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藏着黑金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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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1-07-27 12:46
巩家的两场灾难过去了。赵乾海已将这两场灾难的凶犯做了勾勒,这让巩学范如何打理最近发生的事情也有了打算。
晚上,巩学范和夫人巩梁氏在炕上边抽烟边说话。
巩梁氏问,当家的,这赵侦探也没有说出究竟是谁干的。是不是咱没给他多少银子,他就没把这个案子办利索?
巩学范笑了,赵侦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放火投毒虽然不是一个人干的,但肯定都是一个人指使的。这个人为什么要指使他们给咱们放火投毒,他的目的既不是报仇雪恨,也不是欺辱咱们,大概这就是一场游戏,因为这个人没把咱们巩家置于死地。放火烧的是柴垛而不是房子,投毒害的是牲口却不是人。这个人我还真挺喜欢他。
这话说得巩梁氏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忍不住继续问,你说,到底是谁干的?巩学范说,是咱们亲家何甲田干的。
巩梁氏问,他为啥要这么干?
巩学范说,这才是让人犯琢磨的事儿。何甲田不是派人送来了请柬吗?明天我就到他那儿喝酒去。从那儿回来,我就能知道为什么了。
……
第二天一大早,巩学范就换了一身新的长袍马褂,坐着篷布大车,去了何家大院。巩家离何家不到三里路,但巩老爷出行也很排场,一个炮头在车前引路,后面跟着四五个家丁,篷车里不光坐着巩老爷,还有两个丫鬟陪同。到了何家大院门口,巩学范没急着下车,炮头在院门口喊道,何家大爷听好,巩老爷驾到!
何家家丁急忙将门打开。何甲田好像知道巩学范要来,他正在院子里慢慢地走着,手里握着一把檀香骨的油布扇子,也着一身新的长袍马褂,迈出的步子是方步。何甲田慢吞吞地走到门口,等着巩学范下车。巩学范被两个丫鬟搀下车,下了车,他就对炮头说,你们都回去吧,告诉太太,我晚上回去。
何甲田抱拳笑着,亲家,我可是想死你了。
巩学范也抱拳,亲家,我也想你呀。
两个人勾肩搭背,走进了茶房。何甲用不懂茶,巩学范懂茶,何甲田就问,亲家,喝什么茶?
巩学范说,咱俩这亲家也是少走动,我的嗜好是啥你都不清楚。我嗜茶如命,却只喝熟茶而不喝生茶。大红袍、小滇红、十年以上的普洱。
何甲田就让丫鬟到茶柜上把装茶的铜葫芦一只一只地端过来,放在巩学范的面前。巩学范就把每个铜葫芦都打开,用鼻子嗅了一遍,嗅完以后,挑出一个铜葫芦,说道,亲家,说实话,你这些茶叶都不是上品,更没有极品,这葫芦里的茶是大红袍中的末等茶,也叫红脐子茶,喝下去还算顺畅。
何甲田就苦笑,让亲家笑话了。我本家三爷在京城的国子监当过侍官,他对我父亲说过,大雅士者通香茗。有文化的人才通茶。我就佩服亲家,在咱们三个亲家中,你读的书最多。巩学范说,你过奖了。我也不算雅士,读的书也不算多。如果读书读得多,我早就走了仕途。亲家知道,我喜读杂书,尤其喜读那些大清禁毁的书。你道是为什么,因为大清禁书中多是藏淫秽、藏大阴谋。说完,巩学范就自己大笑。
两个人喝了一阵子茶,这时何甲田的夫人走了进来,她和巩学范说笑了几句,便让何甲田和巩学范到西厢房的花阁里用餐。两个人走进了花阁,这厢房里到处摆满了花草,却只有两样,是扶桑和细粉莲。吃饭的桌子是檀木的,很大。椅子是用红柳树根雕刻的,上面铺着用蒲草编的八角垫子。两个人坐下,丫鬟开始上菜。这时巩学范就问,亲家,应当把玉玺也叫来。
何甲田说,已经给他发了请柬,他又打发人来我这儿,说这几天他要去哈尔滨。他大儿子樊礼和洋老板请他去,洋老板这几天过生日。
巩学范说,这玉玺的大儿子可不简单。现在在哈尔滨的街面上开着洋轿车到处跑。
何甲田说,樊礼这孩子也是命好。当年他到哈尔滨洋老板的酒厂翻酒窖,干的是最累的活儿。有一天,洋老板的闺女安娜到酒窖的附近玩儿,一脚踏空,掉进酒糟井里。这酒糟能把人烫死,樊礼就急忙把那洋老板的闺女拽了上来。这洋老板的闺女脚烫伤了,樊礼也被烫伤了,他伤得很重,连肚皮都被烫出了水泡。后来樊礼就不再当翻窖工了,洋老板让他看仓库,后来又让他领着人到乡下收粮食,后来一直混到二掌柜。
巩学范说,我听说将来樊礼不会在哈尔滨了,他要和那个叫安娜的洋女人去国外。看来这玉玺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何甲田说,你这巩老爷好日子也在后头啊。
巩学范说,这话从何说起。我巩学范命不济啊,我生下来的时候,接生婆摸我的小身子骨,肩膀很硬,她说我这辈子的命硬,许多事儿得需要我去扛。就拿今年来说吧,我巩学范就连遭不幸……
何甲田说,也不算个啥。人嘛,你就是规规矩矩地做好人,也会有人看你不顺眼。本来与你无冤无仇的人,说不定哪天看你不顺眼,你就变成他的仇人了。学范哪,你们家最近出了这么两件事儿,我本该过去看看,也帮你出出主意,谁知道我家的事儿也是不断,只是别人不知道罢了。学范,得想法把放火投毒的人抓住,咱们得知道是和他怎么做的仇。
巩学范一笑,其实我没有啥仇人。不瞒你说,我请县城的吴天域吴大师给我算了卦,说是我的宅院的风水出了问题。我的宅院是有鬼的。这话我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这吴大师给我拿出了证据,让我是心服口服啊。我在琢磨着,我这宅院我是不能住了,我得想法儿离开这个鬼地方。
何甲田说,咋离?
