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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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11-17 13:22
2009年6月30日,12岁的法国女孩巴希娅·巴卡里和妈妈乘坐空客A310飞机,去非洲科摩罗看望家人。在即将着陆的几分钟前,这架也门航空公司编号626客机在大风中剧烈地摇摆起来,发动机停止了转动,接着,这架载有142名乘客和11名机组人员的客机一头扎进了印度洋,机身解体。
巴希娅从机舱中被甩了出来,落入了海水里。没有救生衣、食物、饮用水,她紧紧抓着一块飞机残骸,在海水里泡了13个小时,直到一艘私人救生艇救起了她。几天后,她在巴黎的一家医院休养康复后,医院里的一位心理学家宣布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巴希娅是那次空难的唯一幸存者。
无论称之为奇迹、巧合或是幸运,“唯一的幸存者”都是十分沉重的字眼。36岁的制片人基·狄更斯2013年拍摄了一部纪录片——《唯一的幸存者》,讲的是几个空难幸存者的故事。“他们都经受了极大的心理压力,”狄更斯说,“他们自然而然地会这样想:我成为幸存者是不是天意?我是不是注定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狄更斯本人在少年时代经历过一场车祸,除她之外,同行的几位朋友全部不幸遇难。自身的经历也促使她拍摄这样一部纪录片。她先后采访了3位空难幸存者,后来3人有幸结识,成了“同命相怜”的挚友。下面则是这3位空难幸存者的故事。
事发时间:1985年1月21日
起飞地:美国内华达州里诺市
目的地:美国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市
登机总人数:71人
机组人员死亡:6人
乘客死亡:64人
幸存者:小乔治·拉姆森
我和爸爸登上飞机,找好了座位,我坐好后想睡一觉。没过多久,两个人走到我们旁边,说我们坐了他们的座位。我们没有坐错,但是爸爸回答“好吧”,就和那两个人换了座位。我们的新座位在机舱前部第一排,紧挨着舱壁。
飞机起飞后,最初好像一切正常。突然,机身震颤了一下,开始向右倾斜。情况似乎并不严重,但我从机窗向外望去,发现飞机正疾速下降。扩音器里传来飞行员的声音:飞机即将坠落。此后也就5到10秒内,飞机坠落在地。我们感受到了3次撞击,最后一次摔在了一座停车场上,飞机解体了。飞机坠落地面时时速达到140英里左右,我被甩到了40多英尺外的街道上。
飞机残骸起了火,我想找到其他的幸存者。一个画面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我看到了占据我座位的那个人。他躺在飞机残骸附近的地上,脸朝着着火的方向,双目圆睁,已经死了。假如我没和他换座位,死的人就会是我。
救护车到来后,救护人员把我和另一位幸存者送到了医院。他全身达到3级烧伤,皮肤已经变成了炭黑色。我对他说:“我不信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现在咱们俩都活着,能说说话。”他却回答:“除了你没人活下来。”我不认为他的伤有那么重,但在我们接受治疗期间,我常能听到他痛苦的喊叫声,几天后,他死了。
当我和别人讲起这次灾难给我带来何等的悲痛和黑暗的时候,讲述的过程都是痛苦的。人们第一次见到我时,会不停地看我,觉得我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他们会说:“噢,你竟然能活下来,真了不起。”
没有经历过这种事的人,不可能真正体会其中的滋味。在坠机现场,你会看到四周都是逝去的生命,你站在尸体中央,一片茫然:“我怎么会在这里?为何这些人会体无完肤?他们怎么都死了?”
