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看着

　　那时娟子还小，上小学四年级，外婆过六十大寿。

　　外婆家离娟子家三十多里山路，走大路远一些大约有四十里。为了赶上吃中午饭，父亲决定骑自行车去。娟子和父亲早早就出发了。太阳很烈，闷热得人心里发慌。娟子逍遥自在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父亲默默地踩着脚踏板。突然车胎爆了，父亲骂了句，“见鬼”。剩下的几里路娟子和父亲只能步行了。

　　走了一段，娟子感觉口干舌燥。娟子看看父亲，他正推着车艰难地行进着，他一定比自己更难受吧，娟子想。

　　娟子对父亲说，“爸，想想办法吧。又饿又渴的。”父亲勉强答应着，“前面不远处有一片桔子林，走到那里就可以解解渴了。”娟子一听有桔子，加大了步子争取跟上父亲的速度。心想，他是不是想学古人给我来个“望梅止渴”。

　　走了不一会儿，路边真有片桔子林。红红的桔子挂在枝头，微风吹得那不堪重负的树枝摇摇晃晃，像随时都会折断掉下来似的。想起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娟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可是这里没人呀，我们能摘吗？”娟子问父亲。

　　父亲说，“人家的东西不经别人允许当然不能动，不过今天我们做一次贼，偷两个吃了解解渴。”娟子一听，兴奋得差点跳起来，一贯对她严格要求的父亲也会放宽政策？娟子用疑惑的眼光看着父亲，父亲和善地对着她笑了笑，“去吧，就两个。我给你把风。”娟子走进桔子林，摘了两个又大又红的桔子，父亲坐在草地上对她呵呵地笑。

　　两人坐在路边草地上，把桔子一瓣一瓣吃了。父亲对娟子说，“这桔子真甜。”娟子看着父亲，笑了。父亲也冲娟子笑笑，那样子很享受。吃完桔子，父亲从衣兜里掏出一块钱，又在路旁拔了一棵茅草一并递给娟子，“拿去，把这一块钱绑在树枝上。”

　　娟子当然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叫她这么做。这不是做贼吗？哪有这样的贼？娟子对父亲这样的决定充满了埋怨。平时叫他给几毛钱租小人书，他都不肯，今天他反倒叫人家把钱绑到树枝上。一块钱，可以租十本小人书了，《皮皮鲁和鲁西西》《铁臂阿童木》《铁道游击队》全都可以租回来，娟子想。

　　父亲见娟子不肯，瞪了她一眼，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我们乡里人，从来就不白要别人东西，老师没教你做人要厚道吗？”娟子只好乖乖按着他的吩咐去做，又向那片桔子林走去。

　　想起那些钟爱的小人书和连环画，娟子真舍不得把那一块钱绑到树枝上。再说，主人也不一定能发现绑在枝头的钱。趁父亲不注意，她没把钱真绑在树枝上，只是做了做样子，将那一块钱放进了自己兜里。

　　当娟子用那一块钱租来一本本小人书后，总是读不进去，那些故事也不再那么有吸引力。看着看着书上的插图就变成了父亲严肃、慈祥的脸和一树又大又红的桔子。

　　长大以后，娟子为自己做了那件不光彩的事情自责过很多次，娟子时常问自己，“我到底算什么呢？一个孩子？还是一个贼？”

　　后来读到这样一则故事：某人家穷，常趁夜晚出去偷点蔬菜充饥。一日深夜，他叫小儿把风，准备偷几个萝卜回家。突然小儿叫喊起来：“爸爸，有人在看你！”他惊惶失措地问：“在哪里？”孩子指着天上的明月说：“你快看，月亮在看你咧！”那人呆住了，终于放下萝卜，默默地牵着孩子回家，他决心从此不再偷鸡摸狗，一心勤劳持家。

　　至今，父亲也不知道娟子那一块钱的心事。很多年后，那事还一直在娟子心里装着，她总会想起那个“月亮看着你”的故事。是啊，无论你是行凶作恶还是积德扬善，每个人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语，都有一轮明月在看着，亘古永恒。

　　“以前总是以为那事儿大家都不知道，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殊不知，月亮知道，岁月也知道。”

　　四川 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