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里有俩身份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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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3-11-08 14:19
一
陈仁华将几个房间收拾完毕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他和莫兰有分工,打扫收拾房间是他的,洗洗涮涮是莫兰负责。另外,白天主要是莫兰坐镇,晚上就是他。现在这个旅馆是夫妻俩的唯一财源。三年前单位解体,工龄被买断,夫妻俩双双回了家。这幢二层楼房当年是兄弟俩共建的,如今弟弟青华远在省城,陈仁华就跟他商量租下了属于青华的三间、加上自己的收拾一下,改造成旅馆,作为养家糊口的财源。一个正在上大二的儿子现在也全指望这个旅馆的收入了。
陈仁华非常小心地维护着这个只有十个房间的旅馆。镇子不大,酒店旅馆却不少,房价一百多元的房间绝对不会输给城市里的那些星级酒店。陈仁华这儿最好的房间也有盥洗室、彩电,但只有一间,开价只有六十。其他的都是普通装修,卫生间都配有,单间四十,两人的三十,最次的是四个人的,每个床位仅十元。旅馆是在临近大街的巷子里,陈仁华在巷子口挂了个灯箱,上面四个大字:仁华旅馆,左侧是他家里的电话号码。三年来,他的旅馆生意一直还不错。那些来镇上办事的、跑码头的也都称赞他这个老板做事地道,收费也不高。但也有麻烦的时候,这些人时不时会领个女人回来,当然行动都是鬼鬼祟祟的。开始陈仁华看不惯,总是在莫兰面前嘀咕。莫兰怪他多事,这些男人常年不回家在外面吃个腥也是正常的,开饭店不怕大肚皮,开旅馆就要是睁眼瞎,只当没见就行,千万不能得罪客人。
这两年出现了一些靠卖皮肉生活的女人。现在的男人也把那些花事做进了浴室、按摩房,旅馆里比以前要纯净得多,只是生意比以前却差了。街上的旅馆越开越多,随着镇子的中心南移,原来繁华的大街现在也日见衰落,陈仁华的生意自然也只能勉强维持了。好在他招牌响,原来的口碑不错,一些老人还是喜欢来他这儿住。更有那些来路不明的人不喜好热闹,就都猫他这儿了。当然他也想与时俱进,也想装个宽带,让客人也在房间里上网,但是被莫兰给拦住了,她说来这儿的客人有几个是这号人?再说要投入就是这房间几个月的收入。陈仁华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也就打消了装宽带的念头。
今天楼下六个房间只有一个住了人,其他的一大早都结账离开了。楼上四个房间有两个有人。一间是一对男女,另一间是单身男人。他对几个房间的客人都进行了询问,要不要收拾房间,客人都说不要,他自然也落得清闲。不能打扰客人,这是规矩。
今天莫兰吃中饭时接了个电话,她丢了碗筷就出去了,陈仁华的午睡只能在楼下进行。电视开着,他除了耳边听着嘈杂的声音外,眼睛却始终没有睁开,因为他觉得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他去关注的,能听着就行。
哎,还有空房间吗?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陈仁华睁开眼看到了眼前这个男人。他说道:有房间,你要什么样的?
要一个单间。一个人住的。
楼上208。陈仁华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他会根据来人决定给出什么样的房间。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神色憔悴,但衣着打扮都不错,肩上背的那个包价格也不菲。
领我上去看看。男人命令道。
陈仁华领着男人去楼上开了208,这是旅馆里最好的房间。
就这儿了。等会儿给我送点吃的来。男人吩咐道。就在陈仁华想开口说话时,他又说道:这是身份证,你去给我办手续。另外,给我去买些方便面之类的吃食。噢,对了,这是钱。他拉开包拿出五张大票递给陈仁华:我先住五天,这钱够不够?
