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的舌头
- 来源:章回小说 smarty:if $article.tag?>
- 关键字:选妃,国安邦,诸侯 smarty:/if?>
- 发布时间:2012-03-31 15:27
第一章 选妃遭拒
史书云:“春秋无义战。”
那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混乱时期。各国诸侯都成了大赌场上的亡命之徒,他们为了在一场接一场的大博弈中攫取最大的利益,毫无信义可言,以邻为壑,尔虞我诈,巧取豪夺,远交近攻。一个姿色出众的女人,一块成色较好的玉石,都能成为爆发一场大战的导火线。更多的时候,连借口都不需要,谁的拳头大理也大,想战就战,想打就打。
吴国和楚国是当时旗鼓相当的两个大国,既为近邻,谁就都想吞吃了对方。尤其两国边境的蚕民,为争采桑叶不时产生摩擦,两国官吏俱袒护本国的百姓。久而久之,矛盾日益尖锐激化,终于兵戎相见。
杀侄自立的楚灵王熊虔一心想灭了吴国,纠集陈、蔡等诸侯联军攻破吴地朱方(今江苏镇江东)。不久,吴国反攻,连夺楚棘、栋、麻三城。边境拉锯战数年不息,楚国渐落下风。熊虔耻无军功,欲以邃馆美苑夸示诸侯。便大兴土木,在安徽亳县东南乾溪一带构筑离宫章华宫。层峦耸翠,飞阁流丹,雕甍绣闼,备极奢华。主体建筑章华台基广十五丈,高三十丈,又名三休台。因其高峻,凡登台须休息三次,始能到达,以其“崇高”、“彤缕”著称于世。从此熊虔迷恋乾溪花月美人,恒歌酣舞,纵情淫乐,不思返国。其弟弃疾趁郢都空虚,发动政变,逼死兄长,登位称王,改名熊居。
跟亡兄一样,熊居也是酒色之徒,不愿久居京城郢都的王宫。却成年累月住在风光绚美的离宫章华宫。每日里拥艳姬,酗美酒,快乐逍遥。太子熊建和太子太师伍奢见平王荒淫无道,政局动荡,不禁痛心疾首。太子少师费无忌是个名利熏心的卑劣小人,很少与太子照面,整天围着平王转。由于他心思缜密,能言善谀,成了平王跟前的第一宠臣。虽然他知道日后太子总要登上大位,不应疏远,但一身难以兼顾,也想伺机讨好太子。到了楚平王二年,即公元前527年的某天下午,他见平王饮酒半醺时,趁机说:“启禀大王,微臣忝为太子少师,并不称职。恳请大王免去微臣少师一职。”
熊居讶然道:“爱卿何出此言?莫非太子不听调教?”
“正是。微臣每次给太子授课,他都似听非听。对伍太师却恭恭敬敬,言听计从。同为师傅,他这不是厚彼薄此吗?当微臣告诉太子,当年大王圣文神武,设计连杀三兄,方夺了楚国江山,可见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要不然哪来殿下日后的宝座。不料太子大骂微臣贤愚莫辨,邪正不分,人品低劣,不配为人师表。随后又命内侍将臣轰出宫门。您说微臣我冤不冤哪!”
熊居脸色一沉道:“费爱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寡人封你为少师,你给太子讲授一些治国安邦的学问也就罢了,干吗东拉西扯,提及寡人杀兄夺位之事,跟他一个小孩子啰嗦个啥?”
“咳,微臣想让太子多跟大王学学为君之道,不也为了替大王歌功颂德吗?”
“这事有何光彩?你这不是对寡人明夸暗骂,似褒实贬吗?”
费无忌见熊居面有不豫之色,忙道:“微臣知错。为挽回师生之情,微臣想为太子做一桩好事,恳望大王恩准。”
熊居问:“做什么好事?奏来听听。”
“太子年近弱冠,臣想为太子选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女做妃子,您说他能不高兴吗?这桩事办好了,于国于家都大有益处啊!”
熊居闻奏点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寡人依你所奏,明日你便离京挑选美女去吧。”
费无忌哈哈大笑:“何用大王下旨,微臣早已越俎代庖。常言道:勿临渴掘井,宜未雨绸缪。微臣已在全国挑选了一百零八位美人儿,又从中尖上挑尖,优中择优,精选出八位歌喉舞技俱顶尖之美人。大王不会嫌臣多管闲事吧?”
熊居不由大悦,夸道:“哪里哪里,这事管得好,寡人要奖赏你。想不到爱卿真是个有心人啊,居然暗中大张旗鼓,轰轰烈烈地为太子选美。太子若知少师对他如此关爱,定会感激爱卿。”随即命费无忌去召八美,又命太监宣太子和百官上殿。
俄顷,熊建及太师伍奢并朝臣应召而来。
熊居对太子说:“王儿已经成年,理应考虑婚姻大事。如今费少师从各地挑选了八位能歌善舞的美女,供你择妃。看中哪位佳人,只管明言,为父替你做主。”
熊建未及答言,八名少女身披薄纱,头戴花冠,耳佩珠环,已然上殿。
费无忌吆喝:“民女听着,大王在此,大礼参拜。”
众少女向熊居冉冉跪拜:“民女叩见大王。”
“免礼,抬起头来。”
众少女应声站起,抬头。熊居只觉眼前一片花枝招展,喜得咧开大嘴,嘻嘻笑道:“果然美貌,你们歌舞吧。”
费无忌应声虫似的高叫:“大王有旨,美人献歌献舞。”
乐队奏起轻佻淫靡的郑卫之音,众少女舞姿轻狂放荡,向熊居父子挺胸撅臀飞媚眼,并轻启红唇,曼声而歌:
月儿亮亮,
花儿香香。
桑间濮上,
等候情郎。
鸳鸯交颈,
云雨高唐。
歌停舞罢,生性好色的熊居吹毛求疵道:“倾国宜通体,谁来独赏眉。这些个民女容貌虽然美丽,不知身材是否窈窕?”
