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 来源:文苑
- 关键字:时光可以倒流
- 发布时间:2010-04-27 16:20
1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愿意回到2009年10月31日的那个傍晚。
她可以不去参加所谓潮人帮的万圣节派对，在家里待着，那样的话，她就能听到电话响，就能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哈尔滨，见他最后一面。
可是，派对那么吵，人那么High，任是包里的手机铃声飙了8遍，她都没听见。
及至天亮，疲惫地睡在朋友的车上，手机再次响起，她才用最慵懒的声音接起电话，按下键的那一刹那人是清醒的，在凌晨3点打进来的陌生电话能有什么好事？
什么？再说一遍？声音先哑了下去，像盐洒在声带上。
关掉电话，整个人失神地坐在那儿，朋友从倒车镜里瞄了她一眼，问怎么了，好半天，她说：我爸……过世了。
这5个字说得平静，像叶子拂过水。
直至站在首都机场明亮富贵的航站楼里，她仍是这副表情，木然。朋友不停地偷偷打量着她，不知道她是悲伤过度，还是漠然。
她跟他并不那么亲，许多年没在一起的隔膜足以让她对他的离去漠然。只是……
换完登机牌，她把登机牌连同身份证一起递给友人时，友人才看清她脸上的泪，她说：我们还没和解呢，他怎么可以提前离席？
2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愿意回到2008年10月1日。
那天她是新娘。她想让他牵着手走进婚礼现场，她想让爱人给他敬一杯茶，喊一声“爸”。
可是，那天，她那么残忍地剥夺了他的权力，宛如她是个胜利者。
主宾桌上坐着男方的父母、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女方只有她的一个远房姨夫。
婚礼前许久，她就在为让谁牵着她的手进婚礼现场烦恼。她问男友：不能省略这个程序吗？男友体贴，说当然可以。只是，她又反悔，那样郑重地把自己移交给那个爱她且她也爱的男人，这本是婚礼最重要的程序吧！
他当然是不二人选。可是她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这许多年，他没有对她负过责任，他有什么资格牵着她的手，把这份沉甸甸的责任交到另一个男人手上？
牵她进场的人是远房姨夫。
全场的宾客都惊叹新娘子的美丽。她却一眼看到在大堂一角的他。穿着藏蓝色的夹克，拘谨地坐在拥挤的宾客间。她的目光掠过他的面庞，是不屑与挑衅。他的脸上缓慢地露出笑意，她扭头，走得理直气壮。
给长辈敬茶时，她清脆地喊了公公一声爸。那是她演练过很多遍的。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她就没再喊过这个字了。
她交代新郎：一会儿敬酒到了那桌，不许叫他。
新郎为难：大喜的日子，你何必……
她的目光变得很凶，老公示弱了下去：听你的。
一桌一桌敬酒敬过去，及至到了他坐的那桌，她看到他的座位空着。也许是去洗手间了，她有意做了停留。可是，直到婚礼结束，他都没有再出现。
伴娘拿来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有条铂金项链，项链下面压着张旧照片，松花江边，他抱着她，风吹乱了他跟她的头发，他们笑得很开心，说她漂亮，其实，她真的很像他。
那是印象里她唯一跟他拍过的一张照片。
3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愿意回到2000年8月30日。
那天，她孤伶伶的像一片落叶一样降落在他所在的城市里，她考上了哈尔滨的大学。冥冥之中，有些是天意，她报了好些城市，结果却落到这里。
在车马喧嚣的校门口，每个新生都众星捧月，她是个异类。她提着行李笨拙地往前走，手上突然就轻了一下，刚想冲出口的“谢”字被他的一张脸替代了。
怎么是你？她满脸的不快，其实心里是释然的。
他没解释怎么知道她那天来学校，只是把应交的费用的单子都接了过去，然后满头大汗地跑进炎热里。看着他的背影，她觉得陌生了，他胖了许多，也笨拙了许多，跑起来，像熊。他翻口袋时，她看到他的袖口有一厘米长的跳线，看他的穿着，似乎生活也并不那么好。
她骂了句自己，那是他的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办完手续回来，把相关单据交给她。同寝的女孩问她：你爸？
她瞟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他说要带她出去吃点儿东西，她很乖地跟在他后面，遇到有挽着父亲手臂亲亲热热走过的父女俩，她是心热的。只是……他们不熟，她的心里也恨着他。挽着他，倒像是被他交的几千块学费收买了似的。
她走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吃饭时，他说：改天，我带你回家看看！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她说：我妈出车祸那一年，我就没有家了。
他的目光躲了出去，半晌，他说：甜甜，我知道你怨我，这么多年，没有关心过你……
她起身拉开屁股下的椅子，冷硬地说：那些钱算我借你的，我会按银行利率给你利息的。
那是句狠话。她一向会说狠话。
其实，那是次和解的机会，只是，她错过了。
