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
- 来源:文苑
- 关键字:
- 发布时间:2010-03-04 10:36
秋天来的时候，我正在河边看白鹭。
白鹭有三只，长腿长脖，翼翅阔大，展开便如小小的帆在水上漂。风从羽毛上梳过，奏出细细的乐音，回旋，飘洒，激起水面浅浅的波纹。河是巨大的镜子，把水天一体纳入，白鹭就在蓝天和白云、水草和鱼群间翩跹，姿态曼妙，鸣声悠扬。累了它们会落下来，啄羽、交谈、徘徊，在水中的沙洲上——其实哪里还有沙洲呢？这片水域上，凡有陆地的地方，无论大小，都被开发利用成了游乐场，秋千、滑梯、过山车，都不是白鹭的乐土。它们所拥有的，不过是一条堤坝，坚硬的灰，水泥铸就，没有草也没有树。游乐场的孩子们，可曾看见这些白鹭？
这时，雨下来了。不大，但凉，碎碎的凉。一场秋雨一层凉。暮色沉沉，水波苍苍，秋意已是浓浓的了。
孩子把秋声带回家里来。
是几只蛐蛐，身体漆黑，腿很粗壮，在透明的罐子里跳着。
孩子在罐里放上菜叶、石子、水，想象着这是蛐蛐熟悉的环境。
夜里我在电脑前工作的时候，蛐蛐就在我旁边叫，是多年没听过的旧唱片，里面载录着往日的记忆：柴草腐烂而温暖的味道，灶里松枝剥剥燃烧的声音，飞蛾使劲儿扇着翅膀扑向火焰，院角的枣树啪嚓一声掉下个果实来，葡萄架上的壁虎窸窸窣窣地游走，横卧的屋脊之上星星在窃窃私语，天空有着深沉的黑，是霓虹灯闪烁的城市所欠缺的纯粹……
天作幕布，地当舞台，日月星辰，花草木石，鸟兽昆虫，谁都可以登台，谁都有精彩的表演，山村的秋夜在进行一场盛大的联欢。
回望，似乎多是早晨的记忆。
芳草萋萋，朝露未晞，我走在弯弯的田埂上。慵懒的晨雾，像一双潮润的手，有意无意地抚一下我的脸颊。稻谷将熟，伸出金亮亮的叶片，摩挲着我的膝盖。沟渠无声，爱惜着那一股细流，连水草都不舍得动一动。只有青蛙，被我从美梦里惊醒，不满地对我呱一声。我不理睬它，只一心寻找着半枝莲：直直的茎，小小的叶，密密的铃铛，每一枝上都只结半枝果，奇怪又可爱，是一种重要的中药，可以采了卖钱，变成一沓学费。
溪流永远急着奔向大海，浪潮却总想重回陆地。年少的时候想的是远离，渐长后却总想回去。
只是，岁月不可重复，家乡也不肯在原地等我。
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
看见这样一句话，我的泪就流下来了。这样的泪，有几人能理解呢？
乡下的孩子，早早就把家乡抛在身后，要到成为游子，要到垂垂老矣，才会黯然忆起——可那时，家乡也已经没了。■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