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藏着黑金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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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1-07-27 12:45
黄四儿小心翼翼地敲开了何甲田寝房的门。何甲田今天没有午睡,他正在吃羊肉,八仙桌子上放了三只烤羊腿。见黄四儿来了,他就抿了一下嘴巴,问,四儿,吃了吗?
黄四儿说,吃了。
何甲田问,有啥事儿?
黄四儿说,老爷,这几天我在家里歇着,把房子修了。您看啥时候让凤珠到我那儿去操办婚礼?
何甲田说,现在凤珠还不能嫁给你。你还得替我办件事儿,才能把凤珠真正娶到家。你到老巩家放了一把火,这事儿做得也太简单。你看你把老巩家的柴禾垛烧了,你身上连个伤都没有。办这么点事儿就要我给你这么大的代价,那也不合理。现在你把这事儿办了,那才能看出你黄四儿的辛苦。
黄四儿心里不舒服,但又不能在何甲田面前显出不高兴,就胆怯地问,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何甲田说,这件事儿办起来要比放火还简单,你要想办法进巩家大院,巩家大院的东头小菜园子里有两口井,一口井是木辘轳,一口井是铁辘轳,你要把一包药扔到木辘轳井里。黄四儿说,巩家东头小菜园子里有两条狗,一条狗叫四眼儿,一条狗叫二郎。它们俩能和狼厮咬。据说这两条狗一个晚上把一头牛都咬死了。老爷,这事儿可难办。
何甲田说,你黄四儿有多大能耐我也知道,我能把难办的事儿交给你办吗?你先爬到巩家小菜园子的东墙,你兜里揣上几个肉包子,把肉包子扔到菜园子里,这两条狗要是把包子吃了,不过一袋烟的工夫就得死。狗死了,你再跳过墙去。这还不好办吗?
黄四儿说,我办。
黄四儿在何老爷的屋里拿了两包药,一包让他回去和着馅儿包包子,一包让他扔到井里。黄四儿看着八仙桌子上的羊腿,说道,老爷,能不能给我一条羊腿?
何甲田说,也行。把药撒到羊腿肉上,再给狗吃。
黄四儿心里在想,这羊肉是不能给狗吃的。他办事情之前得喝点酒给自己壮胆儿。黄四儿又回自己的家了。往巩家的井里下药,在何老爷看来是件小事儿,可对他来说却是件大事儿。他从小就怕狗,如果爬墙不小心掉到墙里,那狗也会把他撕了。再说往菜园子里扔包子,狗要是看不见,那也是白扔。狗是盲眼动物,晚上看东西也看不清,这事儿就很难办了。黄四儿家里没有娘们儿,他和他爹就会做米查子粥、贴大饼子,还不会包包子。这事儿还不能求人。这又让黄四儿犯了难。快到天黑的时候,黄四儿忽然想起办这件事儿的捷径。在巩家做家丁的张成贵是黄四儿的姨表弟,当年张成贵往家偷黄豆就是黄四儿在墙外接应。如果把这件事儿交给张成贵去办,就简单多了。张成贵去办这件事儿,还能保住两条狗的命。于是黄四儿就慢慢地走到了张成贵的家,刚好张成贵从巩家回来,他正抱着三岁的儿子在家门口歇着。张成贵见到黄四儿,就亲切地叫四哥。黄四儿问,吃了没有?
张成贵说,早就吃了,在巩老爷家吃的。这些天巩老爷对家丁很善待,天天有馒头吃。还不是让家丁替他好好地看门守院。前些日子巩家大院失火,原本是家丁失职,可巩老爷也没怪罪我们。你也吃了吗?
黄四儿说,还没吃。今儿个我没到何家大院。我要娶亲了,这几天跟何老爷请假,收拾收拾房子。
张成贵问,女方是哪个屯的?
黄四儿说,就是何老爷府上的丫鬟,叫凤珠。这姑娘才二十一,娘早就死了,爹续了弦以后又有了儿子,就不再管她了。这姑娘能干活儿,人也长得俊,也该着我黄四儿时来运转了。
张成贵说,四哥就是命好。
黄四儿说,这几天我挺乐呵,表弟,你能不能一会儿到我家,跟我喝两盅?张成贵说,行啊,咱俩也有半年多没在一块儿喝酒了。有下酒菜吗?
