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们依旧很“忧郁”

来源:新智囊
关键字:互联网,外交
发布时间:2016-06-21 15:03

　　尤其是最近十年，互联网改变世界的力量渐显峥嵘，各路豪强闻号角而动，风云激荡。谁能成为未来世界秩序的构建师，谁就可能成为未来文明的领导者。

　　库索尔是一位写策论的绝顶高手！博学强记的历史才学、细致入微的解析能力，而且还有坚定的信念、优雅的文笔，绝对的口吐莲花好舌头。在《法兰西道路》一书中，他以冷战结束前后各十年间法美双方在国际关系、经济政策、流行文化等领域的博弈与融合为素材，推演出法国基于民族文化、共和理念与政经体制，以美国为标杆，执著而艰辛地走在“平衡自由与团结”的现代化道路之上。末尾，在日益汹涌的全球化与美国化浪潮中，法国能否保持“独立身份”，他表示心存疑虑。

　　外交的抗拒与拥抱、文代的独立与统一、思潮的分歧与合流……宕荡起伏处远超任何小说家之想象，“高卢骑士”与“山姆大叔”的恩怨情仇，实在精彩。关键是，骑士先生的遭遇与我们有很多相通之处，阅读时的“代入感”无比契合，带来高度的思维刺激，宛若少年时期偷看《金瓶梅》的快感，酣畅而忧郁。

　　骑士先生绝对有理由忧郁，比汪峰上不了头条更悲凉。明明有不俗的才华、精彩的故事，却怎么也轮不到他领潮。《拿破仑法典》奠定了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秩序，却在工业革命中让英国人抢了头筹；大革命时代雄姿英发，却在两次世界大战中被人一次次打脸；文化传统和高雅艺术风华绝代，却在二战之后被山姆这个屌丝给逆袭了；近数十年来在国际社交中，更是一次又一次迫于山姆的强势而妥协，所有为坚持理想与独立的抗争，变成欲拒还迎的婉转……

　　“汉堡薯条唐老鸭、超人牛仔玫瑰花”对阵“大餐红酒奢侈品、诗歌油画卢浮金”，居然以碾压的姿态完胜！大众掀翻精英，俗流击溃诗意！山河如画，佳人如云，世界的焦点却是一个“大叔”，这让“骑士”情何以堪？……抛开故事看思潮，骑士依旧很是忧郁。

　　两百余年来，伴随着工业革命推动现实世界发展，先后出现过三股思潮：以英美为代表的资本主义蓝色自由化、德意曾奉为圭臬的法西斯主义黑色极权化、苏联推崇备至的共产主义红色社会化。1945年，红蓝两军绞杀了黑色狂潮，双雄对峙开始；1991年，苏联解体，所谓的红色阵营分崩离析。美国在这段波澜壮阔的悲痛中不断吸纳全世界秩序崩塌所析解出来的有益成分，现代化进程连贯演化，成为工业文明之集大成者，鼎革全球秩序、引领世界进化！行至今日，三股思潮虽未合流，山姆的盛装，却以蓝色为底，红黑二色各有构图。

　　加上30多年来中国实力的崛起，法国以及欧洲的骑士依旧没能成为男主角，怎么也上不了头条，令他如何不忧郁？

　　历史可不是诗人，从来不会为某人的情绪而驻足流连。骑士们也不得不奋起勇力在现代化征程上狂奔，不得不面对山姆魁梧的身影，不得不继续思考那两个问题：如何避开美国的霸权主义而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如何在实现现代化的同时保持自己的民族身份？

　　还好，骑士忧郁却不孤独。现在，任何不愿“苟且偷安”的国度，都在思索着同样的问题，一样艰辛而执著地前行。其实，强大如山姆，日子过得也不舒坦，他除了必须不断地调整政经体制以适应生产力的不断发展，还必须警醒丧失强力竞争者而过度膨胀滑向极权深渊的悲剧，必须应付作为领头大哥无法回避的群起围攻的靶心式诘难与冲击。

　　人类文明的演化其实是有迹可循的。

　　探讨此类问题时，学术界习惯先把人类文明归纳划分，然后进行比较剖析。大抵是，以时间为轴分为古代与现代，或以地域为界分为东方与西方。这种少有交集而较优劣的做法，颇有些关公战秦琼的意味。也有把美索不达米亚当作一切文明的起源，西进东行开枝散叶繁衍出整个人类世界，这种大胆的假设却无法从考古中获得完整的证据链。

