什么名字。忽然九公两个字在脑中一闪:九为数字之大,又有长久之意;公呢,就是盼望他长大后吃碗官家饭,荣宗耀祖。这么想着,于老爷情不自禁地在茶几上拍了一下。
于九公很小的时候就显示出他的聪明和顽皮。有一天,于九公和孩子们在呼兰河里游泳,一个叫扁头的孩子突然腿抽筋,一边使劲扑腾一边大喊救命。其他的孩子吓傻了,眼看着扁头在河里挣扎。这时于九公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根柳树条,他和孩子们手拉手连在一起,自己把柳树条伸向扁头,终于把扁头救上岸来。
扁头其实是饿的。扁头的母亲死了,父亲不务正业,整天和一些闲人在井台边下棋赌钱,扁头常常是吃上顿没下顿,而且还受父亲的打骂。于九公要教训一下扁头的父亲。
这天,于九公从家里偷出一盒洋火。那时洋火还是稀罕物,很多人家只能用打火石引火。于九公来到井台边,那里有几个人正在下棋,扁头的父亲正与人对弈,蹲在那儿,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于九公对扁头的父亲说,他用洋火棍摆个游戏,如果赢了,一整盒洋火全归他。天生好赌又自以为是的扁头父亲,并不觉得有诈,便答应了。于九公用两根洋火棍摆成等号,中间的空隙只有一根洋火棍宽,又把两根洋火棍头贴在洋火盒的磷面上,让扁头父亲用手捏着通过那条空隙,碰不到摆成等号的洋火棍才算赢。扁头父亲小心翼翼地照办着,这时于九公突然在扁头父亲的手上拍了一下,扁头父亲捏着洋火头的手“刺啦”一下冒出两股白烟,他痛得一下从地上跳起来,一边搓着手一边叫骂,于九公早已跑出很远,站在那儿开心地大笑……
于老爷决定让于九公念书。先是在呼兰读小学,而后到齐齐哈尔读中学。此时的于九公,已经是个有进步思想的青年了。日本人的飞扬跋扈,官僚统治的腐败和黑暗,使他痛恨不已,并立志要用行动改变这一切。1927年,二十岁的于九公参加并领导了爱国学生运动,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反对日本人强取吉惠铁路修路权的示威游行。那是深秋的一天,齐齐哈尔八所学校近千名学生,把日本驻齐领事馆的灰色小楼团团围住。于九公带头呼喊口号,谴责日本人的霸道行径。随着尖利的哨声响起,军警很快赶到,并向学生们开枪。有几个学生被打死或打伤,于九公等八名学生被逮捕。后来经过于老爷和校方的努力,于九公才得以被保释。
1928年,于九公考入清华大学。在这里,他不仅学到丰富的专业知识,更重要的是他结识了一批共产党人,阅读了一些进步书籍,为他确立正确的人生观和毕生追求的目标奠定了基础。
于天放(参加抗联后改的名)站在小铁窗前,一束阳光透过铁窗照在他的身上。他使劲搓着被手铐勒痛的手腕,不由思绪汹涌,感慨万千。十几年来,在白山黑水间东拼西杀,为的就是赶走日本鬼子,不再当亡国奴。想不到被人出卖,身陷囹圄。于天放知道,这次是必死无疑,死他不怕,只不过壮志未酬,小日本儿仍横行于世,这让他感到遗憾、愧疚和不安。这些年妻子和孩子为他付出的太多,他没有尽到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监舍的铁门被打开,警察厅厅长中村和几个手下笑容可掬地走进来。中村伸出手要和于天放握手,见于天放没有回应,便顺势在于天放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中村和中国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而且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他用手在火炉上试了试:“于先生,屋子的,冷不冷?”
于天放笑了笑:“比在大山里暖和多了。遗憾的是,不能在山里杀豺狼虎豹了。”
中村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尴尬地笑着说:“早闻于先生大名,今日相见,果然气度不凡,令我大日本人佩服。今天特备酒菜,为于先生接风,按中国人的风俗,算是尽我地主之谊……”
“尽你地主之谊?”于天放打断中村的话,“你在别人家里,用别人家的酒肉米面招待本是这个家的主人,还谈什么地主之谊?我看顶多是尽了强盗之意!”