黄四儿说,从何老爷那儿拿回一条烤羊腿,我家的坛子里还有腌透的咸鹅蛋。都是下酒的好菜。
张成贵站起来,往院子里走,说,我把蛋子送屋去,一会儿就去你那儿喝酒。
黄四儿觉得很踏实。这张成贵很憨厚,但他有占便宜的毛病,有的时候手脚也不太老实,嘴也有点馋。他跟黄四儿处得很好,黄四儿曾经让他去何家做家丁,但听说何家家丁的伙食不太好,他就没去。
黄四儿把烤羊腿撕到了盘子里,又在锅里煮了几个咸鹅蛋,等着张成贵来。黄四儿把锅里的咸鹅蛋捞出来的时候,张成贵就进屋了。
黄四儿的爹看着羊腿和鹅蛋,馋得直咽口水,黄四儿就拿了块儿羊腿肉给爹,又给他倒了半碗酒,说,去到对面屋吃去吧,没事儿别进来,耽误我和成贵说话。
黄四儿的爹哈着腰说,不过来,不过来。吃完喝完我倒头就睡。
黄四儿和张成贵用大碗喝酒,又大口吃肉。张成贵说,何老爷对你可真不错,还给你羊腿。黄四儿说,何老爷应该是我的再生父母。这些年也是全靠了他的接济,逢年过节我家的油腥还不都是老爷给的。所以我在何家大院,就算是累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张成贵说,唉,你弟弟我可就没有那个好命了。巩老爷这个人也不着调,平时也不把我们这些家丁放在眼里,家丁们朝巩老爷借钱,他从来都没借过。所以家丁们在巩家大院除了混吃混喝,有的也小偷小摸,前些日子巩家大院竟然丢了一匹马。巩家太太骂我们是废物,却也不辞退我们。其实那匹马是自盗,是我们的一个家丁牵出去的,在骡马大市上卖了,卖的钱让我们这些家丁分了。
黄四儿说,巩家要败落了。他的亲家,我们的何老爷早就看出了这一步。
两个人把一壶酒喝光了,又拿出另一壶。黄四儿把两个酒碗倒满,两个人又喝了一大口。这时黄四儿才淡淡地说,你们自盗分了卖马的钱,一个人分了多少,不会超过五个大洋吧。张成贵说,每人三块大洋。
黄四儿说,有一个能挣三十块大洋的活儿,你干不干?
张成贵说,三十块大洋,都够盖三间房了。这么大价钱的活儿哪儿找去。
黄四儿说,我手头儿有一个。你要是想挣这三十块大洋,我就把这活儿给你。张成贵说,我干了。只要不杀人,我就干。
黄四儿说,你把一包药扔到巩家的木辘轳井里,钱就到手了。张成贵说,是下毒?
黄四儿说,下毒也害不了人。顶多死几匹牲口。
张成贵瞪大了眼睛,疑惑地问,咋的,你跟老巩家有仇?
黄四儿说,不是,是我家何老爷想和亲家巩老爷开个玩笑。对于老巩家来说,死几匹牲口不算个啥。我家何老爷有点瞧不起亲家巩老爷,这些年何老爷总想砢碜砢碜巩老爷,砢碜完以后,我家何老爷再到巩家去劝巩老爷。何老爷说他这么做心里头舒坦。
张成贵笑了,这事儿挺好。我明儿个就把这事儿给你办了。那……三十块大洋啥时候给我?
黄四儿眨着眼睛,狡狯地说,巩家第一匹牲口死了的时候,你就到我这儿来领钱。
张成贵把一碗酒一口干了,办这事儿也挺舒坦的。四哥,往后有这样的活儿你别给别人,还给我。
半夜的时候,张成贵把一包药揣进兜里,晃晃悠悠地回家了。
两天以后,张成贵到了黄四儿的家,说,四哥,今儿个我是真舒坦。你猜今儿个老巩家死了几匹牲口?
黄四儿兴奋地问,几匹?
张成贵说,死了两匹马,一头骡子,就连看菜园子的两条狗都死了一条。这还不算,巩家太太屋子里的那只大花猫也药死了。这回巩老爷着了急,他认为是牲口得了疟症,把县城的兽医刘三宝都请来了。刘三宝看了看牲口的眼睛和舌头,就说,是有人下了毒。现在巩老爷憋了一肚子的气,他说是他的仇人在报复他。
黄四儿说,他不知道是井水里下了毒吗?
张成贵说,其实害牲口也是害命。我这个人你知道,是愿意积德的,就对巩老爷说,是不是往井里下了毒?
黄四儿说,你这么做是对的。你和我一样,就愿意积德。
张成贵说,巩老爷从那木辘轳井里打出水来喂两只鸡,这两只鸡喝完井水就死了。现在老爷明白是有人往井里下了毒。他还认为铁辘轳井里的水也下了毒。所以害得巩家大院都不敢吃水了。今儿个晌午吃的是大饼子,炒黄豆,连做汤的水都没有。老爷刚派车到莲草河去拉水……
黄四儿把早就准备好的三十块大洋拿了出来,交给张成贵,说,成贵,我哪是让你办事儿,我就是给你钱呢。
张成贵说,四哥,我是不会忘记你的。你结婚的时候,我得随个大份子。
6
巩汉良回到樊家大院,大家都对他笑脸相迎,显不出异样来。大户人家要的是脸面,巩汉良在兴城发生的事儿如果让平县人知道,人们会对樊家大院说三道四的。巩汉良知道,在樊家他不会怎么样。晚上,他和樊大梅被安排到东厢房的大屋子里,丫鬟把炕烧得很热,炕上铺了通红的锦缎被和绣着鸳鸯的枕头。这么些年,樊大梅和巩汉良还没在樊家住过,这次他们在樊家住,一定要安排得体面,让丫鬟们都感到羡慕。巩汉良和樊大梅吃完晚饭,樊玉玺和乔玉莲也没对他们说什么,他们也就知趣地去了厢房。巩汉良是很能喝酒的,可晚上这顿饭他只喝了半碗酒,就觉得有些头晕。他在不断地偷看樊大梅,樊大梅显得很平淡,还笑嘻嘻地对他说,当家的,吃饱了喝足了,好好地歇一晚上。出这趟门也是让你受了惊吓。巩汉良不说话,只苦笑着。
樊家大院晚上八点多钟就熄灯了。家丁要从九点钟开始敲梆子,梆子声其实就是报平安。巩汉良和樊大梅躺在炕上,谁也睡不着。梆子敲了十几下,忽然巩汉良坐了起来,对樊大梅说,大梅,我知道我回来你也不会饶了我。你是打是骂,我贝青着。现在梆子响了一回合,院里的人也都歇了,你看该咋惩治我就惩治吧。
樊大梅说,我还没听你说在兴城的事儿呢。我咋惩罚你?