费无忌呵呵一笑:“大王多虑了。这些民女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纤秾合度,形神体貌俱佳。”回首对舞姬说:“民女听着,大王和太子要看看你们整体的线条美,可卸去舞衣。”
众少女齐呼“遵命”,熟练地脱去纱衣,露出鲜红的乳罩和三角裤,肚脐上镶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纤纤细腰不时扭动。熊居心醉神驰,竟走下御座,穿行于舞姬中,极尽轻薄之能事,不时对舞姬摸脸捏膀。诸女故意尖叫,熊居狎笑戏谑不止。看着楚平王令人恶心的丑态,一向正直的伍奢对费无忌怒目而视,群臣亦愤然作色。
熊建喝令:“停!”讽刺费无忌,“请问费大人,这就是为孤候选的太子妃?一个个俗不可耐,算了吧!”对父亲说,“父王可知?《礼记·乐记》云:‘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这些荡妇淫娃,怎配为楚宫王妃?”熊居未置可否。伍奢也不满地指斥费无忌:“这些淫歌艳舞实在不堪入目,传出去让诸侯笑话,怎么搞的?”
费无忌没好气地回答:“哼,干的不如看的。无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本想给太子选个称心如意的美妃,不料好心没好报!”冲舞姬眼睛一瞪,“还不快滚!”
众舞姬轰然而散,熊居犹留恋目送。
伍奢见状,对熊居道:“大王,太子言之有理,乌鸦怎能飞进凤巢?”
熊居虽然不悦,但碍着元老的面子,只得对群臣说:“也罢,请诸爱卿日后替寡人留心一下,哪里有窈窕淑女,可为太子正妃。”
费无忌委屈地说:“大王,刚才八位民女可是咱楚国最俊俏的美人,若要找更漂亮的佳丽,就得到邻国去寻觅喽!”
“依费爱卿之见……”
“欲到邻国求婚,莫如秦国。秦与楚相睦,强强联婚,天下无敌。吴国对咱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喽!”
一向与费无忌政见不合的伍奢,这回却大加赞成道:“费少师这主意不错。听说秦王之妹孟赢公主艳名四播,秦公主若配楚太子,可称神仙伴侣。”
提到孟赢,熊居一敲脑壳,惊喜道:“哎呀呀!寡人想起来了,当年秦哀公大婚,寡人前往贺喜。发现一位十多岁的少女,云鬟拥翠,娇如杨柳迎风;粉颊喷红,艳似荷花映日。命人打听,原来正是哀公的御妹孟赢公主。倘若是她,寡人愿以倾国之财聘为太子妃。”又对费无忌说,“费爱卿,快去府库多多领取金银珠宝,立即赴秦为太子求孟赢为妃。”
费无忌得意地摇头晃脑:“领旨。请大王放心,纵有难处,微臣也一定要实现大王的心愿。请静候佳音吧。”
第二章 中途谲变
费无忌携带了大批金银珠宝,来到秦都雍城,见了秦君,甘言诚意为太子求聘。因为楚有许多产金区,楚平王所送的彩礼颇重,有黄金千镒,玉璧百双,珍珠十斛,绫罗绸缎两万匹。秦哀公看了礼单,眉开眼笑,欣然以长妹孟赢许婚。应费无忌之请,秦哀公同意立即完婚。妆奁极厚,有宫车百辆,侍妾数十随行赴楚。费无忌心中大喜,深知平王贪财贪色,新娶儿媳非但貌美,而且多金,老头睡梦中都要笑醒,不愁不给自己升官晋爵。
暮春时节,从雍城往郢都的路途上,青山耸影,绿水含光,原野点翠飞红。孟赢在香车中揭帘四观,正巧被费无忌窥见花容,惊得他魂飞魄散,暗忖遍人间难寻这绝美婵娟。心想: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与其讨好太子的将来,不如讨好正当权的平王。常言道:千羊在走,不如一兔在手。赊三千不如现八百。要把那千娇百媚的公主,做碗迷魂汤,放倒大王。只要博得龙颜悦,管他缺德不缺德!但天威难测,切不可轻举妄动,先去探探大王口风如何?不要拍马未成,反被马蹄踢上两脚。便招呼孟赢一行去馆驿安歇。自己单人独骑,连夜赶往郢都去了。
第三章 移花接木
更鼓三敲,偌大的王宫寂静无声,费无忌坐在偏殿,等候平王。过了许久,熊居才怒冲冲地带了两个太监来了。
费无忌连忙施礼:“微臣恭迎大王。”
熊居挥手示免礼,质问:“深更半夜,你求见寡人有何公干?”
费无忌诡秘地一笑:“今有天大的要事禀奏大王,到明晨便来不及了。”
“讲!”
费无忌目视太监,吞吞吐吐:“这个……”熊居眼色一丢,两个太监知趣地退下了。费无忌说:“微臣为太子求得孟赢为妃,想必大王早已知晓。”
“收到喜报,满朝欣悦。为欢迎公主,伍太师已安排盛大婚礼。爱卿不辱使命,寡人自有恩赏,何必性急?”
听了平王几句数落,费无忌的自尊心大大受损,满口叫屈道:“喔哟哟,大王冤屈微臣了,无忌好歹也是朝中大臣,又非引车卖浆者之流,怎会计较金帛赏赐?”
熊居反问:“那你夤夜进宫所为何事?”
费无忌理直气壮地:“为了秦国公主之事。”
熊居大吃一惊:“莫非公主出了意外?”
“公主平安无事。”
熊居顿时释然:“哦,平安就好,吓了寡人一跳,公主姿色如何?”
费无忌赞美道:“珠辉玉丽,艳压群芳。微臣知大王阅八方美色多矣,故亲手描下一帧美人图,以献大王。”说罢展开孟赢丝帛画像。熊居见画中人柳眉杏眼,花颜灼灼,云衣水佩,玉立亭亭,不禁大叫:“好个天生尤物,正是昔日所见之美少女。可惜楚宫净是庸脂俗粉,寡人枉做山河之主,却无此艳福。白白便宜了太子,实实地可叹。”
费无忌趁机下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王得此江山,腥风血雨,何等艰难!太子不费吹灰之力,坐享其成,如今又拥有绝代佳人,真正便宜了他!大王厮杀半生,也该慰劳一下自己,何不自娶?”
熊居为夺王位,连杀三兄,本来就是残忍之人,此刻见了美人,心痒难挠,不觉色心重,亲情轻。踌躇道:“寡人正有此意,只是已经聘为儿媳,寡人纳之,恐怕飞短流长,说老子抢儿子的老婆,有多难听。”
费无忌忙道:“这倒无妨。此女虽许嫁太子,尚未拜堂成亲。大王纳入后宫,谁敢说三道四?”
熊居又问:“群臣之口可钳,何以堵太子之口?”
