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之谜

　　“嗤”的一声响，多萝西·费恩斯把她的敞篷汽车停在第八大街角落里。这并非一时心血来潮，多萝西从不感情用事。她天生丽质，也就无意以活泼快乐的形象去吸引男人的注意。她总是在深思熟虑后不慌不忙、准确无误地行事。她感情执著、热情，就像七月里的星期日那样恒定。此刻，只有多萝西自己才说得清她为何冲着凯里警官嘟嘟按喇叭，邀请刚刚拐过街角的警官上车。她从未说起过其中的奥妙。

　　她喊道：“我正要去番马。你也去吗，凯里先生？”说完，她风情万种地笑笑。她笑起来总是这样。

　　吉姆·凯里全身上下都是红色的，头发和眼睛是红棕色的，常穿一身红棕色的衣服和皮鞋。他小心翼翼地走向车子。他就是这样，一向谨慎行事。

　　他掀一掀红棕色的帽子道：“是费恩斯小姐吧？”凶杀组的人对这种礼节几乎闻所未闻，但是凯里是从交通警察开始干起的，养成这种习惯倒也不足为奇。“好啊。很高兴能搭你的便车。我正想尽快赶到医院里去呢。”

　　他直挺挺地坐着，屁股搁在座位边儿上。他那两排雪白、洁净的牙齿紧紧咬着一支红棕色的雪茄，却没有点燃。

　　姑娘挂上挡，超过一部麦克货车，抢占道路内侧。她说：“真可怕，是不是？我说的是艾普拉得先生的死。”

　　凯里应声道：“是啊。”随后又以一贯的谨慎态度补充一句：“杀人总是很可怕的事情。”

　　“他还是一位病人。这一点使我想到，他的死会毁掉医院的前程。想想看，病人居然在病床上被人谋杀啦！”说到这儿，姑娘不禁微微颤抖了一下。

　　“是啊。”凯里仍是这一句。“你的利益可是与医院密切攸关啊。对吗，费恩斯小姐？你不仅是护士长，还是那位青年医生，就是做出引起轰动的研究的特伦顿医——”

　　“不对。你把我同丹尼尔斯护士弄混啦。她才是特伦顿医生的未婚妻呢。”

　　她闯过一个红灯。

　　凯里为自己的错误道歉。“我的意思是，丹尼尔斯小姐在某种程度上受到怀疑。这很不幸。”实情是她远不止受到怀疑，不过凯里说话很谨慎。

　　姑娘嚷道：“真是的！”

　　凯里点点头道：“你瞧，她那一针皮下注射扎下去，竟要了艾普拉得先生的命。她使用的某种药引起那个老头儿的血液凝结在血管里，是体内窒息，我想你会这么说。”

　　姑娘纠正说：“是血管内血凝固。是的，我听说特伦顿医生新研制的凝血药已被人换掉。他把这种药称作‘合成脑磷脂’。可是我看不出这与丹尼尔斯小姐有何——”

　　于是凯里解释道：“是这样：有人闯进特伦顿医生的实验室，从他桌上的药瓶里拿走不少那种合成物质，把它掺入注射剂。有人故意拿它置换了艾伦医生开出的皮下注射处方。至于他这样干是出于什么动机，我尚无法确定。也许丹尼尔斯小姐想要证明她的未婚夫的发现很有价值。还有一种可能——”凯里正要说他已有一个重大发现，姑娘打断他。

　　“不过，这样折腾一个反正也活不了几年的老人也真是没有意思。”这是多萝西第一次表述这一见解。其实她已有好几次想到过这一层。她高兴的是，自己终于把话说白了。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为丹尼尔斯辩护。为有罪的人辩护总是显得有人情味儿，虽然她痛恨玛格丽特·丹尼尔斯热恋拉尔夫·特伦顿医生。

　　凯里说：“法律从不考虑某人是否太老、不应再活下去的问题。”

　　有人从后面冲着多萝西飞驰的车鸣警笛。一部摩托车将她逼向路边。她猛地停下来。

　　“喂，小女人，你以为你是谁呀？这是这个星期里你第三次闯红灯啦。你以为红灯是摆着看的……”这时他才看到凯里，忙僵硬地行礼致敬。“对不起，长官。刚才我没有认出你来。下次一定注意。”

　　凯里严厉地说：“该注意的是我。费恩斯小姐，走吧。我认为有些交通警察眼神儿不大好使。”

　　多萝西连忙继续向前驶去。她笑道：“那一位尤其喜欢同我过不去，看到我的微薄收入都交了闯红灯的罚金他才高兴呢。对了，刚才你说什么？”

　　凯里刚开口要说什么，随即又闭上嘴。“以后再说吧，费恩斯小姐。医院到了。在前面停一下吧。我有几件事情要做，不过等一会儿还会同你见面的。”

　　姑娘说：“那好啊。”她以最最妩媚的笑脸对着凯里。他脸上立即产生敏感的反应，变得通红，一直红到眼睛里。

　　多萝西·费恩斯急不可耐地想知道凯里究竟发现了什么线索。作为护士长，她认为自己有权知道医院里发生的一切。她想给拉尔夫·特伦顿医生打打气，于是在开始自己的工作前先来到实验室。