巩汉良说,你知道。前些天巡警队的赵乾海去了兴城,他办案子是最细的,哪能不告诉你我在兴城发生了什么。
樊大梅说,我这当媳妇的也明白事理,你一出去就十几天,找个地方解解乏也没啥不好的。哪个男人不都会舒坦,你也别垂头丧气了,该精神就精神着,我不怪你,往后别没深没浅的就行。
巩汉良说,我觉得这有点不像你说的话,也不像你做人的尺度。去年我帮一个女掌柜往三桥镇押送绸缎,回来你还和我打得不可开交。我这次在兴城犯的罪过远比那次严重,你哪能不惩治我。
樊大梅说,是啊,谁的男人走了邪路,都会气不打一处来。这次我为啥没惩治你,也是有原因的。最近你们家也挺不安生的,前些日子让人放了一把火,好悬没把宅院给烧平了。前天你家的井又让人下了毒,死了十几匹牲口,你爹这些天正在火头上。如果听到你又出事儿了,那老爷子可就被气完了。
巩汉良说,是吗,这才几天的工夫,我家就发生了这么些事儿?不行,明儿早上我得赶快回家。
樊大梅说,是得回去看看。明儿个我和你一块儿去。
……
巩学范这几天两只眼睛直冒火,他看院子里的什么都不顺眼。家丁知道老爷气儿不顺,都操起了家伙上了院墙。
巩学范不会想到是内贼,因为他对长工们都不错,他和太太也从来不呵斥丫鬟们。巩学范没娶小,是因为太太从和他结婚那天起就在巩家兢兢业业,把巩学范也伺候得服服帖帖。巩学范在想,他有哪些仇人,得罪过谁,只有深仇大恨的人才会对他家又放火又下毒。他思来想去,还是没能找到一个。这天晚上,他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又长叹着,是谁呢?
夫人巩梁氏说道,我总觉得咱们家今年不顺是犯了说道。这一年我们光忙着地里的事儿,给菩萨和仙人上香也少了,自然鬼神也就找上门来了。咱们家从家丁到丫鬟,没有和咱们过不去的。咱们的那些佃户,咱也没有伤害过他们,连欠咱们几年租子的郭三保,咱们对他都没说过诅咒的话。看来这里边的蹊跷也只有鬼神能操纵。明天到县城,把吴天域大师请来,让他给破解一下。
巩学范说道,是啊,我咋没想起来找吴大师来给掐算掐算。吴大师算什么都准,连新县长上任第二天都去拜访他。县长让他指点迷津,吴大师只说了一个字:河。县长就明白了。他在任三年,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修河堤,防涝灾。正因为这个政绩,这县长前些日子被调到了地区公署衙门。
巩梁氏说,睡吧。明儿个咱们就去请他。
巩学范说,吴大师一般不出他的周易学馆,让他出来还不知道该出多少大洋。巩梁氏说,多少钱咱们都认。
第二天,巩家差人去请吴天域,并向吴天域呈上巩学范的请柬。吴天域中午的时候就到了巩学范的家。一进巩家大院,吴天域的鼻子就四处嗅着,连打了四五个喷嚏。巩学范把吴天域请到他的书房,又沏上了很难见到的龙井茶。巩学范在吴天域喝茶的时候,就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对他说了。吴天域听完巩学范的讲述,就出了书房,在巩家大院走了一圈,然后他又上了墙上的炮台,往远处望了望。在炮台往西望的时候,他就一拍大腿,哎呀,如此险恶!
吴天域又回到巩学范的书房时,一脸的严峻。他喝了一口茶,说,巩老爷,茶有点凉了,给我续点热水。
丫鬟急忙给吴天域续水。他又喝了一杯茶,才慢慢地问巩学范,巩老爷,您得跟我实话实说,如果不说实话,我的破解就不准确了。
巩学范说,大师您问什么我都会如实道来。就是家丑,我对您这大师都不瞒着。大师请问吧。
吴天域问,您的爷爷辈儿是不是有一个人被人杀了?
巩学范想了想,说道,是有一个,是我的四爷巩柏焕。他跟县城方家洪炉方老蔫儿的老婆野合,让方家的人盯了梢儿。后来我四爷让方老蔫儿的弟弟给一刀砍死了。
吴天域问,在哪儿砍的?
巩学范说,就在西边的海棠山上。山上有个山洞,我四爷是在洞口被砍死的。当然,我们巩家不能白让方家把人砍了,后来就找江北的镖爷鲁大川,也叫鲁大斧子,把方家的哥儿俩都砍了。
吴天域说,和你四爷野合的那个女人后来怎么样?
