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花灿烂的时候，他总是去妻子的坟墓上拔掉那些杂草留下四季花。
妻子离开他已经三个年头了。他清楚地记着那年的夏天，妻子最后一次开着三轮车把他送到码头的船边，妻子还依依不舍地开着三轮车离他远去。
一个月后，他在茫茫的大海里耕海犁浪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电报：妻子病危！
等他好不容易搭到别人回家的船时，妻子早已入殓，他连妻子最后一眼都没看上。妻子的病来得突然，睡着睡着人就走了。
他没看妻子最后一眼，但他总觉得妻子在看着他。
他记得妻子最后跟他说的话：这次出海回来就把春妮带去省医院看看，说不定就能治好春妮的病。
春妮是妻子的好姐妹，她俩在同村子长大，一起上学，连衣服都交换着穿，比亲姐妹还亲。
妻子曾经给他透露过一个秘密：“当年我和春妮同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我们打赌，谁能博取那男人的喜欢谁就嫁给那男人。我们想了一个方法，就是给男人编织毛衣。等我们把毛衣织好了，决定那天晚上给那男人送去。”
这时候他总会笑呵呵地望着妻子，妻子的秘密其实不算秘密，他心知肚明。当夜深人静时，他经常想起了压在柜子里的那件毛衣。
妻子的秘密继续：“那天夜里，我俩抄近路从那条田洼走去，那条田洼旁边有沟渠，沟渠里有泥泞，当时我俩很兴奋地在猜，男人会接受谁的礼物？眼看快到约男人的地点了，竟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我的毛衣掉到了沟渠里！我急得忍不住哭了。春妮把她的毛衣给了我！”
妻子说完，泪光在闪动。他亲吻着妻子，紧紧抱着妻子……
后来春妮也嫁给他同村的兄弟。可是这个女人也很不幸，丈夫出海出事了再也没回来。她的孩子在一次急病中耽误救治，小小年纪也逝去了。
春妮变得疯疯癫癫，发病时能一把屎一把屎往嘴里塞。
春妮的娘家人照顾不了，夫家人又嫌弃她，造了一间简陋的房子在海边让她住。妻子在的时候经常给她送吃的，给她梳洗，让她活得很有体面。
妻子走后，他留在家里做近海作业，不再出远海。他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当爹又当娘。有时他会叫孩子把吃的送给春妮。每次孩子回来总会高兴地嚷嚷：婶婶送给我蝈蝈。蝈蝈是椰子叶制作的，很精巧。
妻子最后说的话又在他耳边回响：“带春妮去省城看病……”
他疾步转向海边的小屋走去。老远就听到女子的唱腔，他仔细侧耳辩听，想听女人在唱什么。唱腔断断续续啥也听不出来，他不由地嘿嘿地傻笑。
小屋的四周除了高大的椰子树遍地开满了四季花。他又看到了妻子的眼睛。
他推开小屋的门，一缕阳光照进来，直直地射到女人的脸上，女人的唱腔嘎然而止，惊惶地望着他。
“我是蛋蛋爸爸。”他说。蛋蛋是女人送蝈蝈的他的大孩子。
女人不再惊恐，还对他深深地笑。
其实这女人他并不陌生，只是这几年不见，女人消瘦憔悴了许多。他记得以前她跟妻子一个模样，丰腴红润。只是短短几年，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白纸。他几乎认不出她来了。
女人把蝈蝈递给他，羞涩地低下头。他仔细看着这椰子叶编织的蝈蝈，好看着哩。他去拉女人的手，把女人带到屋外，他要让太阳光照射女人。
他看到了一棵棵的四季花在阳光照射下很娇艳。他蹲下来轻轻地采摘着花儿，一朵、两朵……直到他手里装满鲜花。
他小心地把鲜花一朵一朵地用木麻黄细细的叶子窜连起来，花儿马上变成了一个花冠。
他把花冠戴到女人的头上，阳光照射下的女人很好看哩，花冠更好看，他似乎又看到了妻子的眼睛。
“明天我带你去省城看病，”他对女人说又似对自己说：“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海南 麦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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