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架下的少年

　　平安夜的惊喜

　　孟曼被同事簇拥着走进餐厅，今天是平安夜，正巧又签下一宗大单，整个销售部的气氛空前热烈，嚷嚷着要她这个主管请客。

　　那是公司附近的一家高级法国餐厅，她很少来，推开沉重奢华的玻璃门，孟曼的目光就被吧台后的少年吸引住了。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高高瘦瘦的，袖子挽了几挽，露出白皙有力的手臂。调酒罐被他抛上天，在空中几个旋转又落回到他手里，然后打开，莹澈洒红色液体顺着金属壁沿流入透明的高脚杯中。

　　孟曼看得几乎呆住了，不是因为帅，亦不是因为他调酒技巧高超，而是记忆中的那道身影像雾一样迎面扑来，和眼前的少年重叠在了一起。

　　下属们推了推呆滞的孟曼，叽叽喳喳地问她坐哪里好，孟曼这才回过神，但目光却始终落在那个少年身上。

　　餐厅经理过来推荐包间，但是孟曼却说：“就在大厅吧，大厅可以看钢琴演奏，视野也开阔些。”

　　女下属们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吧台少年，然后互相挤了挤眼睛，就纷纷入座了，孟曼翻着烫金的点餐本，女下属们已经开始热烈讨论起那个少年来。

　　“听说他刚毕业没多久，你看，他的侧影好有型哦，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了。”

　　“肯定有吧，我知道他是生物工程专业的，叫顾城，本来是做酿酒师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应征调酒师了。”

　　孟曼手一抖，杯子里的茉莉花茶洒了一桌，下属们连忙抽纸巾擦拭，但是孟曼却毫无反应，脑海只余“顾城”两个字。

　　这两个龙飞凤舞的字在她高三那年，就深深地刻入她的心里。那时成绩一向名列前茅的孟曼发挥失常，整个人都变得很消沉，复读的前半年也完全不在状态，直到一个少年经常出现她家的葡萄架下。

　　那座葡萄架搭在院子外面，却正好对着她二楼的卧室，她一低头就能看见葡萄架下少年欣长的侧影。

　　他穿着白衬衫，因为距离的关系面容看不清楚，但是她很奇怪，为什么他总是一放学就来她家的葡萄架下站着，好一会儿才离开，难道那里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吗？

　　终于有一天，她揣着好奇心来到了葡萄架下。

　　少年看见她，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快步离开了。她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却看见了葡萄架上系着的一张张纸条。

　　纸条像是白色的蝴蝶在风中颤动，她小心地拆下来，只见每一张纸条上都写满了鼓励她的话。她数了数，足足有七十多张呢。其中最长的那张是在她落榜那天写的。

　　他说她一直是是他的榜样，是他追赶的目标，虽然她落榜了，但是他始终相信她可以考出好成绩。他鼓励她不要灰心，不要放弃，还举了好多重考成功的例子，最后他说会默默为她打气加油，每天来这里写纸条给她。

　　看着落款“顾城”两个龙飞凤舞的字，孟曼只觉得这纸条炙热得烫手，心里一阵阵暖融雀跃。她开始期盼他的身影，每天都在窗口张望。

　　十八岁正是青春最敏感的年纪，少年在葡萄架下欣长的侧影，让她的脸微微发烫，染上了一层红晕。

　　但来年入春，他却像葡萄架上的一颗露珠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盛夏时，她金榜题名，想将少女心事也一并告诉他，却再也没在葡萄架下见过他了。

　　生不逢时空欢喜

　　虽然孟曼没有机会和他说上话，但是在同事们的欢声笑语中，在他清瘦的侧影中，这个充满寒意的平安夜，平添了几分欢喜和温暖。

　　她感觉心里有一棵幼芽，像是沾了露水的葡萄藤，抽枝展叶。

　　毕业后，她一心扑在工作上，很多人背后议论她的私生活，说她就算有时间恋爱，也没哪个男人敢要她吧。

　　孟曼对此漠然视之，但其实她内心非常不安。在同事眼里，她即干练又强势，如同高高在上的女王，而记忆中的少年整整比她小了三岁，事业也无法和她相提并论，像她这样女强人型的，他能喜欢吗？