巩学范说,后来听说她上吊死了。在哪儿死的也不知道,反正没有见到她的尸首,也没见到她的坟地。
吴天域笑了,说道,巩老爷,我说什么您也别害怕,方铁匠的老婆就在您这院子里吊死的。原来您的这片宅地是一片柞树林子,后来这片柞树林子被官府砍伐了。方铁匠的女人是吊在一棵最高的柞树叉上。
巩学范疑惑,您怎么知道,是推算出来的吗?
吴天域说,我确实也有本事,但一个人死在什么地方,我怎么会推算出来?因为您说的这件事儿《平县县志》上有记载。《县志》上说:海棠山浊气盛,乃是乾坤不宁,污血洇柞树,女魂游林中……宣统二年,庸民方氏兄弟此地亡,此前官宦后裔巩姓者亦此地亡。吴天域又长叹,真乃险恶啊。
吴天域不说话了,又让丫鬟续热茶。
巩学范急着问,大师,我巩家怎能避邪鬼重来?
吴天域吐出两个字来,搬家。又喝一口茶,又吐出三个字,或换宅。
吴天域不想在巩家多坐一刻钟,就借故说,江北一大掌柜开业,让我去择吉日,我就不久留了。此次来贵府,我留下的五个字,乃是破解巩家大灾之计,还望慎之。吴天域起身要走,巩学范的夫人巩梁氏拎着钱袋子,送给吴天域,大师收下。五百块大洋不成敬意。
吴天域说,贵府之灾并不难解。收这些大洋,让天域魂痛,收不得。说着他把手伸进钱袋子,抓出了一百块大洋,说道,这就够多了。
巩学范抱拳,大师,巩家转危为安,乃是大师的功劳。改日还去重谢。吴天域走了。
……
黄四儿回到何家大院,一脸的喜兴。他没急着去找何甲田,而是去洗衣房找丫鬟凤珠。凤珠显然知道了何老爷把她许配给了黄四儿,可她并不喜欢黄四儿,她嫌黄四儿老,人也猥琐。见黄四儿来了,她不理不睬地看着他,也不和他打招呼。黄四儿凑到她跟前,说道,凤珠,你歇一会儿吧,我一会儿跟女当家的打个招呼,让你歇一天,到我家坐坐。
凤珠说,四哥,你是好人,我也很敬重你,但我不能嫁给你。因为咱俩属相不合,我属鸡你属猴,咱乡下人都知道,鸡猴不到头。如果我嫁给你,过些年守了寡,你不是坑我吗。或者是我过些年死了,你再娶下一房就更难了。
黄四儿想了想,是呢。我咋没想到这个呢。
黄四儿离开了洗衣房,出门就见到了专门伺候何甲田的丫鬟小露水。小露水对黄四儿说,四哥,老爷看见你回来了,让你过去。
黄四儿就去了何甲田的寝房。何甲田见黄四儿进屋了,就笑着说,四儿,你的活儿干得不错,我知道你今儿个来,是得要和我说娶亲的事儿。你说吧,我能办到的就尽力给你办。黄四儿说,老爷,我不想娶凤珠。刚才我看见凤珠了,她跟我说我们俩的属相不合,是犯了阴阳的大忌。老爷,您看是不是能给我再找别的丫鬟?
何甲田说,咱们家的这些丫鬟都有主了,过不了两三年,她们都得离开何家。就这凤珠还没有嫁出去。我怎么能给你挑别的丫鬟。黄四儿说,不一定非得是咱们何家的丫鬟,到乡下给我找一房也行。
何甲田又想了想,笑了,四儿,我手头儿还真有一个好的,嫁给你我还真有些舍不得。咱家戏班子里的角儿小美鱼儿还是独身,她也属猴。虽然她比你大十二岁,可你俩站在一块儿,她要比你年轻十岁。小美鱼儿这半辈子有多少人追,当年江北的督军拜察要娶小美鱼儿,小美鱼儿吓得去了热河。现在她如果能成为你的媳妇儿,那可是你们黄家几辈子烧了高香。黄四儿每十天八天就能看见小美鱼儿唱戏。在台上,小美鱼儿的一招一式如少女一样柔美。院子里的长工和家丁看了都眼馋,连何老爷也忍不住常把小美鱼儿叫到茶房和他一块儿喝茶。何甲田的夫人看何老爷看得很紧,她担心的不是何甲田和丫鬟厮混,而是怕何老爷和小美鱼儿在一块儿,将来把她收了小。
黄四儿心有些跳,说,别说比我大十二岁,比我大二十岁我也干。小美鱼儿在咱们关东能有几个,就这么一个还归了我,老爷真是赐给我了个大福。
下午,何甲田就把小美鱼儿和黄四儿安排到茶房,让他们两个在一起说话。黄四儿不会拐弯抹角,就直说,小美鱼儿,何老爷让我娶你,你干吗?
小美鱼儿毫不犹豫地说,行。嫁给你我乐意!黄四儿说,你看我该咋娶你?