“不许你这样和太君说话!”站在一旁的翻译叫道。
于天放狠狠地盯着翻译,说:“你知道老百姓怎么说你们这些人吗?帮狗吃屎!其实你连狗都不如,狗还能看家护院,忠于主人,而你却认贼作父……”
“你放肆……”翻译气得举手要打,被中村喝退。他显得很大度地把于天放让到监舍的外屋,那里已经摆放一张地桌,桌上摆满了酒菜,撩人的香味在屋子里弥漫着。中村给于天放斟满酒,端起酒杯说:“于先生,过几天就是你们中国的春节,按中国的风俗,给你拜年,祝于先生春节快乐!”
于天放和中村碰了一下杯子,但没有马上把酒喝下去。他说:“中村先生对中国的风土人情还不甚了解,你知道中国人为什么过年吗?因为年是一种鬼,所以要用鞭炮把它吓跑。而现在,泱泱华夏大国,到处是吃人的厉鬼,必须用刀枪才能把他们消灭掉。”
“八嘎!”中村再也忍耐不住,他把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几个日本兵迅速冲了进来。
中村慢慢坐下来,然后挥了挥手让日本兵退下。中村说:“于先生,今天不谈国事,只叙家常……”
于天放笑着说:“不谈国事?难道把我关到这儿来,就是让我喝酒吃肉?我看公事早晚得谈,莫不如现在就谈。”
中村的脸上露出笑容:“于先生爽快,只要你把抗联的事全部说出来,长春方面保你高官厚禄,飞黄腾达。”
于天放说:“抗联的事我只能告诉你一句话:我是抗日联军第三路军的特派员,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中村的脸马上沉了下来,饭没有吃完就走了。而那顿饭却是于天放很久以来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1931年,于九公放弃还有半年就毕业的清华大学经济专业,毅然回到冰天雪地的家乡,和大学同学张甲洲等人创立了巴彦反日游击队。在这支队伍中,有赵尚志、夏尚志等一批爱国知识分子。虽然这支游击队不久就被日本人击溃,但却极大地震慑了日本鬼子,历时十四年、世界上最为艰苦卓绝的东北抗日战争也拉开了帷幕。
这天深夜,在古城齐齐哈尔的一栋二层小楼内,二十几个青年学生正在聚精会神地聆听于九公的演讲。窗上挂着床单,灯泡也用纸罩着,但学生们心中那盏灯正被于九公慢慢拨亮。从共产党的抗日主张,到不做亡国奴、建立新秩序等等,使学生们受到极大鼓舞。他们马上行动起来,写标语、印传单,然后连夜到大街小巷张贴。学生们的爱国行动激怒了日本人。那时东三省的抗日活动已呈燎原之势,先后出现了周保中、赵尚志、杨靖宇、赵一曼等等一批爱国志士,奋战在白山黑水间,沉重地打击了日本人的嚣张气焰。但于九公他们不知道,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这天凌晨二点多,到街上张贴标语的学生陆续回来,由于疲惫和劳累,大家很快就睡着了。突然楼下的大门被砸得山响,于九公急忙叫起熟睡的学生,让他们从地下室的暗道逃走,他自己则把桌椅堆放在门口,把一些书籍和文件点燃,然后才钻进暗道。几乎是在同时,大门被撞开,日伪警察蜂拥而入……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日本人决定把所有的刑罚都用一遍,他们不相信于天放是钢打铁铸的。首先是打手板。