巩学范说,你知道我家的地最远的地方在五棵柳,五棵柳有一块山坡地,风水很好,这山坡地还有一眼活泉。那里离国道不到一里地,我想在那儿重新盖宅院。
何甲田说,哎呀,学范你咋有这个想法。你的宅院要折价,至少也得五万块大洋,如果买地也够买一百垧的。你再重新盖宅院,那不就是把五万多块大洋打水漂儿了吗。
巩学范说,那你说咋整。
何甲田说,可以把这宅地卖了。你这宅地的周围没有你多少地,有三十多垧地还常年干旱,六垧水田得靠河养活。河水要是瘦了,你这水田也就撂荒了。如果把这宅地卖了,连同你周围的地一块儿卖,至少也能卖六万块大洋。用这六万块大洋再去盖新宅,至少能盖四十间房子,宅院也能比原来的大。如果这么算账,你不但不赔,还赚了。
巩学范说,亲家这主意真是不错。可是谁能买我的宅子和地呢?何甲田想了半天,说道,你先张罗着,出价六万,如果没人买,就把这宅地卖给我。我知道你这房子闹鬼,我也不打算在这宅子里住人,我把这宅子当油坊。莲草河的水源你别看浇水田不够,我榨油用水是够的。
巩学范说,别说,这还真是好主意。如果亲家要买我的宅地,我说啥也不能要你六万块大洋。你给我五万,我就知足了。
何甲田说,那不行。亲是亲,财是财,你把房子和宅地卖给我,少赚了一万,我也受不了。再说我闺女玉娇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埋怨我,说我贪财。
巩学范喝了一碗酒,说道,容我回去想想。
……
樊玉玺从哈尔滨回来了,带回了许多洋玩意儿。他吃完了晚饭,就坐大车去了老巩家。樊家的大车在老巩家门口一停,家丁进院禀报,巩学范就急忙出来迎接,说道,亲家从哈尔滨回来了?啥时回来的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给你接风。
樊玉玺说,我今天才到家,现在接风也不算晚。巩学范说,还是玉玺亲家惦记我,回来就来看我。樊玉玺说,那可是假话,我才不惦记你呢。我从哈尔滨回来,我儿子儿媳给我装了半车洋玩意儿。这些洋玩意儿不能都我一个人留着,得给你送来点儿,要不然就让别人拿走了。巩学范和樊玉玺走进茶房,巩学范让丫鬟泡茶。樊玉玺拦住了丫鬟,他让陪他来的家丁把搬进屋子里的箱子打开,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铁盒子,放到八仙桌子上,说道,亲家,今儿个咱不喝茶了,喝这洋玩意儿。这是外国产的咖啡,省城里的人都喝这玩意儿,喝了提精神。
巩学范说,这咖啡我也喝过,我老儿子汉江在奉天给我带回来过。我喝了有点苦,放点洋白糖味儿还行。
樊玉玺告诉丫鬟如何泡这洋咖啡。丫鬟有些忸怩,说,樊老爷,我怕沏不好。樊玉玺就又嘱咐她,如果你不会泡,就放到铜壶里煮,煮开了就能喝了。
丫鬟就去沏咖啡了。巩学范又盯着他带来的箱子。
樊玉玺又把另一个箱子打开,掏出两个布袋子,布袋子上印着外国字儿,他打开袋子,让巩学范看,说道,这是俄国产的列巴,是用白桦木炭烤的,俄国人都吃这东西。一只列巴四斤重,吃的时候得用刀切。然后他又拿出了两个铁盒子,说道,这是俄国产的番茄酱,是加了糖的,吃列巴时把这东西抿上。然后又拿出一瓶洋酒,说,这是俄国产的伏特加,喝着绵软,劲儿却很大,比咱们的烧酒劲儿还大。
巩学范说,这可是好玩意儿。今儿个晚上咱就吃喝。
樊玉玺一件一件从箱子里往出拿东西。有一件水豹大氅,这东西在哈尔滨秋林商行里卖,值五百块大洋。有一块银怀表,有一双鹿皮马靴,还有一把一尺多长的俄罗斯短刀,还有一只橡木烟斗……
巩学范搓着手,真是好东西啊。
丫鬟把咖啡端上来,倒了两茶碗。巩学范喝了一口,说,真不错。比我儿子从奉天带回来的有味道……玉玺,这些东西可值不少钱。你把它们送给我,我得咋谢你。
樊玉玺也喝了一口,说道,你说这话我真不愿意听。咱们是啥关系,跟一家人有啥区别?听说你们家出了事儿,把我也吓得够呛。我原本是应该到你这儿来看看的,你这个人也是好面子,我怕去了也帮不上你,倒让你上火。那几天为你家这个事儿,我嘴都起泡了。
巩学范说,亲家不必上火,我都不上火你上啥火。你知道我巩学范是个遇事不乱、啥事儿都能扛得住的人。不瞒你说亲家,我家出的事儿不是因为我巩学范有仇人,而是我的房宅地闹鬼了。当年我盖房宅地的时候没找阴阳先生,这是个大误。现在我的房宅地有吊死鬼,离我们宅地不远的海棠山还有恶鬼,看来这地方我是不能待了,我想重新盖宅地。这次盖宅地我要找个风水大师,不找本地的,我到京城去找。京城咱有人,我那个当县长的亲家老家就是京城的,他以前跟我说过,他到这儿来当县长是让人算过的,说这儿是风水宝地。给他看风水的大师叫彭垚,据说当年大清的颐和园就是彭垚的祖上给看的风水。
樊玉玺说,这样的大师来看风水还了得。你要是盖新宅院,那原来的旧宅院咋办?
