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之域

  • 来源:海外文摘
  • 关键字:风险,恐惧症,自由
  • 发布时间:2015-10-19 09:15

  父母通常很难放手让孩子们自由玩耍,对于他们来说,风险总是太大,孩子总是太小。然而,孩子们需要自由的空间,来完成内心的成长——“世界那么危险,我想去看看。”

  列文在斜坡前弯下腰。他真的要这样做吗?如果发生不测,他可能撞到河水中的石头上。他的前面挂着一个摇晃的旧自行车把手,由绳子连接着树,如同一株长着手柄的藤本植物。列文拽着它,从3米高的地方跃入水中。他必须伸展开四肢才能抓住把手,不能太早放开,至少不能在河水还很浅的地方,也不能因激动而手滑。

  他望向自己的母亲,她站在离他有点远的河流边,正看向别处。这时他跳了下去,双手紧紧抓住把手。他飞了起来!飞过河边,越过石头和浅水区,然后他松开了手,一头扎进水中。

  他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不管是对列文,还是对他的母亲安可·莱茨根而言,这都是一次充满勇气、令人激动的尝试。母亲说,13岁的列文热爱运动,非常理智,知道自己敢做什么,但她其实不是很确定自己该大叫“相信你自己”还是“小心!”

  对于父母而言,松开孩子比抓紧孩子更难做到。尤其是在暑假,父母们往往面临着这样的问题:童年应该经历多少冒险?

  孩子出生后最需要亲密和温暖。大部分父母都会很快涌起保护孩子的欲望,担心他出事。很多父母将这种担心描述为他们在孩子出生后最强烈的感受:突然有个人无法独立完成很多事情,完全依赖着他们。孩子渐渐长大,不断发出信号:我可以做到!2岁就可以一级一级自己爬楼梯,4岁就可以独自去面包房取面包,6岁就可以和朋友一起去上学和回家。但是父母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些信号,仍然全力保护孩子,代他解决成长中的大小问题。

  后座上的一代

  没有什么比自由更能让孩子成长,比家长说“我相信你能做到!”更能让孩子充满自信。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巨大转变:父母不再是将孩子驶出所有风暴、停留在安全港湾的掌舵者。

  如果这种转变没有成功完成,父母和孩子就会被困在他们的角色中,孩子无法继续成长,而是成为永远的彼得·潘。谨小慎微、忧心忡忡的父母们为孩子的世界铺好软垫。由全副武装的父母保驾护航的孩子们被称为“后座上的一代”,不少到了10岁还不会自己系鞋带。

  就在不久前,柏林一家幼儿园的院子中还有一棵可供攀爬的大树,孩子们喜欢坐在枝桠上来回晃动。只有两个女孩站在下面嚎啕大哭,因为她们的父母禁止她们爬树。一位父亲表示,如果他的孩子摔下来,他会起诉幼儿园。所以不久这棵大树就被砍掉了。

  “我们生活在一种恐惧文化中。”儿童心理专家维特·罗斯内尔说。以前理所当然属于童年一部分的活动正变得越来越少,例如四处游荡,爬树,独自去上学。一次研究得出结论,1990年,约四分之三6-13岁的孩子每天都在外面自由闲晃,2003年已经不到一半;1970年同年龄段的孩子还有超过90%自己去上学,如今只有约一半。妇科医生说起需要给11岁的女孩开避孕药的病例——不是因为女孩已经有了性生活,而是她的父母“出于安全考虑”而要求的。不同的监视技术横空出世,例如守护孩子睡觉的智能儿童床“SleepIQ Kids”,它能记录心跳、运动和呼吸,如果孩子离开床,就会警示父母。最新出现在德国市场上的还有GPS表“莉莉在哪里(Wo ist Lilly)”,能够将孩子的位置精确到米报告给父母——如果他离开了预先设定的区域,表就会发出警报声。这种技术原本是用在狗狗项圈上的。

  这种细致入微的守护从未停歇:父母帮孩子准备报告,做家庭作业,打电话到职业咨询中心,讲述自己孩子的就业倾向。孩子们最后的避难所是虚拟世界——网络,然而现在,父母也成为了他们的脸谱网好友。社会学教授克劳斯·胡勒尔曼批评有些父母对孩子的“粘性”,要求他们让孩子拥有犯愚蠢错误的权利。

  世界没有变危险

  世界真的变得更加危险了吗?还是只是父母一厢情愿地认为,世界越来越充满风险了?