出院后,我回了家。我读完了高中,开始了大学生活。以前我曾梦想过加入空军当一名飞行员,但现在我知道这个梦想已经无法实现。我失去了爸爸,妈妈和姐姐因为这次变故都受了很大的打击,我也一直在痛苦中挣扎着。1986年1月,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发生了爆炸,这次空难再次把我带进了抑郁的深渊。我中途辍学,后来搬到了里诺市,现在,我在那里经商。
和我小时候的人生理想相比,现在的生活有些差强人意。我有时候会想,那次空难中的死者家人可能会说:“我失去了亲爱的丈夫或儿子或爸爸。这小子活了下来,他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凭什么他就应该活下来?他至今也没对这个世界做出多大贡献,要是我的爸爸活下来,我的哥哥活下来,肯定能有所作为。”这番情景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它带给我的不是抑郁就是愤怒,使我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2010年,我去了一趟明尼苏达州,拜访了3位遇难乘客的家人。其实,此前我很害怕这次见面,在开车去明尼阿波利斯市的一路上,我的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我第一个要拜访的人叫萨拉,她在那次空难中失去了妈妈、爸爸和祖父母,那时她刚满6岁。我能想象,那次经历给她造成了何其严重的心理创伤。
来到她家门口,我走了进去,抱住了如今已经30多岁的萨拉,我们寒暄了几句。然后,我们在她家厨房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她把一张与父母的合影递到了我的手里。在那一刻,我有了全新的感觉。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我在她的房间里感受到了她的家人的存在,仿佛看到他们就站在她的身边微笑着。我感觉自己“大难不死,但是没有后福”的生活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原谅,萨拉很高兴能见到我,我也很高兴见到她。我流下了眼泪,我感觉自己正和萨拉全家人在一起。我在这一刻真实地感受到了放下心中块垒的轻松与爱的力量,那种感觉真的很美妙。
(上世纪90年代搬到里诺市后,小乔治·拉姆森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儿,女儿现在已经18岁。)
事发时间:1992年11月14日
起飞地:越南胡志明市
目的地:越南金兰湾
登机总人数:31人
机组人员死亡:6人
乘客死亡:24人
幸存者:安妮特·赫尔弗肯斯
下文摘自当事人所著《震荡:一个真实的幸存故事》一书。
我们那次航班一共有55分钟的航程,飞到大约50分钟左右时,机身突然剧烈地震荡了一下。我对未婚夫帕斯尔说:“不用怕,只不过遇到了气流。”话音刚落,飞机就一头栽落下去,人们开始惊叫。我伸手去握帕斯尔的手,那是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
后来我得知,那架飞机以300英里的时速撞在了一座山脊上。一侧机翼被撞掉,其余部分坠毁在了另一座山的山腰上。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还在机舱里,身上压着一具尸体。帕斯尔的座位朝后塌陷下去,他倒在座位上,嘴唇上带着一丝笑意,已经没有呼吸。机头处原本是驾驶舱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大窟窿,透过残破的机身,我可以看到山上绿油油的树丛。此时的我,全身遍布伤口,小腿上露出了4寸长的骨头。我想挪动一下身子,胯骨处又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我挣扎着终于爬出了飞机,四周散落着尸体残骸,还有人在痛苦地呻吟着。一位看上去非常友善的越南男人十分肯定地告诉我,救援人员很快就会到来。“我在这里有些名气,”他说,“他们知道我坐这架飞机,一定会来。”没过几个小时,他的呼吸变得微弱了。后来,我看着他闭上了眼睛。此后,我周围再也没有一个人发出丁点的声音或者动弹一下,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
在接下来的8天里,我每天躺在树丛中,等待着。蚂蟥在我的手上爬来爬去,脚也肿大了一倍,脚趾头开始发黑。我没有水喝,只能下雨的时候,把淋在T恤和飞机碎片上的雨水弄进嘴里解渴。我身边的那具尸体开始腐烂,所以我用胳膊肘支撑着爬到了别处。坠毁的飞机砸倒了一片灌木,我可以看到对面是一座山。远看四周风景如画,近看身边是一片正在腐烂的尸体。
