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雅的灰调

  • 来源:中国书画
  • 关键字:文章,写作,梁实秋
  • 发布时间:2014-11-28 16:09

  ——江宏伟工笔花鸟画艺术浅析

  通过做书与江宏伟熟识已5个年头。虽然读南艺时上过江老师的课,却因识见的浅陋而并未收获几许,回头望,时常饮恨,不过通过2010年与江老师开始合作《画境》,倒是开启了我重新审视自身和全面深入了解江宏伟其人及其誉满天下的工笔花鸟画艺术成就的旅程。在这一仍在继续的进程中,我尝试着对认识到的江宏伟的艺术特点及其形成的成因进行一个初步的探讨,以期在未来漫长的时间里,可以更好地理解和欣赏江老师笔底的情致,聊慰岁月不歇的怅惘。

  江宏伟工笔画艺术的特点一言以蔽之,笔者以为可谓致雅—极端的雅致。这种格调的自然流露持续地在其画作上显现、强化,很明显不是一时兴起的肆意挥洒,而是其根本就是他生活的方式,他说:“寒来暑往,不知不觉到了不惑之年。以往那种对画画的迷恋与憧憬,渐渐隐退。替之为一种习惯,画画几乎成了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以至于几日不画,便会显得无所适从。看来与画画已结下了不解之缘。”

  此种致雅画格的形成原因试析如下。

  第一,对古典传统独到的判断。

  江宏伟早年考入南京艺术学院工艺染织设计专业,工笔花鸟画是染织专业基础课之一,这与其当画家的理想相悖,不过也降低了强大的传统对其创作的束缚,他说:“我庆幸进入的绘画领域不是中国画专业,我也庆幸成长过程适逢开放的时期,特别是‘八五新潮’的影响,‘新潮’带来外部世界的各种信息,而对‘新潮’的某种不适应又使我产生对‘新潮’的逆反。但以多种方式、多种角度来认识世界的风气,无疑潜在影响着我阅读与认识传统的方式与角度。其实从本质来看,我是在寻找古典元素中能吸引我的部分,在找出能被运用到自己画中的元素,而不是墨守成规。”这种看似歪打正着的结果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有个漫长的演进过程的。江宏伟在南艺毕业后幸运地留校任教,担任工笔花鸟课的教师,其内心是喜忧参半的,喜的是可以以画画为业了,忧的是与心底的苏派油画理想渐行渐远。不过江老师接受了其导师李长白的建议,到自然中直面花草写生,经过三年的积累,“仅留下一大堆写生稿与一脑子想入非非”。

  为了表达自己在常年对自然写生中体验到的感受,江宏伟开始在宣纸上展开了“某种意义上违反了工笔画的程序”的实验。这种实验初始是为了挽救并不成功的画面,采取不断地渲染、色泼、水冲、刷洗等手段,让画面变得灰蒙蒙的,其导师观后认为画坏了,责其重画,但江宏伟认为“虽然这张画是画坏了,但我还是要继续画下去,画我心中向往的所在,我将这幅画作为体现自己审美愿望的试验品。于是我开始乱涂,涂完以后又发现颜色太厚,便用清水把它刷呀,洗呀。许多方法就在这样的不断实践摸索过程中产生了”。

  江宏伟在文章里很坦诚地写道:“当时并不像现在这样能认识到宋画中的精髓,我所能想到的就是用什么方式将自己要表达的与画种的限制进行调和。”他不断地在纸上实验里积蓄着处理的经验和能量,也在此过程中逐步提高认识,其对于自己的写生、创作的态度有很清晰的表述:“不经过创作,光靠临摹是不可能有这样的认识的,最多可以做到勾线流畅、用色均匀之类的基本技法要求,但要去感觉、体验和理解一些复杂的艺术美感仅凭临摹是不可能真正做到。在学习中如何调整这个关系?我觉得先要自己投入进去创作,就算画得不好,你先通过自己的画面、自己的手段来体现自己的一份爱美之心,然后再回头看人家是如何体现的,再到自然中去体验、去验证、去发现,这样最终才能慢慢贯通起来。”