小美鱼儿说,房子不漏雨,炕能烧热乎,晚上能睡觉就行。不过我不能干活儿,洗衣做饭都得让别人干。还有,我还得唱戏,一天不唱浑身疼。白天在何家大院唱戏,晚上我跟你回家睡觉。
黄四儿说,我能办到。
小美鱼儿说,还有,我穿的衣服都得是绸缎,穿棉布衣服我浑身发痒。我每顿饭必须得有鱼汤,这鱼汤我已经喝了半辈子,嫁给你也不能断。最后一件事儿就是,我天天晚上要烫脚,在何家大院都是丫鬟小露水给我烫脚洗脚,嫁给你,这活儿就得你干了。
黄四儿说,这事儿我也能办到。
7
巩汉良和樊大梅回到了巩家大院。巩汉良和樊大梅是坐着篷车回去的,是樊玉玺出门时坐的洋帆布篷车。车上的樊字是用羊毛绒绣的,篷车还有后备箱,箱子里装着樊玉玺送给巩学范的两坛子奉天老道口烧酒,还有一条腌制的咸马哈鱼。这咸马哈鱼是从高丽运过来的,一条马哈鱼二十块大洋。大车在巩家大院门口停下了,巩汉良和樊大梅下了车,家丁见是少爷和少奶奶回来了,急忙开门并喊着:少爷少奶奶到!
巩学范喝了酒,正在寝房里酣睡。巩梁氏迎出来,说道,你们可有半年没回来了。她见门口停着的是樊家的篷车,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对儿子说,怎么先到你老丈人家去了,回来顺便来看看我们?
樊大梅说,娘,最近出了点事儿,没敢回来,就到我娘那儿待了几天。巩梁氏把儿子儿媳领到了茶房,问他们,吃饭了没有?
樊大梅说,早饭吃了。
巩梁氏就让丫鬟赶快准备午饭,说,野鸡炖蘑菇,酱烀肘子。这都是汉良愿意吃的东西。对了,再熬一锅六米粥,多放莲子和核桃仁。大梅得意这一口儿。
一个丫鬟去厨房备饭,另一个丫鬟在茶房里斟茶。巩梁氏问樊大梅,你说最近出了事儿。啥事儿?樊大梅说,汉良到京城拉绸缎,在兴城的时候被人拦截了。官府和强盗合污,把汉良扔进了大狱,是我弟弟秀儿领着三百多个护国军,才把汉良救出来。秀儿还把那个县的县长给杀了。
巩梁氏长叹一声,家门不幸啊。这几个月咱们巩家总是出事儿啊。先是后院起火,然后井里又被下了药,死了十几匹牲口,你们这又……
樊大梅说,没找阴阳先生给推算推算,是犯了什么邪?
巩梁氏说,算了,县城的吴天域吴大师昨天来算的,说咱这儿的风水不好。海棠山闹鬼,咱这宅地也出过吊死鬼。你说这日子能太平吗。樊大梅说,咱们在这儿住了快二十年了,咋没出事儿。我看不一定是闹鬼吧。
巩梁氏说,其实这二十年家里也没断过事儿,只是没有今年出的事儿多。半天不说话的巩汉良说道,应该请个镇宅的神物,也许就能压住。
樊大梅瞪了他一眼,请啥神物?
巩汉良说,貔貅、龙头龟、升官印、葫芦……
巩梁氏说,就是院子里拴一条老虎,也挡不住灾星。巩汉良说,那咋办?
巩梁氏说,吴天域大师已指点迷津,搬家或换宅。
巩汉良说,如果有人知道咱们的房宅闹鬼,谁还敢来换宅。
巩梁氏说,吴大师说了,咱这房宅也不是谁都不能住,有能镇住的。
樊大梅沉默了半天,说道,娘,我回娘家跟我爹商量商量。要不行的话,咱们两家换。我爹可能不同意,但我们的老宅也住不了多久了。我大哥在哈尔滨立住了脚跟,那办酒厂的洋老板一两年也该回国了,到时那酒厂就是我大哥的了。我大哥是不可能回到咱这穷乡僻壤。我弟弟秀儿在护国军都当上师长了,将来还得升,我们娘家离开这里是早晚的事儿。你们和我们娘家换房,我们樊家搬到这儿,也是能镇住这宅子的。我们家光属虎的就三个。
巩梁氏一拍大腿,可不是,跟你娘家换房最合适不过了。我跟你公爹说说,他肯定同意。不过,两家的房子……樊大梅说,我知道。我娘家的房子不如您家的房子好,到时候我让我爹给您补钱。我娘家有,每年我大哥回来都是带金条回来的,我弟秀儿有一天从奉天拉回来一车古物,这些东西听说卖了能买咱们平县的县城。我这当闺女的能借光儿就得借光儿。
巩梁氏说,大梅,你这孩子还是有心计的。我们老巩家将来的家业是谁的?还不是你和汉良的。老二汉桥是倒插门儿,家业不能归他。老三汉江的戏园子都进了大帅府,让他回乡下,他是不能回的。现在能为咱们巩家撑口袋,其实就是你们。
丫鬟来请他们吃饭。三个人就往院里的宁膳斋走。进了屋,刚坐稳,巩学范也来了。他看见巩汉良和樊大梅,就笑了,我估摸着你们也该来了。
他们开始吃饭喝酒,席间谁也不说话。快吃完的时候,巩学范问巩汉良,你们啥时候回县城?