就这样,我坚持到了第8天,终于有一小队越南人来到了坠机现场,他们用一根木棍和一块帆布做了个简易担架,把我抬下了山。下山的路很远,夜里我们在丛林中搭了顶帐篷,住了一晚。第二天,我们走进了一座村庄,村里人开车把我送到了胡志明市的一家医院。一天后,医院派一架飞机把我送到了新加坡。两个星期后,院方安排我乘飞机回到了故乡马德里。后来,医生把我大腿上的一块皮肤移植到了小腿伤口上,又为我检查了植入受伤下颌的4根钉子,我受伤的地方一直在痛。
空难发生两个半月后,我重新回到了外资债券交易员的岗位,并且回到了马德里的家中居住。我的帕斯尔——我的人生罗盘和另一半——永远地走了,他的遇难给我带来了沉重打击,痛苦一天又一天地折磨着我,我感到愤怒,对死亡,对生活,为我遇到的所有不测而愤怒。
经历了这场灾难之后,我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找回原来的自己,像同辈们一样正常地生活。我这样做也许是为了安慰别人,也许是为了安慰自己。我把那片丛林隐藏在了心里,竭力适应它的存在,并且希望世界忘记我的“幸存者”身份。
2006年,我回到了越南。我去了一趟救援队带我落脚的小村庄,拜访了几位当年救助过我的人。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我们一行人便出发,开始了徒步旅行。趟过6条河后,我们开始爬山,5个多小时后,终于来到了坠机现场。
我坐在树叶和小树枝上,透过树丛看着山下。也许因为季节的不同,眼前的景色比我记忆中的更加凄凉,没有那么多绿叶,没有那么美。
我看了看身后,回想着遍布飞机残骸的情景,帕斯尔在这里待过,这里是他生命终结的地方,我又往上爬了几步,在一块石头旁边停住了脚步。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随身带来的木头海豚和一个白色小海豹玩具,把它们摆在了石头上。“再见,帕斯尔。”我说。
(目前,赫尔弗肯斯和她的丈夫以及两个孩子住在美国纽约。)
事发时间:2006年8月27日
起飞地:美国肯塔基州莱星顿市
目的地:美国亚特兰大市
登机总人数:50人
机组人员死亡:2人
乘客死亡:47人
幸存者:吉姆·波罗申科
飞机正驾驶员驾机在机场滑行道转入跑道的时候,作为副驾驶员,我正注视着飞行前设备检查表,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留意舷窗外的跑道编号。即使我看,可能也不会发现滑行道编号和我们接到的指令编号不一致,因为机场上的很多指示灯都是坏的。我们等待着起飞命令,接着机长说了一声:“好了,起飞。”正驾驶员就把飞机驶上跑道,调正了方向,跟着飞机开始加速。
从机舱语音记录器上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奇怪,怎么没有灯光?”这之后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几秒钟后,飞机脱离跑道撞在了一座路堤上,又向前飞了不远,刮到了机场护栏网,撞到几棵树后解了体。救援人员赶到时,他们听到我在咳嗽,马上割开机舱残骸,把我从里面救了出来。
我在医院里昏迷了4天,身子瘫软得像个破烂的布娃娃。我的左胫骨和大腿骨都断了,右足跟骨裸露在外,几根肋骨和手指也折了,一侧骨盆骨折。我的右肺塌陷,而且有脑外伤。医生们把我从昏迷中抢救过来,等着我的大脑恢复意识。我的妻子守在病床旁,我心里想:哦,我在医院里,我现在的状况很惨。发生了什么事?我正疑惑着,妻子把我遇到空难的事告诉了我。我问道:“别人都好吗?”她说:“你是唯一的幸存者。”听到这话,我躺在病床上哭了。
第一个星期,医生们每天为我清理左腿,希望能保住它。但是终于有一天,一位医生走过来对我说:“听着,你必须要截肢了,否则你会因为腿部感染而没命。”医生把我的左腿截去后,我身体的其他部分很快就康复了。
空难发生后的最初两年,我的情绪和心理都深深地笼罩在阴影里。人们谴责机长和我失职,这让我感到愤怒。我很同情那些死难者的家人,有时候我会对自己说:“我还活着!”但是马上就会想到失去亲人的49个家庭。每当这时我都会感到困惑:那些人都死了,我活了下来,我是否应该高兴呢?
我得感谢我的妻子,她是个意志坚强的人,是我的精神支柱。她支持我,照顾着我,有这样的好妻子让我感到幸运。对于和我一样遇到这类灾难的人,我有个忠告:“始终向前看。”即使在黑暗中,也要相信前方会有光明出现。你改变不了过去,所能做的只有保持前行。
我的右膝以下基本瘫痪了,我坐在轮椅上,如果有人扶着我对我说:用一条腿站起来。我肯定会跌倒。但是我喜欢滑雪,往滑雪板上一坐,我就会忘掉空难。我俯视着下面的辽阔世界,说:“也许我不应怨天尤人,感谢你,上帝,感谢你让我活了下来,我现在还可以滑雪。”
(空难后,波罗申科和妻子搬到了科罗拉多州居住,现在他是“科罗拉多极限挑战”协会的主席,这是一家服务于残障户外运动者的组织。)
[译自美国《读者文摘》]
杰夫·怀斯/文
孙开元/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