费无忌献上妙计:“秦宫侍妾中有齐女马昭仪才貌不凡,可冒充秦女许配太子,大王自纳公主。两处相瞒,两得其利。只要大王乐意,微臣定把一切安排妥当,愿大王与公主双星早渡,鸾凤成双。”
熊居抚掌大乐:“妙哉!妙哉!爱卿真乃寡人心腹之臣也。赏黄金百镒,白璧十双。”
“谢大王!”
熊居猴急地:“费爱卿,速引寡人会见公主。”
费无忌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黠笑:“大王莫急,公主还在馆驿,明晚微臣定让大王如愿以偿!”
“明晚?唉,寡人现在已是急不可待喽。”
翌日更鼓初敲之际,熊居缓步踱进洞房,但见烛影摇红,绣幔低垂,一位骨肉停匀的美人浓装艳饰,红锦兜头,端坐帐边。四宫娥侍立两旁,见了平王,连忙上前见礼。熊居挥退宫娥,揭去红盖头。孟赢抬头,猛见熊居须发皆白,惊呼:“啊!昭仪!昭仪!”
熊居狎笑道:“嘿嘿嘿,别找她啦!她已被寡人赐于太子为妻,你就是楚国至尊的王后。贤后花容,令人爱煞。”将孟赢摁倒床上……
太子府张灯结彩,贺客盈门,纷纷向太子道喜。有的说:“公主容貌之美,举世无双。”有的说:“公主妆奁之盛,天下少有。”熊建听了自然乐不可支,一颗心早就醉了。夜深人静,神采奕奕、头戴金冠、身穿大红绣金锦袍的熊建来到了向往已久的洞房,左手持红灯,右手揭去了马昭仪的红盖头,两人相视,大为惊喜。
熊建放下红灯,称赞:“爱妃美若天仙,果真名不虚传。”
马昭仪逊谢道:“妾妃蒲柳之姿,何劳殿下过奖。”
“爱妃何必谦逊,公主艳名满天下,孤爱慕久矣。”
昭仪沉默有顷,忽缓言道:“妾非公主,殿下受骗了。”
熊建惊得差点跳起,忙问:“怎么?你不是孟赢公主?那你是谁?”
“妾妃马昭仪,乃齐国宰相之女,因兵变逃亡秦国,后为秦公主孟赢侍婢。”
“秦公主哪里去了?”
“被费无忌献给你父王了!”
熊建气得暴跳,怒骂:“这奸贼好大的狗胆,竟敢将太子妃当礼物献给君王。”转身欲走。
马昭仪问:“殿下去哪里?”
“找费贼问罪去。”
马昭仪忙拽:“殿下切勿鲁莽,投鼠忌器,须防大王面上难堪。这口气暂且忍了吧!”
熊建略一思忖,点头道:“说得也是,待日后孤掌了大权,再问他个死罪。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马昭仪忙夸:“殿下文韬武略,令人尊敬,请受妾妃一拜。”欲跪。
熊建一把扶住道:“你我夫妇何必多礼。爱妃相门之女,德容兼备,正是孤所心仪的佳人。夜色已深,待孤与爱妃宽衣解带,早些歇息吧。”说罢吹灭红烛,两人拥吻着倒向婚床。
第四章 驱子边境
次年六月,孟赢生下一个粉妆玉琢的男婴,熊居爱如珍宝,遂赐名为“珍”。满月那天,宫中大开汤饼宴,收到奇珍异宝无数。宴席设在章华宫流香榭前,垂虹架湖,修栏夹翼,鲜荷万朵,焕彩蒸霞。四周鳞瓦参差,林木蓊郁,盛夏亦有清风扑面。
孟赢与熊居并坐御案,群臣分坐两边用宴。酒过三巡,菜上五道,不甘寂寞的费无忌举杯对熊居谄媚道:“大王弄璋之喜,举国欢庆。这真是祖宗积德赐祥祯,因此天降小储君。”
熊居闻言大悦。伍奢听费无忌味道不正,厉声质问:“费大人,国本早定,哪有第二个储君?你说这话是何居心?是何用意?欲置太子于何地?”
费无忌尴尬地:“哦,哦,哦,恕无忌失口。”
伍奢一针见血:“似你这样八面玲珑之人,岂会失口,分明心怀鬼胎,是失心、失肺、失德。”
熊居忙打圆场:“呵呵!寡人喜得王儿,两位爱卿无须争执,马有失蹄,人有失言嘛!
正在这时,英姿勃勃的熊建面带怒色,率伍奢之子伍尚和伍员步上玉阶,向平王施礼。
熊居厚着脸皮指着孟赢对儿子说:“王儿快上前见过你的母后。”
熊建只好对孟赢施礼:“儿臣叩见母后千岁。”孟赢忙叫:“王儿免礼。”
熊建起身,抬头注视孟赢,四目相对,俱陡吃一惊,只见一个似翩翩玉树临风,一个如滟滟芙蓉出水。顿时擦出火花,含情相视。熊居见状妒意顿起,暗忖他俩俊男美女,倒是天生一对,地就一双。自己两鬓苍苍,年近半百,哪能和年轻英俊的太子相比!
费无忌见平王脸色骤变,马上猜出他的心思,低唤:“大王。”
“唔。”
费无忌向熊居噘嘴,用手暗指太子,示意将他调走。
熊居正中下怀。他本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况宫闱丑事最多,心想看他俩初次相见,便萌爱意,日后难免干柴烈火,一点就燃。不如防患于未然,使个调虎离山计,把太子支开。便对儿子说:“王儿,晋国地近中原,故能久霸天下。今陈蔡二地被吴夺去,我军退守南方,国势不振。王儿雄才大略,可出镇城父,以通北方,力保大楚边境平安。”
熊建随口应道:“儿臣领旨。”
伍奢拦住:“慢,太子年未弱冠,岂能独守重镇?”
平时总和伍奢唱反调的费无忌,此时却一反常态,附和道:“大王,伍太师所言极是。太子虽天资英武,毕竟年幼缺少历练。伍太师身为太子师傅,文通三略,武解六韬。不如请太师伴随太子一同镇守城父,大王专营南方,南北遥相呼应,则江山固若金汤矣。”
未等平王做出反应,精明过人的伍奢忙道:“大王,此议不妥。太子是一国储君,主要责任是协助大王处理政务,稳定朝廷,岂有轻易出征统兵的道理?纵有功劳,没法加封。无功便有害处。依费大人之言,把太子和太师一齐驱往边境,这郢都岂不变一座空城?”
