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不知归路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诺基亚,家境
- 发布时间:2011-01-07 13:52
沈醉这几天一直很窝火，他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才买下来的新手机就在下公车的瞬间，口袋里一轻，不见了。苏游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个家境好过自己的哥们儿，一边拍拍沈醉的肩膀，一边百无聊赖地向前晃荡。仲秋的阳光粗糙却温暖，打磨在两个少年的身上，落下一层橘色的荧粉。
城东的少年向来以不肯吃亏著称，更何况是沈醉，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把手机找回来。可是怎么找呢，这座老城说大不大，说小算不上小，几个兄弟翻个底朝天也未必能找到。就在沈醉和苏游从网吧打着呵欠出来的时候，眼尖的苏游一眼看到街道对面水果摊上有个女孩手里摆弄的东西，正是沈醉的那只崭新的诺基亚。
沈醉一个箭步想冲过去，却被苏游拽了回来。你怎么能证明那就是你的，再说了，也有可能是小偷转手卖给她的。苏游的黑眼睛一转，捅捅身边憨实的沈醉，明天你去她摊子放钱的地方抓一把赶紧跑，她肯定来追你，到时候我再上去把手机拿回来。沈醉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闷闷地点点头。
离开的时候，水果摊上的女孩背对着他们，微旧的浅蓝色衬衫上有一大块汗湿印子，黏答答地腻在十八岁少年的眼睛里。
拨动少年的心
就在沈醉伸手的那一刻，他还是犹豫了，猜得出女孩并不是水果摊的主人，如果在她守摊的时候丢了钱，也许她会丢了这个吃饭的活计。他心软了。
时间容不得他多想，沈醉只好抓起一把黄澄澄的香蕉就跑。多少年后他自己想起这一幕都觉得可笑至极：正午的太阳下他穿着人字拖抓着香蕉死命地跑，后面一个黑皮肤短发女孩顺手抄起一根刚砍断的甘蔗没命地追。两个人比赛似的跑出去大半条街。如果不是因为香蕉经不起晃动掉下来一个正被沈醉一脚踩上，连滚带爬地摔在地上，他们谁也不知道跑到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白楠看见抢香蕉的家伙停了下来，冲上去用甘蔗一顿猛抽，沈醉抱头乱窜。
白楠累极了，脸色煞白，攥着甘蔗弯着腰直喘气。沈醉手里的香蕉被他一路狂甩得只剩两个，他走过去，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递在白楠的身前。白楠抬起脸问他，你早干吗去了，抢的比买的好吃啊？一双黑眼睛，瞪得沈醉心里无端的慌张，叱咤城东少年群的他第一次被一个小姑娘看得面皮发热。他干巴巴地吞了一口唾液，小心地再次把钱递过去。白楠看看足够买下三四把香蕉的钞票，只是抽出其中的几张，然后严肃地用手里的甘蔗指指沈醉的鼻子，以后再犯，我就报警！
再看到苏游的时候，苏游正从水果摊的方向过来，冲沈醉狡黠地眨眨眼，表示已经得手。苏游说你小子跑得还挺快，不是说好了要抓钱你抓香蕉干吗。沈醉望着远处那个忙碌的身影，无端地觉得心里发堵。
全是阴差阳错
沈醉打开手里的诺基亚，果然是自己丢掉的那部手机。翻着里面的信息，有些是自己之前没删的，有些是那个叫白楠的女生的，大多是“爸爸住在302 病房，靠门的床位”、“楠楠，太晚了就不要过来医院了”“医生说一周后可以做手术。”沈醉明白了，小姑娘花钱买二手手机，原来只是想和病重的爸爸及时联系。
沈醉后悔了，这种悔意来得排山倒海猝不及防。少年被无端的情绪折磨着，他想把手机送回去，可是这样一来整个事情就彻底揭穿了。她会怎样看他，沈醉翻来覆去睡不着，决定去找苏游。苏游正在玩网游，他看都没看沈醉，随口说，我去还她就是了，哄姑娘我最拿手。
第二天苏游把诺基亚交还到白楠手上，女孩来不及惊讶，有人打给她：“你父亲病危，赶紧来医院”。沈醉觉得自己太傻，如果当初是自己去还给白楠，那么陪着白楠狂奔至医院的人就会是他，在白楠痛哭时揽过她肩膀的人也是他，和孤身一人的白楠去火葬场的人也会是他。沈醉亲手把白楠推到了兄弟的怀抱，已经来不及了，一切都太迟了。
错过那一步，然后一切跳了线，像断了线头的毛衣，命运之手轻轻一扯，本来只是想拽断，却收不住地一通错下去，满心不甘却又无能为力地越走越远。
后来再看见白楠，是在台球厅里，昏黄的灯光下，白楠安静地坐在旁边喝着汽水等待玩得不亦乐乎的苏游，左臂的黑纱刺痛了沈醉的眼睛。白楠辞掉了水果摊的兼职，技校的课余时间都和苏游黏在一起。白楠笑得毫无芥蒂，向他大方地伸出手，你好，我是白楠。
就在白楠成为苏游的小女友的第二个星期，沈醉确定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白楠的单纯与宽容。
孤独与想念
很多人都记得城里那次大规模的少年斗殴事件，起因谁也说不清楚，但是都知道某一方的头领叫嚣着要卸掉苏游的一条腿。沈醉回老家给外婆办丧事侥幸逃过一劫，但是在回城后的一个夜晚，苏游敲开了沈家的大门。