巩学范说,我想卖了,宅地周围的一百多垧地也都卖了。我算了一笔账,把这老宅卖了,连同周围的一百多垧地,能值六万块大洋。这六万块大洋能盖四十间房子的大宅院,还能再买一百多垧地。这样算起来,我不但没赔,还赚了。
樊玉玺说,这可真是个好办法。你这房子要是卖了,很快就能出手。不过你得把房宅地闹鬼的事儿瞒住。
巩学范说,不用瞒,已经有下家了,亲家甲田要买我的房子和地。我的房子他不住人,他要在那儿开油坊。
樊玉玺一怔,心想,这何甲田手也真快。就说,也是好事儿,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不过以甲田的家底儿,拿出六万大洋来,恐怕要很吃力。甲田家的地原来有个江汊子从那儿漫过,地底下一锹深,就是河卵石,种不了大庄稼。他家的地高处的多,低处的少,容易旱,所以他家的地租比咱们两家的地租要低得多。其实这几年过日子,他靠的还是玉娇和你儿子汉江每年给他的钱养活一大家子。如果他买了地,肯定还得让玉娇和汉江出钱。这可就让汉江和玉娇受罪了。
巩学范长叹一声,唉,可不是。
樊玉玺说,我看都是自家的事儿,你还不如把房宅地卖给我,我再给你加一万大洋。如果甲田知道了,他也不会怨我。
巩学范说,就是。咱们也都算是一家人了,谁买都行。你们俩谁买,我不定,我可不敢得罪你们两个。到时候你们两个抓阉儿,你看行不行。
樊玉玺说,抓阄儿?说完就哈哈大笑。
10
樊玉玺走后,巩学范觉得屋子热,就到院子里散步,两个丫鬟和一个家丁在他一左一右陪他。他对两个丫鬟说,你们不用陪我了。
巩学范看着跟着他的家丁,眼睛盯着他半天,说道,成贵,我挺喜欢你的,你来我们家少说也有四年了吧?
张成贵说,四年零三个月。
巩学范又问,这四年多你在我这儿干,你觉得老爷我对你咋样?张成贵一怔,觉得老爷的话里有话,半天他才说,老爷待我不薄。巩学范说,你在我们巩家干得也不错。你勤快,人也老实厚道,往后你就跟着我,给我做贴身家丁。你看行吗?
张成贵说,不行。我这个人手脚笨,脑子也笨,怕伺候您也伺候不好。
巩学范说,我不用你背也不用你扛的,有啥伺候不好的。这些年我眼睛有点花了,我走道儿的时候,脚下有石头你能帮我踢走,到外边去路上有野狗你能帮我拦着。我的贴身家丁不是膀大腰圆的那种,而是对我一心一意的那种。
张成贵说,我明白了,老爷是没拿我当外人。那我往后就好好伺候老爷。
巩学范在院子里走着,慢慢地就走到院东的小菜园子。他对张成贵说,成贵,这菜园子里的味道,我愿意闻。香菜开花了,茴香开花了,这味道掺杂在一块儿,吸到肚子里,人浑身都爽快。
巩学范进了小菜园子,张成贵就扶着他。菜园子的水井旁边有一块红板石头,因为几天没人来打水了,上面是干的。巩学范就坐在了上面,张成贵也陪着他坐在了旁边。巩学范大口地吸着空气,吸了几口,对张成贵说,成贵,这菜园子里的味道有点变了,香味儿淡了,腥味儿浓了。菜园子里的那条二郎死了,真可惜啊。
张成贵小心翼翼地问,老爷,这作损的事儿是谁干的呢?
巩学范笑了,成贵,这菜园子里就咱两个人,说话别人也听不见。刚才你说的这话就不厚道了,这作损的事儿是你干的。
张成贵的脸一下子变白了,老爷,我……
巩学范说,咱们县的赵乾海前几天上咱们这儿来了,待了两天就走了。赵侦探说是你干的,能讲出许多证据来。你想听吗?
张成贵不说话了。他站起来,又扑通一声跪下了,给巩学范磕头,老爷,是我干的,可我……
巩学范接过话茬儿,我知道你是被人指使才干的。因为你跟我巩老爷无冤无仇,平白无故的,你怎么能下得了这黑手。人家才给你三十块大洋,你就敢祸害我巩老爷,你说你不是傻吗。说说吧,谁指使你干的?
张成贵说,是何家大院的家丁黄四儿让我干的。
巩学范说,我跟黄四儿也无冤无仇,他怎么会指使你干这样的事儿?
张成贵说,黄四儿是我的表兄弟,他只给我钱,让我往井里投毒,我也没问黄四儿为啥和巩老爷有这么大的仇。
巩学范说,你这个傻子。他让你干这么歹毒的事儿你竟然不问为什么……成贵啊,你做错了事儿我也不怪你,你往井里投毒,让我死了十几匹牲口,算起来至少也得有一千块大洋,你说你能赔得起吗。
张成贵说,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上一千块大洋。如果老爷非得让我赔的话,那我就白给巩老爷家干二十年的活儿,让我当家丁也行,做长工也行。
巩学范说,我巩老爷不能把事儿做绝了,我不想让你赔我一文钱。但是你得把黄四儿给我叫来,我请他吃顿饭,也不让他赔我钱。你知道我巩老爷是说话算数的。
张成贵说,老爷,这事儿我有点办不到。黄四儿前几天把房子卖了,领着新娶的媳妇儿去了热河。
巩学范问,新娶的媳妇儿?娶谁家的媳妇儿?