两个日本兵死死抓住于天放的手腕子,掌心向上,另一个日本兵用二寸宽的木板有节奏地往掌心上抽打。手掌先是发红,然后变紫,直到手掌被打得麻木、肿大,一点知觉也没有。然后是鞭刑。于天放面朝墙壁站着,两只手被铁环锁在墙上,身上的衣服全被扒掉,日本人用浸过水的皮条使劲抽打,眨眼之时后背就被抽得皮开肉绽。接下来是用烧红的铁棍烙、用电刑。电刑不能让人一下就昏厥过去,而是让心脏震动抽搐,比死还难受。最残忍的是灌凉水。浸骨的凉水灌进体内,耳鼻眼口全都往外冒水,连头发都冒血变红。于天放咬牙挺着,一次次昏死过去,又一次次被凉水浇醒。于天放对日本人说:“你们不要白费力了,打死我也不会说出一个字的。”
面对这条硬汉,日本人感到束手无策。他们彻底绝望了,只有等待长春方面发来对于天放的死刑命令。
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爆发,全国抗战的序幕由此拉开。而此时,东北三省的抗日活动已持续了六年。在富锦,提起李菜刀的名字无人不晓。李菜刀原名李景萌,给一个地主家当小工。那个地主对雇工非常苛刻,而且总是无故拖欠工钱。那年从割小麦到把麦子上场打净入仓,李菜刀牛马般地干了两个月,而此时他的老娘有病急需用钱,他便向主家索要工钱。没想到那个地主蛮横无理,根本不把李菜刀的话当回事。空手而回的李菜刀看着炕上奄奄一息的老娘,一股恶气陡然而生,他抓起菜刀直奔地主家,把吓得魂飞魄散的地主砍得稀巴烂。然后从地主老婆手里夺过工钱,把菜刀往腰上一别,逃进了山里。李菜刀在山上很快聚拢了几十号人,占山为王,专门抢劫那些有钱的大户人家。日本人来了以后,为了拉拢他们,给他们送枪送粮食,最后把他们从山上请下来,让李菜刀当了警察署的署长。
以教书先生身份秘密来到富锦的于九公和张甲洲,决定去做李菜刀的反正工作。这天傍晚,于九公和张甲洲化装成商人来到警察署。这是一栋五间正房,中间开门,院子是用胳膊粗的柞木杆栅成的。一个警察背着大枪蔫头巴脑地在站岗。
“干什么的?站住!”那个警察发现于九公二人时,两人已经走进院子。
张甲洲指着于九公说:“他是你们李署长的表弟,专程来看望他的。”
那个警察还要盘问,于九公随手把一枚金戒指塞在他的手里:“一点小意思,以后我让我表哥多关照你。”
两个人刚走到署长办公室门口,就听有人说:“谁的胆子这么大?竟敢冒充我的表弟,我他妈的一没姑二没舅,从哪蹦出个表弟!”
说话的正是李菜刀。只见他背靠着木椅,两只手枕在脑后,桌上放着打开保险的王八盒子枪,还有一把磨得锃亮的菜刀。
于九公见状,干脆来个开门见山,自报家门后,便直奔主题,劝李菜刀投奔抗联,掉转枪口打小日本儿。
李菜刀说:“我他妈的也不是情愿为小日本儿卖命,这些王八蛋长得跟咱中国人差不多,可心太狠,肠子太黑。我李菜刀被逼为匪,可从来不祸害老百姓。劝我反正倒可以,可我怎么才能相信你?就凭你的上嘴唇碰下嘴唇?”
于九公说:“真心诚意,天地可鉴!”
李菜刀笑了笑,瞅着桌上的菜刀说:“你若是真心让我投奔抗联打鬼子,你就把自己的手指头剁下一个让我看看。”
“你……”张甲洲刚要阻拦,于九公已经把菜刀抓在了手里。
“你若真心打鬼子,我于某掉个手指值得。”说着把左手的食指放在桌上,然后毅然举起了菜刀。几乎是在同时,李菜刀忽地站起身,一把抓住于九公握菜刀的手腕子:“我跟你这个表弟走!”
