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的爱，记忆里永不退潮

　　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丁晓彤穿着单薄的T恤长衫就冲出了她和段祎的新家，不，从现在开始，那只是段祎的家了。丁晓彤只带了随身的手包，她站在西站的入口愤懑而哀伤的回望了一眼这个繁华的都市，曾经她满怀憧憬和希望，拼尽了所有学生时代的努力来到这里安身立命，如今的她也似乎什么都拥有了，却猛然发现她已经丢失了最珍惜的宝贝。再待下去，她只觉得寒冷而颤栗。

　　丁晓彤决定了，她要回家，虽然远在西北的家乡小城此刻尚在更为寒冷的季节，可是最冷不过人心，不是吗？

　　买票窗口的队伍快要排到丁晓彤时，她前面的男生突然转身微笑着对丁晓彤说：“你先买吧。”

　　丁晓彤惊愕地望着他，差一点就将“虎子”叫出口，如果不是两个小时前，丁晓彤因为转正在脑科主任办公室里接受嘉奖时看到了墙上虎子住院期间参加医患联谊活动的照片，又匆匆回家在段祎的保险箱里找到她曾编给虎子的红色手绳还有一封虎子的遗书，确定虎子早已不在人世。丁晓彤真的会以为此刻眼前这个男孩就是儿时的玩伴虎子。

　　男孩的眼睛大大的，长绒卷翘的睫毛忽闪着，丁晓彤最后一次见到虎子已经是十年前，但她一直都清晰地记得虎子也有一双这样漂亮的眼睛，她确信虎子如果长到这个年纪一定就是眼前男孩儿的俊俏模样。

　　许久，丁晓彤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对男孩说：“谢谢啊。”

　　“小事啦，不用这么受宠若惊的哦。”男孩很爽朗的笑起来。

　　丁晓彤买完票还一步三回头的像男孩点头致谢，她真的很想念虎子。

　　列车缓缓启动的时候，段祎打来电话，丁晓彤冷冷地按下了静音键，任由屏幕上段祎的名字亮起又暗灭。最后，丁晓彤收到了段祎的信息：“晓彤，你在哪里？回来听我解释好吗？我当初那么做也是因为我爱你，原谅我好不好？”

　　丁晓彤皱了皱眉，有些恼怒，索性关了手机。段祎就是这样，总是以“我爱你”的借口擅自为丁晓彤做很多事，他觉得他付出的爱，丁晓彤就必须照单全收，却从来没有想过那是不是丁晓彤所想要的。

　　其他的事情都无关痛痒，丁晓彤不喜欢但也不反感，都默默地接受了。可是当她知道是段祎的暗中阻挠才让她与虎子失去联系，他甚至向她隐瞒了虎子的死讯，丁晓彤无法再原谅。尤其是在虎子这件事里段祎背后的城府和心机，让丁晓彤想想都不寒而栗。

　　虎子其实有一个威凛大气的名字，叫“任天翔”，不过丁晓彤更喜欢随他的父母一起叫他的小名“虎子”。他们从小在同在毛纺厂的家属院长大，虎子住在丁晓彤的楼上。

　　虎子从小在大院里都是被孤立的，其他小朋友既不会叫他“任天翔”，也不会叫他“虎子”，而是叫他“傻子”或“疯子”。他们对虎子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有精神病，我们不和你玩。”

　　的确，虎子是有病的。丁晓彤听妈妈讲过虎子的故事，因为虎子的父母都在厂里上班，而产假又有限，无暇看护虎子，虎子三四个月开始就由保姆带着，可是最开始匆忙之中找来的那个保姆太年轻，经验不足，在抱着虎子的时候竟然不慎摔倒，虎子摔到了头，就这样虎子被摔傻了。

　　可是丁晓彤却一点也不觉得虎子傻，她从小就觉得虎子聪明又好看，别的小朋友当虎子是瘟疫，她却喜欢屁颠屁颠的跟在虎子身后，跟虎子学用树叶吹曲，捡花园里掉落的花瓣做书签……她小时候常常会和妈妈辩驳：“妈妈，我觉得虎子不是傻瓜，他在幼儿园拼积木可棒了，而且虎子画画很好看，手工做得也很好，傻瓜怎么可能会做这些呢？”每当此刻，妈妈都会摸着丁晓彤的头，带着惋惜的口吻说：“妈妈不是叫你歧视小朋友，你可以和虎子玩，但是要保护自己，他毕竟脑子受过伤，他没有发病的时候是很正常的，其实这个孩子很讨人喜欢，又帅气又有礼貌。但是虎子偶尔会犯头痛病，他发病的时候很危险，会伤人的。”