张成贵说,何老爷家戏班子的戏子,叫小美鱼儿。
巩学范笑了,这不就明白了吗。小美鱼儿可是何老爷心上的人,他能把小美鱼儿让给黄四儿,那肯定是要有等价交换的。
张成贵说,老爷,您放心,我一定会打听出老何家为啥指使黄四儿祸害您。在老何家,我也有认识的人。我还有一个表妹在何家当丫鬟,她叫凤珠。凤珠跟何老爷的太太很好,也是太太的贴身丫鬟。哪天凤珠回家,我就找她去。
巩学范说,其实我已经知道给我家放火投毒是我亲家干的,也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干,但是我得要有证据。有了证据我也不会惊动官府,我们巩何两家一直和睦,出了这样的事儿会让人笑话。如果有了证据,我亲家承认了他干的事儿,我就达到目的了。
张成贵说,我会想办法把这个事儿办成,也算是我将功折罪。巩学范说,你啥时候走,别忘了跟我打个招呼。
张成贵说,我明天就回家,上我姨家去,打发人把凤珠叫回来。
第二天晚上,张成贵又回到了巩家大院。见到巩老爷,张成贵就有些难堪地说,老爷,我见到凤珠了,她也不知道为啥老何家干这样的事儿。
巩学范笑了,这凤珠肯定知道。她是何家太太的贴身丫鬟,怎么可能不知道凤珠这孩子也真是个好孩子,她知道如何忠于主子。
张成贵低着头说,老爷,我没有忠于您,您该惩罚我。
巩学范说,你虽然不忠于我,却和黄四儿一心一意。你这也是不忘亲情,也是爷们儿应该做的。
张成贵不知道巩老爷是在夸他还是嘲讽他,规规矩矩地站在巩学范面前不说话。
巩学范想了想,说道,其实在咱们院子的家丁里,我最看好的是你。别看你这次做了错事,可我还是看好你。你收拾收拾,明天陪我去京城。
张成贵说,我听老爷的。老爷让我陪您去京城,我会舍出性命来保护您。
……
何甲田已经知道了樊玉玺也要买巩家的宅地。其实他和樊玉玺比较,还是樊玉玺占有优势。因为巩汉良和樊大梅在巩家说话占地方,樊大梅又能降住巩汉良。现在怎么和樊家争巩家的宅地,是让人费脑筋的。何甲田觉得有必要到老樊家去坐坐,看樊家有什么动静没有。这天,何甲田去了樊家大院。樊玉玺也是个很难斗的家伙,他何甲田去樊家,这樊家人也必然会猜测他的目的。何甲田见了樊玉玺,说道,玉玺大哥,这几天我大儿子何隶捎来信儿,想让我去京城。他在京城开了何隶医馆,在京城也应该算是数得着的大医馆,他的医馆除了他自己坐堂,还把原来朝廷的太医请来了四五个。医馆里还设了洋医院,在洋医院看病的,是俄国和法国的洋医生,他们还能用刀把人的肚子剖开,拿出有病的物件儿,然后再缝上。我儿子说他在京郊也买了不少地,还有大院儿。这个大院儿可不是平民百姓的大院儿,是大清贝勒爷的大院儿。大院儿里有奇花异木,还养着金鱼……我儿子让我搬到京城去,把这里的房宅和地都卖了。玉玺大哥,你有见识,你得帮我出出主意,我去京城还是不去京城?樊玉玺对何甲田说的话有些半信半疑,他想试探何甲田的话是真还是假,就说,我儿子秀儿原来在奉天,现在又随少帅进了京城。如果甲田贤弟想往北京迁,不妨应该去看看。你跟我说过,你儿子在京城这么些年,你只去过一趟,那时候何隶还没发达,现在他发达到什么样儿,应该眼见为实。如果你去北京,我陪你去,我也去京城看看我老儿子秀儿。
樊玉玺的话让何甲田无法回答。因为他刚才和樊玉玺说的话一半真一半假。他大儿子在京城的医馆开得很红火是真,但在京郊买什么贝勒爷的宅地是假。何甲田想了半天才说,最近我不想去京城。眼见得地上的水稻也该割了,不把水稻收了,我走了也不放心。我这全年还靠着这些水稻供全家吃呢。
樊玉玺说,咱们庄稼人,不应该离开庄稼地。再说咱们在这儿已经生活了一辈子,到了京城郊区,那也是人生地不熟,过着也不舒坦。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咱这地方儿过一辈子吧。
何甲田说,那我就听玉玺大哥的。
樊玉玺忽然说,甲田,你大概也知道了吧,学范的宅地要卖。我想把它的宅地买了。我原以为你会买,看来你是买不成了。我刚才虽然给你出了主意,可你的儿子何隶硬让你去京郊,你也不能不去。说不定你要是走了,连你的宅地我也买下。
何甲田说,玉玺大哥说得也对。是咱们这年岁不饶人了,到老了还得靠儿女。这里的故土再难舍,还得投奔儿子。我看你要想买宅地,不如把我的也买了。我的宅地比巩家的大,再说巩家的宅地还犯说道,在巩家宅地住也不安生。
樊玉玺说,如果甲田你想把宅地卖了,我买。学范的宅地我也买。你的宅地上我住人,学范的宅地上我开个烧锅坊。我大儿子樊礼在哈尔滨做洋酒,销路很好,听说在奉天的市场也很大。如果我在这儿开个洋烧锅坊,就免去了哈尔滨往奉天销酒的运费。
何甲田已经心里有了底,这樊玉玺死活是要买巩家的宅地。看来只有和巩学范摊牌,他和樊玉玺买巩学范的宅地只能靠抓阄儿。
樊玉玺见天色不早,就说,甲田,在我这儿吃晌午饭。我儿子给我带回来的洋酒还有洋点心,我还给你留着呢。咱们哥儿俩也享受享受。
何甲田说,好,听你的。不过咱俩享受可别忘了学范,得打发人把他叫来,咱们一块儿喝。
樊玉玺就招呼三太太乔玉莲,让她去巩家请巩学范。
乔玉莲去了,不大一会儿又回来了,说,巩老爷没在家,去县城了。他去县城买吃的喝的,说是明天要去京城,现在可能是在大梅家呢。
樊玉玺说,那就咱们两个喝。
11
巩学范先去了奉天,他老儿子巩汉江开的戏园子很不景气。大帅那年在皇姑屯被日本人炸死了,大帅府也不安宁了。五喜班子一直冷清,堂会也少了。少帅不太喜欢听戏,他去了京城以后,五喜班子几乎要关闭了。
老儿子巩汉江见到巩学范来奉天,两口子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了起来。儿子说,戏班子是靠堂会赚钱的,日本人占了奉天,人们都胆战心惊,谁还往家里请堂会。爹,你说我们该咋办。我和玉娇打算回县城。
巩学范说,先别说这个事儿。玉娇,去给我整点吃的去,我还没吃午饭呢。
何玉娇去了。巩学范是故意让何玉娇走开,他有大事儿要和儿子商量。他说,儿子,别愁,奉天的戏园子要散就散。这一个多月咱们家发生了好几件大事儿,我觉得这里面有蹊跷。老何家和老樊家抢着要买咱家的宅地,我总觉得咱们家的宅地下面不是有金子就是有银子。我想去京城找个专家测量测量咱们家地下到底有什么。
巩汉江问,您出来的时候老何家和老樊家知道吗?