这房间每天六十。陈仁华说道。
那就这样,剩下的给我买些吃的。不过没有事不要来打扰我。说完就扑在床上把头埋进被窝里不再动弹。
陈仁华走出房间把门带上。这又是一个心里有事的人。陈仁华心里想道。
李刚,1968年出生,家庭住址四川绵阳……陈仁华看着身份证提供的信息,心里在盘算着他的年龄,这是要进行登记的。算起来这个李刚已经三十五岁,看上去可像四十出头的人,看来他的烦心事还不少。还有一点听口音应该是安徽、河南一带的人,怎么是四川的?这几年陈仁华接触的天南海北的客人多了,自然对各地方言还是有了一定的了解。只是陈仁华想想也就过去了。
半个钟头后陈仁华去超市买了方便面、火腿肠连着热水瓶一道给208送去。
二
当他推开门时,李刚蓦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陈仁华连忙解释:我敲了,还喊了,你没搭理,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李刚十分不耐烦:行了,东西放下,你走吧。
看着陈仁华带上门,这个真宋怀仁假李刚还是不放心,从床上起来走过去把门锁的保险带上,才吁出一口长气来。
今天是逃出来的第三天,但留给他的时间不会太多。桂茗苑是高档小区,一般是不会有人去打搅业主们的平静生活的,可如果一户业主突然几天没有动静,保安也会过问的,到那时一切都会真相大白。当他得知薛红梅和张籍有染时,他根本就不相信。一个是和自己相濡以沫、共同奋斗了十多年的妻子,一个是自己亲自从人才市场挑选来作为副手培养的大学生,现在公司有许多事都已交给他独自处理。自己这个公司经过十多年的打拼到现在是有了一定的规模,这其中他和薛红梅付出了汗水、智慧,还有青春,至今算是事业已有小成。但宋怀仁心里却有难言之隐,从三年前起他就没有了男人的雄风,这大概和那次车祸有关。他自己为了躲避薛红梅,不知多少次撒过谎,说自己有应酬回不了家,他把自己埋在事务堆里,竭力想忘掉。虽然他悄悄地找医生咨询过,也去医院做过检查,那些专家都委婉地向他作过说明,希望他不要有思想包袱,经过治疗他的病是会痊愈的。三年来,他偷偷地吃了许多药,还找过那些贴在厕所、电线杆上的小广告,根据指示去找过无数的偏方,花钱当然他不会在乎。但是都没有任何效果。他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就因为这而导致家庭的毁灭,三天来他是在惶惶不安和后悔中度过的。薛红梅是比他低了一届的校友,这个当年校园一枝花知道他的事情后也曾经鼓励过他,也曾经为他寻医问药,但最后她失望了。饱暖思淫欲,不光是针对男人,对女人也同样如此。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薛红梅和张籍滚到了一起。对于薛红梅的背叛,刚听到的时候,宋怀仁是怀疑,震惊,是悲哀。一己私欲能胜过十多年的夫妻感情?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可当他从郑州谈完一桩业务提前回到家用钥匙打开门,看到门旁鞋架上一双陌生的男式皮鞋时,他心中的堤坝坍塌了。他从厨房拎着菜刀蹑着手脚上了楼,轻轻推开了房门,在明亮灯光照耀下忘情厮扯的男女根本不知道危险的逼近。他高举着菜刀对着那对男女疯狂地砍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砍了多少刀,只知道在他面对的已经是一堆不再动弹的血乎乎的肉体时才收了手。这中间两人不住的哀求声对他是种刺激,他不但没有收手,反而更加疯狂。他不允许薛红梅的背叛,更不允许张籍的僭越……当他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那张满是血渍的脸时,他绝望地哀嚎了起来……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闯下了弥天大祸。我杀人了!他惊恐地想到了这一点,冲动是魔鬼,自己刚才是魔鬼附体,才做出了如此举动,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唯一能做的就是逃,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去,他不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他仓皇地打开保险柜,拿出里面所有的现金,还有两张银行卡,他不知道以后这卡是否还能用。他离开了家,开车来到了高速路口,他知道这小车是已经不能开了,只能乘汽车走。他弃了小车,拦下一辆大巴糊里糊涂地就来到了南方。他想过,现在要么去深山老林,要末去繁华世界,大隐隐于市。他不能想象去深山老林该怎么生活,而只有在繁华世界他才更能生存。他一路上都在拦车,见车就上,他避开了坐火车,他怕买火车票要身份证。当他来到南京后,在长途汽车站买了张假身份证,到这时他的心才稍稍平静了一点。他还去了网吧,点击了公安网,只要有机会他还会看河南台的新闻,但是他都没有看到关于焦作的杀人报道。他现在又想到了儿子,今天是2004年12月6日。在贵族学校上学的儿子小吴,在前天就应该回家了。前天下午的四点三十分,学校的校车会将他送到桂茗苑的出入口,而小吴会在四点三十五分用钥匙打开家门。