4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希望在车轮辗过母亲身体的那一瞬间拉住她。
那时她几岁？7岁？
生活在一瞬间改变了模样。他常常醉酒，哭，她小猫一样怯怯地叫他，她说：爸，你醒醒，我饿了。
那一次，他酒醒，她已经饿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他捶着自己的头说自己混蛋。那天，他给她煮了10个鸡蛋，鸡蛋的黄儿都没熟，他说：这样才最有营养。她从此只吃那种七分熟的煮蛋、煎蛋。
她生日，他特意请了假带她去松花江边，他买来一包一包的小螺，教她吸，她的脸弄成了小花猫，他笨手笨脚地替她擦。
他给她买了很大的蛋糕，他看着她吃，跟她一起吹蜡烛。她不知道那时他的心境怎样，她只知道隔了一天，爷爷来带她回了乡下老家。走的那一天，她哭得惊天动地，她找不见他。他早早地躲了出去，一个交代都没有。
恨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吧！
再见到他时，他身边多了个烫着大波浪的女人，女人亲亲热热地拉她的手叫甜甜，她被女人身上的香水熏着了，退后两步哇地哭了起来。
从来到走，很多次他试图跟她说话，脸上明显有讨好的意味，但是，她的脸不曾晴开过，她不想理他，就算他给她买了娃娃和红皮鞋，那又怎么样呢？
最让她生气的是爷爷奶奶过世，他都没回来。
丧事是大波浪女人回来操办的，她说他在修铁路，离不开。
奶奶过世，家里就只剩下了她。大波浪女人要带她走，她抠着门框死活不肯走，族里的老人叹口气，说：不走就不走吧。
她一个人住在爷爷奶奶的老屋子里，那天躺在黑暗里，她告诉自己：你是孤儿了。
她有个白皮本子，他寄来的每笔生活费，她都记在上面，她是要还他的。因为是借，所以，感觉上，她并不欠他什么。
逢年过节，她早早地把自己打发出去。去远房的姨家，去表亲家，或者去同学朋友家，总之，他找不到她。
再后来，他也不再找她。
这样很好，省得麻烦。
5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会紧紧地牵着他的手，一步都不离开，告诉他她需要他，想他。恨是因为爱，爱得深，才会深恶痛绝。
每年父亲节，她都做一张卡，做完，写上字，收进一只盒子里。
她去过母亲的坟前，她站了很久，她说：其实，他再有一个家，你也是能理解的吧？奶奶无数次说她像他，都那么倔，把事往心里藏，她辩解：我才不像他那么狠心。
她其实是有那张她跟他在松花江边的合影的。是奶奶家的那张，她一直留着，就放在钱包的最里层。她不知道他也是留着的。
在那座城市读了四年大学，她从没去过他的家。大波浪女人来过一次，她说甜甜，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这当爹妈的心了……
她冷了脸，说：我不会为了成立新家庭扔下我的孩子，永远都不会！
话是这样说，大波浪女人的话还是进了她的心里。他在铁路上施工，做的是最累最苦的活儿，她悄悄打听他的施工地点去看过他。
工友们喊他的名字，他的腰弯下去又直起来，天瓦蓝瓦蓝的，她看到他的手支着头，大波浪女人说他总是头疼头晕，他心疼钱，不肯去医院看。
她开始四处打工，当家教，做服务员，甚至站街发小广告，他再来给她送生活费时，她拒绝了，她说：去医院看病吧，累垮了，她那么花枝招展的，能照顾你吗？
他的目光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因为他听到她说：你别指望着我，咱俩没关系。
那之后他再没来过她的学校。而她，也假装忘记了他。
跟男友回去见家长时，男友的父母提出见见她的父母，她说了谎，她说他们都不在世了。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他找过男友，跟他长谈过，希望男友好好爱她。她的嘴角扯了出去，不屑地笑了，她说：他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男友第一次批评她不够厚道，他说：甜甜，很多事，只有放下，才会活得轻松。
她不以为然。
6
时光不能倒流。时光是条只能往一个方向流淌的河。他过世一年后，她迎来了自己的女儿。
老公简直幸福成了小孩子，他在女儿耳边絮絮私语：长大了，爸爸带你去捉螃蟹，去栈桥看日落……
她的目光温温地落在他们身上，突然想起他。这许多年，自己这样冷眼对他，他心里是怎么样的泥泞呢？被自己的女儿当成仇敌的滋味……
她不敢想下去了。
奶奶说得对，他算是个好父亲，他再苦再难，也从来没断过她的生活费，大波浪怎么闹怎么不情愿给，他都没跟家里说一声。他给她起名叫甜甜，是希望能够甜甜蜜蜜地生活，谁想一家人的缘分那么浅……
她的眼睛湿了。
那日，她没赶上握他温热的手，她一直在灵棚里陪着他，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虚浮肿起的一张脸，泪如雨下。
她喊了一声爸，她说：你还没当姥爷呢，你还没让我牵着你的手过马路呢？
老公握着女儿小手玩时，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孩子的姥姥想来看孩子。
他说的是大波浪。她“哦”了一句，说：买几斤螃蟹去吧，再买几斤虾。
时光不能倒流，希望珍惜眼前人，能爱的都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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