巩汉良说,吃完饭歇一会儿就回去。见二老平安无事,我们也就放心了。
巩学范说,你们走的时候,我也和你们一块儿搭车去县城。这几天在家有点闷,我上你们那儿待上一两天。我要去白家澡堂子烫烫澡,再刮刮脸,到县城正经的大戏园子听场戏,然后再去老边家饺子馆吃点像样的饺子。
樊大梅说,去吧。汉良这次出门儿也累得够呛,正好他陪您一块儿在县城逛逛。
何甲田写了一封请柬,让家丁送到巩家。请柬上写着——
学范亲家:
因最近腿有小疾,不能前去看望。闻贵府连遭不幸,与你同样痛心。今将小婿你儿子汉江春节时给我带回的茅台从藏屋中拿出,与你共享。此茅台是我闺女与小婿在大帅府唱堂会,大帅之爱妾赏的。你我共饮茅台,定能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家丁出去不到两袋烟的工夫,又回来了,说道,巩老爷不在家,去县城了。
何甲田问,那请柬是谁收下了?
家丁说,巩老爷的太太收下了。
何甲田问,太太说什么了没有?家丁说,太太看了那请柬,说巩老爷得三天后才回来,回来后定到何家府上。
黄四儿中午的时候又到了何家大院。他婚前要修房子,买新房里的铺盖,但他手头没有钱。他想朝何老爷借一百块大洋。
何甲田见到黄四儿以后,见黄四儿的脸是红润的,就笑着说,四儿,结婚的日子定了没有?
黄四儿说,小美鱼儿说要在结婚前和我一块儿回她娘家看看。结婚的日子定在下个月的初八……老爷,我没结过婚不知道结婚这么费事,主要还是费钱。我除了修了修房子,屋子里还什么都没有。我想朝老爷借一百块大洋。
何甲田说,好说,不过我还有事儿要你去办。这件事儿办起来要比前两件容易多了。你现在去平县县城,瞄准大梅缎子庄,看这缎子庄里有啥举动。巩老爷到那儿去了,你要盯他的梢儿,看他在县城都干些啥。巩老爷啥时候回来,你就啥时候回来。
黄四儿说,小的一定能办到。
何甲田此时也不吝啬,就让管家拿了一口袋大洋给了黄四儿,说,这是一百一十块大洋。一百块大洋是你准备结婚用的,剩下十块大洋就是你这次去县城的盘缠。到县城先去韩家成衣店,换一套新衣服,别让人看出咱们是下人,主要的是别让缎子庄的人和巩老爷认出你来。黄四儿说,这就更好了。这几天我正好还要买衣服呢。小美鱼儿给了我几个玩意儿,我都得装到身上。俄国的怀表,英国的文明棍儿,还有法国的烟斗。
何甲田说,这些玩意儿都不能带。带这些东西是要穿洋服的。四儿,你得心细啊。大少爷回来的时候穿的什么戴的什么,你没留心吗?黄四儿说,老爷的指教我一定记住。
下午,黄四儿就去了县城。他前脚一走,后脚小美鱼儿就去了何甲田的寝房,问,老爷,让四儿干啥去?
何甲田说,我让四儿替我到县城看个外地朋友。现在四儿可不是家丁了,他现在有见识,将来在咱们何家大院说不定会是管家。
小美鱼儿就给何老爷鞠躬,谢老爷恩福。
黄四儿下午去了县城,他也是坐着篷车去的。到了县城以后,他没有在街上停车,而是在县城的南出口下了车,然后又换了人力车。人力车夫问他,到哪儿去?
黄四儿说,在街上兜一圈儿,平县三条街都走一趟。我不会少给你钱,不过你不能把车拉得太快,要慢悠悠地走。老爷我要观观县城的风景。
人力车夫问,老爷不是此地人?黄四儿扬着脖子说,奉天人。人力车在平县的三条街上都逛了个遍,黄四儿也把县城看了个遍。黄四儿是乡下人,常年在何家做家丁,很少去县城,就是去了县城,也是办完事情就急着往回赶,县城里许多让人享受的地方他都没有去过。他没有在县城的澡堂子里洗过澡,也没在县城的馆子里吃过饭。县城也有妓院,叫香椿楼。黄四儿在香椿楼前走过,看见楼里的那些抹着白粉的女人,每一次心都发痒。县里的戏园子叫黄袍戏班子,班主黄袍是从京城来的名角儿,听小美鱼儿说,他跟小美鱼儿还搭过戏。可黄四儿始终也没见过这黄袍……也许这次到县城,该去的地方都应该去。黄四儿让人力车在大梅缎子庄对门不远的地方停下了,那里有个小顺子客栈。下了人力车,他就进了小顺子客栈,包了一间房。这间房的北窗户安着洋玻璃,往外看清清亮亮的,大梅缎子庄来来往往的人,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在这里住,费用也不高,一天一块大洋,还管三顿饭。黄四儿叫客栈掌柜小顺子进屋,让他到外面买一斤酱牛肉,一壶酒。一会儿小顺子把肉和酒都买来了,黄四儿就把房子里的八仙桌子推到了窗户跟前,他一边喝酒,一边望着窗外,盯着大梅缎子庄来来往往的人……
快掌灯的时候,黄四儿也没见巩老爷走出缎子庄。他在自言自语,这老东西在屋里待得这么老实,我就不信明儿个他还能不出来。说完,他有些头晕,就趴到桌子上,睡着了。
8
巩汉良和樊大梅带着巩学范回到了大梅缎子庄。到了缎子庄,巩学范就躺在缎子庄后院的厢房里睡着了,一直睡到天黑。就在巩学范睡觉的时候,樊大梅和巩汉良就到缎子庄的库房里清点绸缎。库房里的绸缎不多了,春节前还有一个销售旺季,三个月内如果不去进货,那全年的销售就只能亏本了。在库房里,樊大梅才开始怒着脸审问巩汉良。
樊大梅问,你在兴城为啥到大车店和那帮土野鸡们厮混?这和你的身份相符吗?