于九公带领李菜刀的警察队参加了东北抗联十一军。于九公改名于天放。
警察厅特务室是一栋L型二层小楼,这里距离火车站不是很远,夜深人静时,能听到火车的汽笛声。于天放原来在北安附近打过游击,对这个小城还是比较熟悉的。但被押进监狱时眼睛蒙着黑布,而且汽车在城里转了好多圈,所以他并不知道监狱所处的位置,只是从火车的汽笛声判断出是在火车站的北面。后来陆续又有人被押进特务室,于天放问起他们监狱的位置,也都是一脸的茫然,因为他们也是被蒙着眼睛关进来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冰雪融化的时候。这期间日本人仍不断提审于天放,或威逼利诱,或严刑拷打,但每一次的结果都一样,都是徒劳无功。
于天放站在铁窗前,一缕春风吹进来,让他感到为之一振。站在这里正好可以看到正楼,带拱形圆顶窄而高的窗户,蜂窝式的洋灰墙壁,窗户之间涂着白色石灰线。楼顶还存有少量的积雪,这样看来,楼顶有积雪的一面是北坡,而对面一定是西方。这时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在脑子里一闪:越狱!如果越狱成功,可以继续打鬼子,直到把日本人撵回老家去;如果越狱失败,也算是以身报国。他的目光一下落在了那个俄罗斯式的火炉上。那是个铸铁的火炉子,形状是圆的,有水桶粗,一米多高,砌在两个屋的间壁墙里,这样两个屋子都可以取暖。于天放想起仍然战斗在山林中的战友们,他们住地窨子,穿兽皮,为了不暴露目标,不敢点火,在常人难以忍受的寒冷中咬牙坚守着,不愧是真正的战士。于天放不由哼起《露营之歌》:朔风怒吼,大雪飞扬。征马踟蹰、冷气侵入夜难眠。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壮士们,精诚奋发,横扫嫩江原……这首歌是李兆麟将军创作的,于天放极为赞赏,并参与填词。它是东北抗日联军浴血奋战的真实写照。
于天放发现火炉有个小铁门儿,半尺见方,小铁门儿上有轴,于天放趁看守不在,用手一提,小铁门儿竟然被卸了下来。于天放用手掂了掂,很重,如果砸在人的头上,足以让人毙命。这一发现让于天放喜出望外,有了这个武器,越狱就多了一份希望。但于天放不知道,就在他与日本人较量博弈的同时,他的妻子和孩子被日本人抓了起来。那天妻子刘杰带着三个女儿从富锦出发,走松花江水路经哈尔滨,然后回呼兰老家。小火轮逆流而上,两岸的景色激不起刘杰半点兴致。三个孩子已经累了,躺在木椅上睡着了。她们大的才七岁,小的只有几个月大。看到孩子们消瘦的小脸,做母亲的心生愧疚,泪水不由滴落下来。船到佳木斯,刚一靠岸,一群警察蜂拥而至,不由分说把刘杰母女四人押到日本宪兵队。第二天,又由警察押送乘船返回富锦。在富锦中学,日本人对刘杰说:
“你的写信叫于君回来,给他大官做。”
刘杰说:“他在外面干什么从来不跟我说,我一个家庭妇女什么也不知道。”
日本人又把只有七岁的大女儿单独叫到一边,想从孩子嘴里得到一些东西,但也是一无所获。
关押母女的日本宪兵队没有床,只在水泥地上铺些干草,还有一条肮脏不堪的军用毛毯。屋子里没有灯,只有巴掌大的小窗口。刘杰就让孩子们轮流站在小窗口下,呼吸一点新鲜空气,看看外面的阳光。在被关押的两年多时间里,刘杰经常被提审,有时从晚上审讯到第二天清晨。每次提审桌子上都摆着各种刑具,日本人一边摆弄那些刑具,一边讲解刑具的用法。但刘杰没有被吓垮,她一口咬定于天放和张甲洲来往最多,因为那时张甲洲已经被日本人杀害了。这期间,于天放的小女儿病死,老父亲受株连经常被拘留审讯,不久也含恨而死。她们母女三人直到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才被释放……