巩学范说,知道。我告诉他们我是去京城请风水大师,他们都信了。巩汉江说,您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儿能去找专家?
巩学范说,你二哥的岳父在京城有亲戚,有好几个亲戚我和他们都喝过酒,他们在京城住在什么地方我也知道。找到他们,他们肯定会帮我。
巩汉江说,您这次去京城,把专家请到咱家,那就能水落石出了。
巩学范说,汉江,你得留点心眼儿。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你不能让玉娇知道。
巩汉江说,爹,您放心吧。我不能说。如果玉娇要是知道了,这娘们儿肯定要回娘家给她爹出主意。这些年我算明白了,夫妻之间也得防着。原来戏班子的钱财都是玉娇管,她也没少往娘家倒腾。
巩学范说,吃完了饭,我得坐火车去京城。你和玉娇就别送我了。
巩汉江说,走吧,路上要多加小心。现在远东铁路掌控在俄国人手上,日本人在铁路上也有穿便装的军人。早去早回。
何玉娇回来了。给公爹买了陈大头的烧鸡,方家的驴板肠,还有一坛老道口烧酒。她又炒了几个素菜,她和巩汉江就陪着巩学范喝酒。何玉娇能喝酒,喝多少也不醉,喝多了也不失态。和老爷子在一起喝酒是要说话的,何玉娇就问巩学范,爹,您有半年没来了,这回来了就多待几天。
巩汉江说,爹去京城请风水先生,给咱们老家看宅地。老家一个多月出了好几件事儿,县城的吴大师破解不了。
何玉娇说,看风水还用去京城吗。奉天的刘一玄那可是大师。据说当年建大帅府,就是刘一玄的父亲看的风水。刘一玄的闺女是济生堂药房的掌柜,她常到咱们戏园子听戏。我请她父亲看风水,她准能答应。
巩学范笑道,我也原本是要在奉天请风水大师的,我亲家霍县长非让我去京城找他的朋友。他的朋友那应该是顶级大师,京城的国子监修缮,就是这个顶级大师看的风水。据说国子监在修缮的时候多开了一道门,封了两扇窗户。这次我要是不去京城,霍县长该生我的气了。
何玉娇觉得公爹的话不太可信。仅仅破一个宅院风水就去京城请大师,有点小题大做。但她又猜不透公爹到北京究竟去干什么。
巩学范没有在儿子家多待,吃完饭他就去了火车站。巩汉江和何玉娇要送他,他不让送。这里离火车站不太远,巩学范坐上人力车,一会儿就到了火车站。在火车站待了不大一会儿,就上了火车。
……
巩学范到了北京,找到了霍县长的亲戚。这个亲戚在京城是做官的,叫霍阳,应该是霍县长的叔伯兄弟,他在国民政府的教育部。巩学范对他说,我家的宅地下面可能有东西,想请京城的专家去看看。
霍阳又详细问,为什么说你家的宅地下面藏了东西?