自从公司走上正轨以后,薛红梅就基本上以家庭为中心,很少过问公司的事情。而且她还辞退了保姆,用她的话解释有外人在家里她不放心,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样,她是不愿意她自己在别人的注视下生活,那样会让她的举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好在他想到了这一点,他在扔掉电话卡之前给妈妈去了个电话,让她在星期五下午四点三十分前赶到桂茗苑门口把小吴接回家,并且他告诉妈妈,他自己和薛红梅要出趟远门,今后一个阶段小吴的接送都让妈妈承担,并要她直接把小吴带她那儿去。妈妈在电话里都答应下来。妈妈对他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因为妈妈和薛红梅从来就说不到一块,妈妈说女人漂亮了就是祸水。而他,自己的儿子从来就是个粗心的人,根本不了解女人。现在细想起来,妈妈的话还是很有道理。但是,让他真正感到悲哀的是,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和妈妈、儿子相见。他不敢再和任何人联系,如今他是在逃的杀人犯,已经没有资格像正常人那样生活。
在南京停留的一天里,他从取款机上取出了五万现金,这是两张卡一天里能取的最高额度。加上他家里带出的钱,他现在身上有十二万现金,足够他生活一阵子了。几天来他一直心存恐惧,寝食难安。现在,他想安静地睡上一觉,然后再思考一下下一步该怎么走。
三
陈仁华看了下时间,已是十二点了,他想今晚也就这样了,于是他锁上大门,脱衣钻进了被窝。陈仁华闭上眼睡觉,突然在朦胧中他感觉有人来到了身边。这是近年来他养成的习惯,现在他的感觉没有错,是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他惊恐地看着对方,这个客人是南京来的,他是在李刚入住后来的,是莫兰给登记的。那时候他正在超市给李刚买吃食。
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陈仁华有些惧怕对方的那双眼睛,他感觉那双眼睛里有种让他畏惧的东西。
老板,我是想问你,现在街上还有吃食店开门吗?我有点饿了,想出去吃点东西。南京客人说道。
有是有,你想吃的话,可以出了巷子朝东走,走到十字路口向南,再过去一百米就有饭店开门的。陈仁华不厌其烦地做着说明。
南京客人没再说话,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这下陈仁华睡意全无。他现在出去要不了多长时间还得起来给他开门,这个客人真能折腾人。这个行为怪异的南京客人叫什么名字?他一时想不起来,就拿登记簿看了,不过很快他就笑出声来,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叫姜中将。莫非他老子是元帅?前头那个李刚就够古怪的,现在又来了一个更奇怪的。那副尊容看上去模样还算周正,只是那双眼睛让人不敢恭维,但绝不会是当官的料,这大概是他老子想儿子出人头地想疯了,才给他起了这么个俗不可耐的名字。这几年旅馆开下来,稀奇古怪的事情也经历了不少,陈仁华也已是见怪不怪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名字中什么样的含义都有,人都希望有寄托。
四
走在大街上的姜中将觉得自己有些窝囊,本以为这次是个肥活儿,没想到从南京一路跟来却一直没能找到机会下手。从农场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他一直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原因很简单,他没有找到工作。他去过人才市场,像他这种所谓高中毕业的根本没法在这儿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在那儿除了熟练工,就是起码大学生才能有人问津,这样一比较,自己狗屁不是。在草场门那儿是有许多人在等着人来挑选,那都是苦力活,自己根本不屑干。在农场的两年里,他已经尝够了苦力的滋味。所以,他只能在心里对白发苍苍的老娘说一声对不起,儿子虽然答应你改邪归正,但为生活所迫还不得不重操旧业。昨天早上,老娘颤巍巍地将二百元钱放在他手里,叫他再出去转转,看看有什么适合他的工作。他在接过钱的刹那间看到了娘眼中有泪光在闪,他喉头一窒,几乎把心里话说出来。但是他止住了,他不想让娘再为他操心。这辈子有几件让他遗憾的事,一是老子给他取的这个名字,虽然老娘说他老子年轻时在军队里给一个上校当过勤务兵,被上校呼来喝去的,所以他希望儿子将来能当上将军,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让他从在学校上学起就叫人笑话,一直到今天;另一个就是他一直希望自己能让老娘过上好日子。老娘现在是靠低保生活,自己从二十岁开始,就一直在拘留所、农场、家之间徘徊,老子给自己气死了,老娘六十不到,头发却全白了。现在自己三十刚出头,却从来没有给老人带来过一天的幸福生活。昨天他在街头溜达时,一眼就瞄住了这只肥羊,当时肥羊正在建行的取款机那儿忙碌。后来,他就一直跟着,但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他跟着肥羊到了农行的取款机,看着肥羊取款,在肥羊拉开包往里放钱的时候,他就料定这肥羊身上一定有故事,现在的肥羊在拼命的搂钱,看模样是打算要办一件大事。就这样他跟了一天,从南京跟到了小镇上,还住进了这家旅馆。为了跟住他连晚饭也没敢出去吃,现在是真正的饥火中烧,实在难耐。他不得不出去吃点东西。而且,现在肥羊已在梦中,不会飞上天去,他可以暂时不管他。