抗联十一路军有许多朝鲜人和朝鲜族人,金永南就是其中的一个。金永南的家在朝鲜新义州,离中国的丹东很近,后来又从沈阳来到北安一带。于天放很赏识金永南,这个朝鲜小伙子不但打仗勇敢,而且还聪明过人。打仗时他一边用枪扫射,还用朝鲜话大骂不止,翻译成汉语就是:“我操你祖宗小日本儿!我要像勒狗一样勒死你们……”有一回于天放和金永南乔装到铁力进行侦查,摸清情况刚要出城,突然被两个汉奸盯上,其中一个汉奸用枪顶在于天放的腰上,要把他们带到日本守备队去。情急之下,金永南突然灵机一动,他甩手给那个汉奸一嘴巴,并用朝鲜话把那个汉奸的姐姐、妹妹和他家所有的女人骂个遍。那个汉奸以为碰上了日本人的便衣,忙点头哈腰地赔着不是。于天放和金永南便大摇大摆地出了城。当天夜里,于天放带领抗联队伍攻袭铁力城,击毙日伪军七十多人。后来又陆续攻破绥棱瑞德村日本移民团部、袭击铁力圣浪火车站、击溃伪海伦警察大队,极大地打击了日本人的嚣张气焰。于天放和战友们也结下了兄弟般的友谊。不幸的是,金永南在一次下山寻找粮食时被日本人杀害。日本人用刺刀挑开金永南的肚子,发现胃里面全是野草和树叶……
北安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五月初,树枝终于吐出了嫩芽,监舍也逐渐暖和起来。于天放已经能熟练地卸下火炉上的小铁门儿,只等时机一到,进行最后一搏。现在他最关心的是牢门的钥匙,那串钥匙有十几把,看守们经常拎着它进出牢房。看守们每次开锁,于天放都暗暗记下用哪把钥匙。五月中旬的时候,一向按部就班的监狱突然紧张起来。监狱不但增加了警力,平时很少露面的日本高级军官也常到监狱来搜查。于天放和狱友们频繁被提审,日本人显出少有的焦躁和不安。于天放粗通一点日语,有一天看守们闲聊时,透露出希特勒战败的消息。于天放很兴奋,不可一世的希特勒被打败了,小日本儿的末日也不会太久了。
监狱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这天,警察厅思想股长永井和翻译来到监舍,他们一改往日凶神恶煞的样子,态度和蔼地和于天放交谈起来。永井拿出一张地图,客客气气地对于天放说:“这是小兴安岭地形图,于先生对这一带很熟,请你告诉我,将来苏联出兵,会从哪里进攻……”于天放接过地图,眼睛不由一亮,这张地图对他越狱大有帮助。但他马上掩饰地说:“我关进这里快半年了,脑子不好使,我得慢慢才能想起来。”
永井走后,于天放反复观看地图,默默记下上面的标记。如果越狱成功,这张图就是救命图。
七月初的一天,监狱的气氛再次有些反常。看守们吆三喝四,不许狱友说话,不许往外窥视,监舍的小窗口全都用黑布挡住。傍晚时,突然一阵开铁门声,接着就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拆卸脚镣的“哗啦”声。于天放知道又有新的犯人关了进来。第二天,趁看守不在,有人突然问道:“于天放同志在这里吗?”
于天放没有马上回答。日本人经常派奸细冒充抗联的人到监狱刺探消息。问话的人见没人应答,就把自己的来历说了出来:“我叫赵忠良,是抗联第二路军的,我奉周保中的命令,从牡丹江来侦察齐北铁路日军军运情况,在克山被捕。早知道于天放被押在这里,你要是在这里,请回答。”
凭直觉,于天放判断那个自称叫赵忠良的人是自己人。他说:“我就是于天放。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德国战败了,苏联可能很快出兵,小日本儿没几天蹦跶的啦!”
“青草和庄稼多高了?”