　　他一定会喜欢温婉可人的小女生吧？

　　孟曼惴惴不安地问顾城喜欢什么样的女生，顾城深邃的黑眸里跳跃着清光，轻声说：“你这样的就很好。”

　　孟曼的心跳得飞快，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向她暗示什么。

　　她紧紧地握着手里的纸巾，想将心底的秘密吐出来，但是公司的几个女同事推门进来，叽叽喳喳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她们问他喜欢哪一个？他却夸赞她们每一个人，说她们都很好。孟曼心里隐隐一颤，原来他刚刚所说的话，不过是一种客套的敷衍。

　　孟曼失落极了，坐在他的对面，沉默地听他和女同事们聊天。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他英俊的脸上，让她恍然以为他还是那个葡萄藤下等她的少年，却又感觉那样遥远。

　　孟曼不确定他是不是忘记了她，更不敢贸然行动。然而她每次上班经过这家法国餐厅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往里瞧一瞧，看他在不在。

　　周五晚上加班，她突然在办公室里看到他。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身长玉立地站在窗前。孟曼慌乱又无措，几乎打翻了握在手里的茶杯。他为什么在这儿，是特地来看她的吗？

　　然而他拎起两大袋塑料盒，朝她扬了扬说：“我来送外卖，公司特惠，附送一份。”

　　孟曼再度失落，看着手下那些青葱可人的小女生“呼啦”围过来，拉着顾城问东问西，孟曼咬紧了下唇，默默退出了办公室。

　　站在洗手间的梳妆镜前，她感觉眼睛湿润得模糊了眼前的视线。这些年她为什么不谈恋爱？不是身边的男人不优秀，而是她心里有他。

　　因为他的鼓励，她才会拼命学习，拼命工作。就算再苦，再焦灼难熬她都忍下了，因为她想在再见到他时，可以昂起头骄傲地告诉他，她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没有灰心和放弃。

　　然而当她真正站在他的面前，却感觉和他隔了千山万水，无法逾越。

　　下班后孟曼悄悄地跟踪了顾城，他上了511公交车，她开车在后面追。

　　原来他住在靠郊区的一所农家小院里，院里外面搭满了葡萄架，嫩绿的叶子随风招展。

　　他惦起脚尖取下一串串葡萄，然后放进篓筐里用于酿制红酒，孟曼躲在茂密的葡萄藤蔓后，默默地看着他。

　　他一定是那个少年吧。孟曼这样想着，却迟疑要不要踏入他的视线。

　　第二天，孟曼满怀心事地来到公司，却听见女孩子们都在议论顾城的新女朋友，说那女孩长得有多甜美，笑容有多可爱。孟曼的心“咯噔”一声沉入水底。

　　昨夜她辗转难眠，激烈的心理挣扎后，她终于决定向顾城坦诚一切，她要告诉他，她有有多喜欢他，又有多感激他，就算结局万劫不复，她也认了。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他便已经有了新女朋友。

　　葡萄架下流逝的时光与少年

　　一开始孟曼也不相信，毕竟才短短一天，但是直到见到顾城的新女友赵娇朵，孟曼才明白什么叫相形见绌。

　　赵娇朵留着一头粟色的波浪大卷，剪了齐刘海，配上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和樱桃般的小嘴，当真是甜美可爱。而且她的声音还带着天然的娃娃音，糯甜娇嗲，让孟曼手下一帮小女生都自愧不如。

　　在赵娇朵面前，孟曼感觉自己老气的打扮简直可以做她妈了……

　　年底部门庆功会，和上次一样，孟曼在法国餐厅请客，顺便也请了顾城，因为顾城常来送外卖，和部门的人都混熟了，平时有点忙，顾城也会自告奋勇地来帮忙，甚至还他帮孟曼搬过文件箱，送过孟曼一瓶红酒，当然不只送她一个，别的同事也都收到了他送的礼物。

　　总之，大半年的时间，大伙和顾城熟稔了，孟曼在这家餐厅请客，不请顾城有点说不过去。但是赵娇朵却紧挨着顾城，一边给顾城倒酒，一边娇嗔地说他不能喝酒，让孟曼手下留情。

　　孟曼听得心里很不舒服，而且赵娇朵一直喊她曼姐，好像要故意要凸显两人年龄的差距，是啊，赵娇朵比她小了整整六岁呢。

　　孟曼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觥筹交错中，顾城不断与她碰杯，还把面前的菜夹给孟曼，说：“生日快乐呀。”