  而在对于传统的认识上,江宏伟有自己相当独到的判断:“对传统的认识,应该是在面对曾经出现过的一些大艺术家的作品,我们站立在时间长河的另一端,去尝试与他们的心灵沟通,去理解他们的审美理想,通过他的作品使我们体会到他的一种心境,通过他们作品的引导来使我们体验自身所面临的这个客观世界,那么这样的传统就不会是一个束缚,不会是一个教训和规范人的教条,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你自愿去投入、去理解和体验的一种心理精神状态。”此论断在任何时间看来,都是如此的振聋发聩,正是在漫长的创作实践中渐渐摸索出这样面对传统的珍贵且正确的态度,方才生发出其对自然、对创作、对教学皆有独一无二的高屋建瓴的领悟。

  第二,苦修般的技艺修炼。

  在《我与画画的缘分》一文中,江宏伟回忆了自己早年习画的历程,从中可以了解到其艺术征途并非常人所想的一帆风顺,而是一路磕磕绊绊。低潮在其被革命文艺学习班逐出后当了一名电工,时年15岁,被遗弃的感觉甚为强烈。转机在其1974年入南京艺术学院学习。此段,江老师练就了扎实的基本功,尽管其后的纸上实验亦备受质疑,然而,正是这种近似唐吉柯德式的踽踽独行,将他“陷于”一种夹在传统、现代两端的缝隙里,不过其并非被束缚其间,而是在此缝隙间自寻得一片自在的天地。

  有关于笔耕不辍的生活,江宏伟仿佛颇能认命,不以从事工笔花鸟画这种进程相当缓慢且颇为枯燥的画种为累,反而有种沉湎其间的执拗的快乐,有关于此,其描述颇多,节录几段以飨读者。“我用四尺整张的宣纸,用‘HB’的铅笔勾描繁密而细碎的花朵,我醉心于每片花的正侧反转的细节构造,连花瓣细微的皱折也会牵动视觉反应。由此可见我作画进度的缓慢了,然而在这缓慢的进程中,由于注意力长时间地在花体上浮动,不知不觉有点忘我……”“一小时过去了,一天一天过去了,四尺宣纸上渐渐布满了枝条花影。而含苞的花蕾也一朵朵地绽放,绽放后又开始飘落,成团的花簇疏落了。桌面和纸面遗下片片碎瓣,轻轻地用排笔将落英扫成一堆,咀嚼两句‘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心中居然有了些婉约的滋味了。”“因为我的作画方式,无法改变这种缓慢的进程,所以我习惯了忍耐,忍耐巨细靡遗的勾廓和单调反复的渲染过程,这些埋头苦干的工作无疑是枯燥而乏味的。如果不能在枯燥之间寻出些乐趣来,那我的工作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那些我习以为常的细节,如果按照已有的方法套路去完成,它将使我的工作变成一种纯粹的机械式的重复。

  可以想见,我的脑子处于一种空白状态,两支笔杆交换时相碰击,发出轻微而清脆的声音,这可以称之为宁静,不过这种宁静近乎于麻木,一如在江南平原的高速路上开车,神经很快就会因‘单调的轻松’而疲倦,而麻木。于是我留意于细节的捕捉与玩味,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些细节,也设法在上面找出一种独特的滋味来,于我而言这种努力是一种深度的诱惑,它时时给我带来出乎意料的惊喜,也因这诱惑我渐渐忘却了枯燥。”(《花事记—江宏伟工笔花鸟艺术》)依据以上江宏伟描述自己绘画状态的文字,可以管窥他很显然是醉心于此,全身的力气投于每一笔勾描洗染间,享受着苦中作乐的快意,这是一种忽明忽灭的快意,缓慢而不易察觉,非有一种工匠的精神,非有一种看淡云聚云散的平常心,无法独坐30年画案,一幅幅画作后面是逐渐卓然成家的江宏伟,是独立思考的江宏伟,是甘于寂寞的江宏伟,是求新求变的江宏伟,是笔耕不辍的江宏伟,是寻觅自我的江宏伟。

  第三,读书与写作。

  与江宏伟的交往自然会涉及到读书与写作,尽管这并非一位画家必然涉及的领域,但一流画家成长的背后都必然少不了有效的阅读与写作。江宏伟的文字早有拜读,近几年因密集的为其出书,见到了不少他写作的手稿,同其写生的习惯一般,他将文稿写在裁好的宣纸上,多有涂改推敲痕迹。文句流露出一种平静、缱绻的诗意,非常符合其画作的特质,尽管他很少在画面上题写文字,一般仅落上干支纪年和名号。他的文章风格深受川端康成的影响,这大约与其审美的取向有关,更多的是其内心的感受能在川端康成的文字中找到共鸣吧!