“能盖住人了。”
于天放试探着说出越狱的想法。赵忠良说:“我在牡丹江的监狱已经逃过一次,这次咱俩一起干,一定能成功。”
焦希禹是焦家屯的富户,但他从不仗势欺人,干些伤天害理的事,而且还经常接济那些吃不上饭的街坊邻居。村民们很看重他,日本人让选甲长时,大家一致推举他当甲长。现在焦希禹正处在两难之中,日本人让他筹集大批粮食和马草。按日本人说的办,村民们就熬不过来年开春;如果不办,全村的老百姓就要遭殃。正在焦灼着,两个伙计敲门进来。其中一个说:“我们在高粱地碰上了抗联的队伍,有十几个人,一个四方大脸的官儿说,想和你交个朋友,让你去一趟。”
焦希禹平时很钦佩抗联的人,他觉得那些爬冰卧雪、不怕掉脑袋的人是真正的汉子。他相信,只要有这些人在,日本人早晚会完蛋。但他又心存顾虑,眼下时局混乱,胡子土匪横行,常有人借抗日之名,敲诈勒索,胡作非为。他担心这是个骗局,是别人设下的一个圈套。
另一个伙计见焦希禹犹豫不决的样子,就说:“我觉得那些人不像坏人,有个人在屯外等着呢,你可以见见他们。”
焦希禹来到屯外,从一棵树后闪出一个人,在那个人的带领下,来到一片茂密的高粱地里。随着一声鸟叫,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迎了上来。他握住焦希禹的手说:“谢谢你来看我们,听说焦甲长为人仗义,我很想和您交个朋友。国家危难之际,还希望焦甲长以民族大义为重。”
焦希禹说:“长官你说得对,我虽为甲长,但从未干过伤天害理欺压百姓的事。”
“不要叫我长官,叫我于天放或老于都行。”
“你就是于天放?”焦希禹再次抓住于天放的手,“久仰先生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于先生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我焦某人一定鼎力相助。”
于天放仰头看了一下夜空,说:“天渐渐冷了,冬天很快就到来。请焦甲长想办法,帮我们弄几十套棉衣、棉鞋,再弄些粮食。这些东西算我于天放借的,打跑了日本鬼子,如果我还活着,我保证如数偿还。”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焦希禹动情地说:“于先生千万别这样,能为抗日做点事,是我焦某的荣幸,我一定尽心尽力!”
第二天,焦希禹让家人赶着马车进庆安城,买来棉布、棉花和胶鞋,又找来自家的亲属和要好的乡邻,关闭大门,封上窗户,开始做棉衣,做干粮。客厅、卧室和厨房,都是忙碌的身影,焦家俨然成了大作坊。
七天后的一个深夜,焦希禹带着那两个伙计,赶着马车把东西送到了抗联驻地。除了棉衣棉鞋和粮食外,还有几袋子发面饼和一篮子咸鸭蛋。于天放和战士们列队迎接焦希禹,随着一声口令,几十只手齐刷刷地举了起来……
没想到的是,焦希禹为抗联送东西的事被他外甥告诉了日本人。在日本宪兵队,焦希禹受尽了酷刑,但一口咬定是他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直到二十八天后,家人花四千元伪币买通关系,才保住了性命。光复后的1946年2月,于天放到庆安参加老根据地人民代表大会。在会上,于天放高度赞扬了焦希禹的爱国行为,并奖励他七石谷子和两匹马。于天放向台下的老百姓深深地鞠了一躬,深情地说:“谢谢你们……”泪水不由夺眶而出……
公元1945年7月11日,天蓝如洗,风和日丽。于天放站在监舍的铁窗口下,呼吸着外面那略带甜味的空气,心里感到特别惬意。他已和赵忠良约定好,今晚越狱。成功了,可以继续打鬼子;失败了,也要让自己的一腔热血染红大地。他找出笔,在手纸上激昂地写道:
中日世仇不共天,十载抗战破万难。
行动失败遭逮捕,中国男儿入牢监。
威逼利诱逼降策,救亡信念铁石坚。
囹圄铁窗寒冬度,草木葱茏虎归山。
终于到了吃晚饭时间,于天放把所有的饭菜都吃光,连菜汤都喝得一滴不剩。今天当班的看守是石丸兼政。这个瘦小的日本人,整天垂头丧气的样子,对上司不满,对犯人更是横眉立目,而且不按时让犯人放风。时间过得很慢,看守室桌子上的座钟不紧不慢地滴答着。吃罢晚饭,石丸就离开了看守室,直到九点放风时间还没回来。于天放心急如焚,他早已卸下铁炉门儿藏在腰里。十点,十二点,石丸还没有回来,半夜一点,随着开关铁门的咣当声,石丸回来了。他把三层铁门一一打开,各个监舍查看了一下,喷着酒气问于天放:“于先生,你的睡了吧?不用放风了吧?”