他依照旅馆老板说的,在十字路口转向南再朝前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了灯光明亮的饭店。他推门进去,里面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只有一个靠墙的卡座还有空位,于是他走过去坐了下来。服务员走过来问他要什么,他思忖了一会才说来一份蛋炒饭。
就在他等待饭上来的中间又进来一人,在他对面坐下。他打量了一下对方,是一个满脸倦容、神色憔悴、穿着随意的男人,看上去就是一个下岗工人,这种人随处可见,所以姜中将根本没把这个人放在心上。
五
彭国庆并不是每天都出来吃夜宵。当警察已三十年,地方换了好几个,最后他回了家乡。这辈子就因为文化不高,至今连电脑也不会玩,所以他一直就是个大头兵。现在,原来他的搭档都当了市局的顾问,他的徒弟现在也已经是局长,可他还在原地踏步。徒弟一直觉得内疚,老想着给师傅创造个机会。徒弟想让他去110指挥中心,他拒绝了。前年想提他当所长,他也没答应。他说越是这样他越不能答应,自己已五十出头了,现在都提倡干部队伍年轻化、知识化,像自己这样一个老菜帮子还何苦去跟年轻人争?再说,虽然做了大半辈子警察除了抓过赌,抓过卖淫嫖娼,抓过在街上扒活的扒手,从来就没破过一个案子,提起来还觉得愧得慌,哪还能去争名争利?彭国庆跟徒弟说,他这辈子什么也不想,不能给徒弟长脸,也不给徒弟添堵。反正级别在这儿,这官不做也罢。不过必须给他解决一件事情:让他回家,在镇上派出所干到退休就行。其实,他没有和徒弟说真话。他老婆已是癌症晚期,活着只是论天算了。昨天徒弟还来家责备他,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从来就没提过?而且他几乎一直是夜班,为的就是多几个加班费,还有就是白天可以在家照顾老婆。老婆原来的单位早就黄了,幸亏她现在投了医保,还能报销个百分之六十,但剩下的百分之四十也够他受的。晚上值班一般情况下没多少事,上半夜不能睡,下半夜没有情况就可以休息,再说每晚还有几个联防队员值班。他在家的主要任务就是侍候老婆,老婆经过动手术,暂时看上去还行,生活还能自理。只是儿子大学刚毕业,连个稳定的工作还没找到,彭国庆确实是感到心力交瘁。今晚上他感觉不好,晚饭也只是扒拉了一口就丢了筷子,现在觉得饿,才来夜排档吃点东西。这也就难怪姜中将把他看成是下岗工人了。
不过,彭国庆对自己的评价还是不差,虽然把自己扔到人堆里绝看不出来,但是他自信看人的眼睛挺毒。现在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人,别看他穿着打扮假模假式的,他那双眼睛就揭示了他的身份。以彭国庆从警三十年的经历,经他手处理过的嫌疑人不计其数,其中有不少是扒手,眼前这位应当就是这类人。这种人不管在哪儿,那双贼溜溜的眼神就不会有消停的时候,这也是习惯所使。更因为他看人的地方不对,流氓看的是对方的脸蛋以及其他高耸饱满的地方,而贼看的是钱包的位置,他那细长的手指不经意间一个动作,也泄露出他的身份。但是,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即使他是贼,只要没有现行就不能抓。再从他与服务员对话的片言只语中听出他是南京口音,彭国庆断定这还是个外来的贼,这深更半夜的出现在这儿一定是掇活跟过来的。彭国庆用眼扫了一下现场,却没发现有这样的主儿在现场。这就让彭国庆纳闷儿了,难道他盯上的主儿不在这儿?看得出来他是放单的,没有同伙。这种人一般不会在陌生地方下手,如果要下手也应该有底吧。彭国庆迅速地做着分析,现在看来他是掇活掇紧了,错过了饭餐来补数的,看来那个主儿也应该是外来的。彭国庆看着他吃完蛋炒饭起身离去,自己也丢了筷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看他沿着振华大街向西走,在幸福巷拐了进去,彭国庆基本肯定这家伙是住在仁华旅馆的。他走到巷子口在黑暗里站下,果然那家伙站在旅馆门口等着开门。他点了支烟才离开。
六
陈仁华很不情愿地起身开门,天亮时的觉最香,可偏偏有人来叫门,而且来头不小,派出所的,他不得不开门。来的人他都认识,领头的是彭国庆,其他两个是联防队员,跟着帮腔的。
彭所,这么一大早过来有什么事吗?陈仁华问道。
彭国庆淡然一笑:例行公事。请你把住宿登记簿拿来给我看看。
陈仁华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手里却不怠慢,连忙把登记簿送到他面前。
昨天入住的就这几个人?彭国庆敲打着登记簿问道:没有遗漏的?