　　如果把人类文明看作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迄今为止，可以看到的无非三段：部落蛮荒、封建农耕、现代工业。第一段过于久远，只遗零星记载和大量传说，已然很难得窥全貌。真正清晰可辨的是，在第一、二段的交汇处，诞生了四种至今依然在地球上广泛传播的宗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与道教。然后，耶稣与穆罕默德在西方遇见苏格拉底；老子与释迦牟尼在东方遇见孔子。这是一种怎样的波澜壮阔，实在令人神往。

　　孔夫子生在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直白点就是社会秩序坍塌了。当时发生了什么呢？随着铁器、耕牛的大里使用，农耕发展了，荒原沃野了，脚步远了，人心散了，阡陌开了，井田废了……从蛮荒走来的部落奴隶制不管用了，社会需要更多独立成熟而勇于开拓的劳动者，奴隶如何能够胜任？孔夫子做了两件非常伟大的事情：第一，搁置争议，“敬鬼神而远之”，告诉所有人，你们不是神及神使们可以任意奴役的贱物，而是可以通过“格致诚正修齐治平”不断学习修行成为“士”的人；第二，研制六艺、笔削春秋，经纬华夏的精神世界，重续文明脉络鼎革社会秩序，构建起一套适合当时生产力发展需要的“礼制”，提倡“士”治天下。

　　战斗在遥远西方的苏格拉底，与孔夫子有惊人的相似：注重人与人性；致力于让哲学“从天上回到人间”；放弃对自然世界的研究，在伦理问题上寻求普遍真理；终身从事教育工作，以造就治国人才；提倡让专业的人来治理国家……

　　同样的时代，同样的走在部落蛮荒转向封建农耕的拐点上，圣贤们无须交互却心意相通。如果说是文明演化的伟力激发他们的探寻与思索，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从两位先哲渊博如海的思想中，我试着梳理出人类文明演化的核心驱动力，归纳为二——“礼制适应”与“人性解放”！所谓“礼制”就是秩序，就是确定适应生产力发展需要的生产关系，并以此为发端构建起基于本土文化的政经体制、社会组织，甚至是宗教、历史、人文、风俗的重构再造。所谓的“人性解放”，近百年来我们讲得太多了，实在是一个令人忧郁的话题。

　　当然，孔夫子与苏哲学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尤其是与“神”的“亲密程度”。所以，一路西行的基督教与穆斯林远比东来的佛陀“幸运”，信众谦笃，甚至教政合一，因此也衍生了花团簇锦的各色国度。而在东方却“三教合流”，广袤的沃野奉儒家为正统几近两千年。任何文明的发育都必须有充足的养分，除了思想上的，还有现实世界的时间长度与空间广度。封建农耕一胎双胞，落在中国的过上超级幸福的小日子，寿终正寝活活“美死了”；飘到西方的却在不断“厮杀”里，早早耗尽元气“英年早逝”。也正因为这样的历史遗留，当长河奔流到第二个拐点时，工业文明在东方被扼杀于摇篮，在欧洲被撕扯得奄奄一息，最后才在美洲蛮荒大地上找到足够厚实的土壤，茁壮成长，让山姆享受丰硕的果实，让骑士忧郁欲绝。

　　比骑士更为忧郁的是我们，古老的国门是被坚船利炮轰开的，封建农耕“礼制”是被西方列强摧毁的。百年屈辱，百年追索，红色思潮在这片残垣断壁上扎根。从工业文明中孕育出来的社会主义政经体制找到一块丰美的洼地，儒家的“无神论”与“大同梦”找到一种契合无比的现代语境表述。“全民动员模式”释放了中国人的创造热情，激发了百年耻辱蕴含的血勇之气，30多年的“中国奇迹”就这样被创造出来了。

　　热血不可能总是沸腾，激情终究要回归平淡，此时，我们该何去何从？

　　骑士忧郁着，我们也忧郁着；我们是否能催熟自己的工业文明？甚至发起“互联网文明”？

　　新的问题，新的忧郁；不是在忧郁中爆发，就是又一次在忧郁中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