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孚与书画收藏
- 来源:收藏拍卖 smarty:if $article.tag?>
- 关键字:罗孚,书画收藏 smarty:/if?>
- 发布时间:2014-08-13 16:38
6月中旬《收藏•拍卖》作为协办方组织了由广东崇正拍卖有限公司举办的“崇正讲座”,亦有幸邀请国际著名收藏家、《名家翰墨》总编辑许礼平先生演讲“罗孚与书画收藏”的讲座,为广大的收藏家及艺术爱好者奉上文化艺术盛宴。此讲座缘由乃是许生承罗孚哲嗣海雷世兄之邀撰文谈谈其先父的收藏。因5月底香港新闻界传奇人物罗孚以94岁高龄驾鹤仙游。此间报道、评论、怀念文章,林林总总,而言及罗公收藏的尚未之见。许先生认为这是嘱托,也是使命。是义之所在,所以义不容辞。
罗孚是报人,也是收藏家
罗公所藏以书画为主,而侧重点是在近现代名家。他没写《藏画目》,没写《读画记》、没写《销夏录》等著述。他似是退藏于密,所以不广为人知。但留意书画活动的人都会知道。因为罗公每喜襄助文化活动,大型书画展览会,多慨然借出藏品,久而久之,已为香港收藏界之公认支柱。
屈指能数的是:
1958年8月《大公报》和香港藏家罗原觉、唐天如、陈仁涛等发起,在中华总商会举办的“广东名家书画展览会”,其后又举办“黄宾虹书画欣赏会”,1973年7月市政局香港美术博物馆(大会堂)举办“齐白石作品展”,1980年香港艺术中心举办的“黄宾虹作品展”等等。
以上这些具有影响力的大型展览的展品,当中有不少为罗孚提供。
记得2003年广东省政协由吴南生丈倡议,举办了一个“广东历代书法展”,当时我曾请罗公提供展品,罗公慨然借出一件苏曼殊书法卷,另一件黄节自书诗卷。问他收藏单位用什么名义,他说就写翰墨轩。我说这怎么行?不是我们的东西嘛。罗公坚持要我照办,恭敬不如从命,心想,等展览结束,请他老人家割爱转让,令“翰墨轩收藏”五字得以副实。后来展览结束,东西回来了,罗公应允我的请求,愿意转让。我问该付多少钱,他毫不计较,由我随便给。我虽然系无产阶级,未能出手阔绰,但也不能让老人家吃亏。就参照早几个月的两个拍卖先例。
一、北京嘉德拍得一件苏曼殊山水轴连书法卷,10万元下槌;
二、香港苏富比年前拍出一件黄节自书诗卷几万元。
据此,两件合计20多万元应该合理,于是我问30万如何?罗公说太多了,我就不客气开了支票呈奉,老人家一句谢谢,我也连忙鞠躬回礼。但罗公接下这支票不当一回事,夹在书中,后来好像找不到了。我只好将此票作废,重开一张。于此可见,罗公对钱财是不大重视。
借展捐赠藏品
有一晚访罗公,也是为“广东历代名家书法展”的事,罗公主动提出有件《肤功雅奏图卷》(《袁崇焕督辽饯别图卷》),可以借展,并征问我展后捐赠,与谁为恰当?
《肤功雅奏图卷》系明季崇祯元年(1628),袁崇焕为朝廷重新起用,第二次督师辽东,离粤之际,粤中名流在光孝寺为之饯别。赵焞夫为之写图,邝露、陈子壮诸名士十九人题诗而成此《肤功雅奏图卷》。近世又添加了罗振玉、伦明等四家题跋。是一件流传有绪的广东重要文物。
当时我向罗公建议,这个展览在广东举办,这件又是广东重要的历史文献,不如就捐给广东省博物馆吧。罗公首肯。我实时在罗公面前,打电话与吴老(南生)报告。吴老很高兴,电话中向罗公致谢。接着电当时广东省博的古运泉馆长报告。后来省博问起要感谢罗公,要发新闻宣扬此事,但罗公极低调,嘱咐道:一、捐赠者不要写上他的名字,要写就用无名氏;二、不要任何奖金;三、不要宣传。
罗公还保藏有不少名家书信、手稿。例如他收藏有鲁迅致徐懋庸的信,珍贵不在话下。罗公收到后不久即将这香港极罕见的鲁迅手札捐赠与鲁迅博物馆。罗公还收藏有鲁迅弟弟周作人的手稿,这些手稿现在市场上热得很,十分值钱。但罗公只论其文物意义,而不管其经济价值,都慨然捐赠给北京的现代文学馆。以上只是我知、我见的罗公的捐赠,而我未知、未见的捐赠可能更多。由此,可以觇见罗公的胸襟。他搞收藏,没有据为己有的陋习,也没有要子孙永宝的意识。他的藏品有些甚至连藏印都没有钤上。真是潇洒大方的“暂得于己,快然自足”。
罗家不知是风水欠佳,还是罗公父子太爱党爱国,爱到先后出事。罗公1982年在北京开始了10年软禁。虽说软禁,但自由得很,还可以定阅“反动报刊”。表面上看似无事,但其实我很为老人家的处境忧虑。当时更加想不到他可以重返香港的。我曾好几次去双榆树,罗公在京师受到严密保护的官邸探望他老人家,或约他出来在王府饭店会合餐叙。当然要入乡随俗,尽量“莫谈国是”,是“准风月谈”,谈他在香港的老朋友、他原来的统战对象的近况,而谈得更多的是书画方面的事,还请他老人家为我们《名家翰墨》写文章,写他崇敬的齐白石,写他的老友虚白斋主人刘作筹先生。但罗公到底是忧国忧民的爱国志士,闲谈间,有时仍不避忌地谈时政。闭门吹水,却不顾官邸处处充斥的窃听器!