  实际上,如今德国的孩子们比以前面临的危险更少。联邦刑事调查局数据显示,1980年因交通事故死亡的15岁以下孩子数目为1159人,2013年只有58人。走失孩子的数量在过去的15年间减少了一半,而且每年约7000案例中的99%很快就会查明。1970年代,每年注册在案的儿童性侵谋杀案多达15例,过去几年只有1到2例。当然也许这也正是由于更加小心的父母和不断改善的安全措施,例如汽车中的儿童安全座椅。

  法兰克福教育学教授沙碧娜·安德雷森为“世界视野儿童研究”项目询问小学生:在他们心中,何为自由?结果表明,孩子们首先希望的是:自行决定玩耍的内容和时间长短;无人看管,独自待在室外;自己寻找朋友,和他们一起去冒险;一个人探索“成人的世界”,例如在冰淇淋咖啡店里。

  让孩子列文自己跳水的母亲安可·莱茨根说,在她所在的位于科隆市郊的美丽村庄,每天早上都会有一名警察维持小学前的交通秩序,因为开车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实在太多了,尽管孩子们完全可以独自骑车上学。她已经观察这种现象很久了,不仅是因为她有两儿两女,还因为她是一位儿童读物作家。在她的书中,她将城市描述为冒险游乐场,将厨房描述为实验室。她的工作收获了高度赞扬和荣誉,但她也收到了一些父母写来的愤怒信件,他们认为这份发现世界的指南会鼓动孩子以身犯险。

  在危险中学会自我保护

  因此莱茨根很快写了一本新书,名叫《嘣!60件让人勇敢的危险事情》。她相信,只有迎接挑战,孩子们才能成长。这本书部分是实验,部分是真实的冒险:建造烟雾弹,从一定高度跳向地面,用强力胶粘住手指(只有当你一段时间不需要用到手指时,才能做这个实验)……从根本上说,它们需要孩子们预估风险,并对此作出正确反应,因为过度保护会带来可怕的后果:在安全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才是真正危险的;从来没有经历过危险,以后也就不知道该如何自我保护。

  30年来,来自技术检验机构南德意志集团的弗兰茨·达纳尔一直负责儿童游乐场的安全。欧盟每5年就要对相关规定进行一次调整,每次达纳尔都会陷入更深的疑惑中。“举个例子,目前铺路石几乎都被砂石地面或橡胶地面所替代了,但是孩子们因此丧失了对高度的恐惧感,他们更乐于冒险,更容易受伤。”此外,游乐场上三分之二的事故都是父母在场时发生的。“也可以这样说:都是因为父母才发生的。”达纳尔说。他一再看到同样的场景:一位父亲或母亲狂奔着大喊“小心!停下!”他们的孩子本来在集中精力攀爬,却因此受惊摔了下来。

  如果孩子不再知道如何正确用火,也会非常危险。很多父母禁止孩子玩火,好奇的小家伙悄悄点燃火苗,却不知道该如何熄灭它或是发生紧急情况时该怎么做。发现火势无法控制后,他们常常躲起来,藏在柜子里,最后窒息而死。因此,从去年开始,火艺术家凯恩·卡拉瓦恩来到柏林的幼儿园开设了火讨论课。

  挪威特隆赫姆大学在一项研究中得出结论,适当地接触风险能让孩子变强,因为他们可以练习如何消除害怕的情绪。如果没有这样的练习,有一天害怕会演变为恐惧症。研究结果中写道:矛盾的是,我们对孩子可能会发生不测的恐惧,可能导致孩子更加胆怯,患上更多精神疾病。

  尽管如此,我们也没有理由怀旧。以前的孩子可能更加独立自主,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必须和父母一样辛苦劳作,忍受一切,只是不能轻易流泪。19世纪末就已经有以中产阶级父母为目标人群的教育日记了,里面将教育孩子分为一定的阶段,包括自己系鞋带、吃饭和上学。孩子需要尽快学会自己上厕所,如果做不到,就连一岁的小孩子都会受罚挨打。德国医生、作家约翰娜·哈勒尔在纳粹时期的经典著作《德国母亲和她的第一个孩子》中建议,永远不要展示同情心,因为这样会让孩子变得女性化。