　　小学三年级的暑假里，丁晓彤亲历了一次虎子的发病。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丁晓彤想玩跳皮筋，虎子和院里唯一的一棵大树给丁晓彤当桩子，正当丁晓彤跳得兴致勃勃时，院子里调皮的男孩子们奔跑经过虎子和丁晓彤的时候，忽然闯入皮筋绳里乱踩乱跳，还一边戏谑丁晓彤：“丁晓彤，傻瓜彤，天天围着傻子转，一起变成疯傻子。”丁晓彤气急了去轰他们走开，反倒被推倒在地，有碎石磕进了手掌，鲜血汩汩流出。调皮的男孩子们看到流血还是都被吓得变了脸色，而更让他们恐怖的是，虎子看到丁晓彤受伤的那一刻就像疯了一样大吼着，揪住那个离他最近的男孩用自己头撞向男孩的头，顽皮的孩子们一边大喊着“救命啊，傻子发疯了”一边朝自己的家跑去。

　　丁晓彤见状，不顾手掌的疼痛，赶紧爬起来拉开虎子和另一个男孩，这么一直撞下去，两个人都会撞完蛋的吧。被虎子撞头的男孩被拉开后抱着头哇哇大哭着说要回家告父母。而另一边的虎子却仍然在失控中，他好像不认识丁晓彤了，他双手掐住了丁晓彤的脖子，眼神却是空洞的，丁晓彤感到窒息，几乎要背过气去，她急得流下了眼泪，气若游丝地说：“虎子，我是晓彤啊，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这样会弄死我的。”终于虎子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吓得松开了手，抱住自己的头蹲在树脚，对着丁晓彤喊：“我头疼，你快走，不要靠近我，我不要伤害你。”丁晓彤顺了顺气，远远的看着虎子，只得无奈的先回家。她听到虎子一直在喃喃地重复言语：“晓彤是我朋友，我不能伤害她。”

　　就在那个时刻，丁晓彤尝到了心疼一个人的滋味，傻子又怎样？傻子也该被人尊重，傻子也可以有朋友得到关爱的，不是吗？

　　丁晓彤没有告诉妈妈自己被虎子掐脖子的事，她害怕妈妈知道后会阻止她和虎子交往。至于那个被撞头的男孩，去医院检查，只是轻微震荡，没什么大毛病，虎子家赔了些医药费营养补品就算了事。

　　虎子事后扭捏了几天，躲着不好意思见丁晓彤，最后还是丁晓彤厚脸皮上楼把虎子从家里揪出来。他们和好如初。

　　从那之后，院子里的孩子们消停了，他们见识了虎子发病时的恐怖样子，再也不敢刺激虎子，都像躲避瘟神般躲着他。

　　丁晓彤也乐得清静自在，再也不会有人打扰她和虎子的游戏，虎子还想出了新的逗乐法，丁晓彤常常会在阳台上收到一个由布条吊下的花篮，里面都是虎子分给她的零食。丁晓彤拿出里面的好吃的候也会回馈一些自己的零食给虎子，有时候还会小小恶作剧一下，丢几个石子让虎子吊回去。

　　虎子的父母一直都尽力为虎子营造一个正常少年的生活，所以虎子会和丁晓彤读一样的学校而不是去接受什么特殊教育。从小学到初中，虎子越发像个守护神一般陪伴丁晓彤的左右，校园里多多少少流传了一些关于虎子的故事，同学们都知道丁晓彤的身边又个如定时炸弹般随时会发疯的朋友，所以一直以来也没有谁敢擅自欺负丁晓彤。

　　随着年级的升高，虎子在学习上的智商渐渐显得吃力，但也不会有人给他在学习上施以压力，所以虎子显得要比别人轻松自在的多，他一直深得美术老师的喜爱，他做不出算术题，背不出古诗，却能绘出栩栩如生地画。可是到初三的时候虎子还是被班主任委婉的劝退了，面临中考的关键时期，老师会比较在乎升学率。

　　也是在那一年，毛纺厂倒闭了，家属院里一时间搬走了很多人，包括虎子一家。虎子搬走的时候，丁晓彤亲自编了个红色手绳带在虎子腕上，对他说：“这是幸运绳，带着它就会有我送出的好运气噢。”

　　而新搬入丁晓彤家楼上的住户就是段祎一家。

　　段家搬来的那天，段祎的父母向丁晓彤家借锤子，丁爸爸不仅借了锤子，还热心的去提供了劳动力。后来段家为了感谢极力邀请丁晓彤一家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丁晓彤才仔细打量了段祎，这个男孩文质彬彬，礼数周全，只是目光冷峻，给人威严的距离感。段祎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看得出家境很好，所以段祎的身上会有那么一点儿清高的傲气吧。