巩学范一时也说不清楚。于是霍阳就把燕京大学历史系的教授,北京矿产大学的教授叫了来,请他们去一趟东北。两个教授都是霍阳的朋友,就都答应了。
第二天,巩学范就陪着两个教授往回返。在回来的路上,巩学范叮嘱,不让他们俩向任何人暴露身份。第二天傍晚,巩学范就带着两个教授回到了巩家大院。巩家盛情款待两位教授,巩学范又拿出两万块大洋给了这两位教授。这两位教授看来在京城的日子也很贫乏,他们收下了大洋,非常激动。他们说,我们一定要把巩先生的宅地搞清楚。
第二天大清早,两位教授就起来了。他们拿着带来的各种仪器,在巩家大院的四周进行勘查。到了晚上,他们才勘察完,地质教授得出的结论是:巩家宅院的地下什么也没有,在土层下面有变质岩,很可能是大理石。可以肯定,这地下没有金矿,也没有煤矿。考古学教授得出的结论是,巩家宅院的地下没有古墓的迹象。
当晚,两个教授又被盛情款待。这时张成贵进来了,兴奋地对巩学范说道,巩老爷,凤珠终于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何家的二少爷何廉是留洋回来的,他能看出地下有什么。何家二少爷说老爷您家的宅地下面有黑金子,听说这东西能烧,远东铁路的火车就烧这黑金子。巩学范说道,我知道了。从明天起,你就是咱院子里的家丁头儿,每月给你发两块大洋。张成贵感激地说,老爷,我在巩家就是当牛做马也愿意。
张成贵和巩学范的对话让两个教授听到了。地质教授笑道,现在留过洋的学生学到的都是一知半解,有钱的学生在国外只知道享受。其实这一带的地质构造不具备产煤的可能,但是此地北部地区的地质特征和这里有区别,北部地区的地下应该是沉积岩,可能有煤,也可能有化石。
巩学范又陪着两个教授在县城玩了一天,又去江边钓了一天鱼。第五天的时候,两个教授就回京城了。
……
巩学范从京城回来,何甲田和樊玉玺都知道了。他们也知道了巩学范从京城领来了两个人。樊玉玺和何甲田不知道京城来的这两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两个人便都急着要去巩家打探。两位教授走的第二天一大早,何甲田就到了巩家。何甲田对巩学范说,你去京城一路辛苦了。我真想陪你一块儿去,可我要陪你去,你却已经走了。现在京城的情景怎么样?巩学范说,咱一介平民,也不想知道国事如何。我到京城去找风水大师,他们也对国事只字不谈,其实他们心里有数。他们不把国民政府放在眼里,好像国民政府不会维系多久。京城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能搬迁的也都搬迁了,这也是明智之举。将来朝廷有变,最不安宁的当数京城,京郊也是如此。
巩学范说得头头是道,这也让何甲田感到很佩服。此时他已经不怀疑巩学范是到京城请风水大师。快到中午,巩学范告诉巩梁氏备菜备酒,然后又让张成贵去樊家请樊玉玺。
樊玉玺来得很准时,酒菜摆到了桌子上,他也进了巩家大院。见到巩学范,樊玉玺竟抱起了拳,学范,京城观光,肯定人长见识。这几天我就盼你早点回来。你得讲讲京城的情境,少帅在京城可顺利?少帅要是顺利的话,我家秀儿也就省得让人惦记了。
巩学范说,少帅由奉天移至京城顺承王府办公。国民政府正式成立陆海空军,少帅是副总司令行营,节制华北东北八省军务。少帅很顺利。
巩学范熟知国家大事,并不是他在京城听到的,而是在路上听两位教授给他讲的。现在他说起国家大事,让两个亲家佩服得五体投地。
丫鬟把菜端上来,酒也斟满了。三个人举杯,酒下肚以后,三个人都显得很冷静。
何甲田急着问,学范,这次进京把风水大师请到了家,我们也没敢打扰。这大师怎么说的?
巩学范说,京城大师真是有慧眼,会神机妙算。现在我又想起了咱们县的吴天域吴大师,想不到京城来的大师和吴大师说得同出一辙,只是京城的大师说,我的宅院里并没有吊死鬼,他们嗅出了土的血腥,他们说这里几十年以前可能是法场,这比吊死鬼还吓人。大师们算出的结果我都没敢跟家人说,不过这几天我总做恶梦。看来这个宅院我是不能住了。两位亲家都想帮我,可真是在危难之中拉了我一把。你们老哥儿俩谁买这宅院都行,我是不能决定卖给谁。在亲家面前,我的远近厚薄是一样的。
何甲田说,如果玉玺诚心想要这套宅院,我就让了。
樊玉玺说,我要买了这宅院,也是占了便宜。我怎么能把便宜自己占了呢。如果学范把这宅院卖给别人,他会要价八万块大洋。我看咱们也别让学范亏了,咱俩谁能出八万,这宅院和地就归谁。
何甲田说,最主要的是学范急等着用钱。咱们俩谁能马上将八万大洋兑现,谁就要这宅院。
樊玉玺说,八万块大洋我倒是有,拿出十万其实我也不愁。
何甲田说,咱们都是亲戚,啥事儿也不能藏着瞒着的。实话说,我现在家里能拿出二十万大洋。依我看,就别八万买学范的地了。还是出十万吧。
樊玉玺说,如果你能出十万,那这宅院就归你了。
巩学范说,你们要是给我十万,我也不能要。我当初说的是六万,就是六万。我看我的宅地和我的田产算两笔生意,谁要是要我的宅地,那田产也得归他。田产和宅地各占三万大洋,这样也显得公平。
何甲田不做声了。他儿子说巩家的宅地和附近的田地下面都有黑金子,如果把宅地和田地分开,将来挖这黑金子就成了问题。其实樊玉玺也在想这个问题。
三个人又都不做声,酒也下得慢了。这时候巩梁氏走进来,说道,宅地和田地分开,就显得有些零碎,连佃户都不知道该如何租赁。我看还是抓阉儿吧。
何甲田和樊玉玺都同意抓阉儿。
抓阄儿不是儿戏,如果巩家人做阉儿让他们两个人抓,谁抓不到就会怀疑他巩学范在偏袒。巩学范想了想,说道,我们三个人跟吴大师都有来往,我看这个阉儿还是由吴大师来主事。明儿个咱们到县城,让吴大师做阄儿。
何甲田说,既是请吴大师做阉儿,那我们今儿个就不必离开你们巩家了,免得生嫌疑。今儿个我们都住在这儿,明天一块儿去县城。
这时巩梁氏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两位亲家,我家的房宅不吉利,你们怎么还这样抢着要买呢?