  在1970年代,出生后的婴儿会直接和母亲隔离开来,送进看护室,他们常常在那里哭得撕心裂肺。当时的人们认为,这对婴儿的肺有好处。小孩子必须去医院时,也常常是一个人躺在病床上,那时还没有亲子病房。

  如今中产阶级的父母骄傲地抱着襁褓中的小宝贝,舍不得放手。最新研究显示: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孩子们可以在家里说出自己的意见,大人们会认真倾听。尽管如此,研究启蒙运动以来儿童教育的历史学家米瑞阿姆·格布哈尔特认为,孩子们的“自由之窗”又闭合了。“70年代末流行一种乐观主义思想,认为每个孩子的能力都能自行发展。”如今的主流思想却是锻炼孩子,让他适应这个有着成千上万可能性和危险性的不可预料的世界。这就导致出现了一个矛盾的场面:父母每时每刻都在干预、操心,以便他们的孩子能够更加独立自主地生活。

  为孩子留出自由空间

  尤其是大城市的家长们常常很难在沥青和废气的环境中对孩子放手。法兰克福大学的一支研究者团队观察了法兰克福火车站区的孩子们3年,在所有去往学校和朋友家的路途中都陪伴他们。一眼看去,火车总站、银行大楼、毒品区之间的这片偏僻“红灯区”对孩子来说非常危险。但实际上,火车站区域的200多名青少年大多觉得那里很安全。

  研究者们几乎遇到了乡村般的温馨场景:邮递员、理发师、文具店老板向孩子们打招呼,亲戚和朋友们向他们挥手示意。只有凯撒大街东部是孩子们一般会避开的。科学家表示,通往偏僻“红灯区”边界的那条街道如同一条分界线,男孩女孩们会避开酒鬼和瘾君子;他们认为这片区域充满生机和活力,是完全可以体验到冒险的有趣城区;他们最爱的地方是滑板场和美因河畔的攀缘架,以及货品总在变换的一欧店。

  领导这项研究的教育学教授沙碧娜·安德雷森希望,当地政治家能够从孩子的角度观察当地公共场所。“这样他们就会发现,红绿灯变换时间太短,十字路口太混乱以致难以看清路况,运动场的设计缺乏创造力,绿地太少——努力从沥青路面钻出的每一朵小花,都受到了孩子们的热烈欢迎。”

  “我们应该为孩子创造更多自由空间,”安德雷森要求,“否则父母会更加致力于严格管控孩子。”比起每天都亲自带孩子过十字路口,和其他父母一起去和当地政治家和警察交涉,直到学校前面有条斑马线,不是更好吗?如果所有人都觉得不再有孩子独自骑车去上小学很遗憾,那么和其他父母结成联盟,让孩子们结伴骑车去上学,难道不是更聪明的做法吗?不用独自去上学,但也无需在父母的保护下前行,孩子会有自己已经长大的感觉。

  飞翔

  不断检测自己能够承受的危险极限的孩子,也能感觉到最好不做哪些事情。例如才6岁的奥列莉亚。奥列莉亚想做大孩子们做的一切,至少她想尝试。村里建起了一个树秋千——一条最下端系着一根棍子的10米长的绳子,孩子们可以吊着它荡过一个斜面。大孩子们每次都会助跑更远,飞得也更远,每次都在快抵达树干的时候落地。奥列莉亚也想这样!但是她害怕,因此她的毛绒小兔子罗萨丽也必须和她一起荡秋千。一个女孩把罗萨丽的耳朵绑在绳子上,然后就开始了。“助跑!快一点!”大孩子们喊道。但是奥列莉亚清楚地知道她敢做到何种程度,她只助跑了3小步,荡过了一点点斜面,在朝树根荡过去的时候还能及时点地。

  不断尝试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值得的,更多的放手会让父母和孩子都更加自由。“看到孩子们为自己的勇敢而骄傲,”莱茨根说,“我的忧虑渐渐变小了。”这天,列文非常兴奋,一遍又一遍地扎入水中。莱茨根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能看到他飞翔,简直太美好了。

  [译自德国《明星》]

  卡特琳娜·克鲁因、尼克拉·赛尔迈尔/文 岚和/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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