  江宏伟的文章所谈几乎都与绘画相关,不见其跨界的指点江山,这种纯粹与专注与其对画画的专注是一贯的。正是这种高度的注意力集中,才使得他在很多同龄人业已歇笔或艺术上走下坡路的时候仍旧在臻于完美的艺术上执著以求,积着已成千里的跬步。

  至于读书,江宏伟曾给我断断续续推荐了很多书,诸如《辛丰年音乐笔记》《植物的欲望》《奢侈的》《我与兰登书屋》《货币战争》等等跨领域的图书。在与他的交流中,笔者时常惊讶于其对很多问题一针见血的解读,有的观点甚至称得上惊世骇俗,仿佛与那些流露着宋词意境的安静的画面相去甚远,然则他这种胃口极佳的闲读书使得其对很多问题看得相当通透,其不玩电脑、不上网,却对外界事分析得头头是道,这与其巨大的阅读量是密切相关的,更关键的是,他可以将相关的阅读消化以后形成自己的看法,这种消化与转换能力想必才是其成为画坛常青树的背后的支撑。

  记得一次在江宏伟家谈书稿的事,聊完正事后,他兴冲冲地对我说在欧洲旅行时买到一本克里姆特的画册,很棒,问我想不想看看。我连忙称是。几分钟后,他从楼上搬下来一本4开的巨厚的画册,印刷、装帧一流,他任我翻看,还时不时在旁边赞叹几句。此小插曲亦可佐证他对于阅读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一访谈中他说道:“读书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比如读周作人的一本书,那它里面肯定会涉及很多人物,如废名、徐志摩;读徐志摩又连带出林语堂、梁实秋,如此类推沈从文、张爱玲、冰心等等也都了解了。”“读不读书,那也是关乎每个人的成长经历,对于我个人而言,轻松的阅读已经成为了我的一个爱好。”

  第四,将宋画的经典形制与西方绘画色彩有机结合生成的致雅的灰调。

  江宏伟画面的宋画般的典雅精致与印象派色彩的斑驳迷离有机统一,可长久地让观者迷醉。这种逐渐寻得的谐和,可从他文字中了解一二:“那时给我启示最多的,一是宋画,一是欧洲文艺复兴早期的宗教绘画。对待宋画的态度,主要是关注画面表层的效果。从画面局部以及一些泛旧与斑驳之处,追寻一种时间的痕迹与肌理质地。”“在对宋画感兴趣的同时,我也十分迷恋文艺复兴初期的绘画,如波提切利等人。我会被画面所透出的优美情调所浸润。我凭直觉所理解到的这种优美,是在极其柔和的写实之中,出现的非现实的、近似于幻觉的一种理想境界。”

  而最直接促使江宏伟要将西式的色彩审美融合到画面上的因素是其早年所接受的水粉画写生训练,这种训练改变和影响着他观察外部世界的方式,他通过大量的荷花创作来实践着对宋画采取的属于私人化的判断方法。他将宋画的情致与文艺复兴早期绘画的优美跟自己的直观感受采取“通感”的方式注入画面,然后采取印象派式的色彩求取画面斑驳、迷蒙的效果。这种雅致的灰调子本是宋画与时间相合的产物,却在江老师的实验中“碰巧的”成立了,从此,这种称作“高级灰”的灰调便影响着遍及南北的莘莘学子,当代很多有为的画家无不受其影响。特别是近些年大火的“新工笔”群体,相当一部分画家都是江宏伟的弟子,可以说江宏伟是“新工笔”的启发者或引路人的结论是不过分的。

  毛春林(作者为安徽美术出版社编辑) 责任编辑:宋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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