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味儿

　　大姑带着二丫来我家了。“狗儿，”二丫一进屋就说，“摘艾草去喽！”

　　每年的清明节，我们家都要做艾草清明果吃。这之前，大姑都会来邀我妈妈上山摘鲜艾草。

　　妈妈做的艾草清明果可香可好吃啦，我老惦记着：“妈，清明节快到了吧？”妈笑了：“狗儿馋了是不？等再过一场雨，艾草长出嫩叶，才去摘！”

　　这不，一场春雨过了，大姑来了，该去摘艾草了。可妈说：“山上路滑，狗儿小呢，就别去了。”我嘟起小嘴，扯着妈的衣角晃了晃：“妈，狗儿不小了，狗儿要去！”妈妈拗不过，只好答应了。

　　我牵着二丫的手跟在大人身后。山路湿滑，我踩了一脚泥泞。山上真好玩，有小鸟儿啾啾，有山风习习。我问二丫：“山上有野狼吗？”二丫说：“不知道。咱俩跟紧点。”我看妈妈走远了，突然有了一种远离妈妈而产生的恐惧。

　　但很快妈妈跟二姑各摘了满满一筐艾草回走了。我闻到艾草清淡的香味，妈妈过来牵我的手，我闻到清淡的香味像是从妈妈身上散发出来的。

　　回到家后，妈妈忙开了，她将艾草摘去老梗，去掉杂草，放入灶锅滚水中，煮了一会儿捞出，放入清水中冲洗，挤干水分，放到砧板剁烂……我站一旁看着，艾草的清香直往鼻孔里钻，还没吃清明果呢，已觉得心情很舒畅。

　　清明节前一天，在省城打工的爸爸回来了，回来给爷爷扫墓。我听见爸爸跟妈妈小声嘀咕着让妈妈也去打工。难道妈妈要离开我了？我说：“妈妈，带狗儿去吧！”妈妈的眼中飘过愁云，抚摸着我的头说：“狗儿还小，跟奶奶在家啊！”妈妈的泪水滴到我的头上。

　　爸妈离家上省城那天，小雨淅沥，妈妈泪水淅沥，我的泪水淅沥。

　　大姑也上省城了，二丫由她爷爷带。这天，二丫到我家，说：“狗儿，我们出去玩吧？”我说：“不去，我想妈妈。”二丫说：“我也想妈妈。”声音有些哽咽。

　　第一天，我俩都在想妈妈。第二天，我俩还在想妈妈。第三天……我对二丫说：“我想艾草味了。”其实我这话透出想妈妈的意思，想妈妈身上的艾草味儿。

　　我拉着二丫上山找艾草。我说：“想妈妈时我就闻闻艾草味儿。”二丫对这话似懂非懂。而从那时起，我对艾草有了一种依赖。

　　其实幼年的我还不懂“三月艾四月蒿”，艾草过了采摘期，到了四月就长成蒿了。想妈的时候我会拉上二丫上山，找不见艾草我们就哭，仿佛丢失了什么。

　　八月中秋大姑回家了。而我的妈妈只是给奶奶挂来电话。我抢过话筒说了句“妈妈我想你”，话刚出口泪水就流出了。

　　大姑能回来，妈妈为什么不回来呢？问大姑，大姑只顾跟奶奶说话，两位大人眼中噙着泪水。我不知道为什么。

　　大姑回省城了，还带走了二丫。为什么呀？为什么呀？大姑能带走二丫，而我呢？妈妈为什么不来带我去？

　　没有了二丫作伴，我独自坐门槛上，望着门前的梨树。梨花开了又谢了。山坡上的草青了又黄了。太阳走了，月亮上来。没有妈妈的日子，没有了滋味。

　　天冷了，雪花飘来，爸爸妈妈回家不？问奶奶。奶奶低着头叹气。

　　进入腊月了，进城打工的叔叔陆续有人回家了。爸妈回来不？问奶奶，奶奶摇摇头。为什么？为什么？狗儿想爸爸想妈妈呀！

　　爸妈没能回家过年。过年这天我跟奶奶依偎着。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想。

　　春雨照例淅淅沥沥。春雨后，艾草长出嫩叶没？清明节跟着来了，妈妈回家不？狗儿想吃艾草清明果了。

　　我突发奇想，我要去采摘艾草，等妈妈回家做清明果。

　　趁奶奶不注意，我独自上山了。艾草青青，我摘呀，我要摘一大筐，跟妈妈一样。我摘得欢，却不料一场山雨浇得青山湿漉漉的，我也一身湿透……

　　我生病了，烧得厉害。迷糊中听见有人呼唤：“狗儿，妈妈回来迟了……”

　　是妈妈吗？妈妈怎么一身洋灰（水泥）味啊？那艾草的清香呢？

　　有妈妈的精心呵护，我的病好了。之后我才知道，爸爸在一次施工时从高空坠落，左腿截肢了，还在省城大医院治疗。

　　妈妈说：“狗儿，妈妈想你啊，可爸爸治疗身旁不能没有人照顾！”

　　等我的病好利索，妈妈得回城照顾爸爸了。我让妈妈带我去。妈很肯定地点点头。妈妈说：“等爸爸治好腿伤出院，我们都回家，不外出打工了，用工地支付的赔偿金做资本，妈妈在县城街市摆摊卖艾草清明果！”

　　我说：“妈妈的摊位要有名字，就叫‘艾草味儿’吧！”

　　妈妈看着我，眼中闪动着泪花……

　　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