于天放急忙说:“不不不,我要大便。”
石丸把门打开,于天放到厕所去了一趟,回来时对石丸说:“永井君让我连夜把地图画好,里面太暗,我得在这儿画。”
石丸说:“好的,好的。”
于天放把地图铺在桌子上,这时赵忠良也敲门要放风,石丸便过去开门,于天放觉得机会来了,掏出铁炉门蹿过去,狠狠向石丸的头上砸去。意外的是石丸不但没有倒下,反而跳起来扑向于天放。这时赵忠良冲过来,三个人便扭打在一起。于天放和赵忠良终于把石丸按倒在看守的床上,石丸的脑袋成了血葫芦,墙上、床上到处是血,但石丸仍不住地叫着,于天放急忙把手指插进石丸的嘴里,二人合力,石丸终于不动了。
他们打开二道门,可第三道走廊的门却怎么也打不开。这时于天放发现走廊的一扇窗户敞开着,两个人便从窗户跳出去,然后翻过一人多高的木板墙。为了缩小目标,二人决定分头逃跑,两个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于天放一路向西奔跑着,由于长时间坐牢和受刑,两条腿根本不听使唤,接二连三地摔了好几个跟头。终于越过北黑铁路线,远处隐隐出现高大的建筑,并且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于天放知道,那是日本鬼子的飞机场。
天渐渐亮了,北安城突然响起枪声,然后是人喊狗叫声。于天放绕开飞机场,穿过一片草甸子,继续向西前行。天已经大亮,远处的村子依稀可见。他躲进一片柳树林,恰好有个小水坑,他俯下身子想用手掬点水喝,这才发现左手食指被咬掉了半截。他趴在水坑边,把漂在上面的杂物吹散,然后喝了几大口,匍匐着来到一块麦田里。柳树林的目标太大,麦子虽然不高,但人躺下去足可以把人淹没。就在于天放刚躺下不久,两架飞机轰鸣着出现在天上,飞机飞得很低,能看到上面的太阳图案。树丛、草甸子里的鸟被惊起,远处隐约传来汽车马达声和人喊马叫声。日本鬼子组织的“拉大网”大搜捕开始了。
日本人逼着老百姓一字排开,少则几十人,多则上百人,不管是庄稼地,还是树林草甸子,只要是能藏身的地方,全都像网一样过一遍。于天放的越狱,使日本人大为恐慌。“满洲国”报纸用特大字标题刊出:于天放逃跑,满洲国失去了一大半。伪满京都长春向各省发出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抓到于天放。伪北安省省长、厅长等都受到处分,停止办公一个月。他们以白布一百匹、胶鞋一百双、劳作服三十套、满币十万元悬赏捉拿于天放。也许是天意,也许是正义必定要战胜邪恶,拉大网搜捕的人群吵吵嚷嚷蹚过这片麦地时,最近的人离于天放藏身的地方只有几步之遥!
越狱的第四天,于天放感到饥肠辘辘,这些天他水米未进,只靠吃些还未长熟的土豆和麦粒充饥。这时,于天放发现在草甸子边上有一幢草房,拉合辫墙,草屋顶,房子四周是柳毛丛和柴禾垛。于天放环顾了一下四周,悄悄摸进院子,
只见一间屋子里有几个人在玩纸牌赌钱,另一间屋子有几个妇女在忙家务。于天放咳嗽了一声,然后走进屋里,他说:“老乡,我走迷路了,想在这儿找口吃的,行吗?”