巩汉良一点也不觉得难堪,反倒兴奋地说,那小芍药在热河可是出了名的。她在兴城,实际是被县老爷包了。那小芍药身段软得像面条,声音像吃冰块儿那样脆,小身板儿嫩的就像刚出锅的馒头……
樊大梅上去就给他一嘴巴。巩汉良捂着脸,说道,大梅,我这次去京城没赔,我走前带走的是一千块大洋,我回来却带回来三千块大洋。我拉回来的绸缎就是卖光了,也只能赚一千块大洋。你看,这吃亏吗?
樊大梅说,别忘了,这钱是我弟弟秀儿给的,再加上你这条命,秀儿应该是给了你上万块大洋。你跟我说这么半天,一句领情道谢的话都没有。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巩汉良说道,大梅,我是有良心的。秀儿救了我,又给了我钱,我知道该怎么报答。其实我这次回来,最要紧的事儿就是该报答你们老樊家了。樊大梅一愣,这话怎么说起?巩汉良说,我也是个有心人。在你们老樊家往了几天,我知道了不少事儿。虽然我岳父大人和岳母没有跟我说,可我知道,好戏轮到我了。
樊大梅说,你越说越糊涂。
巩汉良说,你是装糊涂。我和你结婚这么些年,你啥德行我都知道,你越装糊涂的时候,其实就是你最聪明的时候。
樊大梅说,好戏轮到你上场,你该如何去演?
巩汉良说,我爹听我的,我知道该怎么说服他。你放心,我们家的宅地肯定归你们樊家。不过我还有些事儿不明白,你们家为啥要和我们家换宅地?我昨天想了一个晚上,是不是我家的水田多,又在莲草河的上游?是不是我家的宅地下面埋了什么值钱的东西?
樊大梅说,你还真猜对了。你们家的地底下确实藏了东西,藏的是煤,我爹叫他黑金子。其实这东西并不值钱,可我爹却鬼迷心窍了,非要把黑金子挖出来,拉到奉天去卖。我娘帮我算了一笔账,用黑金子卖的钱,一年最多能置上十垧地。你说我爹这不是胡来吗。
巩汉良说,不是胡来。你爹还没有糊涂到那个程度,他肯定知道黑金子在奉天的价格。咱们两家换宅地,其实也是一个锅里炖菜,肥的瘦的也都是咱们的。你家大哥樊礼在哈尔滨和洋掌柜在一块儿发了大财,乡下的田产他根本就没瞧上眼。秀儿将来可能是朝廷里的人,他更不会回这乡下来。这樊家的田产将来还不都是你的。换句话说,还不都是咱们的。
樊大梅说,这话说得一点没错。既然你知道这些,就该把两家换宅地的事儿给促成了。巩汉良说,肯定能成。可是我不知道这次我爹跟咱们来到底为什么。他来当然不是来歇息的,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樊大梅说,如果有啥打算,今儿个晚上就能跟咱们摊牌了。巩汉良说,那也不一定。
第二天一大早,黄四儿就起来了。他在客栈吃了早饭,就走出客栈,在大梅缎子庄的两条街上溜达。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了,街上的铺面也都开张营业了。这时黄四儿看见巩学范走出了缎子庄,他往街西慢慢地溜达,走到七嫂馄饨铺,停下了,进到铺子里,吃了一大碗馄饨。他从馄饨铺走出来,又继续往西走。黄四儿有些纳闷,闹市已经到了尽头,再往西就是城关国立学校、县府大狱和警察局了。他到底想干什么?果然,巩学范不是随便溜达,在警察局门前停了停,就走了进去。黄四儿在警局对面的一棵老槐树后看着警察局的院子。快到晌午的时候,巩学范从警察局走了出来,他旁边是警察局的侦探赵乾海……他们去了县城最大的饭馆,叫贝勒爷大膳堂。黄四儿知道,能进这贝勒爷大膳堂的,都是达官显贵。巩学范为啥请赵乾海吃饭呢?
……
两天以后,黄四儿从县城回到了何家大院。见到何甲田,他就惊慌地说,老爷,我始终盯着巩老爷,这次他到县城不为别的,是去了警察局。前儿个晌午他和赵乾海一块儿在贝勒爷大膳堂吃了饭,昨儿个他又陪着赵乾海听戏,今儿个晌午他们俩一块儿进了香椿楼……何甲田长叹一声,巩学范这个家伙比狐狸还奸诈。看来他没有信吴天域的推算,他是要让赵乾海帮着他破案。
何甲田感到事情的棘手,但他很快又镇静下来,因为他也跟赵乾海有交情。而糟糕的是如果赵乾海侦查出事情是黄四儿干的,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黄四儿是个家丁,警察局把他抓去,说他是什么罪,就能定什么罪。
黄四儿把老爷交给他的事儿都办妥了,就感到非常轻松。这时他又小心地问,老爷,是不是该让我回家待些日子?结婚的日子是不能变了。
何甲田说道,看来你暂时不能想结婚的事儿了,因为你遇到了麻烦。赵乾海是个神探,谁都知道,他要是介入,你肯定逃不过去……
黄四儿的腿一下子就软了,老爷,这可怎么办?