熊居见伍奢振振有词,虽冠冕堂皇,但无一字一言不是袒护太子。他深知这些自私的大臣个个圆滑得像条难捞难捉的老泥鳅。嘴上一个劲地向自己大表忠心,背后却向太子暗送秋波,讨好未来的君王。而费无忌就不像他们,身为太子少师,整个心眼里只装着大王一人,这样的忠臣真难能可贵。想到此,不禁暴怒,厉声叱道:“伍太师,你不要倚老卖老,妄自尊大。你以为你是谁?京都有国君、有令尹、有文武百官。你怎说是一座空城?分明视寡人如草芥,有不臣之心。”
伍奢只得赔礼:“大王恕老臣失言。”
费无忌赶紧报复,皮笑肉不笑地说:“太师不是失言,是失礼。”
伍奢咬牙骂道:“好聪明的小人。这也难怪,小人无过人之才,不能惑君,不能乱国。”
费无忌向平王撒娇道:“大王,您看看,伍太师竟然当着大王的面,欺上压下,污蔑微臣是小人。他自己依仗太子之势,威压群僚,排斥异己,横行霸道,刚愎自用,可怜臣受尽刁难欺凌。望求大王整顿朝纲,制邪扶正。”
伍奢怒道:“住口,自己是邪恶,才会攻击别人邪恶,你做了哪些好事,敢自称正臣?殊不知世上还有‘羞耻’两字!”费无忌幸灾乐祸地拍手叫道:“嘿,这就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熊居不耐烦地喝令二人住口,命伍奢、伍尚、伍员父子三人辅佐太子出镇城父,小心防守。
三人遵旨不提。
第五章 进谗易储
世事变幻多,宫中日月闲。孟赢虽嫌平王年老,但因平王对自己宠嬖专房,又加上幼子活泼可爱,并无十分怨恨。楚国幅员辽阔,水网纵横。论楚地的出产,远较秦地丰富,肴核之精,宫室之丽,都是她这位秦国公主素未享用过的。老夫少妻,倒也恩爱,不料晴天一个霹雳,使她的心态急剧失衡。原来太子妃马昭仪诞下王太孙,喜讯传遍了全国,整个王宫和郢都一片欢腾。平王中年得孙,高兴程度竟然不亚于珍儿出生。遂带了文武大臣,不远千里,亲去城父的太子府祝贺,除赏赐黄金万两,彩缎万匹外,并给爱孙赐名“胜”。生于帝王之家的孟赢深知王室对太孙的重视较太子更甚,实为储君之储君。许多君王对太子不满,甚至杀戮,却没有对太孙下手的。想起身为侍婢的马昭仪与太子年貌相当,鱼水之乐,自不必言。日后母以子贵,便有太后之望,而自己虚度青春,陪着这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厌物,真把她给坑死了。半月来,平王远赴边境喝太孙的满月酒,孟赢枕畔凄凉,百无聊赖,只得带了几个宫娥到园中散心。
园中秋意阑珊,叶脱疏桐,花开丛桂。走到流香榭前,只见池中的荷花早已卸去红衣,只剩下参差不齐的莲梗又枯又黄,兀自在寒风中抖动。孟赢触景生情,想起珍儿满月那天,平王为讨自己欢心,在流香榭前大摆汤饼宴,池中芰荷正开得烂漫,如锦似霞,芳香扑鼻。那是何等的惬意美好!不料秋风一起,园林景色便如此凄清。日后若太子登位,马昭仪得势,自己也会成为昨日黄花,眼睁睁看着昔日的侍婢呼风唤雨,不可一世。正在烦恼时,耳畔忽听嘹嘹呖呖的鸟鸣声,原来一群鸿雁排成人字形,掠过长空。孟赢想起远在雍城的亲人,益添伤感,坐到亭中,泪珠簌簌而下。恰巧熊居返京,带了费无忌与两个太监进园寻找宠后来了。孟赢看见平王,姗姗站起道:“臣妾恭迎圣驾。”
熊居急扶道:“贤后快快请坐,不必多礼。”挽扶共坐亭中,端详说,“贤后因何珠泪双流?莫非宫人不听使唤?怠慢贤后?”孟赢冷冷回答:“妾乃中宫,谁敢轻慢?妾承兄命,许嫁太子。妾自以为秦楚相当,青春两敌。及入楚宫,见大王春秋鼎盛,妾非敢怨王,自叹生不及时耳!”
熊居安慰道:“贤后不必伤感,你我乃宿世之姻契也。贤后嫁寡人虽迟,然为后则不知早几年矣。”
孟赢侧转娇躯,仍不停拭泪。熊居见孟赢泪痕满面,宛如一株带雨梨花,不禁又怜又爱,亲用衣袖替她揩去泪珠,对费无忌说:“卿看王后终日凄然垂泪,寡人十分心疼。怎奈媚之无用,问之不理。不知爱卿有何妙法?能使王后转悲为喜?”
“王后有一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有何心病?”
“太子妃诞育王太孙,大王亲临祝贺,王后十分不悦。”
熊居有些不解,问道:“太孙既为寡人之孙,亦为王后之孙,王后是其嫡祖母,因何不悦?”
费无忌提醒:“敢问大王,大王千秋万岁后,何人嗣位?”
“自然是太子为君。”
“太子若千秋万岁后,又是何人为君?”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王太孙登位。”
费无忌朝熊居狡黠地一笑:“王太孙一旦为王,其母当尊为……”故意停口。
熊居恍然大悟:“寡人明白了。”
孟赢插嘴:“大王容禀,臣妾贵为秦国公主,太子妃只是一婢也。数十年后,太子妃当尊为王太后,不知大王欲置臣妾和珍儿于何地?难道让我娘儿俩屈居偏宫,向太子妃屈膝称臣么?”忽又痛哭失声,呜咽道:“妾真命苦啊!”
熊居一拍大腿,叫道:“此乃寡人失察也,幸亏费爱卿提醒。否则误了大事。贤后与公子珍,俱为寡人之最爱,焉能受此委屈。”立即命太监传旨,废太子建为庶人,立公子珍为太子。
孟赢大喜过望,盈盈下拜:“臣妾谢主隆恩。”对平王嫣然一笑,真是百媚俱生。
熊居忙不迭地扶起孟赢,向她粉面注视,越看越爱,觉得王后的芳容更添娇妩,不禁龙颜大悦。
孟赢又对熊居说:“大王呀——妾与珍儿相依为命,谢吾王立珍儿为太子。费少师善解人意,治愈妾之心病,吾王理当加封才是。”
熊居赶紧讨好孟赢道:“贤后说得是,费无忌听封。”
费无忌忙跪:“臣在!”
