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声

　　乔一感觉应该给自己鼓个掌。不过才几声，乔一就停下了。乔一觉得自己的掌声缺乏热情，没有力度，两手之间的缝隙很大，好像缺了牙齿的老人，掌声不饱满，回声就显得空洞。

　　乔一是鼓掌高手，他很清楚每次掌声的内涵。如果鼓掌有像围棋那样评段，乔一肯定是九段高手。乔一就是靠掌声起家的。乔一在全县最为偏远的乡村小学教书的时候，几篇散文和村主任略带嘲讽的“蜘蛛丝”诗歌把他的青春消耗得几乎没有了棱角，他都快像田间的野草，在烈日的炙烤下蔫下去。让乔一打了鸡血般激动是宣传部长到了学校，这部长可是县委常委，能到这学校是第一次，上次最大的官员是乡政府的宣传干事。在部长问完学校的情况之后，也口头慰问了在场的老师，乔一就热烈鼓掌，他的手掌互相紧密接触，实打实地鼓出热情，鼓出力度。啪啪啪的掌声在乡村小学的操场上，属于凤毛麟角，而且乔一的脸很激动，后来有同事说他的脸通红，当年娶老婆都没那么激动。部长看了乔一的脸，听着乔一的掌声虽然略显孤单但执拗地在响着，部长问了乔一的名字，还和乔一握手。

　　乔一回味着部长的话，同事笑乔一是“老年幼稚病”，把当官的场面话当真，热烈鼓掌有明显的拍马屁行为。乔一不理会，他觉得当天就应该鼓掌，还要热烈鼓掌。没过几天，一纸调令，乔一到宣传部工作，当了部长的秘书。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不仅仅乔一愣了半天缓不过劲，就是乔一的同事也全部懵了。

　　乔一发现一次鼓掌居然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就把鼓掌当成一门艺术，认真研究。这研究下来，乔一发现鼓掌的水很深。领导讲话前事先鼓掌预热，领导讲话过程中适时鼓掌是掀起高潮，讲话结束鼓掌是光明总结。讲话简短鼓掌是铿锵有力，适度延长时间；讲话冗长鼓掌是恰当分割，避免有拖沓嫌疑；大家集中精力时鼓掌是锦上添花，精神疲惫分散鼓掌是汇聚焦点，提振精神。坐在前几排率先鼓掌，是引领作用。坐在后几排率先鼓掌是潮涌前浪，倒逼掌声。坐在中间率先鼓掌是重点出击，激发全场。掌声延长是再掀高潮，带领大家鼓掌是主动，跟着鼓掌是随波逐流。鼓掌的时候，两手手心紧贴就是实诚，两手手掌略成弧形互相紧扣就是厚重，手掌放有空隙就是应付；乔一鼓掌的时候，还注重眼神主动和领导对接，领导的目光在会场扫过，乔一对上了，微笑着点头，这让领导有温暖贴心的感觉。如果有点距离，乔一会站起来鼓掌，这可以让领导的目光越过众多人头在半空中交汇，好像恋人的眼神一般，缠绵悱恻。乔一的鼓掌经验，一套一套，简直可以编写一部鼓掌大全。

　　乔一很快就从众多人中脱颖而出，乔一的职位就随着他鼓掌艺术的炉火纯青而蹭蹭往上。乔一知道，所有的鼓掌经验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需要的临场的随机应变。乔一碰到过鼓掌的不合时宜。乔一的一个同事去世了，部长致悼词，听着部长用沉痛的预调宣读悼词，乔一走神了。这一走神，领导致完悼词，乔一居然啪啪啪地鼓掌。这掌声把部长弄得一愣一愣，家属却满脸怒色。乔一发现自己犯错了，但这个错误不能认，否则场面上下不来。乔一居然不把掌声停下来，而是继续鼓掌，走到灵前，深深鞠躬“我是晚辈，来到单位时间不长，听了领导致辞，才发现你的人生是如此精彩，这应该给你一阵掌声。给您送行的，不仅仅有哀乐，掌声更为关键。您需要的是非常规的告别，我会永远记住您。”几句话，把紧张的场面化解于无形。

　　部长高兴地看着乔一，点了点头。乔一何止一次解过部长的围。部长到学校调研的时候，一群学校领导站在操场上洗耳恭听部长的指示，乔一闻到一阵臭味袭来。他知道部长早餐肯定吃多了北葱泡醋，部长一吃这东西，就屁多。乔一立刻鼓掌，不明就里的学校领导也赶快鼓掌，热烈的掌声响起的时候，很巧妙地掩盖了部长放屁的声音。

　　乔一当到了文明办主任，部长早就调到别的地方任职了。乔一也到了退居二线的年龄。当年他的起步，已经让别人觉得这是不可能中的出鞘。乔一坐在主任办公室，想给自己来阵掌声。可是，没有观众，乔一的掌声顿时泄气。乔一不鼓掌了，点了一根烟，看烟雾缭绕。

　　黄荣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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