正在玩牌的一个叫刘国祯的问:“有证明吗?现在到处都在抓于天放,没有证明你走得了吗?”
“我是路过这里,没有证明。”
屋里所有的人都疑惑地盯着于天放,只见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而且身上有明显的血迹。大家互相看了看,屋里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于天放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掩饰,开诚布公地说:“实不相瞒,我就是于天放。我是为了打小鬼子,不让老百姓受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现在日本人正在悬赏抓我,你们如果想发财,就把我送给日本人;如果看在我们都是中国人的分上,就帮帮我。”
刘国祯的二哥刘国志天生胆小怕事,他心惊胆战地嘟哝着:“这可怎么好,要是让日本人知道了,咱们全家都得掉脑袋。”
曾在警察局当过差的刘国忠说:“让我看把他送到警察分所去,既能得到赏钱,还能消灾免祸。”
刘国志的媳妇刘二嫂说:“我们不能丧良心,不能让他落在日本人手里。”
刘国祯“啪”地把手中的纸牌摔在炕上,顺手从墙上摘下看地用的猎枪,拍着猎枪对着刘国忠说:“三哥,咱不能伤天害理没良心,日本人的气咱受得还少吗?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谁要去告密,别怪我六亲不认!”
刘国忠不再言语,他趁大家忙乱之际溜出屋子,从马棚牵出马,骑马飞奔而去。这一切早已被细心的刘二嫂发现,她对刘国祯说:“四弟你赶快把他截回来,千万不能让他去告密。活的不行,死的也要把他整回来。”
刘国祯几步蹿出门,骑上一匹马追了出去。于天放和屋内的人都捏了一把汗,他们知道追不回来刘国忠的后果是什么。过了很久,哥儿俩回来了,刘国忠低着头,垂头丧气的样子,大家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刘二嫂很快为于天放做好了饭:小米水饭,小葱小白菜蘸大酱。于天放一连吃了三大碗饭。看到于天放狼吞虎咽的吃相,刘二嫂从心里感到难过。屋里这十几口人,平时哥长嫂短的都不错,可一到性命攸关的时候就分出了高下。她把刘国忠叫到屋外,说:“三弟,我知道你是一时糊涂,咱不能只为了自己去害别人。如果你还念及二嫂我的好处,向我保证别再去告密。”
刘国忠难为情地说:“二嫂我错了,我他妈的鬼迷了心窍。你放心,我保证不再去告密,我要说话不算数,出门就碰上张三儿(狼)。”
刘国忠的表态让刘二嫂的心放了下来,但为了确保于天放的安全,她忽然想出了一个主意。吃罢晚饭后,她对屋内的男人们说:“各位兄弟,能和于天放在一起是我们刘家的缘分,大道理我说不清,但什么是忠什么是奸我分得清。你们兄弟几个磕头盟誓吧,磕了头的就是亲兄弟,亲兄弟就不能有二心,谁有二心天打五雷轰。”
屋内的人,包括刘国忠都同意刘二嫂的提议。他们来到西房山头,那里有用几块土坯垒成的小庙,是平时祭祀用的。于天放和男人们面对小庙席地而跪,磕头盟誓。太阳渐渐沉落,如血的夕阳染红了这片色彩斑斓的旷野……
正是由于刘二嫂这群人的冒死相救,于天放才逃过日本人的层层搜捕。也就是在那时,于天放得知和自己同时越狱的赵忠良,由于被人告密,被日本人杀害。1952年9月,刘二嫂应邀进京参加国庆三周年庆祝大会,见到了毛泽东主席。在一个多月的逃亡中,于天放躲过一次次劫难,于1945年8月16日到达讷河县老莱镇。而在前一天,也就是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抗日战争胜利后,于天放先后担任东北民主联军黑龙江副司令、黑龙江省参议会议长、中国人民解放军东北军区黑龙江军事部部长、黑龙江省人民政府副主席、黑龙江省人民委员会副省长等职,“文革”中被迫害致死,1982年9月得到平反昭雪。
文/王子 责任编辑/成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