“寡人封你为太子太师,好生教导太子珍,保大楚国势千秋万代。”
这一来可把费无忌给乐坏了,看来自己铁定要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目前取代伍奢为太师已贵极人臣,平王驾崩,自己辅佐幼主,又可掌摄政大权。想到自己中途变卦,胆大包天,竟敢改变皇家的婚姻走向,搞不好可是灭族的勾当。但是,这回的赌局他赢得盆满钵满,看来风险越大,利润越高。他强抑惊喜,朗声道:“谢主隆恩,微臣一定披肝沥胆,竭尽全力,辅佐太子,使之成为圣主明君。”
当楚平王命他平身后,不料诡计多端的费无忌仍匍匐在地,忽嚎啕大哭。
熊居见费无忌先是谢恩,不脱俗套。随即却又放声大哭,实在匪夷所思,大异常情。只觉此人的心机深不可测,顿生厌恶,横眉大怒道:“费无忌,你真不识抬举,莫非要寡人把这顶王冠赐给你,你才满意?”
费无忌心想:你若舍得把王冠相赠,无忌一定笑纳。嘴上却说:“大王折煞微臣了,臣一向忠心耿耿,岂敢有此逆天之想,实乃有隐情也。”
“有何隐情?滚起来说话。”
费无忌就势站起道:“大王容奏:微臣荷蒙圣恩感激不尽。愁只愁远在城父的废太子,他岂甘大权旁落,俯首称臣?听说他图不轨,怀异志,暗通齐晋,缮甲厉兵。至于那伍奢父子,更是骁勇无比,倘若一朝山陵崩,微臣我独木难支,孤掌难鸣。望大王早定主意,未雨绸缪,免得兄弟阋墙,祸起深宫。”
孟赢听了不觉花容失色,媚脸生惊,低呼:“吓煞妾也。”晕眩欲倒。这一来,可把熊居吓坏了,一把扶住,命宫娥:“快快护送娘娘回宫安歇。”又对费无忌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请爱卿为寡人谋一良策,免却宫闱之祸。”
费无忌欲言又止道:“良策虽有,只恐大王不忍下手。”
熊居倒也不笨,忙问:“卿是说,杀了太子建和伍奢父子?”
费无忌斩钉截铁地回答:“对!”
熊居年近五旬,总共才两个儿子,长子熊建二十多岁,幼子熊珍不满周岁。他可以废去长子储君名号,却不忍心置他死地。再说那伍奢世代忠良,屡立奇功,诛之不忍。人道虎毒不食子,倒叫他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费无忌察言观色,知道他难下绝情,又奏道:“大王不必多虑,岂不闻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一边是娘娘殿下,一边是废太子,已经势如冰炭,水火不容。哪边轻?哪边重?请思量,再权衡。”
熊居叹道:“寡人早就再三权衡,掂量轻重,只是两边俱难以割舍呀。”
费无忌见平王犹豫不决,有些不耐烦,决心再逼他一逼,冷笑道:“大王怀妇人之仁,当断不断,必受其患。既如此,微臣即刻辞驾逃死于他国,免受一刀。”假意抽身欲走。
熊居忙一把拽住道:“爱卿怎能一走了之,还未替寡人想出妙策哩。”
费无忌侃侃而谈:“先祖爷建立大楚,奠定基业,盼望着龙子龙孙坐龙廷。自古道一山无二虎,试问两位太子爷能否相容相安?保国祚岂能施恻隐,拔荆棘难免手指疼。怕的是同室操戈,娘娘国色化为尘土,太子珍成了刀下之鬼。”
熊居下决心道:“为免将来楚宫惊变,寡人也顾不得舐犊情深了,就依爱卿所奏。不过,此事尚须机密。废太子不足惧,伍奢那老儿可是眼睛中揉不得沙子。
费无忌奸笑道:“嘿嘿,那当然,谋定而后动,好事密成嘛!”不料园门口雷霆般一声高喊:“大王!”伍奢已奔到了平王面前。原来他老母新丧,亲自来宫中向平王告假,恰遇奉旨传命的太监,知道太子建被废,方才又听到费无忌进谗怂恿平王杀人,愤怒之下,不待宣召,便闯进园来。见了平王,恳切地劝谏:“大王,太子是储君,万万废不得啊!太子是青年才俊,国家根本,多年来遵循礼义,深得民心。”
费无忌胡搅蛮缠道:“废太子欲移九鼎,暗通齐晋,想谋逆篡位。”
伍奢破口大骂:“呸!你这奸贼依仗君宠,横行无忌,翻云覆雨,血口喷人。你哪还有一点师德?”
熊居也装腔作势道:“伍奢!你身为太师可知晓否?废太子窥觑神器,怀有异心。”
伍奢针锋相对:“太子素来柔顺,况名位早定。大王若凤返丹霄,龙归碧海,太子建顺理成章为至尊。何必要谋反?”费无忌趁机挑拨:“大王您听听!这是什么话?伍太师说什么凤返丹霄,龙归碧海。这不是诅咒大王升天吗?伍太师巴不得大王早日驾崩,空出宝位来,好让他的学生登基为至尊。抢拥戴之功,夺辅政大权,用心何其毒也!”
“好个阴险凶残的奸贼,包藏祸心,毒如蛇蝎,狠如豺狼。屡进谗言欲置老夫于死地。我杀了你这小人,为国除奸。”伍奢拔剑便砍。
费无忌吓坏了,躲到平王背后,高叫:“大王救命!大王救命!”
熊居怒喝:“住手!国君面前,舞刀弄剑,莫非想弑君不成?”
