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被休的女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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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3-11-08 13:28
王素儿是涞阳富绅袁七爷新娶的姨太太。袁七爷一共娶了四房妻妾,原配夫人张氏,一心向佛,成天呆在佛堂念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儿。二姨太、三姨太也都仪态端庄,只是过了花骨朵般的年龄。四姨太王素儿不仅美艳绝伦,而且聪明伶俐,竟还使得一手好枪法。据说四姨太曾创下八枪打中十只野鸭的记录,十只死鸭无一不是洞穿脖颈,用绳子穿起来整齐得如受阅士兵。
四姨太的枪技是她爹王发传授的。王发绰号王老怪,曾当过孙传芳手下的骑兵连长,后因受伤退役回家。王老怪枪法精,飞禽走兽只要在射程之内,一枪一个准儿。
王素儿是王老怪的唯一骨肉,他妻子生下这个女儿后便再未开怀。王发对素儿爱如掌上明珠,不仅请教师教她识文断字,而且亲传枪技,一心要把女儿培养成个“花木兰”。王素儿长到六七岁,王发便开始教她打枪。他把防身用的手枪递给素儿,而后把她背在背上,站稳脚跟,身体纹丝不动,让素儿把胳膊担在自己肩上练瞄准……待有了一定基础,又开始背着女儿一溜小跑,双肩一颤一颤,增加瞄准射击的难度。王素儿骑在爹的背上就如同骑在奔跑的马上,在无限的乐趣中便练出了神枪。王素儿到了十四五岁,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枪技也越来越有火候,成为远近闻名的“一枝花”。
王素儿十七岁这年,王发因旧疾发作去世,由此家道中落。袁七爷对素儿早就倾慕,曾托人提亲,却被王老怪硬撅撅顶了回来。老怪说:“我的女儿,那是皇后娘娘的身胚子,能那么下贱给人做妾?”如今老怪没了,王家走了下坡路,袁七爷便又跃跃欲试,再次托出大媒试探着提亲。王素儿的母亲果真降低了条件,找女儿商议。王素儿觉得袁七爷虽人到中年,倒也知书达理品正貌端,而且袁家富有,嫁过去,一家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便点了头。袁七爷大喜过望,为在王素儿心上夺一个“头彩”,除了备足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等彩礼外,还特意从保定府花大价给王素儿买回一只勃朗宁小手枪。王素儿果真欢喜。
七爷老树新春,对新姨太贪恋得犹如童子。过去,他对二姨太、三姨太不偏不向,轮流到她们房中留宿(极少去大太太房中,当然大太太也不计较这个)。但自打娶了王素儿后,便把两位姨太太扔到脑后,夜夜与王素儿缠绵。时间长了,二姨太、三姨太便开始给七爷递话。二姨太说:“老爷身子骨儿要紧。”三姨太说:“老爷可不能偏心眼儿。”袁七爷这才开始隔三差五地前往二姨太、三姨太房中。
袁家是涞阳大户,一直是匪盗们打劫的目标。为对付匪盗,袁家买来快枪,养了护院家丁,一般匪盗是轻易不敢打袁家主意的。但遇到囫囵吞大户的硬杠子,就难以对付了。三年前,袁宅就曾被从金花山下来的一股悍匪攻破,袁七爷被绑了票,花了一万大洋才把人赎出来。事情过后,袁家忙增派人手,但仍不断遭匪盗骚扰,袁七爷吓出了毛病,天擦黑儿便闩紧大门,不敢走出卧房。
当然,这都是从前的事了,自打王素儿嫁给袁七爷,袁家便高枕无忧了。附近的匪盗都知道袁家四姨太玩枪的火候,不敢轻易碰袁家。
但也有不长眼的主儿。这年冬天的一个深夜,从张家口方向流窜过来一股山匪,因是外地人,自然不知四姨太的威名。山匪们见袁家深宅大院,知道是有钱的主儿,便贸然攻打。当时袁七爷和四姨太正在灯下下棋,枪声骤然响起。王素儿“噗”地吹灭灯,把袁七爷往床下一推,从枕头底下抽出勃朗宁便猫身跑出房门。此时,家丁和山匪们已交上了火,枪声喊叫声把袁家大院搅成了一锅粥。王素儿隔墙朝外一望,见山匪黑压压足有百八十号人,其中一个大个子正“呜哩哇啦”指手画脚。王素儿断定他是匪首,示意家丁停止射击。然后朝外喊道:“大哥,天冷,老妹我给你换顶新帽子。”说着“叭”地打飞了匪首的帽子,再“叭叭”两枪,棉耳包也被打掉了。匪首一缩脖,摸摸耳朵,还在,禁不住打个激灵,拱手说:“大姐,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四姨太扔出一个布包:“我说了,给大哥买新帽子,这是二百块大洋,拿好了,权且交个朋友。”大汉接了包,一抱拳,喊声“谢了”,急忙吆喝众匪离开了袁宅。
