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神仙

　　老瞎子踩百家门，吃百家饭，算命为生。人老，名气小，老瞎子挺犯愁。

　　有天老瞎子做梦，梦里一位神仙在他的眼睛上啪啪点了两下，给他开了能洞穿一切世事的天目。老瞎子因此名声大噪。不管富人穷人，遇上拿不定的主意，解不开的疙瘩，都要请老瞎子卜一卦。就有了“活神仙”的雅号。

　　老瞎子感慨不已。日复一日东跑西颠，真不是人能遭的罪。好在如今打出名气，往后只要在家坐等，就会有人找上门算命，送钱。一个瞎子，一个算命的，盼的不就是这天嘛！

　　但是，老瞎子一想到那个打不开的结，心里就堵得慌，就憋屈。看来心病不除难获新生。于是，老瞎子决定“告老”前给自己去去病。

　　这天，老瞎子进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当年老瞎子还是小瞎子的时候，头回给人算命，就在这村。那天的老瞎子怂得彻底，嘴里含冰，有水儿愣是吐不出来。结果，没挨骂，没像狗一样被人撵出去，人家反过来一个劲地安慰他。只是老瞎子再没脸进这村了。

　　老瞎子曾经无数次地劝自己，谁没办过几件丢脸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好好过以后的日子就中，没必要死抓着不放手。心桥架成，从此岸走到彼岸。到头来仍是放不下。老瞎子又把想不开的后果码了一层又一层。吃不下，睡不稳，不开心，不快乐。码好推倒，推倒再码。到底还是想不开。

　　六月天，头顶上晒，脚底下蒸，老瞎子全不在乎。一想到扳回面子就在今天，探路的竹竿抖得更厉害了。

　　走街串巷半天，不来生意。老瞎子有点急，手正要往梆子上加劲，就听一个中年男人说声跟我走。牵上老瞎子进了一家门洞。

　　待进屋坐定，老瞎子先来一段开场白：算卦不留情，留情挂不灵，咱有啥说啥啊，说得不对心事您可别恼。

　　男人说挂上带的，命里有的，怨不着谁。

　　一个女人的声音，命都敢算，就不计较好赖话，要光为听好话就不算了。女人嘴快，抢着替男人报出生辰八字，说是算财运。

　　老瞎子凝神，左手大拇指在其他四指上掐点。按其出生的年月日时的干支起“四柱”。年柱、月柱、日柱、时柱。一番运算，老瞎子开口了，此人生来火克金，刀子嘴来豆腐心，吃得亏来让得人。三言两语点出此人的脾气秉性。

　　老瞎子像个下凡的神仙，熟练地翻腾着男人的前世，今生乃至来世。指点他扭转逆境，逢凶化吉，破财免灾。最后甩出一段溜口做总结：脚踩棒棰转悠悠，时运不及莫强求，冷手抓不住热馒头，心急喝不得热米粥，单等来年时运转，自有好运在后头。时来运转喜悠悠，一切烦恼从此休，万般通达皆如意，向后诸事不犯愁。

　　一挂算下来，没失手砸锅，虽在意料之中，老瞎子还是有点激动。直直腰板，抹抹嘴，顺手捋一把山羊胡。强压住心头的高兴劲。

　　命好，算得准，气氛就不一样了。男人递上挂金说吃饭再走，吃饭再走。让得紧，让得亲。就听女人嘟囔，咦，擀面杖呢？

　　老瞎子正暗自激动，随口接了一句，门后边。擀面杖在门后边，不是算出来的，是老瞎子自己习惯把擀面杖放门后边。

　　就听女人嗷一声尖叫。天热，女人正毫无遮掩地光着脊梁，只脖子里搭条毛巾。

　　就听巴掌一拍桌子，男人吼道：你是真瞎还是假瞎？

　　老瞎子知道闯祸了，筛着糠摘下墨镜。静了一会儿。男人语气缓和下来，连说得罪得罪。并歉意地扶起老瞎子送出老远。

　　那种丢脸的感觉又出现了。跟当年一样，老瞎子匆匆忙忙往回赶。不同的是，心慌意乱走错了路，绕个大圈，比平常多走一半的冤枉路。待上了柴路，再走几步就到家。谁知脚下一趔趄，跌进路边的旱水窖。旱水窖一人深，存储雨水抗旱用的，平时没水，干的。

　　老瞎子胳膊腿没折，脚巴丫子没崴，吓得够呛。定定神，弄清状况，知道凭自己本事崩想爬上去，索性一屁股坐下去。再也忍不住，渐渐有了哭声。这时天就黑透了。

　　老瞎子哭痛快时，已经三更天。夜深了。老瞎子支楞起俩耳朵，把精神集中到声音上。很快，耳朵眼里灌满了蚊子叫唤。有回好像听见有脚步声，顾不上跟饿蚊子较量，赶紧大喊救命。人没来，狼来了，闷叫着围着水窖转圈。老瞎子的气儿就不够喘了。直到雨来了，才把老瞎子救了。

　　雨也不是好雨，沥沥拉拉，时大时小，将老瞎子淋个透心凉，才勉强住了雨点。

　　傍明，一个起早卖豆腐的推着车子路过。老瞎子挣扎着，拼尽全力叫了一声救命。庆幸的是卖豆腐的耳朵灵光。循着声音找过来，俯身一看，落难的是“活神仙”，赶紧跳下去搭救。

　　老瞎子软成了面条，怎么都竖不起来，狼狈得像个笑话。卖豆腐的没笑，边安慰边想办法，比老瞎子急。老瞎子一感动就有了新发现：什么心病呀，丢脸呀，根本不是别人跟你过不去，是你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面子，多少钱一尺？能活着就比啥都强。

　　老瞎子动情地说，咋谢您呀？送您一句话吧，一辈子别信算命。

　　河北 焦庆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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