伍奢悻悻将剑入鞘,垂首道:“老臣不敢。”
熊居斥道:“伍奢呀伍奢,你仗着是太子师傅,骄横跋扈,争夺庙堂,意图逼宫。”
伍奢仰天哈哈大笑道:“好个昏君,穷耳目之好,极声色之欲。反而倒打一耙,诬我逼宫。拒纳忠谏,听信谗言,罢黜太子,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强占儿媳,蔑视伦理,为人不齿,丑闻秽史流传天下。愿大王悬崖勒马,收回成命,未为迟也。”熊居怒道:“你少提什么小人和君子,寡人知道什么叫忠奸真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奉劝你不要冒犯天威,倒行逆施。”“哼!多行不义必自毙,一个人如若坏事干多了,就是葬入黄泉,也难保被人掘墓鞭尸。”
被臣子顶撞咒骂,还是平生第一次,熊居气得哇呀呀怪叫,如同恶虎般咆哮,喝令武士将伍奢打入天牢,严加看守。
看着伍奢挣扎怒骂着被拖走,费无忌心中暗喜,却故作忧心忡忡道:“伍奢斥王纳媳,强臣欺主。太子若知伍奢被囚,一怒之下,铤而走险,联合齐晋发动兵变奈何?”
熊居倒抽一口冷气道:“齐晋皆大国,楚国不是对手,请爱卿再为寡人谋一两全之策。”
费无忌忙叫:“大王不必忧虑,臣子费得雄力敌万夫,命其统领右军人马,直扑城父,袭杀太子一家便了。”
当熊居称赞此计甚妙,待寡人宣旨时,狡诈的费无忌又献计:“慢!伍奢有二子皆一代人杰。尤其是次子伍员,长得身高一丈,腰大十围,眉广一尺,目光如电。有扛鼎拔山之勇,经文纬武之才。若投奔他国,必为楚患,何不令伍奢写信召之。若应召而来,一齐问斩,以绝后患。
熊居自然依其所奏,命人驾转后宫。
第六章 陷忠暗圈
伍奢世代为楚国大臣,披枷戴锁押往天牢后,气得几乎发昏。明知是费无忌捣的鬼,谋夺自己当朝太师的位置,但小人深受昏君之宠,连太子亦不能幸免,何况功高震主的自己,只怕老命难保。正在切齿痛骂奸贼费无忌,又被武士押到了偏殿。抬头一看,见熊居端坐屏镶螺钿的藤榻,费无忌一旁侍立,只得忍气吞声地跪拜:“叩见大王。”
熊居假惺惺地:“平身。来呀,替伍太师卸去镣铐。”武士忙替伍奢打开手铐。
伍奢谢了平王。熊居蔼声道:“你欺君犯上,本当斩首。念你祖父有功于先朝,不忍加罪。你可写封平安家书召两位公子来朝,改封官职,赦你归田。”
伍奢洞若观火,可不是那么好欺骗的,不假思索地冷哼一声:“大王挟诈,欲将我父子同斩,恕老臣不能从命。”
熊居见伍奢一口揭穿了自己的卑鄙伎俩,心中愧怍,默不做声。费无忌急了,忙解围道:“大王,小人戚戚,君子荡荡。伍奢心中有鬼,故而抗旨。”
伍奢再也忍不住了,怒目戟指:“狗奸贼,终日煽阴风,点鬼火。太子安分守己,毫无叛形,你却蛊惑君心,赶尽杀绝。”又对熊居说,“大王呀,你好糊涂,就凭费无忌区区数语,竟要诛灭亲生爱子及柱石之臣。费无忌拍马为了骑马,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却被大王认为是朝中第一忠臣,费无忌将太子和太师一鼓剪灭,只剩大王和小小婴儿,他父子一文一武,朝里朝外,执掌大权。大王切不可鬼迷心窍,自断臂膀,成了孤家寡人。只要时机一到,奸佞便要改朝换代,变熊家江山为他费家天下。大王若要长治久安,不可不除佞臣。”
费无忌反唇相讥:“谁是佞臣?我看你才是佞臣,我是大大的忠臣。”
“忠臣佞臣,不是由自己说了算,公道自在人心。”
熊居指责伍奢:“你休想离间寡人与费爱卿的君臣之情。”
费无忌忙拍马屁:“大王明察秋毫,不受奸佞蒙蔽,深知微臣对大王一片忠心,天人共鉴。”
伍奢冷眼看着这一对昏君奸臣的丑恶表演,哂道:“哼!凡好话说尽者,无不坏事做绝。这正是鬼域伎俩,小人本性。可惜大王自以为圣主明鉴,却识不透小人嘴脸,徒然使亲者痛,仇者快啊!”
熊居蛮横地:“一派胡言,废话少说,你写还是不写?”不料吃软不吃硬的伍奢倔犟地一声高似一声大叫:“不写!不写!不写!就是不写!你们这是斩草除根,一封平安信做了一道催命符。今朝宁抗圣旨,就是不写家书。”
熊居气坏了,狞笑道:“伍奢,你听了!不怕你性情暴烈,可知官法似炉,纵铁脑铜头也能熔铸。你乖乖地写了便罢,只夺尔父子三命,倘若抗旨不写……寡人便以谋反罪相加,诛灭九族。”
伍奢跺脚大骂:“好一个暴君,老臣不写家信,便要遭到灭族惨祸,你真乃大绝大狠之天煞星下凡也!”