山匪们走了好大一会儿,袁七爷仍惊魂未定,虚汗不止。这以后,袁七爷就再也离不开四姨太了,几乎夜夜在她房中留宿,否则便提心吊胆,一夜合不上眼。即使外出办事,也要把王素儿带在身边。四姨太无形中成了袁七爷的贴身保镖,袁七爷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二姨太、三姨太又受冷落,再劝七爷,七爷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儿:“哪儿也不去,老四有能耐,能护住我。”两位姨太太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这天,涞阳县长五十大寿,特请各地乡绅到县衙赴宴。说是赴宴,其实无非是想借机收些礼钱。七爷路远,县长特意派兵丁来接。七爷本打算带四姨太一起去,但请帖上只写有自己一人的名字,县长毕竟不同一般,他也就不好自作主张。袁七爷恋恋不舍地望了四姨太一眼,揣上银票随兵丁去了。
冷不丁离开七爷,王素儿如同被松了绑,蓦地觉出老大轻松。吃罢晚饭,她独自一人来到花园散心。时值盛夏,新月如钩、百花吐香,四姨太躺在竹椅上,手摇纸扇,痛痛快快地享受着这份宁静与舒缓。这时,丫环端上茶来,四姨太喝了茶,竟迷迷糊糊睡着了……忽然,四姨太觉出有人碰自己的身子,她一激灵,想站起来,却感到头重脚轻身子软,随即又感到被人堵了嘴巴扛在身上。四姨太一下子明白了——自己被绑了票。
四姨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太师椅上,四周一片火光,眼前站满了凶巴巴的大汉。其中一个光头朝她咧嘴一笑,说:“四夫人,醒了?”
四姨太站起身,活动一下腰身,问道:“众位大哥,打算要多少钱?”
光头说:“别提钱。我们把四夫人请来,只想一睹夫人的巾帼风采。”
四姨太眼一挑:“大哥,说笑话。土匪绑票还有不为钱的?”
光头凑上前:“我吴老软图别人的钱,对夫人,我只图色。”
四姨太胸脯一挺:“你乱来,我就咬舌头。”
吴老软忙摆手:“别介,我跟夫人说笑话哩!”他转身对一个白脸土匪说,“老二,人家四夫人嫌我长得丑,你脸白,四夫人一准喜欢你。”
“老二”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四姨太。四姨太厉声说:“谁都别乱来,要不我真的咬舌头。”四姨太略一沉思,“我着了道儿,那是我家中出了内奸,给我下了药。要不,你就是两个吴老软也别想打进袁家门。”
吴老软摸摸光头,点点头:“对对对!要不怎么说四夫人聪明绝顶呢!没错,有人花钱买你的命,整整五千块。”吴老软叉开五指,朝王素儿晃晃。
四姨太问道:“到底谁想买我的命?”
吴老软说:“甭问,问也不说。”
四姨太说:“我出一万块,把我的命买回来,行不?”
吴老软晃晃眼珠子:“不不不,收了人家的钱就要给人办事,这规矩可不能破……我要不是想跟夫人唠唠嗑,在你家后花园,我的兄弟们就把你解决了……夫人能文能武,是女中豪杰,老吴我很是敬仰,我不欺负女人,更不欺负夫人,你也别咬舌头,我给你个痛快的。”说着拔出短枪,怜香惜玉地望望王素儿。
四姨太心中“咯噔”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用眼角一扫四周,见周围站满了匪盗,若想逃出,绝非易事。四姨太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忽然眼前一亮,她紧紧盯住那个被吴老软叫做“老二”的土匪,目光变得勾魂摄魄。
“老二”自始至终注视着四姨太,忽见四姨太目光变样,心便突突地急跳起来,王素儿便把目光撩拨得更加火热,双眉轻挑,媚眼频飞。
“老二”只觉周身发热,血液突突直往脑门上撞,不禁面红耳赤起来。吴老软转转眼珠子,狐疑地扭头望着“老二”。这时,王素儿猛地一声娇喝:“老二,还不动手!”