怎么会呢?我从来都是奉公守法的。陈仁华赶紧声明:我可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这个李刚是四川人?
我还有些奇怪,身份证是四川的,但是他的口音却是河南、安徽一带的。不过他已经交了五天的钱。陈仁华说道。
噢。这个是干什么的?彭国庆点点头:嘿,这个名字有些新鲜,姜中将。
陈仁华笑道:他老子可能是元帅。干什么的不清楚。
他比李刚是先来还是后到的?彭国庆问道。
比李刚后来。陈仁华感到奇怪: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我早说过是例行公事。彭国庆说道:这一宿都没睡,就是执行局里的指示,紧赶慢赶忙到现在,我都累得不行了,走吧,回去补觉。他挥着手带头走出门去。
两个联防队员也跟着走了。
剩下陈仁华独自纳闷儿:难道出什么事了?
从这时起,陈仁华在心里打了个问号,开始留心起几个客人的举动来。
上午七点时,李刚背着包下了楼。随后姜中将也下了楼,跟着李刚出了门。陈仁华赶紧上楼打扫卫生,整理房间,他要在客人返回前做好一切。
七
宋怀仁并没有在意跟在身后的姜中将。经过休息,现在他的精神好了许多。只是他的神经仍然绷得很紧,他一直在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恰恰忽视了身后。昨天中午在南京吃过一顿饭,来小镇也就是在旅馆里泡了桶方便面,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过于勉强。方便面在大学里可说是整整陪伴了他四年,那时因为他是从农村出来的,而家里为了供他上学已是尽了全力。那点少得可怜的生活费,迫使他在大多数时间里只能选择方便面,现在闻到这味儿他就反胃,所以他必须吃一顿好的。对于以后的去向他已经拿定主意,还是向东,在南京他就跟人打听过,前面四百公里处就是上海,这可是全国闻名的大都市,在那儿全国四面八方的人都有,而他也完全可以隐居下来。昨天虽然交了五天的钱,他根本就没打算在这儿待五天,他必须得挪窝。他感觉周围有许多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自己就是只掉进陷阱的野兽,现在他必须从陷阱里跳出去,他觉得在哪儿都没有安全感。不过他眼前必须解决的是肚子问题。
他在小吃店门口停住了脚,见里面人还挺多,他有些犹豫,但他还是走了进去。他看着来就餐的人都是付了钱拿着牌自己去窗口端,他要了碗大排面,也跟着人去了窗口,就在他把牌子递给窗口里面的人时,他感觉挂包的肩头给拽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了下,包没有了,背带正从肩头滑落下去。他连忙转身,推开了周围排队的人,从人群中挤了出去。他看到了那个夹着包跑出小吃店的背影,于是急速追了过去,他必须拿回那个包。
八
姜中将心里挺得意,自己的眼光没错,这羊挺肥。从他接过包的刹那间就掂量出来了。他用手捏了下,里头有内容,这种硬度与电脑的不同,而其他的东西也不存在这种硬度,只能是钱。
姜中将奔跑的速度是给人撵着锻炼出来的,干他这行要是没有速度还真吃不了这碗饭。因为他懂得一个道理,能跑才能赢,赢了才能活命。所以他跑得不慢,而且他还发觉这次还有一个特殊情况,身后没有撵着喊抓贼的声音,这让他又感到一丝安慰。没人喊就意味着现在只有肥羊独自在追他,而没有寻找帮手,这样他成功的机会就更大。只是他不敢钻巷子,这也是他从多次失败中总结出来的。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不敢有丝毫的马虎,他只能在大街上人流里穿行,再伺机乘乱摆脱追赶。他一直朝西跑去,昨天他就是从西边过来的。而在前面十字路口有许多面包车停在那儿,只要上了面包车他就能在两个小时内回到南京,到那时他就是龙归大海、虎隐深山了。前面就是十字路口,那些面包车还排列在那儿。他心里一阵轻松,他得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肥羊显然没有经过锻炼,根本撵不上自己,现在已经不见踪影,他大可不必紧张。他把步子放慢了下来,他不能让人看出是做了亏心事,而只是一个需要打车的客人。
可就在这时,他被人给拦下,那人已经抓住了他的一条手臂,而原来夹在腋下的包也到了那人手中。他定睛一看是昨天吃夜宵时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下岗工人。
哎,你抢我包干什么?他尽量控制住情绪说道。
那人一点不恼,仍然笑眯眯的:这个包是你的?那你说说,这包里都有些什么?