熊居也不嗔怒,轻描淡写地:“寡人已说过,勿谓言之不预也。”
伍奢万般无奈,顾不得绝亲情伤爱子,草草作书,召伍尚、伍员来京。
第七章 大开杀戒
熊建携了马昭仪来到城父后,远离了污浊的宫廷,两人谈文论武,伉俪情深。不久,马昭仪的表兄孙武来投,与熊建、伍员相知相契,遂结拜为异姓兄弟。孙武精研兵法,颇具造诣。熊建为富国强兵,请孙武帮助训练士卒。马昭仪受其影响,提出成立一支女兵,熊建慨然允诺,于是在太子府后园新建了一个小校场。马昭仪日日与女兵在场中练习骑射,熊建和孙武也时常前去观摩,指点。一天上午,二人又来到小校场,但见校场四周树荫浓密,靠墙的几株高柳上系着无数个小金铃,风一吹,发出叮咚脆响。马昭仪红衣黑靴,指挥数百个黄衣黑靴的女兵射箭。当她们看到楚太子与孙武时,忙低头施礼:“见过殿下,孙先生。”
熊建摆手含笑:“免礼,免礼,好一队娘子军啊。”
马昭仪笑道:“殿下过奖了。列国兵器中,吴国制作的戈最为锋利;秦国制造的弓最为强劲。妾妃恭请殿下和兄长检阅娘子军操用秦弓射艺。”
熊建自然连声叫好。众女兵分批以二十人一组挽弓射箭,箭无虚发,一阵叮当乱响,金铃纷纷坠地。众人射完后,轮到马昭仪大显身手,正射、斜射、反手射,连发三箭,射落三只金铃。众人一齐鼓掌:“太子妃神射,举世无双。”
马昭仪笑容可掬,谦逊地摇手,对熊建道:“殿下见笑,妾妃献丑。”
孙武对熊建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恭喜殿下得一女将军,贤内助。”
熊建满意地对孙武说:“太子妃文能题诗命赋,武能走马射猎,实为女中豪杰,长卿兄精心教化,功不可没。今日观武真是又惊又喜,女兵飒爽英姿。爱妃更是百步穿杨。得妻如此,何愁大楚不中兴。楚地疆域广大,虽能忝列大国,但比起先祖庄王赫赫一代霸主,已不可同日而语。一旦小王登基,定然礼聘贤士,整顿内政,复兴楚国。”
“殿下雄心勃勃,臣拭目以待。用兵须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长卿兄所著兵法十三篇,篇篇精彩。有鬼神不测之机,天地包藏之妙。”
孙武谦虚道:“岂敢,岂敢,殿下过奖。当今天下大乱,逐鹿中原,鹿死谁手?放眼四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苍生无辜,惨遭杀戮。孙武研究兵法,为的是以暴制暴,威慑邪恶,伸张正义,保国安民。”
熊建解下佩剑,双手递上道:“长卿兄有通天彻地之才,旷世英雄也。这湛庐剑乃父王所赐,系越国欧冶子所铸。采五山之铁精,炼六合之金气。感得雨师洒尘,雷师击节,蛟龙捧炉,天帝焚炭,候天侍地,阴阳同体,实为稀世之奇宝。今赠仁兄,略表寸心。”
孙武推辞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如此宝剑,微臣怎敢承受?”
熊建恳切地:“古人云:宝剑赠烈士,红粉送佳人。长卿兄休要拂了孤之心意。”
孙武躬身接过了剑:“殿下厚爱,臣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多谢殿下。”
忽然伍员高呼:“殿下!殿下!”浑身血迹斑斑,冲进园来。众人大惊,刚要发问,伍员跺脚对熊建哭道:“启禀殿下,大王听信奸贼费无忌谗言,废殿下为庶人,改立公子珍为太子。臣父冒死力谏大王,反被昏君打入天牢。适才费得雄领兵包围帅府,捕去家兄,恐要残杀殿下。是微臣杀开一条血路,前来报警,望殿下快作打算。”
“此话当真?”
“哎呀,你看我血染战袍,便知真假!”
马昭仪悲声号哭:“这便如何是好?娇儿尚在襁褓,楚国之大,竟无太子一家容身之地么?”
熊建仰天悲叹:“父王啊昏君,你夺走儿媳不算,还要杀儿满门,穷凶极恶,而人心无毫发之存也!”
伍员忙劝:“殿下不必嗟叹,待微臣保殿下快快逃生要紧。”孙武镇定地:“子胥兄无须惊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未到山穷水尽,何必轻弃重镇。请子胥兄召集部将,以敌费贼。”伍员哭丧着脸道:“费贼一来便收去帅印,愚兄已失兵权,只得单人独骑,杀出重围。”
孙武不禁瞠目结舌,脑子急速思考,心中有了主意,遂向熊建道:“殿下,臣有上、中、下三策,供君抉择。”
“请问这上策?”
“打出‘清君侧’的大旗,率太子府的数千精兵直捣郢都,除掉昏君佞臣,殿下名正言顺,登基称王。”
“请问这中策?”
“兵法云:势不如则暂避。殿下带着妻儿亡命天涯,以躲杀身之祸。”
“请问这下策?”
“听天由命,束手就擒,甘为刀下冤魂。”
伍员嗔目大呼:“殿下万金之躯,岂能飘泊江湖,更不能坐以待毙,还是反出城父,直扑京都吧。”
熊建摇头:“弑父弑君,分明乱臣贼子,叫孤如何能痛下杀手!”
马昭仪凛然道:“父不慈,子不孝。帝王有道,奉为君主;帝王无道,弃为独夫。平王不顾社稷安危,不念父子情义,荒淫残暴,人伦丧尽。如此昏庸,怎能君临天下?”
伍员也赞同马昭仪说的话,认为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但熊建说他不愿犯上作乱,为不忠不孝之人。
孙武忍不住了,嗔道:“殿下优柔寡断,坐失良机。事急燃眉,望殿下好自为之,臣就此拜别。”
伍员急拽:“贤弟,你我义结金兰,切莫抛下愚兄和太子。”催促熊建:“殿下快拿主张。”
熊建长叹:“也罢,孤选中策。家姐为宋国王后,咱不如出奔宋国,再图大计。”
孙武连称使得。一群人闹闹哄哄,向园外走去。不料一粗蛮大汉,手执一柄宣花大斧,鼓着一双牯牛般眼珠,一马当先,率领无数手执利刃的兵士,扑进园来。伍员抬眼看去,见那大汉正是费无忌长子,官拜右军将军的费得雄。费得雄指着熊建喝令:“拿下逆贼。”
熊建喝斥:“谁敢拿孤!费得雄,你竟敢兵围太子府,莫非想造反不成?”
费得雄狞笑道:“嘿嘿嘿,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已被废为庶人,没资格在本将面前摆太子爷的谱啦!小的们,还不动手!”
众将士发一声喊,老实不客气地围捉熊建等人。伍员抽出盘龙宝剑,直扑费得雄而去。
费得雄指着伍员嘲笑道:“姓伍的,你就像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下啦!你爷爷、你奶奶、你爹、你娘、你哥、你儿子,全家大小孩芽共三百多口,都成了刀下之鬼啦!”
伍员难以置信地:“什么?我家已满门抄斩?”
费得雄得意忘形地笑道:“那可不!美中不足,还缺了你一个,要把你再砍喽,就功德圆满啦!”