樊玉玺笑着说,实话说,我是看中了这些房子。我儿子在哈尔滨做洋酒,往奉天这一带运,要花很大的成本。将来我这儿变成了洋酒作坊,那我可就发财了。如果我要是盖这些房子,说实话,就是十二万块大洋也盖不下来。
何甲田说,你们巩家的房子都是青砖和琉璃瓦,就算在全县也找不到几处。将来我大儿子何隶得回来,我想让他在这儿开医馆。医馆是辟邪的,这在《清史稗抄》里都有记载:医者乃为圣者,圣者容乾坤,乾坤之大,魑魅魍魉亡矣。
巩学范道,甲田真是好学问。来,咱们喝酒。三个人又举起酒碗,都一口将碗中的酒干了。
12
巩学范把两位亲家留在了自家,又让张成贵过来,陪着两位亲家打麻将。每个人都出二十块大洋,谁输光谁下庄。只玩了几圈,张成贵就输光了。巩学范让张成贵去请管家。张成贵到账房里,见到了管家,管家也是巩家人,叫巩学勤,是巩学范的堂弟。张成贵就说,管家老爷,巩老爷请您去玩麻将。
管家没有马上走,却从兜里掏出了一封信,说道,明儿个早晨你到县警局,把这封信交给赵乾海探长。
张成贵把信揣好,回他的家丁房歇息。这时他才明白,巩学范把他调出来,是让他办一件事儿。看来这事儿也是小不了,既然是找赵乾海,那就一定是要破什么案子。
第二天一大早,张成贵就去县城了。在半路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把这信拿了出来,那上面只有一行字:赵探长,请速查黄四儿的下落。
张成贵一路上迷惑不解,巩老爷找黄四儿干什么?其实张成贵知道黄四儿的下落,黄四儿并没有去热河,他和小美鱼儿去了距这里八十里的雁县。雁县有小美鱼儿的亲戚,他黄四儿准备和小美鱼儿在雁县永久地住下去。
到了县城,天已经大亮了。张成贵在一家馄饨馆吃了两碗馄饨,头上冒着汗,就去了警局。刚好赵乾海在警局,张成贵就把信交给了赵乾海。赵乾海看着张成贵,说道,速找到黄四儿,谈何容易。回去告诉巩老爷,至少得给我十天的时间。张成贵就凑近赵乾海,说道,赵探长,我知道黄四儿的下落,您下午就能把他逮着。赵乾海说,既然你知道黄四儿的下落,为什么不告诉巩老爷,还让巩老爷请我。
张成贵狡猾地说道,您是侦探,您一琢磨就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我们家巩老爷出手很大方,这回您要是把黄四儿抓回来,老爷最少得给您五百块大洋。我想您要是给我一百块大洋,您也不算亏。
赵乾海说,好。下次你到县城,就到我这儿来取大洋。
……
就在赵乾海和张成贵出了县城的时候,巩学范和他的两个亲家就到了吴天域的周易学馆。巩学范说明来意,吴天域就说,不用抓阉儿,用麻将牌代替。巩老爷的宅院不是八万出卖吗,那就两张麻将牌,一张八万一张白板。抓一次有失公平,抓三次为胜。
吴天域很排场,他端来一个铜盆,里面的水很清。他让樊玉玺和何甲田洗手,两个人把手洗净了,他又拿出一张纸来,说道,谁胜,就写在契约上,我们四个人签字画押。大清《清史稗抄》中有:关天之大事,以醪洗之。
两位亲家不知道吴天域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吴天域就瞪了他们一眼,说道,就是喝酒呗。吴天域拿出酒来,倒了四碗,吴天域举碗说道,针头线脑是生意,却不能左右乾坤。房产田亩是生意,却能撼动天地。干!
四个人把酒干了,然后吴天域洗牌,樊玉玺和何甲田摸牌,三次过后,何甲田胜出。吴天域挥笔写契约,用的是蝇头小楷。写完,四个人就签字画押。何甲田心里很兴奋,但表面上却装得很平淡。他还叹了一声,唉,该着我替学范排忧解难啊。吃亏上当我认。
吴天域说道,契约生效,十天内成交。十五天后巩学范要将宅地出让,家当全部搬出宅院。你们有无争议?
巩学范和何甲田都点头说道,无争议。
中午,巩学范做东,请吴天域吃饭,两位亲家作陪。他们没有到大馆子去,去了街上下人们喜欢去的张大杀猪菜。酒足饭饱,日头就偏西了,巩学范和两位亲家坐上了巩家的四马篷车,回了镇南。
……
樊玉玺没有和巩学范成交,觉得很沮丧,他知道这吴天域和何甲田关系很好,是不是他们在这里做了手脚。回到樊家大院,他又喝了一顿闷酒,喝完以后,就让两个家丁搀着他,去了巩家大院。巩学范要睡觉了,见樊玉玺来了,就坐起来,让丫鬟赶快沏茶。樊玉玺没好气儿地说道,我不喝茶了。我想说几句话就走。今天白天人多,当着何甲田的面儿我又不好开口,这话我要不跟你说,得把我憋死。
巩学范说,那你就说吧。
樊玉玺说,何甲田买了你的宅地,是吴天域做了手脚,还是命里注定?