“老二”下意识地把手搭在枪柄上。
王素儿倏地起身,燕子掠水般扑向吴老软,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他的短枪夺过来,旋即将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了吴老软的脑袋上。
众匪大乱,怪叫着就要举枪。王素儿厉喝一声:“动,我就打死他!”
众匪傻了眼。吴老软嘴一咧:“嘿嘿,老二,你个媳妇迷,中了这娘们儿的迷魂法。”“老二”愣了半天,哭丧着脸,自言自语:“我咋就被她弄得五迷三道!”
四姨太轻蔑一笑:“袁家四夫人是这么好惹的?”
吴老软恨恨地咬牙:“袁老七真他妈有福气,娶了你这个能耐老婆,老吴栽得值!”
四姨太说:“到底是谁出卖了我?”
吴老软脖子一梗:“死也不说,我吴老软得讲信用。”
四姨太说:“不说我也知道。”
吴老软软软地说:“夫人,你放我,我放你,咱俩两清。”
“说话算数?”
“我吴老软啥时候说话不算数?”
“这话我信。”说着,四姨太把枪“扑啦啦”转了几圈,“噌”地插到吴老软腰带上,又朝吴老软一撇小嘴:“玩枪也是玩脑袋瓜子,傻瓜不行。”说完朝目瞪口呆的吴老软灿烂一笑,撒一路香风,袅娜而去。
四姨太回到袁宅的时候,天已大亮,袁七爷早得了信被家人接了回来,正急得搓着手团团转。大夫人也在一旁抹眼泪。二姨太、三姨太一个劲儿地摇香扇,彼此不停地交换着眼色。见到王素儿,七爷一拍大腿:“我的姑奶奶,你可回来了。”接着伸直腰大吼道,“谁这么大胆?敢绑架我的女人?”
王素儿示意他回了屋,又支走下人,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说了一遍,袁七爷直听得脑门子发麻。最后,王素儿说:“还是把二姐、三姐请进来吧!”
二姨太、三姨太迈进门槛。二姨太望一眼王素儿,目光躲躲闪闪;三姨太则神态自若,竟还多了几分矜持。
王素儿说:“二姐、三姐,你们给老爷跪下吧!”
三姨太阴沉着脸说:“为啥?”
王素儿说:“吴老软出卖了你们。”
三姨太破口大骂:“吴老软,出尔反尔,你个乌龟蛋。”
王素儿说:“到底是女人,经不住一诈。三姐,吴老软没说,是我猜的。”
三姨太冷冷地望一眼王素儿:“到底是四妹聪明。不错,这事是我和二姐合计好的。”
袁七爷厉喝一声:“跪下!”
二姨太身子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扑簌簌地掉起了眼泪。三姨太却依旧倔强地把身体站得溜直。七爷愤怒地打了她一记耳光:“老四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惹得你们下此毒手?”
三姨太抚一下红肿的面颊,目视前方,不紧不慢地说:“自打老四进了门,老爷,你心里还有我和二姐吗?女人最大的不幸莫过于失去夫妻之情。这一切都是王素儿之过。”
袁七爷一拍桌子:“她还不是为了我和这个家吗?要没有老四,咱家能安生?”
三姨太说:“老爷被绑了票,可以拿钱赎回来,如今老爷的心被老四绑走了,却永远也赎不回来了,除非老四死。”三姨太目光幽怨地望着丈夫,“为了爱,是什么事都可以做出的。”三姨太说完,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流淌出来。
袁七爷怔然。
王素儿眼中噙满了泪水,她缓缓站起身,先是扶起二姨太,然后对两人说:“错的果真是素儿,我是女人,却忽略了女人的感情。”她朝低头不语的袁七爷说:“老爷,就原谅二姐、三姐这回。”三姨太却淡然一笑:“四妹的好心我领了。发生了这事,我们自然更得不到老爷的心了。留下来,已没有意义。再说,过有钱人的日子有什么好?整天提心吊胆!”她朝二姨太说:“二姐,你呢?”二姨太略一思索,重重地点了点头。于是,三姨太对袁七爷说:“老爷,我们跟您讨封休书。”
袁七爷迟疑着取过笔墨写好休书。三姨太如释重负地叹口长气,揣好休书,拉起二姨太,带着自己的细软,头也不回地走出袁家大门。
王素儿把两位女人送出老远,望着二人的背影,她的心中忽地生出老大的羡慕。
文/李永生 插图/刘榴 责任编辑/吴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