伍员狂怒大骂:“好奸贼!我和你拼了!”举剑向费得雄劈去,费得雄执斧招架,斧剑铿锵,杀得难解难分。孙武保护熊建且杀且退。马昭仪率众女兵迎敌,不幸一一死于刀下。
熊建见爱妻惨死,肝胆俱裂,对孙武说:“长卿兄,你快与子胥杀出重围,逃生去吧。”
“不!臣愿与殿下生死与共。”
熊建在生死关头大彻大悟,突然成熟了,沉声道:“成大事者不计小义,望仁兄日后诛灭费无忌,为我夫妻报仇,快去吧!”推开孙武,杀向楚兵,被乱刀砍倒。孙武撕心裂肺,挥剑拼命搏杀,锐不可当。此刻伍员一剑搠进费得雄心窝,费得雄倒栽于马下,伍员还不解恨,又连戳几剑。楚将士俱知伍员神勇,无人敢撄其锋。
伍员翻身上马,招呼孙武:“长卿,快快上马。”
孙武跃上马背,伍员策马狂奔,众将士紧紧追赶。孙武从腰袋取出一把飞镖,转身天女散花般地投向楚兵,从容逃逸。两人商量了一下,认为要报血海深仇,须借助强国力量,决心投奔吴国。吴国公子阖闾闻二人英名如雷贯耳,敬若上宾,当他采用伍员“鱼腹藏剑”之计,刺杀堂兄姬僚,当上吴国国君后,立即重用二人,练兵强国,以夺霸主之位。
第八章 鞭尸惩恶
公元前516年,楚平王熊居薨。费无忌扶太子珍即位,史称楚昭王。十年后,即公元前506年,吴王阖闾起精兵六万,号为十万,拜孙武为大将,伍员为副,向楚国大举进攻。楚军大败,吴军五战五胜,攻占郢都。熊珍率群臣仓皇出逃。熊珍的王后未及随行,竟惨遭吴王阖闾蹂躏,愤而自尽身亡。
熊珍等人逃到了章华台,费无忌已须发皆白,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跟随在年轻英俊的熊珍身后。一群朝臣、太监、宫女眼看大祸临头,俱掩面大哭。
熊珍烦躁地训斥:“别嚎丧了!寡人又没死,一个个只会哭哭哭!郢都失陷,宫殿尽付蔓草荒烟。可怜我大楚子民陷身水火。是谁逼得伍员造反,又有谁能提劲旅重整江山?”
费无忌强打精神劝慰:“大王不必伤感,大夫申包胥远赴秦国请求援兵已有一月,想必快要到了。”
熊珍指着远处海潮般向章华台涌来的吴军说:“只怕远水不解近渴,申包胥不返如何?”
费无忌只好自欺欺人道:“申包胥对大楚忠心赤胆,定会救我国难。可恨伍员引狼入室,公报私仇,才害得刀兵四起,劝大王休要焦虑,度危局自有老臣来运筹。”
熊珍长叹:“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怎怪他借兵来报这灭门大仇。难道说众爱卿一筹莫展,莫非寡人真的要国破家亡么?”有一位善良正直的老太监深恨费无忌作恶多端,决心豁出一条命,也要向昭王揭开真相。勇敢地跨前一步,对熊珍说:“大王,这一切灾难,都由奸臣所引起。人们都说,聪明的小人一旦与糊涂的大人相结合,就会产生可怕的邪恶势力。到时候就会小人得志,民众遭殃,国家灭亡。”
熊珍问:“哪个奸佞惹的祸端?从实奏来。”
“提起奸佞,势焰熏天,令人心惊胆寒。”
“有寡人为你做主,直言不妨。”
“也罢,奴才拼着一条老命不要,也要揭穿小人嘴脸。费无忌劝先王纳媳为后,父子两人为美女骨肉相残。伍太师舍命进谏,惨遭灭门之祸,三百余口被杀害。伍子胥借兵复仇,攻占郢都,逼得大王蒙尘东奔,如今生灵涂炭,国将不国,都是费无忌造下的孽啊!”
费无忌色厉内荏地喝道:“老奴才,不准你乱言乱语!”
熊珍问:“费太师,果真如此吗?”
费无忌矢口抵赖:“绝无此事。老阉奴是伍奢余党,扰乱君心,看来是活够了!”拔剑刺向老太监。老太监捂住胸口,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指着费无忌痛骂:“费无忌,你坏事做绝,天地不容。杀人灭口,不得好死。”倒地气绝。
熊珍责问:“费太师,这是为何?”
费无忌态度强硬地:“大王不问也罢。”
熊珍见他须发皆竖,形容狰狞,大有豺虎择人而噬之状,吓得不敢开口了。
陡然钟声大作,战鼓咚咚,吴国将士一手举火把,一手执戟,簇拥着昂立战车上的孙武来到台下。又听得一阵狞厉大笑,伍员左手提九节铜鞭,右手拖一具骨架赶来了。
孙武惊问:“伍将军,这是做甚?”
伍员大喊:“此乃逼死太子、杀我满门之平王尸骨,已被我掘墓鞭尸三百。伍家大仇已报,快哉!乐哉!”哈哈狂笑。
熊珍定睛细看,胸口似被人狠狠撞击了一下,惊呼:“啊!先王龙体?”捶胸大恸,“先王遭辱,实乃奸佞祸国殃民所致啊!”众人指费无忌怒喊:“他就是祸国殃民的奸佞,小人。打死他!打死他!”乱拳齐下,费无忌被打得满台翻滚,高叫:“大王救命!大王救命!”
熊珍深知众怒难犯,自然不去管他。不一会众人竟将费无忌活活打死。熊珍向伍员央求道:“伍将军,费无忌已死,你大仇已报,快快退兵罢。”
伍员仰天大笑:“哈哈!退兵?说得倒容易。你父王听信谗言,杀我满门三百余口,一具枯骨焉能平息我的万丈怒火。父债子还,还不下台受死!”
熊珍仰首悲叹:“寡人宁作玉碎,不为瓦全。父王啊父王,你忠奸不分,黑白不辨,遗祸千年啊!”
“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伍员向孙武拱手道,“请主帅下令攻台。”
孙武抬头眼看章华台,不由感慨万千:“太子啊太子,当年你慧眼识人,礼贤下士,赠我心爱的湛庐剑,对我寄予厚望。为复仇,我十六年卧薪尝胆;为报恩,我十六年披坚执锐。如今,灭罪魁、诛祸首,为你报仇雪恨。你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矣。”剑指高台,“来人,把章华台烧了!”
吴国将士高举火把,冲上了章华台,点燃了帷帐纱窗,霎时火苗乱蹿,烈焰飞腾。
孙武、伍子胥按剑并肩而立,带着残酷的笑意,目睹绝世名构在熊熊大火中化为灰烬。
责任编辑 成 林
插 图 高兴奇
作者:高占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