何甲田说,我不会看着你被官府抓去,我有办法帮你解脱。
黄四儿又把腿站直了。黄四儿虽然是个家丁,可这些日子帮何甲田做事情,也让他多了不少心眼儿。他说,老爷,您要是帮我解脱的话,我知道也很麻烦。我想老爷能不能把给我的钱兑现了,再给我加点赏钱,我和小美鱼儿搬到热河去,那边儿有我的亲戚,县警察局也不会到热河去抓我们。
何甲田说,你还是小看了赵乾海。除非你逃到国外去,在国内,没有赵乾海缉拿不到的犯人。听说满洲国安全局要调赵乾海,现在县城的警察局长都拿他当爷供着,县长也敬他三分。他可不是让你小看的人物。
其实黄四儿有自己的小算盘,他跟何甲田说是去热河,其实他有了钱,把房子卖了,可以逃到大兴安岭去,在大兴安岭藏起来。什么时候赵乾海死了,他就什么时候再回来。黄四儿说,我知道,过去的大清律对杀人放火的犯人都是要处死的,满洲国的法律对放火投毒的犯人也会严惩。老爷,为了何家,我是不怕死的,因为何老爷对我有恩。现在老爷如果能给我一线生路,我还是要活的。因为我已经三十了,还不知道结婚的滋味儿……说完,黄四儿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了起来。
何甲田想了想,说道,那我就听你的。一会儿我让管家给你拿一千块大洋,小美鱼儿也让你领走,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过日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躲过了这场灾难,你再回来,何家仍然把你当家人待。
下午,黄四儿拿了一千块大洋,和小美鱼儿走出了何家大院。
……
巩学范和赵乾海在县城吃喝嫖赌了四五天,就让儿子巩汉良的篷车把他们秘密地拉回了巩家大院。在回大院之前,他让儿子提前一天回去,让院子里的家丁和丫鬟都放假一天,任何外人都不允许在巩家停留。巩学范陪着赵乾海进了巩家大院,见大院冷冷清清的,连个走动的人都看不到。
巩学范和赵乾海在茶房喝了一会儿茶,赵乾海就从兜里掏出了白手套戴上。他又从兜里拿出了一只放大镜,就让巩学范陪着他到案发地点。他们先到了后院被火烧的地方。赵乾海在院子里仔细地看着,然后又爬到了墙上仔细观察,然后他又翻过墙,在四周的庄稼地里望着。赵乾海再回到巩家大院时,不是跳墙过来的,而是顺着墙根到了前院的大门口。他在大门口又望了一会儿,才走进巩家大院。巩学范又陪着赵乾海到了东院小菜园子的两口井旁,赵乾海让人把被下毒的木辘轳的井里的水打上来一桶,对巩学范说,把这水再给牲口喂上。巩学范说,还让我死一匹马?
赵乾海说,必须得死一匹。死后还得把马开膛。巩学范照办了。
给马开膛,赵乾海是干不了这个活儿的,他就让巩梁氏去干。巩梁氏边给马开膛边呕吐。赵乾海院前院后一直忙到天黑,才又回到茶房。巩学范就请教,可有眉目?
赵乾海说,后院失火的场地比较乱,因为救火的人多,很难分辨出是谁放的火。但从后院的苞米地里,看出了罪犯的一些特征。这个人穿的是布鞋,上面还绑了棉花。此人的脚长尺码是九寸三,此人瘦弱,身高大概不过五尺三寸。从脚印的行走方位,他是直走,走到苞米地的尽头奔了一条小道,这条小道连着路西的黄土道,看来这个人是往何家去了。巩学范自言自语,何家怎么会有人到我这儿来放火,这不可能。
赵乾海说,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办案就是推算。在《大清案录》里,推算为何物,推算不是天意,而是天地间凝固了的浮尘。这话太深你也听不懂,俗点说,就是案情中的事情,许多不可能也许就是可能。
巩学范说,你说的深的浅的我都明白了。
赵乾海说,往井里下的毒是洋药,日本产的敌鼠粉,也就是耗子药。日本产的耗子药和咱们国家产的耗子药不一样,日本产的耗子药能溶于水,咱们国家产的耗子药不能溶水,这个敌鼠粉在本地买不到,只有长春和奉天才能买到。下毒的这个人和放火的这个人不是一个人,能够进入这小菜园子的人,应该是院子里的人,因为在附近的墙外没有什么痕迹。就是说,往井里下毒的是家贼。
巩学范问,这个范围太大。我们巩家家丁和丫鬟加在一起将近三十多人,如何分辨出谁是下毒的人?
赵乾海说,我只能给你三个推断:一,下毒的人是男性;二,下毒的人肯定是下人;三,下毒的这个男人和你们巩家没有恩怨。这范围就小了。明天让你们的家丁和丫鬟都回来,别让他们知道我是侦探,就说我是你的亲戚。我替你观察一两天,这个下毒的人就会出来。巩学范说,这我就放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