　　孟曼心里猛地一颤，他怎么知道她的阴历生日？连部门的人都不知道她阴历生日是几号。

　　但是赵娇朵却揽住醉熏熏的顾城，巧笑倩兮地说：“曼姐，我们家顾城喝醉了，要是说错了什么话，您别介意啊。”

　　说着，赵娇朵就轻拍顾城的背，揽着他去了洗手间，她藕白色的手攀住顾城的脖颈，娇躯紧紧偎着他。孟曼看得心里阵阵难受，如果继续这样刺激下去，她想，她迟早得疯掉。

　　饭局还没结局，孟曼就借口去了洗手间，她不想看见赵娇朵那浸在蜜里的样子，受不了赵娇朵甜腻地说“我们家顾城”，更受不了赵娇朵撒娇要顾城喂饭的模样，孟曼只想早点离开这充满赵娇朵的大厅。

　　她觉得自己就快要透不过气来了。但是进洗手间没多久，赵娇朵就推门进来了。

　　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着，赵娇朵抖了抖手上的银色十字架手链，炫耀地说：“漂亮吗？我们家顾城买给我的。”

　　孟曼感觉胃里一阵反涌，想拉门出去，却听见赵娇朵在她身后不阴不阳地说：“年纪那么大，就别想着老牛吃嫩草了，我们家顾城不喜欢老女人，他只喜欢我的。”

　　孟曼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甜美的赵娇朵嘴里蹦出来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冷冷地看着赵娇朵，一字一句地说：“祝你们幸福。”

　　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洗手间，孟曼连大厅也没去，就失魂落魄地招了计程车，离开了。

　　坐在车里看窗外的霓虹闪烁，那些刺耳的话仿佛还萦绕耳边，孟曼只感觉心像是被针刺了一样，鼻子一酸，眼泪就不听话地汹涌而出。

　　他不再是她记忆的少年，葡萄架下的少年连同她所有的青春，酸涩和甜蜜都随着时光，消散在了风中了，长达七年的漫长暗恋，也终于要落下帷幕了。

　　此去经年，你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孟曼没有去上班，她调职去了另一个城市，换了手机号，换了微信号，把所有的纸条全都付之一炬。

　　她留了长发，开始穿甜美风的淑女裙，刻意将嗓音变得温柔，但是她一点也不快乐。

　　又到圣诞节，天空飘着雪花，她从公司加完班出来。经过一家法国餐厅时，她不禁停住了脚步，去年的平安夜，她还安静地在喧闹中看着调酒的他。

　　顾城，他现在在做什么，又会不会想起她呢？

　　正想着，迎面走来一个人，孟曼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是当那个人走到她面前，她忍不住捂住嘴，红了眼眶。

　　顾城说：“嗨，好久不见。”

　　他说，他就是那个葡萄架下的少年，当初选生物工程专业，就是想要留在那一片葡萄架下。而她一直是他仰望的星辰，是他的动力和目标。

　　但是高考前夕，他随做基建工程的父亲去了另一个城市，和她失去了联系。

　　直到两年前，她到他所在的大学招聘。他一眼就认出她来，当他挤过汹涌的人潮，想要叫住她，她却已经坐上公司的车。

　　他牢牢记住了那家公司的名字，一毕业就应征到她公司对面的餐厅做调酒师。

　　他自告奋勇送盒饭是为了靠近孟曼。和她部门的同事混熟，是为了探听她的喜好，又怕别人看出端倪，于是每人送一瓶红酒。但只有送她的那瓶是他自己亲手酿制。

　　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你也喜欢我，我应该早点向你表白的。”

　　其实，赵娇朵不是他女朋友，她追了他很多年，他一直没答应。

　　那天他本来想把十字架手链送给孟曼当生日礼物，却被赵娇朵偷走戴在手上，还故意对孟曼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

　　孟曼惊得呆住，直到顾城握住她的手，直到她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直到他说：“孟曼，我不需要你为我改变，因为，我一直都喜欢最真实的你。”

　　她抬起头，傻傻地望着顾城，喜极而泣。

　　谚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