20世纪90年代初上海文学发展基金会成立(由巴金、于伶、王元化三位倡议发起),要筹款,有人捐出书画作为筹备经费之用。罗孚当时托我找这个会的负责人常务副会长李子云女士,她是夏衍的秘书。当时基金会售卖书画中有件黄宾虹的山水,罗公托我与李子云洽商购买。当时我就想,罗公现在这处境,是今天不知明天事,还要花十几万买画,有无搞错?继而想到,该是寄情书画,所谓“乐琴书以销忧”吧?继而转念,始恍然这是罗公对巴金、于伶、王元化三人倡议的无言支持。
我说是“无言”,是因为他的确没公开说支持。
他的身份也不宜于支持谁。因他的“问题”尚未有结论,还是疑似的待罪之身。如果说支持谁,就会坑苦了对方。试想,巴金、于伶、王元化和罗老都有相同的不公正的遭遇,人家会怎样看这四个老人?所以罗公只由我出面和李子云洽购,也并没明说是支持筹款,这是老人家处事的一种分寸。
1997年回归前,罗公要乘桴浮海,我曾劝他留港,因为美国的环境对老人家有所不便,尤其医疗问题。有医生朋友说,据统计,美国每年误诊死亡十万人。但罗公说孩子都安排好,不好不去。果然,去美国不久,人都变呆滞,身体状态出了不少问题。听简又文的公子简幼文医生说,有次罗公在美国入院,简医生探望罗公时发现该院对罗公的医治方法错误,向当值医护人员投诉,不获理会,遂唤来院方管理层说,如果这位罗先生被你们医死的话,我会出庭作证,医院怕惹麻烦才改善,让罗公逃过一劫而活下来。
罗公移居美国前,要处理大批藏书就十分头痛。
捐赠与广西老家的大学,又要钞清单,要费很大的劲。
还有,去美国生活也要准备粮草,于是又考虑放售书画。
我们翰墨轩办过好几次黄宾虹书画展,都是从几位藏家借些展品,罗公借得最多,也有小部分罗公愿意割爱的,但有些系其心魂的作品,尤其跟罗公故乡广西有关的,他是不卖的。记得有件黄宾虹画赠李任潮(济深)的山水,色彩斑斓,极为悦目。美国堪萨斯大学李铸晋教授来看了,拟替博物馆收购,问价,知系非卖品,颇为失落。过了些时候,这件山水却出现在中国嘉德拍卖场中,小弟莫财,劝一个老友陈医生力争,终于拿到,皆大欢喜。
还有一件黄宾虹的《湖山爽气卷》,我们从罗公借展好几次,也是动人心魄,奈何罗公不卖。在罗公软禁京师时,钱学文医生曾登新东方台罗宅,请罗太太割爱。钱医生系出名孤寒,当时也愿以10万大元请让。罗太坚拒,不为所动。
1995年10月香港艺术馆搞“‘澄怀古道’黄宾虹画展”,罗公也借出这件《湖山爽气卷》作为重点展品,以之充作封面和海报上。这是对罗公收藏眼光的肯定。
及1997年回归,罗公即将去国,该考虑这件宝贝的归属了。香港艺术馆想要,罗公开价百万,艺术馆开会,搞来搞去,顾问们不肯签字,买不成。最后勉强还价至60多万元,与罗公心目中的价位还有一段距离。我找罗公,开具百万元支票,如罗公首肯,立即交易。罗公却坚持等一下,希望这件黄宾虹代表作精品进入博物馆。罗公明确说,艺术馆优先,艺术馆放弃了,才轮到我。我把写着罗公抬头的百万元支票袋在身上,没几天,碰到香港大学艺术学系周汝适教授,他是艺术馆顾问。周教授有国际视野,懂收藏之道,大家又谈得来,我把曾向罗公请让宾翁《湖山爽气卷》一事相告,并出示罗公暂时拒收的百万大元支票。周教授识宝,为艺术馆着急,经多方努力,但艺术馆顾问仍嫌贵通不过。最后由彭定康夫人担头的“艺术馆之友”捐款,作为“艺术馆之友”购买此卷来赠与艺术馆,方能成事。此一宾翁晚岁得意之作,几经波折,才归艺术馆永久收藏,了却罗公一个宿愿。