姜中将一时语塞。
回答不出来了吧?那人笑眯眯地说道:所以,你必须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姜中将此时只能故作镇静,虽然嘴硬,心里却害怕起来。他试图甩开被抓住的手伺机溜走。但显然这根本就办不到,对方的手像老虎钳一样紧钳着他。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把他俩给围上了,姜中将现在是越来越慌。他不住地四下打量着围观的人们,他在人群中看到了肥羊的脸孔。对方正用怨毒的眼光看着他。人群中挤进来两个穿制服的联防队员,不由分说地一人抓住了他一条手臂,姜中将知道这次他又栽了。只是让他搞不懂的是这个不起眼的下岗工人怎么就跟他较上劲了呢?
其实彭国庆在早上天亮时在旅馆看过旅客登记簿心里就更有了底。回家侍候老婆吃过早饭后,就上了街,他料定不要多少时间就会有事情发生,因为双方都绷不住。所以,当今天凌晨有过一面之缘的姜中将出现在他面前,还夹着一只断了背带的皮包时,他就知道这家伙掇活成功想溜了。于是他就走过去抓住了对方的手。
彭国庆将包在空中晃了晃:这包是谁的?失主来没来?他说着话,眼睛在人群中搜索着:要是没人认领,我就走啦。
是我的。宋怀仁再也憋不住了。这里面除了钱,还有证件。除了两张银行卡还有身份证都在里面。要命的是除了那个假的,连那个真的还在。虽然他当时犹豫过,可还是没舍得扔掉。他想这辈子也许就很难再回家了,留下这个身份证权当是留了个念想。而现在如果这个包没有了,他就真成了赤条条的穷光蛋,这根救命稻草他必须抓住。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
那你也跟着来所里一趟吧。彭国庆说道。
那包真是我的。你现在就给我吧。你不信可以问他。宋怀仁用手指了指姜中将。此时的宋怀仁只能抱侥幸心理搏一回,派出所他不敢去,他只想拿回包赶紧开溜。所以他举出小偷给他证明。
彭国庆心里更有底了,凭他的经验,他感觉这里面肯定还有事。眼前的这位失主眼睛里闪过的慌乱已给他准确捕捉到了,又联想起陈仁华说的话,四川人,安徽、河南一带口音……于是他跨上几步伸手抓住了宋怀仁:这包就真是你的,你也应该跟我回所里做个材料,然后才能拿回去。
宋怀仁心里更慌,他想挣脱被抓的手,现在他不想要这个包了,只要能让他离开比什么都强,他真后悔,为什么要出头认这个包,纯粹是自投罗网。
你想就这样走可不行。彭国庆抓住他拖离人群,向路边停着的警车走去。
姜中将已经先一步给带到警车跟前,联防队员正把他的头摁着往警车里塞。
宋怀仁突然挥拳朝彭国庆砸去,他想以一击来摆脱彭国庆的束缚,他必须逃。猝不及防的彭国庆给他砸中了肩膀,但他只是身子晃了一下,手并没有撒开。反而用那只空着的手掏出手铐,闪电般地铐住了被他紧抓着的宋怀仁的那只手。到此时,宋怀仁突然像癞皮狗一样赖在地上再不肯走。
彭国庆笑眯眯地看着瘫在地上的宋怀仁说道:我可是个老警察,这辈子能从我手下逃走的罪犯还真不多。
文/凌洪新 插图/李停停 责任编辑/孙楸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