夜色中苏游的脸慌张不定，他问沈醉借钱，有多少给他多少。
沈醉反问他，你借钱干吗？
苏游说，我先出去避一避风头，等到麻烦过去了再说。
沈醉转身想去给他拿钱，却看见白楠拎着大大的旅行包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沈醉问苏游，她怎么在这里？苏游感觉他问得可笑，我的女朋友，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沈醉心中一股怒火冲上头顶，他暴跳着死死卡住苏游的脖子把他顶在墙上。你闯下的祸为什么要牵扯上她？你还算是男人吗？
苏游不怒反笑地看着沈醉，瞳孔里有已经知晓一切的神情。他冷冷地看着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总比你好，喜欢都不敢说出来，有本事来抢啊！
沈醉的手顿住了，苏游没有错，他也没有错，事已至此，又能怎样呢？沈醉看看站在院子里的一脸无辜的白楠，不能再说什么。沈醉抓过苏游的肩膀，你对她好点儿。苏游似笑非笑地甩开他的手，说，管好你自己就得了。
他们就这样踩着月色走了，一走就是很久，久到足够沈醉摆脱少年的影子长成一个年轻的男人。只是沈醉每次经过白楠打过工的水果摊，会买一把黄澄澄的香蕉，不是习惯，而是想念。
怜取眼前人
加油站的事情多又繁杂，沈醉拉低鸭舌帽，工字背心下满满的汗水。酷暑的傍晚，来加油的车排成长队，一辆一辆向前腾挪。沈醉修了一下午的油泵，越着急越修不好，干脆到附近的超市买一瓶冰镇可乐。给钱的时候旁边有个女生买冰激凌差五毛钱，沈醉顺手把刚找出来的零钱给了收银员。
再回加油站时候沈醉抬头就看见刚才那个女生开着半旧的本田出租车慢慢地跟着加油队伍往前蹭，看到沈醉，冲他挥了挥手里的冰激凌。她笑起来左侧脸颊有一个很深的酒窝。她把车开近车窗摇下，伸出手把刚才的五毛钱还给他。沈醉摆手说“不用了”，一个没接住，硬币叮咚掉在地上滚进了下水道。
以后见面的机会多了起来。沈醉帮她换过火花塞，女生请他吃过一次啤酒鸭。沈醉零零碎碎地知道了关于她的事情，外地人，为了供哥哥上大学跑到这里和别人合开出租车，晚上六点交接班，常常累得趴在方向盘上就能睡着，多辛苦的事在她的嘴里都变得简单而轻松，“家里总要出个大学生嘛，我又不是读书的料，那就哥哥去读啦！”女生的脸在月光下晶莹得像是一块玉，沈醉遥远而模糊地想起了一个女生的影子，他笑得很慢，像是回忆一种失传的笑容。
他决定这次不再错过，他害怕一个转身一个念头，她又会消失不见。他看到这个女生的微笑在阴影里比任何时候都愈加清晰，愈加真实，沈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逐渐放大，几乎破喉而出，他听到自己说，我们在一起吧。
女生的唇略带惊慌地微微闪躲，但仍是羞涩的柔软而潮湿。他将白楠的名字在心里替换成了莫晓晓的名字。
失而又复得
就在沈醉以为自己快要忘掉白楠的时候，她出现了。她显得很疲倦，说，我回来了。沈醉问他，苏游呢？白楠只是摇头，不要问我，他不要我了。白楠穿着一条水红色吊带裙，有地方勾了丝，显得廉价而邋遢。她抬头看着沈醉，直截了当地问他，沈醉，你还要我吗？
白楠什么都明了，一切都在年少时的台球厅网吧内酝酿蠢动。少年递过来的汽水，威慑的眼神喝退搭讪的毛头小子。某些事情上，沈醉比苏游更加照顾她。他们不曾谈过十句话，但是白楠明白，沈醉的心里，有她的位子。她想，如果当初和沈醉在一起，会不会有另外的结果？所有的假设隔着太久远的时光而显得荒诞不经，于是结果就显得天真得不堪一击。
沈醉看着眼前的白楠，蓦然发觉，自己思念了这么多年，爱的只是一个单薄的影子，他混沌懵懂的少年情怀，再也无所逃于时光之掌。过去的不会再回来，回来的不会再完美。回忆只是很碎的玻璃碴子，他很费劲地把它捡起来，却没有办法恢复原来的形状。
白楠扑在他的怀里“嘤嘤”地哭泣，泪水打湿他的T恤，有沁肤的冰凉，他搂过她的肩膀，小声但坚定地告诉她，对不起。就在这一刻，汽车的尖叫惊醒了他们，半旧的本田出租，在他们面前猛地一个转身，一踩油门呼啸而去，沈醉想追上去，却被从车窗甩出来的一瓶冰镇可乐结结实实地打在肩上。
学会承受等待
莫晓晓曾经以为，为爱等待的男生会是坚贞的，可是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她。她决定远远离开这座城市。但是这一次沈醉决定挖地三尺，上天入海也要把她找出来，他不想再让喜欢的人从身边走掉。如果你曾路过沈醉所在的加油站，你肯定会看见一条醒目的条幅，红底白字，莫晓晓，沈醉有话对你说。
五个月过去了，那个有着酒窝的开出租车的女生没有出现。
某一个雾气蒙蒙的早上，附近一座城市开始例行的堵车，在一条长长的车队中，年轻的女司机的车载电台里插播了这样的一条寻人启事：“沈醉先生寻找莫晓晓小姐，日字旁的晓，他说他已经辞掉工作找你找了将近半年，有些事情要亲口对你说，他真的在乎你……”后面的话莫晓晓没有记住，她呆呆地坐在驾驶座上，望着灰沉沉的天空，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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