罗公处理画作,得款之后作何用途呢?早期花费在供孩子出国读书之外,其实有不少画款是用来支持文化事业的。虽然罗公从来不说,妻子儿女也不一定知道。但是我还是在其他渠道获知:他用画款支持友朋的出版经费。聂绀弩的诗集、郑超麟的回忆录等等许多种书,都是罗公资助推动而成事的;但罗公从来不说。他为善而隐名,就像捐赠书画一样,刻意低调。
20世纪初期画价
或者有人质疑,罗公用稿费怎可能买得起书画呢?大家要用历史观点考虑问题。齐白石在20世纪50年代的行情十多廿元一张。郑春霆前辈跟我说,20世纪40年代末50年代初他代售卖过齐白石,5元一尺,他卖过一个齐白石册页(12张)于澳门崔德祺丈(澳门特首叔父),60元而已。香港艺术馆时常挂出的一张齐白石《松鹰图》,系虚白斋主人刘作筹先生捐赠的书画之一,刘公跟我说过,此画是五六十年代之间港币27元买的。四川画家彭先诚在小弟藏书室见到50年代国内印的《任伯年画集》,他说过去画册很贵,名家画作反而不那么贵,他知道有朋友曾以一小幅齐白石去换这本《任伯年画集》。黄般若公子黄大成说,五十年代在摩罗街买过一幅吴湖帆山水,5元而已。而从前稿费其实相当高,10元千字。写几篇短文,就可以买一张齐白石、黄宾虹的画了。
“文革”暴乱,破旧立新,书画系封资修之物,价格暴跌。当时集古斋没什么生意,也怕将书画当四旧销毁,遂大贱卖。大陆更惨,抄家抄出大批书画文物,什么田黄鸡血、赵之谦、吴昌硕刻印,一律一分钱一方。你当时敢问津吗?人家丢也来不及,遑论去买。罗公其时尚行运,无灾无难,遂人弃可取,买了不少。
我这么说,系为不了解历史上书画行情的人释疑。
罗公卧病一年多,终于大解脱,离开我们。他是梦中登仙界的,走得很安祥。罗公著述生前都能发表和出版。他的收藏,能在及身之年处理,有捐赠长留博物馆,也有在同好者手中保藏。前几天,我还捡出承让的苏曼殊书法卷,开卷怀人,仿佛罗公的音容宛在。
罗孚生平简介
罗孚(1921-2014),原名罗承勋,笔名:丝韦、吴令湄、史复、柳苏等。广西桂林人。20世纪40年代起在桂林、重庆、香港大公报工作,由练习生累迁至香港大公报副总编辑、新晚报总编辑。194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报馆工作之外,兼为中共情报部门效力,积极开展香港、台湾、北美学术文化界之统战工作,成绩卓著。1982年被诱至北京逮捕,控以美国间谍罪,判刑十年,而未尝坐过一天牢狱,在北京软禁而享受部长级待遇。案情扑朔迷离。(可参拙文《雾里看花说罗孚》。)1992年归港。
罗孚被誉为香港文坛伯乐、拓荒者。众所周知,梁羽生、金庸的武侠小说,是罗孚催生的,李怡的才华,是罗最早发现,并鼓励支持的;董桥、小思的著述,是罗最早向中国大陆推介的。
罗孚著述有《风雷集》、《西窗小品》、《香港,香港》、《香港文丛/丝韦卷》、《南斗文星高/香港作家剪影》、《北京十年》、《文苑缤纷》、《丝韦随笔》、《罗孚说周公》、《繁花时节》(香港散文典藏/罗孚卷)等多种。
文、图:许礼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