巩学范小声对樊玉玺说,玉玺,你是我的亲家,甲田也是我的亲家,但你的为人我心里清楚。甲田买了我的宅地,那不是命里注定,不是何甲田和吴天域做了手脚,是我做了手脚。请你记住我的话,甲田和我的这笔交易,他亏大发了。我八万块大洋能买八百垧地,也能盖四十间房子的宅院。这次甲田至少亏了三万块大洋。
樊玉玺说,现在咱们谁也别装糊涂了。你的宅院地下有黑金子,吃亏的是你和我。如果我要买了你的宅地,有一半儿应该是大梅的。说来说去,咱们这还不是窝里斗。何甲田的为人你应该清楚,他们家大儿子何隶在京城的医馆并不景气,他要是赚了钱,肯定都得给何隶。何甲田和他闺女玉娇的关系处得不太好,何甲田就是有钱,也不会往戏园子里扔。
巩学范笑了,玉玺,我相信你不会把我看得太简单。你们俩争我的宅地,我能不觉得蹊跷吗。前几天到我们家来的那两个客人并不是风水大师,而是燕京大学的地质教授和考古教授。他们在我这儿勘察了一整天,得出的结论是,我的宅地地下除了大理石,别的什么都没有。
樊玉玺这才恍然大悟,半天他才说,如果将来何甲田要是知道了这个事儿的始末,那他可要和你俩撕破脸了。
巩学范说,我不在乎。因为他做的事儿不地道。前些日子我家发生的两件大事儿都是他指使人干的。
樊玉玺叹道,这小子阴哪。
黄四儿晚上就被赵乾海抓回来了。赵乾海把黄四儿装在麻袋里,让两个警察穿着便衣,赶着马车,把他拉到了巩家大院。一个警察说,巩老爷,满天下您能找到赵乾海那样的神探吗。
巩学范连说佩服。他让管家给两位警察拿了几块大洋,警察就走了。这天,巩老爷让张成贵把装黄四儿的麻袋扛到茶房里,解开麻袋,他一眼就看到了巩老爷。他说道,巩老爷,误会,您不该抓我。
张成贵说道,四哥,你别虎了吧唧的了,有我的面子,巩老爷不会惩治你。巩学范说,四儿,成贵说得对。你这孩子真是犯傻呀。吃饭没有?
黄四儿说,上午十点多钟,赵乾海就把我抓住了。一路颠簸,中午两个警察进馆子吃饭,连口水都没给我喝。现在我是又渴又饿呀。
巩学范对张成贵说,成贵,领着四儿吃饭去。
黄四儿吃完饭,又跟着张成贵回到了茶房。一进屋,黄四儿就给巩老爷跪下了,老爷,我知道您为啥抓我。放火下毒都是我干的,不过,这可都是何老爷让我干的,您巩老爷和我黄四儿无冤无仇,我怎么能害您呢。
巩学范说,四儿,你也别害怕,我知道你现在去了雁县,往后你就在那儿过日子吧,我们巩家给你保密。今儿个我为啥把你抓来,是让你帮我办件事儿。何家已经买了我的房宅地,他也不会往我巩家身上动脑筋了。今天你回何家,带上四盒礼,就说是孝敬他的。这四盒礼我已经替你备了,我限你两天之内把何家后院的一堆柴禾点着。他们家的井也在后院,哪口井是饮牲口的,哪口井是人用的,你非常清楚,你也往饮牲口的井里下上毒药,然后你赶快离开。你要是走了,何家是找不到你的。我已经和赵探长打过招呼了,何甲田要是找赵探长,赵探长也不会帮他的忙。
黄四儿想了想,老爷,我是真不忍心啊。何老爷对我不薄。
巩学范说,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如果不办的话,你就别想离开本县,我会让赵探长把你送到县衙门。你又放火又下毒,其罪过足够砍脑袋了。
黄四儿沮丧地说,我干。
第二天晚上,巩学范又打发张成贵把樊玉玺请来。巩学范家的东厢房是平板房,房顶上钉的是上好的松木板,木板上又铺着胶皮。房上摆了许多花盆,都是不开花的观叶植物。巩学范就和樊玉玺踏着阶梯上了房顶,他让丫鬟们端来了酒菜,两个人就喝了起来。
樊玉玺说,学范,你这是啥意思?巩学范说,一会儿让你看个热闹。樊玉玺问,啥热闹?
巩学范说,一会儿你能看到何家大院起火。我已经让二十多个家丁都准备好了水桶,何家的火一着起来,我的家丁就去帮他们灭火。
樊玉玺就哈哈大笑,笑完了以后说道,原来如此。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何家大院的方向就有浓烟升起,随后火光冲天。张成贵爬上楼梯,问,老爷,我们去救火吗?
巩学范说,赶快去吧。
两天以后,张成贵又向巩老爷禀报,老爷,何老爷家死了四头牛,九匹马,还有一头骡子。
巩学范说,我亲家比我还惨哪,牲口比我死得多。他家的骡子可是好骡子,是从热河牵回来的。大清的时候,朝廷里有个骡子队,战斗勇猛,这骡子叫战驹。可惜呀。
……
若干年以后,巩学范在五棵柳盖了四十间房子,山坡上的活泉就在院子里。巩学范活得很滋润,他除了买地,还买了两座山。后来香木镇南移了,这里就成了香木镇的一部分。大儿子汉良的布庄也搬到了这里,老儿子汉江也从奉天回来了,他和何玉娇两口子在这里也开了戏园子,叫五棵柳戏园子,戏园子里的角儿都是江北的名角儿,有小香水儿、半枝莲、冬蛾子。
樊玉玺搬到了哈尔滨。他大儿子樊礼在哈尔滨的东郊又开了洋烧锅,樊玉玺在儿子的洋烧锅作坊里管账。
何家买了巩家的老宅地以后,就把他的老儿子何廉叫了回来,让他的老儿子在奉天找勘探队。巩家的老宅地被勘探队挖了个底儿朝天,也没见着黑金子。老儿子又请来了洋人帮着勘探,得出的结论是,这地下根本就没有煤层。
何甲田这些年不断地干蠢事,做人做得也不仗义。后来他得病卧床不起了,他老姑娘玉娇让他到戏园子里去,他不去。就在那年的秋天,他病故了。他病故以后,没有马上入棺,大儿子何隶从京城回来,对他的尸体进行了检查。他很惋惜地说,爹根本就没什么大病,他是忧郁而死。
香木镇的三家大户除了巩学范,樊家和何家走的走,败的败。巩学范请奉天的文人萧遗给五棵柳的戏班子写了一出新戏,叫《三家村》。其中有戏文——
虫子能毁林
金子能吃人
亲情也能解恩怨
善恶也能丢人魂
唱一出小戏大人生
讲一段香木镇南的三家村
……
责任编辑吴琼
插图高兴奇
白天光