　　穿着一双橡胶底的鞋子，她轻轻走进实验室。拉尔夫坐在桌前，用两只手捂着脸，蜷曲的头发从手指缝里钻出来。

　　“拉尔夫，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真是难过极啦。”

　　听到多萝西的声音，拉尔夫抬起头来望着她。他的目光迷茫无神，一副很久没有睡觉的样子。

　　拉尔夫无精打采地说：“多萝西，不会有事的。我们都明白玛格丽特不会做那种事。只是我们必须向那个笨蛋爱尔兰人证明这一点。”

　　“你放心，拉尔夫。我会竭尽全力帮你的。”多萝西坐到拉尔夫书桌的一个角上，把冰凉、白皙的手放在他炽热、湿润的拳头上。这看上去像是一个友好的举动。

　　医生注意到她的手又凉又白，他盯着她道：“我相信，你会帮我的。你是真诚的朋友，多萝西。”

　　岂止是朋友。她乐意看到他俩的关系再前进一大步。她的血直往上涌，她紧紧盯着拉尔夫瞧。四目相接，拉尔夫的眼睛被那一片深邃的蓝色攫住……

　　走廊上传来皮鞋咔哒咔哒的响声，已陷入幽灵的魔网中的医生和护士这才回过神儿来。凯里警官走进屋来，全身缭绕在一片雪茄烟雾之中。

　　他在门口站住说：“特伦顿医生，我有一个重要的发现。”

　　多萝西从桌角上溜下来。

　　特伦顿医生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他挖苦道：“看来，你今天的重要的发现还真不少啊。”

　　凯里走进来，不请自便地坐在特伦顿医生的桌边。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用红蜡封着的小药瓶，用一支铅笔敲打它。

　　“我这就把你的东西还给你，就是这玩意儿引起病人血管阻塞，最后丧命。我还没有弄清楚凶手为什么要把你说你起初用过的绿蜡换成红蜡，大夫。”

　　特伦顿医生耸一耸肩，他不经意地说：“那很简单，只是他一时疏忽。我的书桌上摆着红色、蓝色、绿色的蜡，凶手拿错了。”

　　凯里在便笺上画出几个三角形。突然，他死死盯着特伦顿医生道：“也许那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把戏，目的是把我的注意力从你身上引开，特伦顿大夫。”

　　特伦顿医生气得脸通红。他想说几句机智而又伤人的话，但是嘴巴很干，说不出来。

　　凯里把铅笔扔在桌上，站起来道：“大夫，我想单独同你谈谈。”

　　多萝西起身要走开，但是凯里拦住她。

　　“你就呆在这儿，费恩斯小姐。我同特伦顿医生到大厅里去。”

　　他们来到大厅里，凯里抓住医生的胳膊说：“我的发现是，特伦顿医生，根据艾普拉得先生的遗嘱，你是惟一的受益人。他是你的舅舅。”

　　特伦顿医生耸耸肩说：“那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情。”

　　凯里厉声道：“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你不用回答我的问题。那是因为某一爱上你的女人有想杀死艾普拉得先生的动机，以后就嫁给你。你瞧，现在你是一个阔佬啦。”

　　医生大怒道：“不是这么回事。你为什么如此固执呢？玛格丽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对了，我不是比她更具有作案动机吗？”

　　凯里慢吞吞地点点头道：“的确是这样。我要记下来——”他伸手去衣袋里掏。“我的铅笔呢……对，我把它放在你桌上了。你在这儿等一会儿，特伦顿医生。” 凯里返身回到实验室里，他的皮鞋擦得锃亮。

　　一进门他便喊道：“费恩斯护士，请你帮我把我的铅笔拿过来好吗？是那根绿色的，就在你面前的桌子上。”

　　“好的，警官。”这姑娘笑着把铅笔递给他。

　　他把铅笔握在手里，摆出一副很喜欢它的样子说：“这种绿色很可爱，是吗？”

　　这姑娘又笑起来，仍是那种十分妩媚的笑。突然，凯里往前迈一步，两眼放出古怪的红光。他把双手放在姑娘肩上，嘴巴紧紧贴着她的耳朵，甚至拂起她的一缕秀发。他低声耳语道：“费恩斯小姐，是你用毒药调换了皮下注射药剂，就在玛格丽特·丹尼尔斯小姐给病人注射之前。 我要逮捕你，因为你谋杀了格雷格里·艾普拉得先生。你杀死他的原因是你恨玛格丽特·丹尼尔斯。你自己想嫁给特伦顿医生，因为你想通过这件婚事染指艾普拉得先生的财产！我有证据！”

　　姑娘急忙向后退去。凯里仍旧抓着她的肩头不松手。

　　“你——你在说什么呀——”

　　“很简单。我的铅笔不是绿色的，是红的。今早的交通信号灯是红色的。同样，你用来封上特伦顿医生的小药瓶的蜡也是红色的。费恩斯小姐，我要说的是，你是红绿色不分的色盲！”

　　这姑娘软绵绵地颓然坐在一张凳子上。她脸上突然发生了变化。就在这几秒钟之内，她变得极端丑陋。她用手捂着脸，亦能感觉到自己十分丑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