　　段祎的父母和丁晓彤的父母却像是一见如故，所以之后两家的交往甚是频繁。

　　当丁晓彤和段祎在高中成为同班同学的时候，她更是深刻感受到了段祎的缜密严谨，他是班长，自律又严格，班级事务被打理地井井有条。他常和丁晓彤说自己的生活准则就是“零出错”，他还有着一种近乎自负的自信，相信自己可以掌控命运，安排一切。

　　刚上高中的时候，虎子常常会来学校看望丁晓彤，退学的虎子被美术老师引荐给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当徒弟。每次来的时候，虎子都会带丁晓彤爱吃的零食，还有一幅专门为丁晓彤而作的画。

　　段祎在父母买下虎子家房子时也算是认识虎子了，每次见面虽然也会礼貌的和虎子握手问候，但丁晓彤还是嗅到了段祎对虎子冷漠抗拒的气息。

　　终于有一次段祎直截了当的对丁晓彤说：“晓彤，我觉得你该和虎子保持距离，高中很关键的，你不能在一个傻子身上浪费时间，影响自己的前程。”

　　丁晓彤自然不会答应：“我和虎子认识的时候，知道你是哪根葱吗？要你多管闲事啊。”为此还和段祎冷战了很久。

　　可是没有多久虎子就真的像人间蒸发一般从丁晓彤的世界里消失了。

　　后来丁晓彤按部就班的高考，在段祎的鼓动下，她一起填报了北京的大学，丁晓彤选择了学医，她一直都有个愿望，可以再重遇虎子，她也想找到虎子不定期头痛发疯的根治办法。

　　本硕连读了八年终于毕业，十年的时光走过了，丁晓彤依然没有再遇见虎子。而此时的段祎已经成为略有成就的名律师，在北京摸爬滚打的生活里，段祎一直对丁晓彤照顾有加，悉心为她打理一切，俨然二十四孝好男友的样子。而两家父母早有亲上加亲的愿望，所以丁晓彤也默认了她和段祎的关系，而她也的确是对他有依赖的。所以当段祎拿着新房的钥匙向丁晓彤求婚的时候，丁晓彤答应了，搬进了段祎为她准备的新家。

　　婚礼的筹备都逐步提上日程，而丁晓彤也终于由实习医生熬到转正，看似生活正在朝美好的方向前进，丁晓彤却撞破了将她与段祎推往万劫不覆的秘密。

　　丁晓彤向主任问起照片上带红绳的男孩，主任惋惜的说：“这个孩子叫任天翔，五年前去世的，很可惜，小时候被保姆摔到了头，脑子里一直有血块没散掉，那时候孩子太小，技术也不够，没有人敢冒风险做手术。后来血块就固化了，五年前病变发展成脑癌，来医院没到三个月就走了。走得时候央求我把他的手绳挂在床头，说是会给下个病人带来幸运，还给了我一封信，说如果有来自宁城的人问起了红绳，就将红绳和信一起给他。”

　　“主任，那红绳还在吗？”

　　“应该算是物归原主了吧。男孩去世第二天，就来了另一个男孩，问起了红绳，还说自己是任天翔的发小，所以我就将信和红绳都给他了，他的名字好像叫段祎。”

　　丁晓彤连告别的话都没顾上说就冲回了她和段祎的新家，翻箱倒柜，破解了段祎保险箱密码后，果然找到了红绳和虎子的信：

　　晓彤，

　　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能看到这封信，你能看到的时候我肯定也不在人世了。我很想你，感谢你从小以来都把我当成你的朋友，我想说，你是我唯一的挚友，也是我最爱的人，我知道自己有病，可是就算我是傻子，我也会懂爱。

　　当段祎说我是傻子，不可能给你最好的照顾，给你最好的生活，粘着你只会耽误你的前程时，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所以我逃开了你。

　　后来看到你被北京的大学录取了，我也来到了北京，我常常会去大学悄悄地看望你，我看到段祎确实照顾得你很好，我很欣慰。

　　可是当我躺在医院里等待死亡降临的时候，我后悔了，我想真正爱一个人不应该是一味得去想要给她什么，而是要问问她，她想要什么，当初的我应该问问你是不是想要我离开。

　　我多么希望我生命最后的时光还可以陪你一起走过，可是我怕我突然出现再离开会让你难过，所以我忍着不再打扰你。

　　我既希望你能看到这封信，能看到我的心意，又害怕你看到这封信而难过。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和段祎安稳幸福的走完这一生。

　　读完最后一个字，丁晓彤早已泪落成海。她终于明白这么多年她对段祎都不能真正心动的原因，他们之间始终存在着第三个人，任天翔--虎子，就算他已是阴阳相隔的人。

　　就像虎子说的，傻瓜也会懂爱，虎子的爱，是丁晓彤这一生都无法磨灭的印记。

　　文/苏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