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活该引发的后果

　　水工老郑管着悟道村的自来水，十多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夏天再热，只要听说谁家水管坏了，都要背着工具去修好；冬天再冷，只要发现管道出了问题，都会冒着严寒去更换。

　　可近几年，老郑变得身“懒”了，一到腊月尾水管遭冻裂，看到好好的管道冻得直冒水，老郑心里那个气呀，牙齿一咬，把总阀门一关，回到自家热炕上闷觉。村民们懒得喊他修，也不希望他去修，他也不愿修，修了不但不落好，反而会被人指脊梁，遭唾沫星子淹。

　　村东老王头的儿子在上海打工，从一般的打工仔干到外企的副总，开始以年薪算工资了。每到年关，他都忙得屁股直冒烟，生怕老家有点啥事，而恰在此时，老王头都要给他打电话，说：“儿啊，到后山挑水实在是艰难，村里好几个老人腿都摔断了。”

　　儿子问：“家里不是有自来水吗？”

　　“坏了，管子冻裂了。”

　　“老郑叔不是会修吗？”

　　“老郑天天在火盆里温酒喝，叫不动啊！”

　　“还有这事？你不管了，我叫记者来看看。”搁下电话，儿子就联系了在当地当记者的同学，同学敏感地认为，这是条有价值的新闻线索，骑着摩托就进了山。

　　冒着凌冽的寒风，记者一路扭着秧歌到了老郑的家，老郑斜在躺椅上眯缝着眼，火盆里小酒壶、烤红薯冒着热气，收音机里老晋剧吼得欢天喜地，记者大声问：“你是老郑吗？”

　　老郑关掉收音机，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记者把厚厚的皮手套撂到一旁，拿出采访本和笔，问起村里自来水管道冻坏的事情。

　　老郑很激动，说了自己十多年来维护悟道村自来水系统的艰辛，说到伤心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最后说：“那几家的水管，一到年跟前就爆，他们愿意到后山挑水吃，是自找的，活该！”

　　随后，记者又到水管爆裂的几家采访，大家都是唉声叹气，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特别是，记者在后山上看到一个老太太跟孙女抬着一桶水，在雪地里战战兢兢地喘着气，赶紧抓拍了几个举步维艰的画面。

　　两天后，当地报纸的头条，以醒目的标题《老人挑水摔断腿，管水村民说活该》，报道了此事，还配了几张留守老人的照片，这个报道不亚于一场地震，立马在全市引起了轰动，从上到下都在全力以赴精准扶贫，这个村别说脱困，连自来水都吃不上，这还了得！市长拿起电话批评了县长，县长不敢马虎，搁下电话接通了乡长，乡长被训得头上直冒热气，发誓要查个水落石出。

　　小车在冰天雪地里摇头摆尾，刚晃到村头，村主任连忙迎上去开车门，点头哈腰地递烟，乡长手一摆，说：“先看管道。”

　　在村主任的带领下，沿总阀门往下一路查验，发现三处被人故意挖开，导致管道裸露被冻裂，冻裂处早已被厚厚的冰块覆盖，看土壤的成色，挖开没几天。

　　“这简直是恶意破坏！混蛋！你去把管水的给我叫过来！”乡长对村主任命令道。

　　不一会儿，村主任带来了老郑，老郑一脸委屈地诉苦道：“乡长，这不是我挖的，我管自来水，说啥都不会干自找麻烦的事儿。冬天里，过丝，换管道，手都冻僵。”

　　“你管自来水，你不知道是谁挖的，谁知道？难道是我乡长挖的不成？”

　　“这……”

　　“这什么？有话就直说！别跟我绕弯子！”

　　“这是几个挑水吃的老人挖的。”

　　“他们恁大年龄了，为啥要干这缺德事？”

　　“他们的儿女都在外地打工，他们担心儿女过年不回来，年过得乏味，就想出了没自来水吃的办法，让儿女们回来挑水，一起过个团圆年。”

　　“啊？”乡长先是一惊，稍后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哦。记者采访你，你把这情况说了没有？”

　　“说了啊！还说了我以前随时都想办法修好，但被他们继续破坏，还挨他们的骂，所以我就等到年后，过了十五再修。”

　　“这记者真是操蛋，为了哗众取宠，断章取义地报道，谁看到老郑说活该，都会说老郑差劲，都会说村里乡里不管事，唉——”

　　“乡长，我这就修好。”

　　年三十那天，乡长在乡食堂里设宴，请留守老人和他们回来过年的儿女一起吃了个团圆饭。乡长的一席话，说得大家泪眼婆娑。

　　自此之后，悟道村的自来水管道，再没有发生人为地毁坏过。

　　湖北 陈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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